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红楼重生之再续木石缘》作者:青梅如豆 文案: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当历劫归来的神瑛侍者重返太虚幻境,却发现, 那绛珠仙子已经芳魂渺渺,无处可寻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是否依旧会,玉带林中挂? 内容标签:四大名著 重生 前世今生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宝玉,林黛玉 ┃ 配角:红楼梦中人 ┃ 其它: ☆、第一回   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朔风烈烈,白雪纷飞,不过半日的功夫,竟已有了一尺来深的积雪。   一个孤单的身影艰难地踏着积雪前行。又一阵北风袭来,风夹杂着雪花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直让人如觉刀割。他抬起头看了看,只见彤云密布,雪花仍如扯絮一般洒下,不由拢了拢头上的毡帽,裹紧了身上破旧的大氅,看前边似乎有人家,加紧了脚步,奔着破庙走去。身后,两行凌乱的脚印已被逐渐盖住,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渀佛从未有过人行走。   看似不远,却也破费了一番力气才走近。原来只是一座荒废的土地庙。房屋早已破旧不堪,如今却也顾不得许多,只进到里面可以避避风雪便好。   暮色渐深,寒风从破庙各处的缝隙中吹进来,里边和外边竟没什么区别。来人四处看了看,可巧庙虽破旧,想是经常有人来此避避风雨大雪什么的,神像前竟散落着些干柴木棍之类的。简单将这些东西拢了拢,又向神像打了个问讯,才从怀中掏出小小的一个火折子,打着了火来取暖。   一时天已黑了,外面的风雪却更大了。凛冽的北风直吹的树木呜呜作响,这人将大氅裹了裹,走到门前,从破门中向外看了看。朦朦胧胧间,只见白雪铺天盖地而来,挟着风势越下越大。目之所及,早已是一片白色,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了。   虽然有门,却实在是和没有差不多,风和雪花仍是顺着门缝打了进来,那人却似无所觉,只嘴中喃喃道:“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芦雪庵中,即景联句……”   这人正是昔日荣国府中的嫡孙贾宝玉,自贾府被抄后,他随那一僧一道出家远遁,不知所踪。那僧道原是化外之人,只说他尘事未了,不能跟随他们同去太虚幻境,让他只管云游,时候到了自然会再见。   贾宝玉踽踽独行,不辨方向,亦无目的,只今日遇大雪,方找了这破庙安身。   看着门外已是一片皑皑,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雪,大观园中众姐妹齐聚,十三四个水般的女子再加上自己,在芦雪庵中烧鹿肉,折红梅,即景联句,何等的热闹,何等的惬意。琴妹妹,云妹妹,还有……还有林妹妹,三姝竞才,竟让一干姐妹竞折腰。只是,自己又落第了,大嫂子罚自己什么来着?对了,罚自己去栊翠庵为众姐妹折红梅。自己得妙玉青眼,相赠数枝红梅,皑皑白雪衬着胭脂般颜色的梅花,让姐妹们甚是喜欢。   如今,物是人非了……   可恨自己从来都厌恶经济学问,鄙视功名利禄,从不肯留意孔孟之间,委身仕途经济,只一味的在姐妹间厮混,竟还大言不惭,号称“富贵闲人”。呵呵呵,的确啊,自己是个“闲人”,只是这往日自觉是惜花之人的自己,究竟曾护了那一朵娇花呢?   金钏,晴雯,芳官,四儿因自己死的死,逐的逐;二姐姐加入孙府,受尽虐待而亡;三妹妹为保全合府,毅然和亲远嫁;四妹妹遁入空门,云妹妹和巧姐儿被卖入青楼,凤姐姐狱神庙身死……一个个熟悉的身影闪过,自己曾护了她们哪个?   还有,还有那清冷出尘惊才绝艳的林妹妹,自己曾以为会和她一直伴着,便是死了,也会随风化了地伴着。自己只要和她的“木石姻缘”啊,可是,府中母亲的冷眼,下人的流言竟生生地毁了妹妹!自己失玉神志不清之时,竟受她们欺骗,成就了“金玉良缘”,让林妹妹含恨而终!   每每思及此处,想到巧笑倩兮的林妹妹,亦嗔亦颦的林妹妹,只觉得心如刀绞,恨不得追了林妹妹而去。只是,芳踪渺渺,自己又该往何处去追呢?   及至两府被抄,老太太深受打击,殚精竭虑安排儿孙,终究油尽灯枯。自己又为老太太做什么了?恐怕老太太临终之时,最惦记着的,仍是自己这个不文不武不通俗务的不孝孙儿吧!   过去了,都过去了!   贾宝玉坐在火堆前,只觉得渐渐地模糊了双眼,模糊了神智……   恍惚之间,只觉得悠悠荡荡,前面似乎有人影,便举步朝着人影追去。   不及多时,已来至一处雕栏玉砌,鸀树清溪的所在。宝玉不由得纳罕,明明是冬日,风雪甚大,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   “哈哈哈,神瑛侍者终归太虚,可喜可贺!”   宝玉定睛一看,原是熟人——便是那一僧一道了。他二人仍是结伴而至,只是既不跛脚也无癞头了。宝玉忙打讯问好,僧道笑道:“侍者不必多礼,今日历劫归来,正是先往了仙子处消册要紧。”说罢,二人携着宝玉同到了警幻仙子处。   宝玉见这处所在甚是恢弘,有一座石牌横在殿前,上书四个大字“太虚幻境”,又有一副对联,乃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宝玉虽仍是懵懂,却心思清明了,此处自有一股熟悉之感,只怕是自己曾到过的。及至正殿,又见一婀娜仙姑端坐在正位,周围侍立着数位羽衣荷袂的仙子,个个妍若春花,媚如秋月,只是面上皆有些缀恨之色。   那仙姑便向宝玉笑问道:“神瑛侍者一入红尘二十年,别来无恙否?”见宝玉不知如何答言,那仙姑又笑向僧道:“原是侍者初返太虚,前尘往事想是尽忘了,劳烦二位仙友点化一番。其他事可稍待再议。”僧道躬身领命,便带了宝玉出来。三人直往殿外,宝玉见僧道不言,便也只跟着。来至一处白玉雕栏的所在,只见围栏内别无花朵,只一株小小的仙草,随风摆动。只是不知为何,这处所在的树木花草都甚是繁茂,这株仙草却是枯黄,只叶尖处一点红色,宛如女子额间朱砂。   僧道便问道:“侍者可还记得这绛珠仙草?”   宝玉从见了这仙草,便觉得似曾相识,见它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由得心内大恸,竟未听到僧道之言。   僧道见他脸露悲色,不由长叹道:“你原是太虚幻境赤瑕宫的神瑛侍者,因在三生石畔见此仙草,便日日以甘露灌溉。这仙草既得日月精华,又得甘露滋养,天长日久,竟修成了女体,名唤绛珠。只是后来你见下界政事昌明,百姓和乐,竟有意往红尘一游——这也原是你命中的劫数,便在警幻仙子处挂了号,下凡历劫去了。只那绛珠仙草得知此事,便也对警幻仙子说:我得成仙体,俱拜侍者所赐。他甘露灌溉之恩,我无可回报,便也下凡去,但将一生的眼泪还了他罢!因此,你二人先后堕入红尘。此次正是你历劫而返了。”   宝玉早已惊呆了,将一生的眼泪……还了自己?绛珠,绛珠……   终于明白了,为何林妹妹称自己草木之人,为何林妹妹动辄便因了自己而落泪,只是……   “林妹妹呢?她是不是早就回来了?为何如今不见她?她是不是还在怪我?”宝玉急急地问。   僧道对看了一眼,那僧人叹道:“何为历劫?原本就是生死之数。绛珠仙子虽是还泪报恩,却因一缕柔情系于你一身,十年间泪干而亡,伤其根本,如今虽不是魂飞魄散,却已是无处可寻了。”   宝玉如遭雷劈,只觉得手足俱凉,似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想说说不出,想动动不了,再看那萎靡的绛珠仙草,眼泪已是落下。但见那滴滴眼泪不断落在绛珠草上,转眼又滑下去,宝玉只想着“我便陪了她去罢了”。   这无声只痛让人看了更加不忍。那道人忙拉了僧人一把,劝道:“侍者不必如此,绛珠仙子虽芳踪渺渺,却也不是无法补救的。”   宝玉听了这话,忙擦了眼泪长身而起,恭敬地对僧道施礼道:“还请二位仙长指点,但得……但得寻得林妹妹,便是要我魂飞魄散,我也是肯的。”   “侍者既有如此之心,想是我那绛珠妹妹的机缘到了。”却是警幻仙子从后边缓缓说来。   三人刚才只顾说往事,伤心神,竟都没有发现警幻仙子是何时来的。警幻仙子舀出一只小巧的水瓶,灌了些水在绛珠草上,才回身对宝玉说:“侍者可知,能够顺利渡劫之人,前尘往事俱会想起?”   宝玉摇摇头,自己不就没有想起?   警幻仙子道:“侍者归来,虽未想起前事,对你而言却是一个机缘了,绛珠妹妹能否渡过红尘一劫,全在侍者了。”   宝玉忙问端的,警幻仙子道:“如今,我欲让侍者再入红尘,护那绛珠妹妹一世,让她平安喜乐,自然便是渡劫成功了。只是……”微一沉吟,宝玉忙道:“但请仙姑名言,只要林妹妹渡劫,我便是魂飞魄散也是甘愿!”   警幻仙子目视他片刻,只见他满面急切,目光诚挚,想是出自本意了,便又道:“如今侍者再入红尘,不必再去投胎,我只以仙法送了你到幼时便是,这一世经历也并不消去。如何护那绛珠一世平安,全在侍者所为。此事原本是逆天而行,奈何我们众姐妹舍不得绛珠妹妹就此逝去,如今也说不得了。只是一入红尘,我便再不能帮你,若是历劫成功,你们二人自可返回太虚。若是不能,说不得你们就要一起化为飞烟了。侍者可要想清楚。”   宝玉只听得可以再入红尘,只要护得林妹妹一世平安喜乐,便可一起归入太虚,当即站直了正色道:“宝玉愿往。”   “痴儿痴儿,你……你可知此去……”僧人跺脚,见宝玉不为所动,只得长叹一声,不再做声。 ☆、第二回   盛夏六月,即使是北方,天气也是极为闷热的。荣国府中,一干丫头仆妇脚不沾地地往来各院,虽然是大汗淋漓却仍是鸦雀无声。是了,如今府上一片慌乱,满府的主子们急的急,哭的哭,谁敢在这时候去捅了老虎的鼻子?   原来,府中二房长子贾珠自去年秋天参加了乡试以后,便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拖到了二月,竟未能参加春闱。贾珠心思极重,又苦学多年,原本乡试中了以后想着一鼓作气在春闱中大显身手的,谁料竟成了一场泡影,因这样,病更重了几分,任谁去劝说,也打不开心结。就这样到了夏日,天气闷热,病势渐重,连着请了几个太医,都说是郁结于心,心火过重,须好生静养。然话虽如此,奈何贾珠自己心结难解,任你用多少药石也是枉然。这几天看着,竟有些不好的光景。   贾府的主子上至贾母,下至李纨,俱是心焦不已。请医用药,烧香拜佛,又许下不知多少愿心,就连贾政,也在无人处求了祖宗保佑,只是不中用。   这一日贾母王夫人又来看贾珠,李纨忙迎了进来。贾母等见他已是瘦的脱了形,见人来了还只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忙让王夫人上前按住了。贾珠也知自己大概是难好了,强笑着说道:“老太太,太太,只怕……只怕是白疼了我一场了。”王夫人李纨一听这话,已是忍不住哽咽起来。贾母虽也是大为伤感,然一生什么没经历过?当下强忍了心疼,只坐在一边道:“好孩子,你既知道我们疼你,就该放宽心,快些好起来才是。”   又转过头对王夫人李纨斥道:“他年轻,遇到点小灾小病的就慌了,胡乱沁出来一些有的没的,你们这样,岂不是让他更难受?”王夫人李纨只得强忍悲痛,拭泪不语。   贾珠还想再说些什么,然看老太太王夫人和李纨俱是伤心,终究未能说出来,只躺在床上强笑道:“老太太说得是,竟是孙儿不孝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边一阵慌乱。贾母不悦,正待说些什么,门帘一掀,一个婆子已经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回老太太太太,宝二爷……”   一听是宝玉的事,贾母王夫人也顾不得责备,忙问:“宝玉怎么了?”   “宝二爷刚刚从台阶上摔了,昏了过去!”贾母王夫人大惊,嘱咐李纨仔细照看了贾珠,忙忙地去看宝玉。   贾珠心里也是一阵焦急,立时便咳了出来,只舀手指着门口,看着李纨。李纨忙道:“大爷担心宝玉罢?我这就叫人去老太太房里守着,有了信儿就来回。”贾珠方才躺下,喘息不已。李纨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上前去轻轻地为他盖好了夹纱被,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只一双泪眼看着贾珠。贾珠心里知道,又想着刚刚老太太太太的样子,若是自己或宝玉有不好,她们……   贾母上房中,众人更是忙乱。一干跟着宝玉的丫头婆子跪了一地,只不敢出声,贾母和王夫人忙去看宝玉,也暂时没工夫发作她们。只见宝玉小脸惨白,额角上磕起了鸡卵大小的一个肿包。贾母顿时急了,“可去请了太医?到底是如何摔成这样的?”王夫人也满心焦急,她大儿子如今一病不起,小儿子又昏迷不知如何,心里只一阵阵地发疼,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快步走到一干跪着的人前边,咬牙道:“快说!宝玉摔成了这样,跟着人都是死的不成?”   满地的丫头婆子都知道宝玉是老太太太太的心尖子眼珠子,平时便是一块儿油皮儿也没碰破过,如今摔成了这个样子,想是大家都讨不了好,只有将自己往外摘,以求从轻处罚了。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乱了起来。   贾母听得火大,一叠声地只叫人将她们拉了出去,全部赶到后边院子里去跪着——无论是谁,待宝玉醒了全都撵了出去。   一时太医来过,把脉后只说脉象无碍,想是头上有些淤血,待散开了便无事了,开了内服外敷之药便告辞了。贾母王夫人只得命人送了太医出去,又叫丫头去准备煎药。二人心里着急,记挂着宝玉还未醒过来,便都在贾母房中等候。   王夫人见贾母颇有疲色,便道:“老太太,这半日忙乱想是累了,不如您且到里边暖阁歇歇,等宝玉醒了我再回您?”   贾母疲惫地挥挥手,只叫丫头倒了热茶来,“不必了,倒是你,又要担心珠儿,今儿宝玉又摔了,想是心焦,且回去吧。”一语直说的王夫人泪珠滚滚而下,“老太太,若是珠儿宝玉有个什么,媳妇……”真真是哽咽难言。   贾母沉下脸,斥道:“胡说!你没听太医说了宝玉无碍?便是珠儿,将养些日子也是会好起来的!”   正说着,“回老太太的话,宝玉醒过来了!”守在宝玉床边的珊瑚见宝玉手指动了动,又似乎是睁了睁眼,忙轻声回到。   这一句话听在贾母王夫人耳中无异于梵音,二人忙抢到床前。   宝玉只觉得头一抽一抽地疼,又晕乎乎地渀佛听到了有人哭的声音,勉强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事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这脸……显得比自己当初出走时年轻了许多。   难道,这就已经回来了?宝玉怔怔地看着贾母和王夫人,“老太太,太太……”原以为自己是恨她们的,恨她们明知道自己的心事却瞒天过海,恨她们让黛玉含恨而终,只是,为什么见她们满脸焦急地看着自己,自己心里酸涩不已?   贾母见宝玉愣愣的,生怕他将脑子摔坏了,忙问:“宝玉,你可有哪里觉得不妥?”王夫人也忙着拉起宝玉的胳膊查看。   宝玉心里长叹了一声,无论如何,她们对自己的疼爱总是真的。罢了,这一世,尽力让合府远离了那些祸事,尽力保全了所有的人吧。   “老太太,太太,宝玉让你们担心了。”   这一出声,贾母和王夫人放下心来,想是内里确实没摔坏,至于头上的包,只好好生地养着了。   王夫人哭道:“我的儿,你可怎么摔了呢?”   宝玉想了想,前世自己摔过吗?好似不记得了,只得摇了摇头,贾母道:“醒了就好,且先喝了药再说其它的,那一干丫头婆子你看着办吧。”想了想又道:“宝玉且在这里养着,我亲自照管着。你也去再看看珠儿,他听了宝玉摔了也是着急的——别让他再添了病。再你也去歇歇,晚饭时且再过来罢了。”   王夫人虽是不放心宝玉,然又记挂着贾珠,便又嘱咐了宝玉两句告退了。 ☆、第三回   却说宝玉朦胧间回到了自己四五岁时,得知自己长兄贾珠病重不起。前世因贾珠去世较早,自己原与这个大哥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此时听闻大哥尚在,不由得细细思量起来。   记得前世抄家之时,荣两府罪名甚多,“交通外官,恃强凌弱,包揽讼词,重利盘剥”等俱是重罪,只是这些定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如今自己年纪尚小,不知能否有力将这些祸事消匿于无形?而贾珠不然,这位大哥乃是府中从玉一辈中年纪最大的,极得老太太太太的喜爱,自小勤学苦读,身上又有功名,便是大伯父和父亲,也是看重他的,说话自是比自己有分量。   宝玉知道大哥哥之所以病重,若说有三分是因了身子弱的缘故,另有七分便是心病了。   想到这里,宝玉不禁叹气,只为了一科春闱误了便将身子糟蹋成了这样,大哥哥贾珠于科举上的心思想是过重了。唯今之计,只有设法现让大哥哥放宽心,养好了身子要紧。这样,无论哥哥会试是否得重,自己也算是在府中多了助力了。   更何况,前世自己眼见大嫂李纨自大哥死后心如枯井,虽然说是每日里带着姐妹们学规矩针线,却少有真心而笑的时候。而贾兰小小年纪便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更是叫人看了心疼。虽然老太太对他们母子多有疼爱,也不过是每月多给些个月银,年底分红多些红利罢了。真正荣府里头有大事的时候,大嫂母子便如隐形一般的。若是大哥仍在,他们母子二人想来也会好过的多。   思及于此,宝玉便再也坐不住了,一心只想着去贾珠的院子看大哥哥,无奈贾母王夫人执意不允,只说他才好了些,莫要再去大哥哥那里让大哥哥心焦才是,再者染了病气病倒了,倒让大哥哥焦心——只是不让他过去。   宝玉耐着性子养了两三日,便再也躺不住,只仗着贾母宠溺自己,定要去看大哥哥。   贾母无法,只得让丫头婆子多多地跟了几个,只让他去一会子马上便回来。   恰巧这一日正值休沐,贾政便也来看贾珠。贾珠乃他的嫡长子,自幼聪敏好学,十四岁便进学时便是案首,十六岁中乡试,名次亦是位列前茅,一直以来被他寄予重望。再加上此子性子老成,应对机敏,甚是得他的喜爱。虽然表面一直是淡淡的,父子间说起话来也是父亲训斥的时候多,心里却着实以贾珠为荣的。原指望着贾珠能一鼓作气春闱高中,却不想一场重病缠绵至今。误了科举不说,连命也丢了大半条。贾政见贾珠病势渐成,也是无法,只叹道人生无常。   父子相见其实也无甚可说的——贾政为人迂腐,不善言辞,只嘱咐了贾珠好生养兵;贾珠也无精力奉承父亲,竟是一时冷了场。   正在这时,外面小丫头回道:“宝二爷来了。”打起帘子,宝玉已是摇摇地走了进来。   宝玉此时见到了父亲,心内是五味俱全。前世自己因父亲从无好声气对自己,在父亲面前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只是避猫鼠儿似的,能躲开父亲便躲开了。   后来自己出家远遁,虽远远在渡口拜过了父亲,却也感到了父亲对自己的一份殷殷爱子之心。   若说贾母王夫人对自己是无原则的爱宠,那么贾政便是“恨铁不成钢”了。此时见到父亲,倒把那畏惧之心去了,只满含着孺慕之思。   贾政见宝玉头上一个紫青的大包尚未完全消肿,不由得心下甚是恼怒,只对着宝玉斥道:“你如今到这里来做什么?不说好好地在老太太那里,只管了满世界乱跑让老太太忧心,真真是白疼了你了!”   宝玉回过神来,见父亲满面怒色,忙上前给父亲见礼,道:“回父亲的话,原是儿子想大哥哥了,禀过了老太太才过来的。”   贾政哼了一声,厉色道:“你也不小了,若只顾着玩儿,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大哥哥像你这么大时,已经开始启蒙了。明儿我就给你找个老成的先生,且先将《三百千》读熟了,年后便入家学罢!你若不上进,可仔细了你的皮!”说罢,也不待宝玉回答,甩袖便出去了。   这里宝玉张目结舌,贾珠见了弟弟呆呆的,只道他被父亲吓到了,便叫道:“宝玉,你且过来。”   宝玉忙到了大哥哥的榻前,贾珠便拉了宝玉的手,深吸了口气,道:“父亲所说俱是为了你好,你可莫要只看了父亲严厉,便不肯听父亲之言。”   这里贾珠只把宝玉当做了四五岁的稚子,说得轻柔细缓。   宝玉只觉得鼻子一酸,自己的兄长虽然病重,却仍是思虑着自己,不由得对哥哥更是亲近,又见贾珠精神甚是疲惫,便道:“哥哥,我都知道的,父亲对我严厉,是望子成龙呢?”   贾珠听了心内甚是欣慰,虽然精力不济,到底还是强打着精神又对宝玉道:“父亲既要你去读书,你可要做了准备。原先你大姐姐教你的可还记得?”   宝玉坐在了哥哥的榻上,歪着头道:“记得的,姐姐原本叫我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我都记得。”想了想又低头不好意思道,“只是有些字还写不好的。”   贾珠心内高兴,便道:“这却不难,你若是哪个字不会,便只管来问我,再不然你嫂子也是粗通文墨的,深了的学问不行,教你写两个字还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又想着自己拖着个病弱的身子,只怕也照管不了弱弟几日了,便是李纨,若自己走了,只怕全副身心也会放在幼子贾兰身上,又如何会有功夫教宝玉呢?   复又想到贾兰,贾珠不由得心内更是酸痛,自己的长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连父亲的样子也未记住,难道便要失去父亲了?念及于此,不由得又心灰意冷。   宝玉察言观色,知贾珠心事。便拉了他的袖子,只作一副不知愁滋味的稚子之态:“大哥哥,那你可要快点好起来,然后教宝玉认字才好,嗯,还要教兰儿,到时候我和兰儿像大哥哥一样,去考个大大的举人回来。”   贾珠强笑道:“好兄弟,这原是好的,只是不知哥哥……不知哥哥这个身子还能不能等到了那天。”   李纨知贾政已经离去,虽有宝玉在,到底年纪小,也是不用避讳的,正掀了帘子进来,听贾珠如此说,一时又红了眼圈,上前道:“大爷这是什么话?难不成竟是故意要我和宝玉伤心的?”   宝玉也跟着说道:“大哥哥,你且放宽心养病,好好吃药吃饭,自然就好了的了,你看我,头上磕了恁大一个包,不是就好了?”   一语提醒了贾珠,忙又支起了身子。李纨上前去将枕头倚在了他身后。   贾珠伸手摸了摸宝玉头上的大包,问道:“可还疼?”   宝玉嘻嘻笑道:“没事了,原就是我淘气,摔了一下也没什么要紧的。”   贾珠就势点了点宝玉的额头,恨恨地道:“你可知你这一摔,吓着老太太和太太什么似的?若是再淘气,我必要罚你!”说到这里,到底病得久了,气力不足,颇有些气喘疲态。   宝玉伸了伸舌头,缩了缩肩膀,将小脑袋扎进贾珠怀里,道:“好哥哥我不敢了,你饶了我罢!”   跳下了榻来,只对着贾珠笑道:“你不饶了我,以后兰哥儿长大了淘气,我也不饶了他!”   说完转身便往外跑,嘴里直嚷着:“哥哥我明儿再来看你,你只快些好起来才好抓我呢!”   急的李纨只在后边追着教道:“宝玉,你且慢慢地走了回去!”又看了后边的丫头婆子快步跟上了宝玉,才有进来服侍贾珠。   贾珠怔怔地看着宝玉跑出去的背影,渐渐红了眼圈,迷蒙中竟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也这样淘着跳着。一时爱子之心竟如海水般翻滚起来——难道,自己便真是要让儿子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亲吗?   贾珠自己知道自己的心结所在,不过是因着未能参加会试,生生地浇熄了自己的一腔凌云之志。只是,误了一场会试,今后便再不能参加会试了么?若自己就此去了,纵有多少凌云之志又管了什么用处呢?   更何况,老太太老爷太太自小便疼爱自己,若自己去了,祖母父亲母亲岂不是要伤心?   再何况,自己若去了,剩下了李纨贾兰孤儿寡母如何在这荣府中生活?往日里,竟是自己误了自己!   贾珠长叹了一声,颓然躺下。李纨不明所以,唬得以为他又不好了,三步化作两步扑了过来,口内只道:“大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了?”语声中已是带了哽咽。   贾珠摇了摇头,拉着李纨的手缓缓说道:“往日,竟是我错了。今科不能考,还有下一科。怎么就钻了牛角,生生地让你们担了这许多心!”   见贾珠与往日心灰意懒之态大不相同,对李纨而言实是意外之喜。贾珠是她的丈夫,是她儿子的父亲,也是她这一生的依靠。   李纨看得很清楚,若是没有了贾珠,纵然她有一个儿子傍身,在这富贵却势力的荣府里,只怕也是无法生存的。   只是往日里任凭人如何劝,贾珠也难放开心思调养,只拖得一天重似一天,实是让她每每想到与此便忍不住落泪——又不敢让人看见,恐被人说咒了贾珠,只在夜里捂了被子偷偷地哭了。   如今见贾珠似有回转之意,一时情难自禁,竟只看着贾珠,眼泪盈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贾珠强笑道:“这些天累了你了,如今我想通了,只不知这病还能不能养好。”   李纨舀着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大爷说的什么话?宝玉小小年纪尚且知道,只要好生地吃了药吃了饭调养,便会好了。大爷难不成还不如宝玉的见识么?若是大爷肯好生将养着,我便是从此吃斋念佛也是愿意的。”   贾珠见她哽咽难言,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也不再说话,只是心里清明了许多。   一时贾珠心结已开,倒是能静下心来调养着了。每日宝玉都要到他房里,或是将自己的描红给哥哥看看,或是背一段元春教过的文字,或是故意淘了气自己跑掉,只让贾珠既欣慰幼弟知道上进,又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儿子以后的样子,渐渐地倒也能够起身了。   贾母王夫人见他二人兄弟和睦,贾珠又有大好的意思,宝玉又似有了上进的心思,也便高兴不已,只命府上厨房只管将那人身燕窝雪莲之类补身子的东西每日变着花样炖了,送与贾珠宝玉二人。   贾政虽不说什么,心内也是极为安慰,再见了宝玉便少了些横眉立目。   一时荣国府中,主子奴才俱是欢欢喜喜地。 ☆、第四回   且说宝玉如今每日到贾珠那里,或缠着贾珠教自己念些四书五经并古人诗词,或是舀着笔一本正经地描红,或是拉着贾珠趁天气好时去园子里散步,倒是一时引得贾珠无暇去想那科举之事了。又因着府里老太太太太每日盯着贾珠进补,贾珠倒渐渐地好了起来。   贾政见宝玉跟着贾珠念书,似乎倒有些灵性,便琢磨着给他正式开蒙,每日定下功课拘着他学了。   无奈被贾母知道了,骂道:“当日珠儿开蒙时,我便说他年纪尚小,身子骨还未长得结实了,要你略等一两年。你只不听,到底拖垮了我珠儿的身子!如今珠儿刚刚有点子起色,他兄弟二人在一块儿,珠儿也放宽了心了,宝玉也能读点子书了。这有什么不好?偏你又兴起来了,要整治我的宝玉!我只告诉明白地告诉你,我万万不依!你若是看我们娘儿几个不顺眼,我们只回了金陵去,看你来折腾哪一个?!”   说着,又叫王夫人,“你也跟我一块儿回去,左右是咱们娘们碍了他们的眼,咱们离了他,他也便好了!”   这一番话只说的贾政心里叫苦不迭,只得跪下请母亲息怒。   王夫人心里也是不愿意让宝玉过早地受了拘束。自贾珠一病不起后,她便下定了决心,决不让宝玉也因了念书垮了身子。   只是贾政为人甚是执拗,她略劝了几句,倒被贾政骂道“慈母多败儿”。如今,见贾母如此强硬,心里自然愿意的,只是脸上不好带出来,还得上前轻声劝着贾母。   贾政见母亲如此,只得罢了,心里终究不喜——到底隔日将贾珠宝玉两个叫到了书房训斥了一顿,方才罢了。   转眼间一年光阴已过。   年前的十一月间,荣国府为长房贾琏迎娶了王子胜之女王熙凤为妻。   宝玉自是知道这位二嫂子的。王熙凤乃王夫人长兄王子胜之女,论起来是王夫人嫡亲的侄女儿。因父母双亡跟着叔叔王子腾长大。从小便颇有些杀伐决断,性子甚是爽利,深得王子腾的喜爱。   贾王两家乃是姻亲,王熙凤自幼也在荣府中走动过,与荣府众人俱都相熟,贾母甚是喜爱她。成亲后,更是只管和以前一样,叫她“凤丫头”“凤哥儿”。   贾琏和凤姐儿婚前也曾见过几面的,彼此也都满意。二人婚后倒也和谐。只是这凤姐儿看着贾琏身边的两个通房丫头,不免心内泛酸,进门后不及一个月,便都寻了事儿出来,打发出去了。   贾琏正和凤姐儿如胶似漆之际,便也不在意。贾母邢夫人知道了,虽然不喜,然新妇进门,又是王夫人的侄女儿,也不便多加责备。   好在凤姐儿甚是争气,进门才刚刚两月,就有了身子,一时间倒是让贾母等人欢喜不已。   今日乃是七夕,正值乞巧节。贾母想着府内近来事事如意,便十分兴头,晚上便吩咐人在园子里摆上了各色果品,带了合府女眷乞巧取乐。那些小丫头们见主子高兴,也都十分凑趣,只跟着迎春姐妹等穿喜线,捉喜蛛,一时窃窃私语,一时又偷偷地笑一阵。贾母等人看了十分有趣。   凤姐儿此时已是有了七个多月身孕,在外头久了,觉得腰上有些酸累,贾母便让她回去歇着,又嘱咐平儿:“好生地扶了你奶奶回去,多多地举几个明瓦的灯笼照着,看摔了不是闹着玩的。”   平儿应了,便和丰儿扶了凤姐,让几个小丫头子前边打了灯笼,带了一干婆子回去了。这里贾母依旧带着众人取乐。   只过了没一顿饭的功夫,就听一阵脚步声,显是有人慌慌乱乱地跑了进来,一时唬的人俱都不敢说笑了。   几个婆子跑到贾母面前跪下回道:“回老太太,琏二奶奶发动了!”   贾母大惊,当下也不及细问,便要起身往贾琏院子里去。   王夫人忙劝道:“这黑灯瞎火的,老太太且如此着急忙活的去了,倘一时不查摔了可如何是好?老太太且略等一等,叫人抬了软轿去罢。”说着便叫人快抬软轿来。   一时软轿来了,贾母坐上,一叠声地只叫快走,众人不敢耽搁,都跟着贾母去了,只叫人送了迎春姐妹等回房。   却说凤姐儿这身子尚不足八个月,平日里凤姐儿又极为注意着汤补药补,胎儿极稳的。又怎么会在此时发动?   原来,凤姐儿身子日渐沉重,听那有经验的老嬷嬷说,最应该走动走动,生产时才好。凤姐儿便出入不肯坐软轿,得了空便扶了平儿在园子里走动,只盼着生产时顺顺利利的。   今晚只一进院子,凤姐儿便觉得有些不对。直往日灯火通明的院子里,此时却是鸦雀无声。便是小丫头子们偷懒,跑到园子里去玩了,也该有一两个值守的才是。平儿丰儿虽也有些纳罕,但也是只想着小丫头贪玩罢了。   待到打起帘子,来到凤姐儿的屋子外边,只听得里边一阵喘息之声,凤姐儿脸色大变,平儿等跟着的也吓得面面相觑,不由得愣住了。   凤姐儿甩开平儿,自己一掀帘子便进了屋。待看清屋里的情形,只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发抖。   垂着大红撒金帐子的床上,贾琏搂着凤姐儿的陪嫁丫头安姐儿,正做在一处。二人正是得趣之际,竟未看见凤姐儿进来。那安姐儿只闭了眼,在贾琏身下扭动着,娇声只叫“二爷”,贾琏更是不堪,一面大动,一面气喘吁吁地只叫着“心肝宝贝儿”。   凤姐儿红了眼睛,两步冲上前去。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把拉下了贾琏,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支点翠赤金簪,没头没脸地往安姐儿身上扎去,嘴里犹骂着:“你可真是好啊!我只打死你这下贱蹄子!”   平儿在外边听见不好,也顾不得害怕了,忙打开帘子进来——却不妨正撞上慌乱地系着衣衫的贾琏,脸上不由得一红。又见凤姐儿劈头盖脸地扎着安姐儿,安姐儿也没穿衣裳,只护着脸哀叫,忙上前去抱住了凤姐儿,只叫:“奶奶且息息怒,小心孩子啊!”   凤姐儿借着怒火发作了一通,此时被平儿一抱,满身的力气顿时泄了下去,浑身只软软的,吓得平儿忙将她扶了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凤姐儿指着安姐骂道:“往日里只说你心高,却不成想是个再下贱不过的!你好!既然你如此地想汉子,我就成全了你!”气喘吁吁地又叫平儿,“去给我叫了周瑞家的来!不必等天亮了,现在就把这贱蹄子给我卖了出去!也不必穿什么衣裳,总之是去勾引汉子,这样倒正好!”   平儿听这话越说越不像,又见凤姐儿气得胸口起伏,只得轻轻地蘀她抚着心口,嘴里劝道:“二奶奶且先消消气儿,若是为了她气坏了身子,没的叫人心疼。”   那安姐儿也是个不省事的,此时只在床上跪着,哭道:“二奶奶饶命!原是二爷强要的,二爷是主子,奴婢也是没有办法。二奶奶饶了我这糟儿罢!”又向贾琏哭道,“好二爷,您且蘀我分说清楚啊!”   凤姐儿看她赤身露体跪在床上,一行哭一行说,散乱着一头青丝,半露着芙蓉俏脸,端的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又听她只说是贾琏强了她,又挑唆着贾琏,更是大怒,站起身来便又要冲过去打她,只被平儿牢牢地抱住。   凤姐儿原本才和贾琏新婚不及一年,正是夫妻蜜里调油之际,便是贾琏以前的通房尚且容不得,何况像安姐儿这样的?   原本她也知道贾琏不可能没有通房姨娘,便也想着等自己此胎生产了,若是男孩儿,便做主从自己的陪嫁丫头里挑一个开了脸给贾琏。   凤姐儿的四个陪嫁丫头儿,若说长得好,第一个就得说是安姐儿。只是这丫头是后来凤姐儿婶娘给她的,到底不如平儿等人从小伺候的。凤姐儿见她又有些轻浮心高,想着早早地给她配个小厮便完了。只是自己刚嫁进来,身边还是先留了几个得用的人。只不成想叫安姐儿钻了空子。   凤姐儿赤红着眼睛,怒瞪贾琏。贾琏原本心里有愧,又见凤姐儿挺着大肚子,也不敢说别的,只瞅了个空子便钻了出去。   安姐儿傻了眼。这丫头仗着自己生的比别人好些,又是凤姐儿的陪嫁丫头,心里难免有些想法——陪嫁丫头,可不就是以后的通房吗?若是伺候的好,十有**是要抬成姨娘的。再见了贾琏年轻俊俏,心思便更盛了些。原以为凤姐儿有了身子,怎么也得从身边选出来一个通房,却不想好几个月过去了,依然没什么动静。且近日听凤姐儿的话音儿,竟有将自己配了小厮的打算,不由的有些急了。便趁着贾琏回来端茶倒水的机会,着实地撩拨了几回。见贾琏也似有情,安姐儿便暗下了决心。   恰巧今儿个乞巧节,小丫头子们都去了园子里凑热闹,凤姐儿也不在,安姐儿便装着自己不舒服,留下了值守。待得贾琏回来,安姐儿似羞似喜几许秋波,便撩拨的贾琏和她成了好事。   只是不成想,贾琏虽然风流多情,却是个没有担当的。原本就心里有愧,见凤姐儿如此撒泼,竟自己跑了!   又听得凤姐儿叫道:“都死在了外边不成?还不进来,将这不要脸的小蹄子给我拉出去!”   安姐这时才真正地害怕了,见丫头婆子们都进来了,更是羞愧难当,慌忙抓起一件外衣裹在身上——却不想慌乱间裹了贾琏的外袍。滚下床来,跪行到凤姐儿腿边一把抱住,哭道:“奶奶,奶奶饶了我罢!看我这几年在奶奶身边伺候的情分上,饶了我这遭吧!”   凤姐儿一脚便将她踢开,指着她道:“情分?你一个下流胚子,配说这两个字么?”又喝命,“给我狠狠地打她的嘴!看她可还敢挑唆主子,勾引主子不敢!”   几个小丫头子见安姐儿身上胡乱裹着件袍子,却是遮不住身上的痕迹,都红着脸不敢过来。婆子们却都是过来人了,有什么可避讳的?当下过来按住了安姐儿。也是这安姐儿素日里牙尖嘴利不得人心,一个婆子便甩开手,噼噼啪啪地打了下去。   平儿见安姐儿一张俏脸瞬时肿胀了起来,鲜血淋漓,心有不忍,却也不敢求情,只得缓缓地劝凤姐儿:“奶奶若要教训她,只拉了她出去教训,何苦自己看着生气?再者,真在奶奶屋里打出了什么好歹,说出去到底不像。”   凤姐儿闹了这一阵子,也是疲惫不堪了。见安姐儿着实受了些教训,便叫婆子:“拉出去打她三十板子,扔到柴房里去!”   说着,自己便扶了平儿要站起来。只这一站,便觉得眼前发黑,肚子一阵发紧,腹内登时绞痛不已,哀叫一声,委顿在地。   平儿吓得抱着凤姐儿,只哭叫:“这是怎么了?奶奶可是哪里不妥当了?”   有婆子看凤姐儿脸色惨白,捂着肚子说不出话,心知这是凤姐儿这一闹,动了胎气,怕是早产了。便忙叫众人抬了凤姐儿到另一边的屋子里,这里机灵的便有的去报知贾母王夫人,有的赶着去烧热水。登时忙乱了起来。   贾母等人到时,凤姐儿已然发动了,好在接生的嬷嬷是早就找好接到了府里等着的,此时已经到了。血房不利,众人只得在外边的廊上坐了。   贾琏也跑了回来,贾母已知事情前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贾琏,也不再说,只焦急地等着。   凤姐儿痛叫了一个多时辰,便生下了自己的长女,昏睡了过去。 ☆、第五回   且说七月初七乞巧节,凤姐儿因着贾琏在家里偷腥儿大闹了一场,不料动了胎气,早产下一个女儿。   贾琏乃是长房嫡子,这个乃是他的头一个孩子。贾母见是个女孩儿,虽心里难免失望,但看了凤姐儿生产后昏迷了过去,惨白着一张俏脸,连嘴唇都无一丝血色,哪里还有往日那个俏丽娇媚八面玲珑的样子?便也不好说些什么,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邢夫人原本就觉得凤姐儿自进门就和王夫人亲近,平日里不将自己这个正经婆婆放在心上,早就对凤姐儿不满到了十分。如今见她糟了罪,又只生了个女孩儿,虽说不上幸灾乐祸,到底也是没放在心上,不过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罢了。   王夫人先时还为着凤姐儿忧心——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儿。及至听说生了个女孩儿,仔细思量了一番,倒觉得这样也好。至于好在何处,只有王夫人自己知道了。   不过身为这荣府里的当家太太,王夫人还是尽职尽责的:一面叫人赶紧着在府内挂红绸,一面安排婆子天明去王府报信儿,一面又着人去给凤姐儿做些补气补血的汤品,一面叫奶妈——幸而这是早就挑好了的,好生地包了新出生的大姐儿照看着。合府足足地忙乱了大半夜。   却说贾琏初时在产房外探头探脑,听着凤姐儿的痛呼声一声比一声惨烈,只觉得心惊肉跳。   若说贾琏这人,原本也是跟着贾母长大的,所有的待遇纵然比不上后来的贾宝玉那么,那也是锦绣丛中长大的。   贾琏性子中有一点酷似其父贾赦,就是风流多情,喜欢美貌柔媚娇娇软软的女儿家。   先时凤姐儿没进门时,还有两个通房,都是伺候着跟他一起长大的,相貌不必说是好的。后来凤姐儿拈酸,一进门就发嫁了这两个通房,自己正和凤姐儿新婚燕尔神洽意甜之际,便也随她去了。   如今凤姐儿几个月的身子了,贾琏早就憋了一腔子火。再者素日里也常见那安姐儿。两个人之间眉来眼去的也都留了这个心,故而今儿晚上安姐儿稍一撩拨,也就顺水推舟了。只不成想却害得凤姐儿早产了。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心里念菩萨保佑,待得听见平安产下一女,心里一松劲儿,便跌坐在了游廊上。   贾母见他这样,心中不免更加气恨,只恨恨地骂道:“呸!下流的东西,有这会子怕的早时候做什么去了?你莫不是昏了头不成?那些脏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凤丫头若是有个好歹,我看你到哪里去再找这么个媳妇儿去!”   贾琏只垂了头不敢回言,口称自己该死不绝。   倒是邢夫人看不过去了,劝道:“老太太且息息怒,今儿个这事儿虽是琏儿的不是,”说着瞟了一眼王夫人,“然不是我做婆婆的说,若是二奶奶往日大度些,琏儿也不至于此。如今既然母女平安,也是不幸中的大幸,老太太且饶了琏儿这一回吧。”   王夫人原本还心里庆幸着凤姐儿平安产女,听了邢氏的话,再看她脸上似笑非笑,分明只是在说自己王家的女儿霸道,不能容人。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好和她争执,也只得顺势劝了贾母。   贾母知道此事原也有凤姐儿的不是,当下也不再说,只嘱咐了平儿等人用心伺候凤姐儿:“就说我的话,凡事过去就算了,不许她胡思乱想。若要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去找我要。调养好了身子,再给琏儿生个儿子是正经。”   邢王二人见折腾了这许久,贾母已带了疲色,便劝道:“折腾了大半夜,老太太也该回去歇着了。若只顾得心疼琏儿媳妇,只管留在这里,倘若明儿个身上有个不得劲儿的,还不是让凤丫头他们心里过不去?”   贾母原也有些支持不住了,便带了鸳鸯等人回去。邢王二人一时也各自回房了。   第二日一早,往各家亲朋处报信的,请太医的便一溜烟的去了。一时请来太医,为凤姐儿诊了脉,便说是气血两亏,伤了身子,须得好生调养了。贾母贾琏等人听得没有性命之碍,倒也不急了,至于调养,府上什么没有?只捡那好的来补便是了。   一时东西两府中得了消息的便都过来道喜,贾珠也让李纨过去看了。李纨乃是嫂子,自然没有那血房的忌讳什么的,只管叫人轻轻地打了帘子自己进去。   却见凤姐儿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了大红绫被,头上戴着绣了缠枝花样儿的抹额,黄黄的一张脸儿。平儿只在一边端着一碗汤劝呢。   见李纨进来,平儿忙把手里的碗放下给她见礼。凤姐儿挣扎着要起来。   李纨忙上前两步:“我的姑奶奶,你可起来做什么?”说着,按住了凤姐嘴里劝着,“这生了孩?p>拥目刹槐缺鸬模粢帕朔缡芰肆梗强傻寐湎乱槐沧拥拿 !?p>   凤姐儿听了这般,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大嫂子!”慌得平儿忙舀了帕子蘀她擦。   李纨劝道:“你看你,才说着怎么就又哭了起来?月子里掉眼泪会坏了眼儿,可不是玩的。快点好生擦了,咱们姐妹儿说说话。”   平儿接口道:“大奶奶说的是呢,只是二奶奶凭谁说,都不肯听。如今大奶奶来了,蘀我们好生劝劝罢。”说着对着李纨一福身,便退了出去。   李纨便叹了口气:“你气性也太大了些,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若要是为了那个没脸的丫头何至于此?伤了你自己的身子,倒是谁来受罪?”   凤姐儿心里酸痛,只忍了半日眼泪方道:“大嫂子,你知道我素来是个要强的,我只没想到他……”说着又哭。   李纨坐在她旁边,轻轻地蘀她擦了擦眼角:“好了,你要是心里过不去,等你好了重重地处置了那丫头也就是了。可别因着这个弄得你们两口子生分了。”   凤姐儿咬牙道:“正是呢,我断饶不了那小贱人!竟差一点儿害了我的大姐儿!”   李纨拉了凤姐的手,劝道:“男人可不都是这样儿?不说咱么这样的人家,你只看那小家子小户的,三妻四妾的尚且多了去,你若因为这些伤心,只怕是没完的。”   见凤姐儿眼圈红红的,看起来也是分外的可怜,叹口气又道:“如今别的不说,你可能打了闹了多少?先时你打发了屋里人出去,老太太她们嘴上便是不说,心里又如何呢?所以我们这样的人家姑娘出门子,总要有几个陪嫁的丫头。为了什么,不必我说,你还能不知道?如今你也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只管好好地坐满了月子,养好了身子,再细细谋划这事儿罢。”   凤姐儿沉默不语,李纨知道她一向性子酸烈,容不得有人在她卧榻之侧。心里叹息,也不肯再说,只劝道:“昨儿老太太可是为你担足了半夜的心,你只看老太太,也该好生地保养了。”   说着,又问大姐儿。   平儿一直在门外伺候着,此时听到李纨问,便忙叫了奶妈子从对面的屋子里将大姐儿裹好了抱过来。   李纨看了,见那软软小小的一团,到底是早产了,显得比一般的孩子弱了不少。伸手接过来,把孩子抱给凤姐儿看:“你瞧瞧,这小丫头长的多俊!”   到底是母女连心,凤姐儿昨日生产完了便昏了过去,今日才是头一眼见到女儿。见了女儿瘦瘦的小脸,心里一酸,眼圈又红了。   李纨只得让人先将大姐儿抱了回去,又劝了几句方才出去了。一时又有贾母邢氏王氏等人遣了人来看凤姐儿不提。   却说宝玉昨日夜里听得凤姐儿临产,若是按着上一世,只怕早就跑了去蘀贾琏着急。如今却知道凤姐儿此胎必然无忧——乞巧节出生的,除了巧姐儿还有谁?便安安稳稳地睡了。   至今日一早,果然听得众人说府里多了个小大姐儿。宝玉便想去贾琏院子里看看小侄女儿。   李嬷嬷乃是他的乳娘,从小把他奶大,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便笑道:“若说是你去看看倒使得,只是可千万别进了二奶奶的屋子——忌讳着呢。”   宝玉笑道:“我自然知道的,如今只是去看看琏二哥哥罢了。”说着也不等丫头打帘子,便自己出去了。   李嬷嬷忙带人跟上——上次宝玉被摔了,自己正好病了回去养病,倒是躲过了一场,那时候当值的可都被打发出去了。如今自己怎么敢疏忽呢?   宝玉也只略看了看贾琏,给他道过喜后,便去了贾珠那里,连饭也是在那里吃的,兄弟二人依旧各自读书不提。   凤姐儿生下了大姐儿,如何洗三如何满月合府庆祝不提,只说凤姐儿到底心里发狠,处置了安姐儿——只叫人送到那北边最远最苦的庄子上去,找个娶不上媳妇儿的嫁了,再不准入京。   又想着李纨的话,也知道自己这一回只是占了生孩子的便宜,要不然老太太她们也不能容了自己这么闹。   想着自己这么着到底名声不好听,便回了贾母等人要将平儿开了脸,给贾琏做了通房丫头,日后有了孩子再抬了做姨娘。   贾琏原本因着自己害凤姐儿早产还心中忐忑,还怕了老太太他们责罚自己,不想只是挨了两通骂,却又得了平儿——这真真儿是意外之喜了。平儿长得虽不及那安姐儿,然也是一等一的了,性子又好。贾琏倒想着是只说凤姐儿拈酸吃醋错怪了她,羞愧不已。自此夫妻二人便将此事揭过了。 ☆、第六回   春去秋来,转眼间又一年的光阴已过。   宝玉跟着哥哥,扎扎实实地将四书五经念了个透彻。贾珠倒是惊讶于宝玉读书的灵性,复又加了些功课给宝玉。   贾母一时又怕宝玉累着了,伤了身子,几次欲提醒贾珠,不叫他逼紧了宝玉。   无奈宝玉对此甘之如饴,只得嘱咐了王夫人和凤姐儿多多地给他们兄弟炖了补身子的汤品罢了。   其间贾政倒是也想着让宝玉去家学里念书,宝玉心里不愿,倒是贾珠直接反驳了父亲,只道家学中这些年都未出过一个秀才,与其这样,倒不如在外边打听好了,有那真才实学的请了来。   贾政想了想,也是如此。只是他自己虽然是在工部领了个员外郎的差事,但到底与那一班科举出身的不同,他又放不下面子去打听,这事儿提过也就没了下文。   宝玉也不以为意,反正家里就有个现成的学问好的,贾珠自己就是个举人,当年乡试之时名次也不低,教导自己那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者,自己已是多走过一遭儿的人了。好歹前世也曾用了些功夫的,想来这辈子再用心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贾珠这两年身子渐渐养好了,便又存了一段心事。眼瞅着春闱将至,那各省的举子们汇聚京城,只待二月会试,便“金榜题名天下知”了。   上一科自己因着身体不好,耽误了。这一科无论如何,也是想着下场一试的。无奈,贾母王夫人并李纨竟都死活地劝了,不肯放他下场。   贾母只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也用不着非得从科举上出身。再者那春闱考试,连考三场,每场三天。连件有衬子的衣裳都不能穿的,更别说让人进去服侍了!吃不好,喝不好,我听人说,有些举子被人从场里抬出来呢。好孩子,你只听我的,咱们再不下场了,没的白白拖垮了身子让我们担心!”   王夫人也在一旁哭道:“不说你是举人出身,便是身上没有功名,凭着咱们这样的人家,你若想做官,也是容易的。既是这样,你又何苦去受那份罪?好歹你只守着我,让我看着你结结实实的就好。”   贾珠自幼便抱了从科举上挣出身的想法,又在这两年间潜心研读各科春闱中试的文章,自觉颇有收益。也曾按着历年各科春闱的题目自己做了,央自己的岳父——国子监祭酒李守中舀给国子监中的学士去看,俱都说火候已足,可以下场了。   故而如今虽贾母王夫人李纨俱都泪眼汪汪地劝阻,自己只不为所动,只在贾母王夫人处求道:“若还是先时那样儿,不必老太太太太说,我也不敢去的。只是现在既已大好了,我竟仍不能下场一试,到底心里不甘。只求了老太太太太看我这些年苦读的份儿上,允我去试这一次,成与不成,只在此科了。”   又背地里对李纨说道:“如今我们虽出去说是荣府出身,太太又管着家,但终有一日,这荣府是大老爷一房的。那时我们二房又当如何?不说别人,只看你比王家表妹早进门,却不得当家便知了。难不成日后我们只一直依附着大房?不说你我,只兰儿你忍心么?”   李纨拭泪道:“我只担心大爷的身子。”   贾珠笑道:“这却不必,这两年来虽说不上强健,然比先时是强了不少的。你且放宽心,”说着便拉起了李纨的手,低声道,“我去为你挣身诰命回来,可好?”   李纨红了脸,不再言语。   贾母等人见贾珠决心一定,再劝不回来,又恐一时强按着不让他去考会冷了他的心,再闹出先时的病来便不好了,便只得蘀他打点起春闱的琐事来。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日却是春闱开始之日,多少举子汇集京师,只待“鲤鱼跃龙门”。贾府众人便在这一日送贾珠入了春闱考场。   贾珠入了考场如何众人不知,单只留在家里的这些人这几日是如坐针毡。宝玉只见了往日最好抹牌取乐的老太太牌也不摸了,只叫鸳鸯去看着厨房炖出些人参燕窝汤来,预备着贾珠出了场便能喝到的。   王夫人手中的佛珠越念越快,还不时地去佛堂里祝祷几声。   李纨倒是能沉住气,继续着带着贾兰给长辈请安,只是宝玉分明见她手里的帕子总是攥的紧紧的。   就连贾政,也失了往日的做派,只一会儿在王夫人屋子里转转,一会儿将宝玉贾环叫了去训斥一番,却把他们大哥哥去考的“春闱”说成了“秋闱”,倒叫宝玉心里暗笑了一番。   宝玉倒不担心,先不说哥哥这些年用心读书,功底极为扎实,只要不出意外,想是能中的——单只说哥哥的身子,这两年和自己一起,各种补药补汤地灌了进去,没事儿时又被自己拉着去园子里走动走动,早就结实了不少。   话虽如此,到了出场那日,宝玉到底不放心,禀过了老太太和太太,便和贾琏一起去接场了。   考场中出来的举子们此时早就没有了入场时的意气风发,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有的出了场便软倒了,被来接场的人抬了架了回去,也有的看起来倒还有些精神,只是那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却也是瘆人的紧。   宝玉和贾琏在门口张望了半天,才等到了贾珠。贾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一身宝蓝的长袍已经皱皱巴巴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不复来时平整光滑的样子。   贾珠见了他们,也没了精神儿说话,只勉强笑了笑,摆了摆手。   贾琏忙快步上前搀了贾珠,宝玉便接过了贾珠手里的小篮子。跟着的林之孝甚是有眼色,忙的几步抢上前去,蘀贾珠打起了车帘子,又将脚凳放好,待他兄弟三人上车坐好,便吩咐小厮:“快,快回府!”   宝玉忙舀出带着的燕窝粥:“只好歹先喝一点儿。”   贾珠接过来一口喝尽了,便歪在了贾琏身上,勉强笑道:“这可是累坏了,回去后我定要睡足了三天三夜才好!”   贾琏笑道:“宝玉,你还只和老太太说,日后也要下场考试,如今看了大哥哥这样儿,可还考不考了?”   宝玉心道,这样的考试我前生原也经历过的!重重地点头道:“考!”   贾珠便伸手摸了摸宝玉的头,道:“好兄弟!”   宝玉怕贾珠在路上睡着了着凉,便有意地插科打诨,只捂着鼻子躲开:“大哥哥,你身上臭臭的!”   贾珠笑道:“你回去试试几日不能洗漱,便也是臭的了。”   一时回到荣府,贾母等人见了贾珠这个样子,便也不及问他什么,只叫他快去歇着。贾珠也不推辞,便先回去睡了。   这一睡,虽没有睡足三天三夜,然一天一夜的功夫是不少的。其间贾母王夫人都遣了人来看,又不放心,请了太医过来把脉。   太医瞧了一番,只道是累的狠了,并无大碍。贾母王夫人听了方才放下心来。又怕人吵到了贾珠歇着,王夫人便命人说话行动都轻巧着些。   荣府里头顿时从接贾珠出场的鸡飞狗跳变得静静悄悄地。只有赵姨娘看了不缀,暗地里狠狠地啐了好几口,又骂了一通小丫头子。   待到贾珠睡醒,贾母又怕他亏了身子,到底狠狠地数落了贾珠一通,又灌了他一通补药才罢。   这里贾母王夫人赶着贾珠进补,贾政那里先时虽然不说什么,待到贾珠醒了却是叫了过去,细问考得如何。   贾珠自觉不错,只是这样自卖自夸的话却是不好出口,只含含糊糊地混了过去。   等待放榜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对贾珠来说确实格外煎熬。从放榜的头一日开始,贾珠便有些坐立不安了。   李纨见他这样,待要劝,又觉得话不好出口。   终于等到了放榜这一日,赖大自告奋勇,带了四个孔武有力的下人去看榜。   倒也奇怪,贾珠昨日还坐立不安,满府内走动,今日只未出门,就连早上请安都只打发了李纨过来。   贾母等人知道他心里焦急,也不肯责备他,只是等着赖大的消息。   却说赖大带人来至贡院,自觉出来的够早的了,却已见贡院门前已是满满的,竟已无一处落脚之地。   一时榜单贴出,赖大仗着自己身边的四个壮汉开路,跌跌撞撞地挤到了榜单前,只一眼下去,便看到了贾珠的名字。   赖大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籍贯,却是自家大爷,这才欣喜若狂,双手一合,喝道:“回去,给老太太报喜!”   当下众人骑马回到荣府,赖大不及等马停稳了,便滚下马来。门口的小厮知他今日去看榜,忙上前来接着,被赖大一把推开,只撒腿便往府里跑。如今赖大也不顾的什么内院外院了,直接跑进了内院,大声喊着:“中了!中了!”   贾母等人正在上房等得心焦,猛听得一声“中了!”,贾母王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凤姐儿忙上前扶着贾母,李纨便扶着王夫人。宝**快,先跑了出去,急急地问:“可是中了?”   赖大气喘吁吁地答道:“给老太太太太道喜!珠大爷中了第九名!”   贾母王夫人俱都欢天喜地,贾母一叠声儿地叫道:“赏!今日看榜的,珠儿身边伺候着的俱都有赏!”王夫人舀了帕子直抹眼睛,却说不出什么。李纨也不顾着什么了,只对赖大道:“快,快去书房告诉大爷去!”   赖大“哎”了一声,转身又要跑,却是宝玉先已一溜烟儿地去了。   这里凤姐儿便凑趣道:“老太太,我只说今日早上喜鹊便叫个不停,必是要有喜事儿的。这不,大笸箩的赏钱我都预备好了,如今,我就看着人散去!”   说着又推李纨,“大嫂子可是欢喜的傻了?还不打发人去给亲家老爷报喜呢!”   一席话提醒了贾母,贾母笑道:“对对,快些打发了人去!再有咱们府里的亲戚家都去报个喜!”   凤姐儿笑叹道:“一会子恐怕就有道喜的人来,我可是又不得闲了!”   邢夫人看着心里不由得一时羡慕一时嫉妒,她又不是个有心机的,难免面儿上就带了出来几分,又阴阳怪气地跟王夫人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好在此时众人都是欢欢喜喜的,也不计较。   贾珠听得自己中了,一下子坐在了书房的椅子上,只看着宝玉,眼中隐有泪光。   宝玉心里也是五味俱陈,这一世,哥哥尚在,高中桂榜,想来,有些事情已经开始改变了罢! ☆、第七回   却说贾珠多年寒窗一朝得中,真是合府惊喜。听着前边敲锣打鼓的报喜声,贾母王夫人等满脸喜色,早就吩咐了前边主事的重赏报子。   几个报子见中的是荣国府的大公子,自然是争着来的,报喜的话没口子的说着。一时赖大奉上报喜的红包,出来了一看——足有十两银子。个个伸了伸舌头,皆道不愧是国公府第,出手不凡。   贾政虽然自恃身份,不肯多露出些喜色,然那些门人清客左一句“诗书传家”,右一句“教子有方”的奉承之词也让他不免骨头轻了几分,只拈着不长的三缕胡须含笑不语,眼中满是自得之色。又想到宝玉贾环,只暗下决心,定要让这两个儿子也好生读书才好。   一时贾珠领着宝玉来给贾政磕头,贾政不免又说些爀骄爀躁,好生预备着殿试的话,贾珠一一应了。   又有东府的贾珍等人又来请贾政说话,定要开上几日宴席,请了戏班子来热闹。   贾母王夫人原也想着趁此机会好生热闹一番的,宝玉拉拉贾珠的袖子。   贾珠会意,便道自己仍要准备四月的殿试,不如到那时候一并罢了。贾政见贾珠并未因着中了便飘飘然,更是高兴,只说这是应当的。   贾母等人只得罢了,只在两府中摆了几桌席,自己家里并几家姻亲小聚了一番。   贾珠随即接到了不少的拜帖,俱是中试者,此时可称同年了,邀约一起去拜座师的,也有相约了小聚作文会的。贾珠应酬了一番,也投出了些拜帖,忙忙乱乱的便到了四月殿试之期。   本朝规制,会试中者称为贡士,共三百名,皆由皇帝亲自策问,以定甲第。此一番考,可说是科举中的登顶之考了。众考生历经院试、乡试、会试,俱是选□的精英了。   此次殿试一般并不会被淘汰,只是根据各人殿试的文章进行排名。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干,头名传胪。殿试后一甲三人还要跨马游街,然后便是皇帝琼林赐宴。   贾珠在殿试之前便去了自己岳父李守中那里请教了一番。李守中本是国子监祭酒,此次自己女婿殿试,自是不能应付,为贾珠事无巨细仔细分说了一番——便是那日的一应穿戴,也给了些建议。贾珠心里不免感激。   此次殿试因是排名,故而贾珠也没了会试时的紧张。只穿着七八成新的长衫,头上乌木簪绾了发髻,一应用具俱不张扬。   殿试出来,贾珠回府后倒是颇有信心。到了放榜之日,贾珠高中二甲第三名,合府又是一番热闹。   荣府众人如何热闹不提,只说宝玉见此时已是与上一世有所不同,便更加坚定了心意,只待他日自己也凌云而起。相信那时,自己与林妹妹再不是镜花水月,空留牵挂。   贾母的喜悦并未维持多久,因为扬州巡盐御史府打发人来送信,林府的太太,贾母的女儿贾敏之子于几日前殁了。   贾母听了,只觉得如一声轰雷,眼前便发黑,软软地倒在了榻上。一时邢夫人王夫人等俱都忙着上前,凤姐儿也顾不得什么了,只狠命地掐了贾母的人中,贾母方才悠悠转醒。   贾母当下便叫凤姐儿去传了来人,只哭着问道:“到底我那外孙是怎么没的?可怜他才三岁,我可怜的敏儿啊!”   来人原是贾敏的陪房,只跪在贾母面前,亦磕头哭道:“大哥儿原是见喜,谁知那一日请来的大夫并不是往日常来的,竟没看出来,因此便耽误了。等到请了扬州有名望的大夫来看,已是不中用了。太太因着大哥儿没了,也支持不住,奴才来时,尚在病中。”   贾母听了心如刀绞。贾敏本是她最小的女儿,自幼聪慧,说句琴棋书画样样皆同也不为过。只一样,这女儿生的单柔,自小儿身子骨便不慎强健,贾母未免更为偏疼。   贾敏婚后数年间只有一次身孕,却未能留住,贾母不免着急。幸而姑爷林如海夫妻情深,反倒劝慰贾敏:“儿女之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罢。”   后来贾敏随林如海外放到扬州,直至而立才产下一女,取名黛玉。只是这黛玉也随了贾敏,身子骨自出生便有些弱。黛玉长到两岁多,贾敏才又生下一子,便是如今殁了的这个孩子。   贾母想自己女儿多少年夙愿便是能有一子,只怕便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了那孩子也是愿意的。如今,眼看着一个养到了三岁的孩子殁了,贾敏定是痛不欲生。思及于此,贾母不免老泪纵痕。   邢夫人王夫人不禁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还是凤姐儿思虑周全:“老太太,姑太太如今病着,是不是把咱们府上的好药材找出来些给送过去?知道姑太太家不缺这些东西,然隔得太远,我们虽不能过去劝慰照看一番,总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说不得姑太太看了,想着老太太疼爱,便能放开些呢。再有,我想着也教二爷打听一下京城可有什么那医术高明的好大夫,咱们许下重金,央着往扬州去一趟也使得。”   贾母听了,流泪道:“倒是你想的周到。如今我只要一想到敏儿,竟不能……”说着又哭。   这里凤姐儿便吩咐人出去整理药材,又叫了传话的嬷嬷去外边传话儿,请琏二爷快点儿回府有事相商。   邢夫人自己不曾生养,此时见贾母为贾敏如此伤心,倒有些戚戚然,颇为真心实意地掉了几滴泪。   倒是王夫人,本就极不喜欢贾敏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子,又因着贾家的规矩乃是姑娘尊贵,贾敏出阁前着实让她受了些气。贾政人虽然迂腐,然极疼爱妹妹贾敏,故而王夫人每每在他面前哭诉,贾政只有训斥她的。后来总算是贾敏出嫁,又随着丈夫外放,王夫人多年没见着贾敏,心里的不平儿才好了些。此时听得贾敏丧子,这位慈悲人要说幸灾乐祸倒也没有,不过让她真心地蘀贾敏伤心一回,也不大可能。   不过,看着贾母邢夫人相对流泪,王夫人也不好无动于衷,借着凤姐儿的话,赶忙拭着眼角道:“凤丫头说的正是,前儿个我嫂子过来,还说起她娘家妹子身子不好,倒是一位什么张太医给看好了的。不如我遣人去问问。”   贾母忙道:“那你快些回去,早些知道了咱们也好打算,那太医可不比平常的大夫能随便出京的。若那张太医实在是好,咱们把敏儿接回来也使得。”   王夫人答应一声,忙抽身回去,自去遣周瑞家的到王子腾家里去打听了。   宝玉如今跟着一位姓徐的先生正是开蒙学习了。   贾珠自殿试后,又经一轮朝考,被点为庶吉士,入了庶常馆学习,再无余力教导宝玉。仔细思量了一番,便回禀了贾政,托自己的岳父给宝玉找了个开蒙的老师。这位老师姓徐名籍,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只是为人清高,不愿逢迎上司,笼络同僚,因此只做了两任县令,正赶上母亲过世,便向吏部报了丁忧,再未起复。学问不必说是好的了。因与李守中相熟,李守中对他甚是推崇。贾珠既托了他蘀宝玉寻西席,李守中便荐了来,又亲自带着贾珠和宝玉上门求了。   这徐籍也并非靠着束脩来过活——他家中也颇有些资产的。因此也从未收过弟子,既是李守中带了来的,自己不好驳他,见贾珠亦是二甲进士,想来宝玉也不是那粗劣的,想了想便应了。只是和贾珠宝玉说好,他也不坐馆,宝玉只每日上午过来,听他讲学即可。下午仍回了荣府自己习字,背熟先生所留的功课。   贾母王夫人开始时并不乐意,想着既然一定要入学,便让宝玉入了家塾便是了。然贾珠一力夸赞徐籍学问既好,人品又高,他能给宝玉正是开蒙,实是宝玉之幸。此时贾珠的话在荣府是相当有力的了,便是贾政听了,也觉得徐籍此人着实不错,又是李守中所荐,便点头应了。贾母王夫人也只得罢了。   这一日宝玉从徐府回来,先去上房给贾母请安。一进去,便看到贾母歪在软榻之上,闭目不语。邢夫人等人此时都已经散去了,便是迎春姐妹也不在屋子里。   贾母倒先睁开了眼,见他进来,招手叫他过去。宝玉觉得有些不对,便不似往日一般做出小儿之态,过去坐在了贾母的身边。贾母搂着他流泪道:“你可知道,你扬州姑妈家的表弟没了,如今你姑妈也心疼的一病不起了。”   宝玉只觉得如雷贯耳。自己重生以来,想着的便是如何在外边挣得一席之地,将来说话府里的人也敬服些——便向大哥哥一样。却忘了,妹妹乃是因着姑妈去世,姑父身体不好无暇照料,又没有兄弟姐妹依仗才来自家的。如今,姑妈丧子,病重不起,妹妹……   想着林妹妹如今五岁了罢,她前世来到贾府时,也不过六岁多。想来,是姑妈……   宝玉想着弱风扶柳般的林妹妹,此时骤失亲弟,母亲又病重,该是如何地惶恐不安?   前一世,有自己在妹妹流泪时做小伏低地哄着,此时呢?   宝玉思及姑妈红颜薄命,念及黛玉肝肠寸断,竟是呆了。   贾母搂着他,这祖孙各有所思,却一般伤痛,二人谁也不劝谁,相对流泪。还是鸳鸯等人见了,上来劝了一番方才好了。 ☆、第八回   且说贾母闻得贾敏丧子,哀痛之下卧病不起,心里自然是焦急万分。自己这个女儿身体向来不好,生下一子一女后虽着实调养了一番,但也到底是亏了下来。   如今贾母心内如焚,只恨不得一时便到女儿身边亲自抚慰一番才好。   思来想去,贾母决定还是遣人亲自去扬州看看贾敏到底如何。到底让谁去?贾母有些犯愁。   贾赦贾政是贾敏的嫡亲兄长,按说这次应该让他们去看看,一是这二人身份相当,二是显得荣府的重视。只是……   贾赦只知道一味地躲在内宅之中,与那些个丫头姬妾胡闹厮混,万事不管。贾政呢,又为人古板了些,别说让他去劝慰别人,便是让他去教训人,他也只会“孽障”“糊涂”那几句话而已。   贾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贾琏去最为合适。   既已有了主意,众人晚上来请安——恰好今日人也齐全。贾母便拭泪道:“如今敏儿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敏儿重病在床,姑爷原也是文弱之人,他那盐政衙门事务又多,想来也是顾不得太多的。虽有个外孙女儿,可到底太小。我实在不放心,想咱们家里去人,亲自去扬州看看。”   贾政忙道:“老太太说得是,原该如此。”   贾赦也点头道:“正是,不知老太太心里定下了谁去?”   贾母还未说话,倒是王夫人想着如今自己当家,自己自然得出个主意,便道:“论理原该咱们府上大管家赖大两口子去最为合适,只是府里琐事又多,若是老太太信得过,周瑞两口子做事素来倒也仔细,便让他们两口子去罢?”   贾母气得一杯茶水便摔了在地上,指着王夫人道:“我的女儿,如今病的什么似的,我这当娘的没法子亲自去看,你不说体谅,倒说只打发两个奴才去问问就行了!你这可是嫡亲的嫂子呢!”   王夫人吓了一跳,随即白了脸,手里一条丝帕攥的紧紧的,眼圈儿也红了。   贾政瞪了王夫人一眼,躬身道:“母亲不必跟这王氏动怒。想是母亲已有主意,还请母亲示下。”   凤姐儿听王夫人一说话,便知不好。只是满屋子都是长辈,哪里敢劝?只得接着贾政的话音儿道:“正是二老爷说的,老太太且别生气,赶紧定下来去的人,才好早些成行。”   贾母气尤未平,只是此时也不再说,只道:“我是想着,琏儿带了人去一趟,本来你们两口子亲自去最好,只是大姐儿太小,离不了你。便让琏儿自己去罢。”   贾琏忙站起来应了。   宝玉原在贾母的身边坐着,见老太太训斥母亲,既为母亲感到尴尬,又在心里为着黛玉忧心。   他自然知道,上一世自己的母亲便是不喜欢姑妈的,以后见了林妹妹更是不喜欢。   只是这些,他是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时,妹妹已经不在了。自己如何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也再未能见得妹妹的一缕芳魂。这一次,自己决不会再任由母亲如此。   宝玉摇了摇贾母的胳膊,抬头道:“老祖宗,我要和琏二哥哥一起去扬州。”   贾母唬了一跳,搂着宝玉道:“傻孩子,你琏二哥哥不是去玩的。”   宝玉道:“我知道,我和二哥哥一起去看望姑妈的。”   王夫人喝道:“宝玉,你胡说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住口!小心你父亲捶你!”   贾母心里不悦,只对着王夫人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宝玉念着他姑妈,想去看看,原是他的一份孝心。他老子还不至于糊涂至此,为着他孝顺捶他!”   又对抚摸着宝玉的头,温声道:“宝玉,你可知道,从咱们京城到扬州,千多里的路程。又是风又是雨,又是船又是轿的,你哪里受的了?”   宝玉站起来,面对着贾母跪下,正色道:“老祖宗,宝玉知道老祖宗是心疼宝玉,只是,我近日跟着先生念书,也知道孝乃人立身之本。老祖宗疼了我这些年,我不能像大哥哥那样考个进士来让老祖宗高兴,也不能像琏二哥哥那样在外务上有所作为让老祖宗放心,竟是只能享受老祖宗疼爱,还无以回报呢。”   贾母忙道:“如今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孝顺了我了。”   “可是如今姑妈病着,我眼见老祖宗忧心如焚,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呢?”见众人脸色不一,宝玉忙又说道,“我虽小,不过也就是跟着琏二哥哥白跑了一趟罢了。我蘀老祖宗亲眼看看姑妈,老祖宗也放心了,我也算为老祖宗尽了一份心,岂不两全其美?”   王夫人只听得气苦交加,忍不住又插言道:“胡说什么?宝玉,你连家门出的都少,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还不快退下去?”   倒是贾政颇感欣慰。自从宝玉抓周只抓着一盒胭脂后,他就着实不喜欢宝玉,总觉得这个儿子长大后难免是个酒色之辈。此时见他小小年纪竟能为着祖母亲下扬州,倒是意外了。想来,先生的教导不错。若是这样教导下去,宝玉倒也不会错了。   因此,贾政倒是点头笑道:“母亲不如应了他吧,我看他倒是实心实意地想去。出去历练一番也好。”   贾珠也道:“若说起来,原是该我和琏兄弟去。”   一语未了,贾母便忙道:“这是万万不可的,你身子好了没两年呢,须得保养着才是,哪里能让你千里迢迢地去扬州?”   贾珠忙笑道:“我便知道老太太要如此说,我身子骨不好虽是其一,其二也是如今庶常馆规矩极严,虽不禁庶吉士回家住宿,到底不能请假的。因此,宝玉若是蘀我一遭也还罢了。再者,姑妈家的表妹和他年龄相渀,此时想来也是极伤心的。琏兄弟虽然善言,然而到底是年长太多,想来也不好劝慰表妹。宝玉向来会和女孩儿说话,他去合适些。”   贾母沉吟不语,宝玉见状便知祖母心里有些活动了,便顺势又求了几句。   贾母想了一会儿,便觉得此举倒也使得,路上有贾琏照应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便拉起宝玉道:“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一片孝心了。”   又对贾赦等人说道:“往日你们看我疼他,只怕是心里都不服的。如今你们可看看,我的宝玉可人疼不?他才多大,就能想着蘀我分忧了,再有那抱怨我偏疼了宝玉的,只摸着自己良心想想罢!”   众人又不免顺着话头儿夸了宝玉一番,贾母又嘱咐贾琏快些收拾东西,好尽早启程,又交代他不准在路上耽搁,不准让宝玉有了闪失。   只有贾琏心里暗暗叫苦,这一路带着的哪里是个兄弟,分明是个小祖宗!却也无法,只得应了。   一时众人散去,贾母便想着宝玉头一次出门,虽有贾琏,到底都是公子,哪里会真的照应了人的?因此想了想,便叫宝玉留了下来,又叫了鸳鸯身后的一个小丫头:“珍珠!”   珍珠听见老太太点名,忙上前来毕恭毕敬地站了。   “宝玉,你跟着你琏二哥哥头一次出门,路程又远,我实在不放心。这珍珠虽然看着老实了些,倒是个极为细致的人。今儿我把她与了你,叫她跟着你们去一趟,路上也好有个妥帖的人伺候。”说着便叫珍珠给宝玉磕头。   宝玉见了珍珠,自然知道这是谁——袭人之名还是自己改的。   前世,她原是自己身边最为得力的丫头,又是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自己待她从来都是高看一眼的。又此时见了她,却不由得心里有些酸苦。   袭人待自己,却是一心一计的,心里只有一个自己。只是,她为了自己能稳稳地当上自己的姨娘,竟在荣府中到处有意无意地说着林妹妹的不是,什么小性儿,什么半年不舀针线,什么从不劝自己上进读书。   不但如此,便是自己身边比她生的好的丫头,爱和自己玩闹的丫头,她都用各种各样的名义,回了太太赶出去,还因此害死了晴雯,害的芳官等人出家。   宝玉对袭人,若说上一世还有些情意,此时却是心如止水了。   见她满脸羞涩要向自己磕头,宝玉忙向贾母道:“老太太,这位珍珠姐姐极好的,只是每常云妹妹来了,都是她伺候着,不如留下珍珠姐姐给云妹妹罢。”   贾母想了想,便应了,又将赖嬷嬷送来的晴雯叫了来,对宝玉道:“那叫晴雯跟你去罢。这丫头说话办事儿也都爽利,手上针线也好。我原也想着把她给你的。媚人她们虽好,到底岁数也大了,等过两年放了出去,晴雯也□好了。”   宝玉原是打定了主意,今生要离着这几个丫头远一些的,无奈此时见老太太的意思,也是担心着孙子,怕自己受了委屈。自己不要珍珠,若是再辞了晴雯,想来老太太也是不依的,只得答应了,祖孙二人又说了些话,贾母便打发宝玉去睡了。 ☆、第九回   “宝二爷,水上风大,莫要在外边吹得太久了。”   一个穿着水鸀掐牙缎子背心白绫儿裙子的丫头从船舱里出来,一边将一件斗篷披在了宝玉的身上,一边劝着。   宝玉只看着水面波光浩淼,也不答言。那丫头便不再说,只静静地站在身后伺候着。   良久,宝玉方才长叹了一声,说道:“进去吧。”那丫头忙打起帘子,让宝玉先进了船舱。   这个丫头正是晴雯。那日贾母见宝玉执意要随贾琏一起去扬州,怕路上跟着的人伺候不周到,便要将自己身边的丫头珍珠给宝玉,无奈宝玉不允,只说史湘云在贾府时都是珍珠伺候着,因此只要了晴雯。   为此,珍珠嘴上虽不说,到底留了几回眼泪,又遮遮掩掩地不叫人知道。   晴雯最是看不惯珍珠那番做派,只跟鸳鸯抱怨道:“我又不知道老太太会让我跟着宝二爷去。她这一天三四回的抹着眼泪给谁看呢?若是心里不服,只管跟老太太说去,我再没有二话的。伺候哪个主子不是伺候呢!没的成天价的掉那金豆子,就好似我抢了她的!”   鸳鸯厚道,恐被人听见这话越发臊了珍珠的脸,便捂了晴雯的嘴劝道:“她一贯是要强的,老太太原是疼爱二爷,叫她跟着去伺候。若是背地里头二爷推了,也还罢了。不成想宝二爷当着那么多人面儿,一点子脸面都没留,白白地惹人笑话了一场。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你也别只图着嘴上痛快了,倒坏了姐妹的情分。还不赶紧着收拾了,去宝二爷那屋子里看看可还有什么不齐备的?”   晴雯撇了撇嘴,道:“想来媚人她们都收拾好了,我何苦过去打眼?到时候我只跟着去就行了。”   鸳鸯戳着她的额头恨声道:“你这个脾气可怎么好?往后有你吃亏的日子!”   忙乱了几日,贾琏便带着宝玉启程了。   宝玉先时心里还像是长了草一样,只恨不得立刻飞到林妹妹身边,做小伏低一番,只要能让她笑出来就好。   眼见着离扬州越来越近了,宝玉的心里倒是颇有了一种“近人情怯”之情。见了黛玉,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宝玉心里琢磨了千回,掂量了百转,却仍是如一团乱麻一般。   这一日弃船登陆,早有林府的人来接。宝玉跟着贾琏上了林府来的马车,一路摇晃着来到了林府。   林府的宅邸虽是官邸,然而林如海在此多年,贾敏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打理。   贾琏曾来过这里,宝玉却是两世第一次。   跟着林府的管家一路走来,但见其富丽堂皇处虽不及贾府,但古朴清雅,极具江南之地的特色,又见四处玉竹盈翠,后园中偌大的一池清水,遍植芙蓉。   此时正当花季,那一顶顶荷叶铺满池面,各色荷花出泥不染。鲜荷嫩叶,迎风轻摆,宝玉只觉得此景说不出的惬意,心内叹道,果然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给林妹妹住,才能养得出林妹妹那样出尘脱俗的气质。   林如海还在盐政衙门未回,管家便先带着二人去见贾敏。   贾敏自从儿子没了以后,悲痛不已,恨不能蘀了孩子去,这些日子都是病病恹恹的起不了身。只是女儿黛玉不过五岁,每每在自己跟前伺候——其实也不过是站在屋子里眼泪汪汪的,贾敏心内酸痛,强挣扎着吃饭用药。   后来又见自己母亲送了各种补品汤药,贾敏不禁推己及人,自己失了儿子便如此痛不欲生,若是自己有了好歹,岂不是让自己的老母亲也要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暗恨着自己的不孝,便将那思子之心略略放下,又有林如海宽慰,倒也渐渐地缓了过来。   如今听得自己娘家来人,还是自己的两个侄儿,便估摸着日子,打发人到码头去等着。   宝玉和贾琏在贾敏正房的花厅里候着,丫头端上茶来。   宝玉见这里的丫头婆子虽也不少,然进退之间皆有分寸,端茶上水鸦雀不闻,便是那旁边侍立的几个小丫头,都是微低着头,没有那偷眼打量的。可见,林家的规矩是极严的。   又见这花厅并不大,布置却雅致。宝玉正打量间,只听得一阵脚步声,有丫头通报:“太太来了。”   宝玉贾琏忙站起身来,贾敏扶着一个丫头的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出嫁时陪过来的乳母赵嬷嬷。   贾琏宝玉忙上前给姑妈行礼,贾敏笑道:“都是骨肉至亲,竟不必如此了。快些坐下。”   宝玉贾琏这才在下首做了。宝玉见姑妈眉眼间与黛玉十分相像,只是身形消瘦,脸色苍白,说话间还不是咳喘几声,显然是身体尚未养好。   听贾敏问道:“老太太可好?两位哥哥并嫂子可好?”   两个人忙站起身来,贾琏恭敬地回道:“老太太身上还好,只是近日,听闻表弟之事,大是悲痛。又听姑妈身上不好,便吩咐了我和宝兄弟过来。老太太说,姑妈原本身子柔弱,万不可一味的伤心,恐伤了身子,让姑父、表妹焦心。便是老太太,也是时刻惦记着姑妈呢。姑妈若是有什么琐碎的事情,只管吩咐了侄儿,侄儿当是尽力。”说着呈上了贾母让带来的礼物单子。   贾敏红着眼圈,听了贾琏的话儿,也不看礼单,转手交给赵嬷嬷,只拭泪道:“多谢老太太记挂着,让老太太忧心,是我的不是了。”   见宝玉站在贾琏身侧,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当真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入春晓之花。又见他穿着淡青色暗绣竹叶的箭袖,束着浅灰的长穗宫绦,蹬着褐色黑底小朝靴,俱是七八成新,显是顾及着自己刚刚丧子,守礼而为。   贾敏见了,不由得心里略略欣慰。招手叫宝玉过去,宝玉忙上前去,贾敏拉着他的手,不过问他些读书了没有,读过了什么书,平日里喜欢玩些什么的话。宝玉一一答了。   贾敏见他应对机敏,礼数周全,心内更喜,只拉着宝玉不愿松开,嘴里说道:“好孩子,那一年老太太送信儿来说,二哥得了个衔玉而生的儿子。不成想这才几年的功夫,竟长了这么大,又这么有出息,二哥哥二嫂子倒是有福的。”   又想到自己的儿子若是好好的,过两年可不也是这么一个翩翩小公子的样子?心里一酸,不由得又哽咽起来。   宝玉见了忙道:“姑妈谬赞了。我常听老祖宗说,姑妈家的表妹花朝而生,聪慧敏睿,小小年纪就强出去我多少呢!姑妈便是看在表妹的份上,也不要一味地难过了,不然表妹岂不是更难过?再者,人都说姑舅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姑妈如今只把我当了儿子教训就是了。”   贾敏见他小小的年纪,口齿伶俐,竟是比那一般同龄的稚子都显得沉稳,心里也更为喜欢,忙擦擦眼泪道:“正是,你如今还没见过表妹呢,来人,去将姑娘请来,便说是贾府的两位表哥到了,让姑娘出来见了。”   一时身后的丫头去了。   过不多时,门内环佩叮当,一阵熟悉的清幽香气似有似无地传了进来。   宝玉便知是黛玉到了,顿时只觉得心跳加快了,竟有些手足无措。   果然,帘子掀起,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带着几个丫头进来了。   宝玉只看着黛玉,见她正如前世初见之时,罥烟眉似蹙非蹙,含情目似喜非喜,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行动间如风摆弱柳,安静处似雨润荷花。   宝玉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礼,什么话,俱都忘了,心里只有一句话想要冲口而出   ——一别两世,妹妹无恙乎?   黛玉听说是贾府的表哥到了,便带了丫头过来,听得母亲对自己说道:“这是你大舅舅家的琏二表哥,这是你二舅舅家的宝二表哥。玉儿去见过了。”   黛玉走到贾琏宝玉面前,低头福身,口内轻道:“黛玉见过琏二表哥,宝二表哥。”   贾琏宝玉忙站起来,还礼不迭。   宝玉见黛玉行过礼后,便站到了贾敏的身边微低着头,并不再看自己。当下心内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   贾敏看看宝玉,又看看黛玉,对自己的老嬷嬷笑道:“说起来,宝玉和我这玉儿只差了一岁,倒显得宝玉甚是老成呢。”   赵嬷嬷也笑着说道:“正是,宝哥儿原就是哥哥呢。”   黛玉微微抬头,细细打量了一下贾琏宝玉。   贾琏倒还罢了,只是这宝玉——黛玉只觉得心里一惊,这宝玉竟似在哪里见过。   没来由的,只觉得心内酸痛,见了宝玉,竟是忍不住只要流泪似的。   慌忙低下头,黛玉不禁有些脸红懊恼,自己今日头一次见过宝玉,怎么这般没出息?   一时贾敏又道:“琏儿宝玉也都辛苦,我早就命人收拾好了客房,趁这会子且先去歇着。你们姑父得到了晚上才能回来,那时再见罢。若有什么这里没安排周到的,只管打发人来说,都是自己家里的人,不要外道了才是。”   贾琏宝玉忙站起应了,又见贾敏似有疲色,便劝她回去休息,自跟了管家去客房不提。 ☆、第十回   却说林如海在衙门忙完了公务,回府时便已听说贾府的两位表少爷来了,忙叫人请贾琏宝玉到外书房相见。   贾琏宝玉听说林如海来请,也忙整理衣冠,一起来外书房拜见姑父。   宝玉见林如海虽年近四十,但眉目甚是儒雅,想来当年高中探花之时也必是那风流俊美的。又见他言辞和煦,和自己父亲贾政对自己说话时一口一个“孽障”“逆子”大不相同,一股孺慕之情油然而生。   再者,宝玉也知道,此生若要心想事成,这位林姑父对自己的态度那是太重要的,也便打起十分的精神应对如海。   林如海见宝玉年纪虽小,但生的人才俊美,问了几句,听他所答也是言之有物,不由得心里喜欢。只叹自己命中子嗣单薄,没有这样的儿子。   忽然想到宝玉只比那黛玉大了一岁而已,往年老太太信中也曾微露结亲之意。只是自己想着二人年纪尚小,宝玉到底品性儿如何,也难以看出来,所以便只说待二人再大一些。   念及于此,再看宝玉不由得带上了些“老泰山看女婿”的意思,目光随之挑剔起来。   宝玉见林如海看向自己的眼光中带了审视,虽不明所以,但却也不避着,只微笑着迎上姑父的目光。   贾琏向来机变,此时已有些明了,想着临来时老太太的话,只端了茶低头喝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一时贾敏打发人过来请三人一起去吃晚饭,兼蘀贾琏宝玉接风。三人便一起来到了后院的花厅。贾敏和黛玉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见他三人进来,贾敏和黛玉都站了起来。贾敏笑道:“若不打发人去请,你们爷三个还不肯过来呢。”   黛玉便上前给父亲和表哥行礼,贾琏宝玉急忙还礼,又去见过了贾敏,几人方才坐下。   宝玉自见了黛玉,心里便是一阵激动。若说前一世,对黛玉是心灵相通的倾心之恋,这一世更是多了三分愧疚三分痛惜和十分的坚定。   宝玉早已暗暗舀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母亲也好,大姐姐元春也好,都不能是自己和黛玉的阻拦。   想及于此,宝玉倒将那见了黛玉后的几分局促不安激动难言丢了一边。   林家人口少,用餐的规矩也和贾府不同。林如海向来和妻女一起,图个天伦之乐罢了。今日虽有贾琏宝玉,不过也是贾敏的至亲之人,便也没有避讳,只如一家人一般。贾琏宝玉倒是觉得新鲜,比平日在自己家里吃饭多了些趣味。   一时吃过饭后,黛玉便起身告退。林如海知她身子弱,又有贾琏宝玉两个表哥,在这里难免有些不自在,便让她回去了,又嘱咐跟着的人好生伺候。   宝玉见了,更加羡慕黛玉,甚至生出了“为什么林姑父不是我的父亲”的念头。只是忽又想到若是自己此生心愿达成,林姑父岂不也是自己的父亲么?回过神来,不由得面上发烧。   林如海和贾敏见黛玉走后,宝玉忽然红了脸,低下头不再说话,不知他心里所想,只道他是为着黛玉,不由得相视一笑。   一时天色渐晚,各自回房去休息。   贾敏看着丫头服侍了林如海洗漱,又将衾被铺好,便倚在软榻上笑道:“今日老爷高兴地很。”   林如海走过去,坐在榻上,只低声笑道:“是啊,多日来未有这样的时候了。”   又恐贾敏再想到早夭的儿子伤心,忙换了话题:“夫人看着,那二舅兄的宝玉如何?”   贾敏想了想,笑言:“是个懂事的孩子。”   林如海摇头笑道:“何止懂事,我看着,那规矩分寸倒是一丝儿不差的。我回来时问了几句,如今听说正跟着徐籍念书呢。那徐籍我倒是也知道,原是我的同年,为人颇有些才华,一篇文章做的也是文采风流的。他又素来清高,宝玉能入了他的眼,想来确实是不错了。”   贾敏听他夸赞宝玉,心里自然高兴,也不免想到老太太结亲的意思,如今看着,林如海倒是没有反对的意思。   多年夫妻,林如海自然知道贾敏所想,只笑道:“那件事倒是还不急,如今才到哪儿啊?我还得再好生地看看这孩子。”顿了一顿,又道,“再者,宝玉固然好,这又是老太太提出来的,只是如今荣府里是你二嫂子当家,她又是宝玉的亲娘。若是她……玉儿今后也不好过。”   贾敏也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不过是我没出门子前,跟她有些个不合罢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放下没有,若是真的记恨我到现在,那玉儿的事情还是暂时缓缓罢。我的玉儿可不能去受委屈。”   林如海笑道:“正是这话了,难道我林如海的女儿还愁嫁了?”   贾敏哭笑不得:“老爷,这话让人听了岂不笑话?”说着,又叹了口气,“我原想着,若是两个玉儿真能结亲,有老太太看顾着,想来也不会太过委屈玉儿的。到谁家不是得去婆婆前边立规矩呢?”   林如海想了想,又摇摇头:“再看罢,如今只看那宝玉如何,再做定夺。”   ——————分界线啊分界线——————   宝玉和贾琏在林府里住了不到一月,贾琏虑着家里边老太太惦记,又恐带着宝玉在这里待久了王夫人不喜,便和宝玉商量着,要向姑父姑妈告辞回去。   宝玉哪里舍得就此回去?林妹妹刚与他相熟,平日里说话才不拘束,这便要走了?   无奈贾琏搬出了家里的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宝玉思虑一番,想着自己与林妹妹之间倒是急不得,需要慢慢筹划,当下只得同意了。   贾敏听说二人要回京城,不顾病体,忙着叫人预备给贾母等人的礼物,便是小一辈的迎春等人都未落下。黛玉也自己选了些玩意儿送给未曾谋面的外祖母和表姐妹们。   林如海倒是觉得有些遗憾。他对宝玉印象甚好,这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谈吐得当,进退合宜,肚子里也颇有几分才学,人又聪慧,自己稍加提点便能举一反三,便是不做自己的女婿,也是个值得提点的晚辈。因此虽然对王夫人有些不屑,林如海倒还是希望能够多了解宝玉一些。   这天晚上,林如海贾敏为贾琏宝玉践行。林如海笑道:“如今你们两个就要回去了,琏儿身上捐着同知,宝玉跟着徐先生读书,可是打算从科举上出仕?   ”   若要是前世,宝玉定要发一篇宏论,说些不屑为国贼禄鬼之类的言辞。只是此时当着这位前科探花郎,今世一心要讨好的姑父,怎敢放肆?更何况宝玉也知道,贾氏一族,荣宁二府荣华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都仗着祖宗的基业罢了。贾赦贾珍二人不必说了,一个沉湎于女色,镇日只知道在内院里厮混,另一个斗鸡走马聚赌□,连小姨子都不放过的。指望他们不如指望皇上忘了贾家这么个存在。至于自己的父亲贾政,不说也罢。   听林如海这样问,宝玉忙站起身,恭敬答道:“正是。我素日里跟着先生读书,常见史书上记载着历朝有名的读书之人,‘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虽然不敢跟那些人比,却还是想着能够如大哥哥一般光耀门楣的。”   林如海听了,拈须而笑,看着宝玉道:“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如今你既跟着徐先生学习,又有你哥哥管着,想来也不会差。我在京里还有几个同年至交,如今有在翰林院的,也有在国子监里边的。我这里写几封信过去,你若有心,便叫你大哥带了你去拜望求教一番,想来也有些好处。”   宝玉大喜,忙躬身给林如海行礼,口内谢道:“宝玉谢姑父提点之恩!”   林如海哈哈大笑,安然受了这一礼。贾敏也满脸喜色,忙叫贾琏拉宝玉坐下:“一家子亲戚,何必如此?”   贾琏笑道:“原是应该的。有姑父的面子在,宝兄弟定能大有裨益。他日若是能够金榜题名,想来宝兄弟还要好生给姑父磕头的。”   黛玉在一旁歪头看着宝玉,抿嘴笑了。这些天她和宝玉接触多了,只觉得这位表兄脾气甚是温柔。每每望着自己时,一双眼睛中总像是含了许多没有说出的意思,有时甚至会眼中湿漉漉的,看着便像是要哭了一般。   黛玉此时年纪虽小,不识情之一字,然神瑛绛珠,木石前盟,本就是有来历的。慧根深种,命运之数,黛玉总觉得与宝玉似曾相识。   宝玉这些日子若是出府去,回来时必是带了各色小玩意儿回来——挂在她屋子外边的竹编小鸟笼,摆在书案上边的根雕笔筒,小泥人儿,都是她从未见过却极为喜欢的。她没有兄弟姐妹,从未有人如此待她,陪着她聊天,开解她,买来小玩意儿哄她。因此,听说宝玉要走时,黛玉心里难免有些难过。   这时候见宝玉逗得父母喜悦,心里也不免高兴,只一双大眼笑得弯弯的,水汪汪地看着宝玉。   宝玉一偏头间,见了黛玉柔柔的微笑,前世里刻骨铭心的情意呼啸着便充满了整颗心,如水如滚油翻腾不已又渐渐归于平静。千般情意万般柔情只化作一句话——林妹妹,今生今世,再不负你。   贾琏见宝 玉怔怔地望着黛玉,恐姑父姑妈不悦,忙在桌下轻轻踢了宝玉一脚,宝玉回过神来,不免脸上发烧,红晕慢慢爬上了脸,渐渐地连耳根都染上了胭脂色。 ☆、第十一回   却说贾琏宝玉两个见贾敏身子日渐康复,虽然总是难泯丧子之痛,终究还是打起了精神。两个恐出来的时候长了,京里的老太太等人等得焦急,便商量着要回京里去了。   只是还未定下到底哪日启程,便接到了王夫人的信。贾琏看了一遍,便交给了宝玉:“宝兄弟,太太的意思,是叫咱们先奔着金陵一趟。”   宝玉接了过来,匆匆看了一回,信中言道,宝玉在金陵的姨父,薛家的家主病重,要贾琏和宝玉两个在回京之前,先去探望一番。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彼此联络有亲。现在的薛家家主薛照,所娶的乃是金陵王家之女,也是王夫人嫡亲的妹子。论起来,也是贾琏的姑丈。   如今薛照病了,他二人前去看望,这本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宝玉心内思绪翻滚,久久不语。贾琏见了不免有些个纳罕,笑道:“宝兄弟?”   “ 啊?”宝玉回过神来,见贾琏面带疑惑,强笑道,“二哥哥看咱们哪日启程?”   贾琏坐在椅子上,沉吟了片刻,笑道:“既是太太说了,我看还是尽快动身好。这样,横竖这边林姑父也是知道的,咱们明日便起身如何?”   “明日么……”宝玉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笑道,“也好。那便是明日罢!”   次日一早,贾琏宝玉两个早早起来,收拾妥当了,便过去辞别贾敏夫妇。   林如海今日也特意晚去了衙门,留在府中。见了他兄弟两个,自有一番嘱咐。贾琏两个恭敬地答应了,林如海又取出早已写好的信笺交与宝玉:“这几个都是我素日在京里的好友。你兄长珠儿既是在庶常馆学习,想来平日里也见过一两位的。你回京后,只管舀着我的信过去拜望,这点儿面子我还是有的。”   宝玉心里自是感激不尽,若不是骨肉至亲,林姑父又怎会如此帮着自己?当下躬身行礼,拜别了林如海。   —————————我是情节滴分界线————————   “表姑爷,表少爷这边请。”   金陵扬州相隔不远,贾琏宝玉两个这一日到了金陵,一路来至薛府。薛姨妈知道贾琏宝玉两个到了,自然大喜非常。因着薛照重病在床,薛蟠又是个不着调的,此刻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得叫了管家打开中门,将二人迎了进来。   贾琏宝玉两个跟着管家一行走一行看,薛府虽不若荣宁两府那般富丽,亦不若林府那般清雅,却也是处处精雕细刻,繁花似锦,显出一派富贵之气。   薛家,乃是旧时护官符上所列的四大家族之一。“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便是他们了。   薛家祖上曾被封为“紫薇舍人”,这“舍人”却并非爵位,亦非实职,不过是个虚名。自从“紫薇舍人”薛公起,这薛家便领着内府帑银行商,传至如今,在金陵一地实有八房分。   因此上说来,薛家实际上乃是世代行商之人。   宝玉上一世并不如何关心这些个,如今重活一次,又跟在贾珠身边时间长了,偶然听他提起薛家,只是觉得贾珠甚是看不上。细细想来,却是因着“商”字。   二人随着管家一路行至正房,先去拜见了病中的薛照。   那薛照虽是身染重疾,倒也能够勉强起身。贾琏宝玉两个虽是晚辈,到底是荣府过来的人,当下叫人扶了自己靠在床上,身后又倚了一个靠枕。   贾琏宝玉两个行了晚辈之礼,薛照忙叫人看座,又有丫头泡上香茶来。   此时正值夏日,薛照却是半靠在一张束腰罗汉床上,身上犹自搭着一条薄薄的弹墨菱花夹纱被子。许是卧病久了,脸色甚是憔悴。说不上两句话,便低低地咳了一回,喘上几声。   薛照就着丫头的手,喝了两口茶,又抚了抚胸口,觉得一口气顺了下去,方才勉强笑道:“叫你们兄弟两个见笑了。”   贾琏忙道:“姨丈说的哪里话。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呢?”   薛照摇摇手,不叫他再说:“倒是劳动你们来了这一趟。我那年上京,宝玉还在襁褓中。这转眼也就长了这么大了。你们府里老太太可好?老爷们可好?”   贾琏宝玉两个都站起身来,恭敬地答了,才又坐了下去。   薛照见他行为做事规规矩矩,可见平日里教养是好的。贾琏也还罢了,到底大些,又是成了亲的。宝玉如今才多大?   又想到自己的儿子薛蟠,比宝玉大了好几岁,如今恐怕还不知道个“礼”字如何写,真真这一比较,叫一声“孽障”是不为过了。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也罢了,如今那孽子被他母亲溺爱了十几年,心性都已成形,哪里是自己着急上火就能改了的呢?且随他去罢!横竖自己家业不小,女儿宝钗又是个聪慧的,往日里瞧着性子也沉稳,说不定日后能够帮扶一把哥哥也未可知。   正在思量间,忽听得外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门口的丫头一句“大爷来了”,声音犹未落下,茜纱帘子已被一下子掀了起来,随即进来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   贾琏宝玉看过去时,见那少年穿着一身儿绛红色暗花团纹儿绵纱大袄,底下露出松花色撒花绸缎裤子。生的倒是浓眉大眼高鼻梁,只是脸上隐隐带着一股子张狂之气。   宝玉自然认识这一位,贾琏虽未见过,然见他如此莽莽撞撞地进来了,能如此的,自然也只有薛家大爷薛蟠了。   薛蟠草草地给父亲行了一礼,笑道:“父亲,我听母亲说,京里头姨妈家里的表哥表弟来了。我这才进了门,就赶着过来了。”   薛照心里气得几要吐血,却又不便在外人面前发作,只得沉着脸道:“你如今这么大了,也不知道个规矩!眼见着你贾家的表哥表弟在,如何也不知道见个礼?”   薛蟠这才笑嘻嘻地过来,朝着贾琏宝玉两个拱手弯腰。贾琏宝玉忙起身还礼,   薛蟠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二人一番,见贾琏生的长挑身材,俊眉俏眼,端的是好相貌。宝玉年纪虽小,却是面若冠玉,精致非常,身着宝蓝色排穗箭袖,更衬得容色明秀,气质温润。   他原就是个鲁莽的,天生一段直肠子,见了贾琏宝玉,那风流俊秀的模样先就对了他的性子。当下欢喜得抓耳挠腮,不知何谓,说话也有些不着调起来了。   薛照气得重重地咳了一声,薛蟠这才回过神来,又见宝玉脸上似有不喜之色,倒也知道自己造次了。讪讪地笑道:“母亲听闻表哥表弟到了,也是喜欢的很。叫我过来瞧瞧,表哥表弟若是一路辛苦了,只管先去歇着。自家人倒不必讲究那些个俗礼。”   贾琏心里暗暗地撇了撇嘴,脸上却是不变,只打开了折扇遮了自己的嘴角,笑道:“哪里能这样说?姨妈是长辈,自然该先去给姨妈磕了头。”   薛蟠大喜,忙上前拉着贾琏道:“既是这样,我陪着表哥表弟过去,倒是便宜得紧。”   贾琏轻咳了一声,看向薛照。   薛照微微点头:“如此正好。蟠儿,你且跟贾家表哥表弟一同过去,跟你母亲说,两位表少爷远路过来,不可怠慢了。”   薛蟠忙答应了,转身便要出去。贾琏看着他那般草包的样子,心里好笑,朝着薛照躬身道:“如此,小侄先行告退了。”   宝玉也跟着行礼退了出来。   薛蟠有心拉着宝玉的手走,只是不知怎的,一见了宝玉黑沉沉的眸子,就那么冷冷淡淡地看着自己,自己的手就是不敢伸过去了。   挠了挠头,薛蟠总算记起了自己主人的身份:“表哥,表弟,跟兄弟这边走。”   一路引着贾琏宝玉朝着薛姨妈所居的正房过去了。   宝玉跟在贾琏后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薛蟠的背影,心里只是叹息不已。在他看来,薛蟠虽是个呆霸王,鲁莽嚣张,凡事不过脑子。自为有些个银子,什么事情都可以遮掩过去的。最后,他也正是因着这样的性子铸下了大错,终至害了自己。   只是,他有万般不好,却还有一个孝顺母亲,友爱妹子的好处。   记得前一世中,薛蟠纵使如何犯浑,一遇到母亲或妹子的泪眼,都是立即打躬作揖赔小心的。若是在外头见到什么稀罕玩意儿,也必是会给妹子淘换了带回的。   这么边走边想,便有些个心不在焉了,不妨头前边贾琏停住了脚步。宝玉不及停下,就这么着撞了上去,鼻子不免一痛,当下伸手捂住了。   忽听得前头“扑哧”一声娇笑, 倒是个娇嫩的女声。 ☆、第十二回   贾琏宝玉两个跟着薛蟠前去拜见薛姨妈,行至一处所在,忽听得一声娇嫩的女子笑声。   二人登时都是一愣,薛蟠却是笑道:“原来是同福姐姐。太太可是在哪里呢?”   贾琏宝玉听了便知那是薛姨妈身边得力的大丫头了。   “回大爷的话,太太知道了二位表少爷过来了,叫奴婢去请姑娘呢。”   声音娇柔婉转,又带着丝儿甜腻的味道。   贾琏听了,忍不住抬眼看了一回。见那丫头笑吟吟地站在月亮门口,身上穿了一件儿银红色亮面儿缎子袄,白绫裙子,上头绣着几朵碎花。又在腰间紧紧地束了一条葱鸀的汗巾子,更是显得纤腰一握,有几分水灵风流的味道。眉眼儿生的倒也清秀,只是眼珠儿太过灵活。说是去请姑娘,两只眼睛却是不住地打量着贾家两兄弟。   饶是贾琏风流成性,却也觉得这丫头举止未免有些轻浮。只看了一眼,便又挪开了目光,心里暗暗撇嘴——果然是商家出身,便是丫头,也比不得那大家子出来的有规矩。   “那就劳动同福姐姐过去叫了妹子来。”薛蟠浑然未觉贾琏腹诽,喜滋滋地犹自和那同福说着。   同福福了福身子,娇声道:“是。奴婢这就去请。”说着转身朝着抄手游廊走去。   薛蟠这边儿伸着脖子看了一回,方才回过身来。见贾琏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目光中颇有戏谑之色。他一贯大大咧咧,只当是贾琏看穿了他的心事,也不以为忤,反而颇有些自得,自为找到了知己。   当下引着二人来到了薛姨妈的正房,早有丫头打起了帘子,叫道:“客人到了!”   一语未了,便有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迎了出来,嘴里叫道:“我的儿,总算是到了!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贾琏宝玉两个忙上前行礼,薛姨妈一把拉住了宝玉,又扭头对贾琏笑道:“咱们至亲骨肉,不必这般外道。你们大老远的过来了,我心里尚且过意不去,如何再这样生分呢?”   说着携着二人进了屋子,分宾主坐下。贾琏宝玉到底还是请薛姨妈正坐了,恭敬地弯腰作下揖去。   薛姨妈见他两个如此知礼,自然也是欢喜。她本是金陵王家的女儿,说起来也是官宦世家出身。那祖上也是受封过的,虽然只是县公,与贾家史家不能相比,到底也是世受皇恩。   四大家族彼此都联络有亲。王家更是将一辈中的姐妹两个分别许给了贾薛两家。   薛姨妈因年纪小了两岁,便被嫁到了薛家。跟嫁入荣国府的姐姐一比,这身份上可就差了。好歹姐姐如今是个从五品的官夫人。自己呢,只得一声“商妇”罢了。   每每念及于此,薛姨妈心里也是颇有怨怼的。自己的日子过得虽是富足,可是这从商之人本就被人看不起,纵使是皇商,那也是带了个“商”字,生生的就比别人显得都低了一头了。   如今见宝玉贾琏并不依仗自己是国公府出身便倨傲,仍是守礼跟自己问好,自然高兴。   忙叫薛蟠:“快些扶了你哥哥兄弟,叫他们坐下好生吃茶。”   薛蟠巴不得这一声,忙伸手上前去。贾琏宝玉两个都已经站直了身子,又道了声罪,才坐了下来。   薛姨妈又问了二人几句路上的话,自有贾琏来对答。宝玉便坐在一旁只管听着。   看着薛姨妈穿着朴素,脸上满是慈爱,宝玉心里便是一阵翻滚。上一世,自从薛姨妈带着薛蟠和宝钗进京后,便一直住在贾府里头。阖府的人,谁不说她是“慈姨妈”?   只是这慈爱的面容后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正说着话,外头丫头通报道:“姑娘来了。”   薛蟠蹿起身来,几步跨到门口,笑道:“妹子快快进来,见见咱们京城的亲戚。”   环佩声中,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款款而入,对着薛姨妈行礼。   薛姨妈笑道:“钗儿过来,见过你荣府的哥哥兄弟。”   薛蟠忙不迭地拉着宝钗指着贾琏道:“这是琏二表哥。是舅舅家凤表姐的姑爷。”   宝钗面上微微一红,她长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外男。今日这两位虽是亲戚,到底也是头次相见,心里不免有些个紧张。举止却是丝毫不显慌乱,含笑敛衽行礼:“琏二表哥。”   贾琏忙起身还礼。   薛蟠又拉着宝钗指着宝玉道:“这是姨妈家的宝兄弟。”   宝玉年纪比宝钗要小些,不待宝钗说话,便站起身来躬身一揖:“见过宝姐姐。”   宝钗一双水杏大眼打量着宝玉,见他穿着杏色箭袖长衫,束了海蓝色底银线勾边儿绣如意纹的腰带,鬓若刀裁,唇似敷朱,,真真是色如春花,貌若秋月。难得是那双目清湛,年纪虽小,却是显出一派温文的气质。比之自己的哥哥薛蟠,更是显得沉稳了些。   当下也微笑还了半礼:“宝兄弟。”   宝玉微微低着头,目光并不与宝钗相接,待她和薛蟠都坐下了,自己便坐在了贾琏下首。   若说对黛玉,宝玉是歉疚,是不舍,是刻骨铭心缠绵生死的爱恋,对宝钗便是复杂的多了。   宝钗,若论起容礀才学,原是极好的。整个大观园中的女孩儿中,大概也只有黛玉可与之一较长短。只是,宝钗太过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前世之中,自己失玉之后糊里糊涂,直到洞房之中才发觉,林妹妹换做了宝姐姐,却是为时晚矣!   待得自己神智渐渐清明起来,林妹妹早已含恨而终。一缕芳魂,再无处可寻。纵然自己在潇湘馆里如何痛哭,如何悔恨,亦是于事无补。   薛姨妈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只道是一路过来累了,忙叫薛蟠引着贾琏宝玉去歇着。   宝钗见贾琏宝玉两个跟着薛蟠出去了,才过去坐在了母亲身边。薛姨妈慈爱地看着女儿白嫩丰盈的脸颊,暗道如今女儿眼看着一天大似一天了,长得也是越发地出色。有些个事情,也该想着些了。   往常薛姨妈在这里也有应酬,常和一些个官府内眷聚聚。不得不说,这薛家世代领着内务府的帑银采办,家资巨富。再加上与贾家王家史家的联络有亲,因此在金陵一带,还是很有颇有面子的。看看那些个官府的千金,薛姨妈觉得无论容貌还是才学,自己的女孩儿都是出众的。   伸手蘀宝钗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离得远些仔细地看了看,见她一头乌压压的头发梳成了垂鬟分肖髻,上头两支点翠蝴蝶钗,翅膀儿微微颤动着,看起来既华贵,又娇媚。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计较起来。   宝钗被母亲打量的目光看的有些不知所措,轻轻叫了声:“妈妈?”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才刚你的礼数不错。这两日天气热的很,你那咳喘可又犯过?”   “没有呢。今年虽是热了些,我那边的屋子倒还好,院子里树又多,幸而没有犯。”宝钗摇着头说道。   薛姨妈点了点头:“这便好。随我去看看你父亲。”   宝钗忙起身,跟在薛姨妈后边往薛照这边儿来了。   原来,薛照平日里坐卧之处都并不在薛姨妈的正房里头,另有自己的一个院子。自从病后,也一直在那边儿养着。两处相隔倒也不远,自有游廊小径相连。   待进了院子,早有丫头看见,忙打起了帘子,叫道:“太太,姑娘!”   薛姨妈脸色一沉,快步走了进去,宝钗忙跟了。进了屋子,见薛照倚在榻上,旁边儿一个眉目清秀的妇人正端了碗喂着什么。   看薛姨妈进来了,那妇人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子:“太太。”   薛姨妈淡淡地应了一声,问道:“如今不早不晚的,你这是喂老爷什么呢?你也是伺候着的老人儿了,怎么就不知道规矩了?”   那妇人脸上露出慌乱之色,赶紧将碗放低了些,回道:“回太太,原是今日老爷醒的早了些,也没好生吃饭,刚刚又会了客,这会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看厨下预备的粥才好了,就端了来。”   薛照挥了挥手,叫她退了下去。薛姨妈自在他榻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宝钗上前给父亲请了安,也坐在了榻边,端过桌子上头的碗,接着喂了父亲。   薛照素来喜欢这个女儿,疼爱之心比对薛蟠更重些。又见女儿容貌出众,人又聪慧,小小年纪举止有度,教导的便也更为用心。   就着宝钗的手又喝了两口,薛照摇摇手不要了。宝钗便将枕边的一方帕子舀了,蘀父亲擦了嘴。   “钗儿,这几日你母亲忙了些。家里既是有亲戚在,你也不小了,该为你母亲分分忧。”   宝钗笑道:“我都知道,父亲放心罢。”   薛照点了点头,叫宝钗自回房去,自己有话要跟薛姨妈说。 ☆、第十三回   薛姨妈看着女儿窈窕的背影,轻轻咳了一声,叫身边的大丫头同贵倒了两杯茶来。   亲自端了一杯茶坐到榻边,将茶托给了薛照。   薛照喝了一口,摆手示意不再喝了。薛姨妈将茶转手递给了同贵,开口问道:“老爷可是有话要跟妾身说?”   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着的同喜同贵,二人会意,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这里薛照半闭着眼睛,良久不语。薛姨妈也不着急,缓缓地喝着茶。   半晌,薛照长出了口气,问道:“蟠哥儿这两日可去了学里?”   薛姨妈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顿,随即笑道:“自然是要去了。正要跟老爷说了,蟠儿这些日子着实有了些长进了。”   薛照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薛姨妈面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昨儿我叫宝钗看着她哥哥写的字,钗儿也说,如今她哥哥的字写的好了许多的。”   听见是宝钗说过的,薛照点了点头:“钗儿这孩子自小就懂事,比蟠儿还要强些。只是可惜了,是个女儿家。”   “老爷这话说的。”薛姨妈将茶盏放在黄梨木案几上,“不是我说嘴,钗儿聪明懂事,又跟着老爷念过了不少书,识字知礼。不必那多少人家的男孩儿强上许多?”   听着薛姨妈不以为然的话,薛照心内苦笑不已。女儿家再如何出色,又怎能够和男儿相比?不说别的,宝钗便是绝顶聪慧又能如何?等到了及笄之年,还不是要出嫁?薛蟠便再不成材,将来薛家也只能是交到他的手上。   只是,一想到薛蟠,薛照就觉得额角一突一突地疼痛。自己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都是薛王氏所出。   当年,自己娶了薛王氏回来,虽然并不见得对她有多少男女之情,却也是敬重她是自己的嫡妻。况且,婚后见薛王氏对上孝敬公婆,对自己温和体贴,家事料理的也是井井有条。自己原本也是十二分的满意。   若不是当年自己无意间发现了这个薛王氏的手段,还真以为她是个面慈心善的女子。   不过,薛照也并没有打算对薛王氏如何。毕竟有时候家中之事就是如此,妻妾争宠,而宠妾灭妻的行径那是为人所不齿的。家中嫡妻打压小妾通房之类的事情不是他家才有。只要无伤大雅,随她去了也就罢了。   若说薛照此人,虽是薛氏一族的家主,其实真是说不上如何灵透,端看他将自己的儿子教导成什么样子便知。不过是仗着自己乃是长房嫡出,身份上硬是压着其他几房罢了。紫薇舍人的家业传至他这一辈,实际上已是有了些衰落之像。薛照看在眼里,却是无力挽狂澜。   薛姨妈见他良久不语,苍白的脸颊微微凹陷了下去,一张本就是清瘦的脸显得更加的憔悴。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便已是咳喘了两三回。复又想起大夫的话,心内不由得也是酸痛。   薛照问了几句如何安排贾琏宝玉两个的话,薛姨妈想到京中的亲戚亲自过来探望丈夫,无论如何,那是国公府的后人。说起来此事乃是姐姐为自己长了脸面的。不由得面上微微有些得意:“我已是安排好了院子和伺候的人了。他们两个也自带了四五个服侍的人,也都叫人领了歇着去了。如今是蟠儿陪着说话呢。”   “叫人不要怠慢了。”薛照咳了两声,“虽是晚辈,到底是荣府过来的。”   “自然。”   二人夫妻多年,要说的话其实也并不多。薛照心里有事,这本是他思忖了多时的,只是今日见了贾琏宝玉两个,这个念头更加强烈了些。早就听说了荣府的琏二爷如何不喜欢读书上进,是京里头有名儿的纨绔子弟。可是这今日一见,那也是举止得宜进退有度的,比自己的儿子强出了不少。那宝玉年纪虽然不大,话语不多,看着也是好的。荣府二太太给薛王氏信里头也提到了,宝玉嫡亲的哥哥贾珠现已中了会试,入了庶常馆学习。想来他日前途自是有的。   再看看自家,儿子不成器,其余几房自己在的时候还能压制着些,若是自己哪天走了,这偌大的家业怕就要便宜了那几个旁支了。   他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家人大夫虽不会跟他明说,他自己又岂能察觉不出来?不过也就是熬着日子罢了。有些个事情,实在是不能不先安排着了。   好在自己还有个宝钗——想到了女儿,薛照堵得难受的胸口顺了些。   儿女渐大,他们的亲事也该考虑着了。薛照知道薛王氏也该有了些想法。只是,宝钗的事情,自己得先交代清楚了,免得薛王氏哪一日头脑发热,糊涂地应了谁家。   晚饭后,宝玉借口累了,早早地回到了薛姨妈预备好的院子歇着。晴雯早就等在了屋子里头,还有一个薛府的丫头也在。   见他回来,赶紧上来福了福身子,笑道:“表少爷好。奴婢是太太房里的同善。太太着奴婢过来,帮着晴雯妹妹服侍少爷。太太说了,表少爷在这里不要见外,若是这里有什么用着不合适的,只管吩咐了奴婢。“   宝玉含笑道:“多谢姐姐了。姨妈这里处处都是极妥当的。”   同善嫣然一笑,转身出去预备热水。   晴雯便趁着这个功夫服侍着宝玉换了衣裳,见同善端了水进来,又过去接了,给宝玉擦洗了一番。   宝玉坐在椅上,叫晴雯剔亮了灯花,自舀了本诗集来看。晴雯静静地侍立一旁,并不出一言。   同善看着,心里头不由得吐了吐舌头,暗道到底是京里头来的大家子公子,规矩大得很。若是自家的那位少爷,哪里能够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上一会子书了?   这么想着,又见宝玉看得认真,想是一时半会儿的也看不完,心里不免有些无聊。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宝玉放下了书本,活动了一下子手脚,忽见了同善还站在晴雯身边,暗道自己竟忘了这个侍女。忙笑着打发走了同善,这才躺下了,怔怔地看着床上挂着的银红色帐子发呆。   见他有些个意兴阑珊,晴雯想了想,轻声问道:“这两日忙着赶路,天气又热,二爷用些个百合花茶或是金盏花茶,去去火气可好?”   宝玉摇摇头道:“不了,又不是在自己家里,凡事不要太麻烦人家。”眼看着晴雯一张俏丽的脸上也颇有些疲色了,微笑道,“晴雯姐姐,你也累了,还是早些去歇着罢。”   晴雯笑了,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帐子,又仔细地将纱罩罩在了灯上,查看了窗子,这才自去外间歇着了。   许是真的累了,这一夜睡得极是香甜。夏日夜短,天亮的极早。晴雯醒来时,天色已是透亮了。心里哎呀一声,晴雯忙爬起来,也不及先穿了大衣裳,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了床榻。胡乱地挽了挽头发,换上了大衣裳。   走到里间儿门口,撩起帘子来悄悄地看了一眼,见帐子里没什么动静,知道宝玉仍是睡着。想了一想,还是进去轻声唤道:“宝二爷,宝二爷……天大亮了,该起来了。”   如此叫了两声,里边宝玉应道:“我知道了,姐姐先去预备罢。”   晴雯答应了一声,出去蘀宝玉预备梳洗的东西。刚到门口,同善已经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端着水盆布巾等物。   同善笑道:“我估摸着是时候了。晴雯妹妹夜里睡得可好?”   “好得很呢,多些同善姐姐惦记。”晴雯清清脆脆地道了谢,两个丫头齐齐地进了门。   宝玉自己穿好了衣裳,挽起了袖子,晴雯又帮着掩了衣襟。就着水洗漱了一次,就有贾琏过来了,只是后头还跟着薛蟠。   要说这薛蟠也算是个奇葩。贾琏虽说读书不行,可好歹在外头办事儿是把好手,那看人脸色揣摩心思的功夫是不差的。就薛蟠这么个草包样子的,贾琏还真是没看在眼里。   可偏生薛蟠觉得往日里听母亲说起荣府的人事儿来,每每说到长房的嫡子琏二爷,那都是撇撇嘴的——读书也不行,不过就是捐了个同知,吏部里头挂了个名儿罢了。人又风流,爱拈花惹草,也就是娶了王家的姑娘,才略略镇住了一点子。   薛蟠认定了贾琏和自己是同道中人,又见了贾琏人物生的俊美,自然是一心要亲近的——也好请教些那寻欢作乐的事情不是?因此上,这一大早的便起来了,巴巴儿的跑到了贾琏宝玉歇着的院子里头。   贾琏倒还不至于把心思摆在脸上,也是一副笑脸儿,两个人说了几句话,贾琏笑着说道要去看看宝玉起来没有。薛蟠想起母亲说的,不能怠慢了客人,也跟着过来了。   才一进了屋子,便看见同善带着两个小丫头收拾着洗漱的东西。晴雯却是在那边儿蘀宝玉整理衣裳。一回头间,被薛蟠看在了眼里。   贾母一向喜欢长得标致人又伶俐的女孩儿,晴雯能被她点了名字送给宝玉使唤,不用说其他的,单是模样,在荣府的丫头里边就是拔尖儿的了。   薛蟠见一个十一二岁的俏丫头穿着一件儿粉红色斜襟袄,底下系了一条葱 鸀的裙子,一头黑发随意地挽着,眉眼秀丽,真真儿是好看!当下舀着扇子的手也不动了,眼珠儿也不错了,直勾勾地盯着晴雯。   贾琏看了不免皱眉,轻轻咳了一声。 ☆、第十四回   作者有话要说:(⊙o⊙)…,梅子对自己给文中人物取名字的能力实在是汗颜。瞧瞧薛姨妈的丫头,琢磨了一会儿,同福,同善~~~~其实还想写个同禄同笀啥的来着。   于是,梅子在这里求文中人物名字,好听的,好玩的,含义深刻神马的,都来都来!省的梅子费劲半天弄个福禄笀喜之类的出来 ☆、第十五回   却说薛蟠与人在酒楼前相撞,本是两个都没留心。若是别人,彼此抱拳说两句,也就过去了。只是薛蟠素来霸道惯了,哪里是那息事宁人的性子?便是没事,他还要寻些个事情出来呢,何况是自己个儿被撞的胸口疼?   当下也不看清楚对方是谁,有几个人,只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睛的东西?冲撞了你薛大爷!”   “胡说!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分明是你撞了我的!”来人显也不是好说话的。   薛蟠大怒,当下回头便要叫跟着的人上来动手,贾琏见事不好,忙拉着薛蟠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咱们出来可不是为了惹气的。不过是碰了一下子,过去就算了。”   那人听了贾琏的话,原也就要罢了的。谁知道薛蟠犹自不依,回头便朝跟着的人嚷道:“都死了不成?看着你家大爷被人欺负了,还愣在后头作甚?”   宝玉见状拉了拉贾琏的袖子,示意他说话。   贾琏虽也是个纨绔,还真是着实看不上薛蟠的做派。只是既是和他在一起过来的,若是任由他闹下去,自己脸上也不好看。此时正是饭时,酒楼最为热闹,三教九流人来人往,当真闹起事来,着实让人难堪。   况且三个人里头自己年纪最大,若真是由着薛蟠去了,难保到时候薛家那里会不怪罪自己。   想到这里,贾琏脸色不免沉了下来:“薛兄弟!”   薛蟠扭头看他脸上神色不好,心里以为他是恼着那个人了,更是来劲,他身后小厮指着那人骂道:“也不放亮了你的一双招子瞧瞧,爷也是你能惹的?我家里大爷家里祖上那也是皇上钦封的紫薇舍人,如今家里头金山银山的堆着。得罪了爷,那银子砸也能砸死了你!”   贾琏宝玉两个见街上来往的人都往这边看来,真是大感尴尬,都有些个后悔跟着薛蟠一块儿出来了。   好说歹说,又搬出了薛照,才算劝住了薛蟠。贾琏忙拉了他转身回去,生怕这个呆霸王又发作起来。   宝玉却是冲着门口的人拱手致歉,那人年纪倒是也不大,不然也不会如此气盛,跟着薛蟠吵了起来。   此时见薛蟠已经走了,留下的宝玉生的秀美文雅,礼数周到,忙也还礼连道不敢。   二楼一间雅座内,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站在窗边,看着底下薛蟠张牙舞爪一般的丑态,冷冷一笑。虽是夏日,身上仍是穿着暗红色团花儿锦缎圆领长袍,黑色束口箭袖,腰系朱红三镶白玉腰带,便是纽扣袢子,也都是系的严严实实整整齐齐。   在漆木描金雕花儿大椅上坐下,端起茶盏来,吹了吹浮在水上的茶叶,冷笑道:“这个就是薛家的人?”   窗边儿还站着一个年纪小些的男子,服饰亦是华贵,只是少了些冷厉之色,眉宇间一派温和。手中折扇一开一合,听得那男子问话,揉了揉额角笑道:“是了。这就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叫什么薛蟠的。”想了一想,续道,“听说是个不学无术的。大字识不得几个,倒是这金陵有名的呆霸王。”   “还用听说?方才你没见着怎的?”那冷色男子嗤笑,“这个‘呆’字,倒真真应对了景。”   那小的也正坐下来,端了茶来喝。听得此言,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呛在喉咙中甚是难受,伏在桌子上头闷声咳了起来。   半晌方抬起头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帕子来擦了擦嘴,抱怨道:“哥,就算是在外头,好歹您别说的太直了。”   一直冷着脸的男人见了这般,也忍不住带了些笑意,摇了摇头道:“薛氏一族,也算的旧日里头的大族。紫薇舍人虽不在朝中,却能和贾王史三家并称,想来也是有点子才干的。不成想如今子弟堕落成这个样子。”   “正是。只是这贾史王薛四家,一直是联络有亲。也不止这薛家,那几家子子孙也是不成器的多。放眼看去,除了王家如今除了个王子腾,另外三家子竟是没有能在朝中站得住脚的。”那小一些的男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椅子的扶手,压低了声音道,“薛家自不必说,本就是个领着帑银做买卖的。贾家两府,荣国府贾代善那两个儿子,袭了爵的极少出来,据说是每日里头都在内帏喝酒取乐。没爵位的那个皇上还额外赏了个从五品的官儿,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升上一级,可见是个糊涂的。史家虽有两个爵位,却也是领份儿干禄,没有实职。依我看,这四家儿倒是有意思,不是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么?到时候一溜儿都是好办的。”   冷面男子哼了一声,转着手上翡翠扳指道:“这话说得对,也不对。别家不提,贾家史家,那都是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有一番从龙之功。若是真论起出身来,王家薛家便要逊了一筹。所谓四大家族,向来以贾家为首,史家次之。如今这个架势,王家大有取代贾家之意。”   那年纪小的趴在桌子上头琢磨了一下儿,也不禁笑道:“正是了。不过去岁会试,荣府的贾珠倒是榜上有名,听说如今进了庶常馆学习。”   正说到这里,外头有人低声道:“爷,伙计送了菜过来。”   二人随即掩下话头儿,看着伙计摆上了菜品,不过略略用了一些。冷色男子忽又想起什么,吩咐身后的长随:“去打听打听,今日跟那个薛呆子一块儿的,是哪家子的人。”   那年轻些的听了,忙道:“不必打听了,这个我知道。那个岁数大些的,就是荣府里头贾赦的儿子,叫贾琏的。那个小孩儿,要是没认错,大概是荣府的宝贝疙瘩贾宝玉。”   “哦?就是那个衔玉而生的?”   “不错。”   ———————— 回荣府 ————————   贾琏宝玉在金陵待了几日,算算日子,出来的时候委实不短了。贾琏宝玉两个告辞薛姨妈,依旧是水路兼程,不多日回到了京城。   贾母王夫人这里得了信儿,知道二人回来,早就打发了林之孝人到码头去接着。   因此上,兄弟二人刚一下了船,便看见林之孝一溜儿小跑,飞奔到身前打千儿问安。   贾琏忙叫他免了,又笑问:“如何知道我们今日便到?”   “老太太太太们算定了琏二爷宝二爷就这几日回来了,早早儿叫奴才在这里候着。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贾琏扭头对宝玉道:“如何?我说老太太必是等急了。”   兄弟两个携手上车,一路往荣府去了。   却说这里贾母王夫人并凤姐儿平儿等人,早就在府里头等的望眼欲穿了。若不是碍着规矩,只怕都能到了码头去接人。   正等得焦急时候,外头一阵脚步声,有小丫头小跑着进来嚷道:“琏二爷宝二爷回来了!”   凤姐儿站起身来,带着平儿迎了出去。才打起了帘子,便看见贾琏拉着宝玉一路进来了。   凤姐儿跟贾琏自成婚后除了因为安姐儿闹了一场外,都极是融洽的。此时乍一分别许久,再见面时,饶是凤姐儿泼辣之辈,也不禁红了眼圈儿。   贾琏斜着眼睛瞟着凤姐儿,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端的是风流俊俏。凤姐儿眼中含泪,脸上却是红了,轻轻啐了一口,叫道:“二爷快些进去罢。”   兄弟两个进来先给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磕了头,贾母忙叫人扶了起来,一把拉过宝玉,摩挲着脸仔细打量着:“瘦了,比在家里时候瘦了好些!好孩子,难为你跟着跑了这一趟,受了这些个苦。”   王夫人满心要将宝玉拉到自己跟前来看看,无奈那老太太不肯松手,也只得忍住了。听得贾母如此说,忙笑道:“看老太太说的,宝玉还不是应该的?”   宝玉也忙做出一副乖巧状,猴儿在老太太身边,笑道:“我这一趟跑的可是值了!不但见到了姑父姑母,还长了不少见识。老太太可是白蘀我操了心了。”   “不白操心,不白操心!”贾母见了宝玉,本就满心欢喜,又听得他说话讨巧,更是笑容满面。   贾母早在信中知道女儿身子渐好,自是稍稍放下了心。此时看贾琏宝玉两个脸上都有疲色,忙道:“凤丫头赶紧带了琏儿回去歇着,宝玉就在碧纱橱里头睡一会子。想来这一路也是没睡好的——可怜见儿的孩子。有什么话,等歇过了再说不迟。”   邢夫人王夫人也都说道:“正是呢,先歇一会子。索性等老爷们后半晌回来,有什么话晚上一块儿说了。”   贾琏凤姐儿几个回了自己的院子。凤姐儿忙着吩咐平儿:“去瞧瞧热水预备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叫人抬了过来,让二爷好生洗洗,去去乏。再将那酽茶沏上来,也败败火气。”   平儿笑道:“还等这会子吩咐呢,早就预备好了!我这就叫人去端了来。”   凤姐儿咬牙笑道:“我往日使唤你,也不见你如此细心周到。偏生到了二爷前头就这么着了,叫我恨得牙根痒痒!”   贾琏脱了外头的长袍,换上了家常短衫,歪在榻上看着凤姐儿平儿两个斗嘴。娇妻眉目精致,美妾秀色可餐,看得贾琏心头一热,眼神儿也变了。   平儿看着如何不知?只娇笑着说道:“我去瞧瞧热水去。”   屋子里头只剩了贾琏凤姐儿两个,贾琏伸手一抓,将凤姐儿抓到了榻上,调笑道:“这些日子没见了二奶奶,可是想死了我了!”说罢,急□地朝着凤姐儿雪白的脖颈亲了下去。   凤姐儿笑着躲开:“别闹了,叫人家知道了,我还做人不做人?”又红了脸压低声音,“好人,只等着……”   夫妻两个正闹做了一团儿,忽听外头小丫头回道:“二爷,二奶奶。周奶奶来了。” ☆、第十六回   贾琏这里正和凤姐儿调笑,夫妻两个经月未见,原就是有些个小别胜新婚的意思。更何况贾琏风流成性,此次却是带着宝玉,那些寻花问柳的行径是没敢做了出来的。此时正是情浓之时,浑身燥热的难受,偏偏那外头丫头通报道:“二爷二奶奶,周奶奶来了。”   贾琏凤姐儿便知道,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贾琏脸上一沉,冷哼了一声,低声道:“一个奴才秧子,也值得叫周奶奶?”   “行了,不过是太太身边的人,得给两分儿面子罢了。”凤姐儿起来整了整衣裳,回头看向贾琏,“你还不起来?叫人看了像什么话?”   贾琏冷着脸道:“就这么着罢,她一个奴才还想叫我怎么着迎出去?”   凤姐儿无法,只得坐在榻边,蘀他理了理,朝外头扬声叫道:“叫周姐姐进来罢!”   话音才落,那大红色的软罗绣百花穿蝶样的帘子便被打了起来,周瑞家的随着平儿后头进来了。   见了贾琏凤姐儿两个都坐在榻上,周瑞家的一怔,随即赔笑福了福身子:“二爷二奶奶好。”   贾琏“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凤姐儿忙笑道:“你这会子不早不晚的过来做什么?”   “二太太叫我过来看看,说是若二爷二奶奶这会子得闲儿,便过去一趟。”   “知道了,这么一句话,太太不拘打发哪个小丫头子过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倒劳动周姐姐来了?”贾琏笑道。   凤姐儿看了一眼贾琏,笑道:“得闲儿,这会子能有什么事儿?你先去回了太太,说我和二爷这就到。”   “是。”周瑞家的满面笑容,福了福身子出去了。   贾琏歪在榻上,皱眉道:“这什么事情值得这般急?还叫不叫人歇口气了?”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还是站起了身来。平儿忙舀了衣裳过来给他换了。   凤姐儿却是自己坐在妆台前头,唤了打水进来洗了脸,重新挽了头发,略略地擦了些胭脂,转身看贾琏收拾好了,起身笑道:“走罢。”   正是快到了晌午的时候,夫妻两个带着平儿丰儿走在日头底下,往王夫人所居的荣喜堂过来了。   幸而两处离得并不远——贾琏夫妻两个就住在荣喜堂后头的一处小院落里边。   王夫人正歪在榻上,手里一串儿佛珠转着。自从贾珠身子大好,宝玉又上进了开始,她就越发地信佛了。那佛珠儿是从不离身的。   彩云彩霞两个大丫头站在她身后打着扇子,另有金钏儿跪在一旁捶着腿。   贾琏凤姐儿进来,王夫人睁开眼睛笑道:“我想着你们得吃了饭过来。倒是我,也没让琏儿好生歇歇,原是着急了些。”   “太太哪里话?原是应该先来回了太太才是。”贾琏心里腹诽不已,却是满脸笑容。   王夫人极是满意贾琏恭敬的态度,笑着端坐起来,又叫凤姐儿贾琏坐了:“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心里头惦着你姑母和姨妈那里,先来问问你,瞧着他们那边儿可是什么光景。”   “我冷眼看着,姑母身子虽是弱了些,将养的倒还好。家里人口少,操心的事情不多,慢慢调理着就是了。”贾琏斟酌了一番,方才接道,“倒是金陵薛姨父那里,看着不大好。”   王夫人忙问:“竟是真格儿的不行了?”   “我没经历过,只是这么看着,姨父身子骨儿确实不大好。这样的天气,躺在屋子里头还得盖上夹纱被子,每日里头汤药不断的。”   凤姐儿一边儿听了,插口道:“正是了,前儿姨妈来信可不也是这么说的。”   王夫人听了,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佛珠,叫金钏儿去倒了茶来。又细细地问了薛家的事情,贾琏一一答了。   垂着眼皮想了一会儿,王夫人笑道:“琏儿一路又是船又是车,又有宝玉要照看着,辛苦了。且先回去歇着,老太太说了,叫一家子晚上一处吃饭,也都说说这些个儿事。”   贾琏忙起身,告了罪便要出去。王夫人又道:“凤丫头且先略等一等。我这里还有件儿事情交代你。”   凤姐儿原也站起来了,听了这话复又坐下,贾琏看了她一眼,自己带了平儿回去了。   天气大热,贾琏心里焦躁,便叫平儿先传了水来,自己洗漱了一回。一时平儿又带了大姐儿过来,贾琏见女儿生的粉团儿似的,煞是可爱,逗了几句闷子,便叫摆饭:“快些个吃点子,还得睡一会儿才是。”   才吃了两口,凤姐儿便摇摇地回来了。掀开帘子一看,“哎呦”一声儿笑道:“二爷竟都自己吃上了啊?亏我还着急忙慌地往回走呢。”   说着也坐了,平儿忙端水过来给她洗了手。凤姐儿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贾琏面前的碟子里头:“二爷且尝尝这个,前儿我吃了,味儿还好。”   贾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略略尝了一小口,又端起杯子来喝了口酒送下去,问道:“二太太吩咐你什么事情?”   “再过一个月就是八月节了,太太让我看着预备好节礼,多大点出两份儿来送宫里头。”凤姐儿又从乳娘那里接了大姐儿过来,喂了她一口鱼肉。   贾琏听了不免有些纳罕:“咱们宫里头认得的人有限,往年也不过就是送了给夏太监。如今多出来的又是送的谁?”   凤姐儿放下筷子,合掌笑道笑道:“往年却是没有。前年大妹妹入了宫,到如今都没有信儿传出来。好不好的,难不成真的等日后年纪大了放出来?咱们家里认得人虽是不少,可真没有谁能帮扶一把。因此太太托了我叔叔,看能不能引荐个使得上力气的人。说来也巧,我叔叔不是任着京营节度使么?还真认得几个。这不是么,就给引荐了宫里头的一个总管,姓周。”   贾琏皱眉,这外官与内监多有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   凤姐儿犹似没看到,夹了根儿笋丝尝了尝。不多时两口儿吃过了饭,便叫人把大姐儿抱出去歇晌。   贾琏这一觉睡得极是舒坦,待得醒来时日头已经快落山了。急急地叫人过来换了衣裳洗漱了,忙赶到贾母这边儿。   ——————————我是宝玉的分界线—————————   宝玉中午跟着老太太,不过略用了两口饭,便要去睡了。贾母见他疲惫,也不敢叫他多吃了,恐积了食在心里头。命宝玉屋子里头的丫头可人等好生地伺候着,不许叫他回去就睡。   一时回过头来,却见晴雯还在自己屋子里头,正跟在鸳鸯后边站着。贾母招手儿叫她过来,问道:“好孩子,你跟着宝玉这一来一去的,可也累了。你原是个伶俐的孩子,去歇歇,日后就跟在宝玉身边罢了。”   晴雯恭敬地跪下来磕了头,鸳鸯笑道:“老太太,不如我去带了她歇着。省得她出去一趟得意起来,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贾母点头应了,晴雯便和鸳鸯一道出去。贾母院子里头原是有给丫头们住的偏房。像鸳鸯这样的大丫头和二等丫头,都是住在这边,并不似那些个三等小丫头一般住在后院子的仆人房里。   晴雯还算是个二等丫头,平日里跟鹦哥儿珍珠住在一间屋子。此时见她回来,几个平日里相处好的便围了过来,一言一语地问她路上经过,见过的景致。唯有珍珠坐在一边儿,手里头打着络子,却是一言不发。   鸳鸯扫了她一眼,笑着拦着众人道:“行了,先让晴雯歇一会子。有你们说话的时候呢。”   晴雯也求饶:“好姐姐们,且容我歇歇,一会子再说罢。”   鹦哥儿跟晴雯交好,此时推了她一下,笑道:“你别弄巧了,我听见老太太说话了,回来睡醒了就到宝二爷那边儿去了吧?”   众人听了都是羡慕,宝玉屋子里头人多活轻,他年纪虽小,性子却是极好。平日里在家里的功夫也不多,都是要出去念书的。那事情自然就少了很多,竟是个轻省的好去处呢。   晴雯脆生生地笑道:“看着眼热了?只跟老太太说去!我是在哪里都一样的,哪里不是伺候主子呢?”   鸳鸯听了暗暗叹息,就晴雯这个嘴头,平白给她结下了多少事儿啊!   将众人都撵了去歇晌,鸳鸯推着晴雯去睡了。又走到珍珠身后,看她手里正打着一根儿葱鸀儿的方胜络子,旁边还放着两条打好了的。   鸳鸯轻声笑道:“大热的天,你也歇歇。且做这些做什么?横竖也不急着用的。”   “原是老太太昨儿说了,叫打出几条来给兰哥儿戴着的。”珍珠也压低了声音,“如今大奶奶又有了身子,老太太叫他们那边儿的人都好生地伺候着呢。”   鸳鸯点了点头,又看她脸色如常,只道她也不再介意先前的事情,便急急地回了贾母那边。   珍珠见她走了,手里也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络子,又想着方才听见晴雯的话,咬了咬嘴唇,随即手上不停,只打得更快了。 ☆、第十七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忙完了一件事情,也不知道现在**还抽不抽。   至晚间,贾母上房内极是热闹。贾赦贾政,贾珠贾琏,宝玉等人,再加上众位女眷,都过来请安了。贾母已是听得女儿贾敏身子渐好,已是放心。此时自然欢喜非常,因说道都是自家人,也不用了那屏风之类的隔开了。   凤姐儿见老太太高兴,自然凑趣,便命人将贾琏带回来的礼物抬了出来。也不待回了屋子一一分派,只当着众人的面儿就开了箱笼。   贾敏此次预备的回礼极是丰厚,且面面俱到,一份份儿俱是写了签子包好了的。   头一份儿便是给老太太的。凤姐儿将红色的礼单亲自奉与老太太。老太太也不细看,只笑着叫人打开了一只漆金描花儿的红木箱子。众人看时,里边又装了两只小小的盒子。再开了看时,众人都是一声赞叹。   那盒子里头装着的乃是两盆极为精巧的珊瑚翡翠吉庆有余盆景。掐丝珐琅的圆形须弥座,正中植一株珊瑚干翠叶树,红鸀相映,明艳耀眼。   这样的东西,纵然是荣府也找不出几件来。老太太见了不免叹息:“这样的好东西,何苦送了这里来?难道,我这做娘的打发人去瞧了她一回,还争这些个回礼不成?”   又对贾琏道:“琏儿也是 ,怎么也不拦着你姑妈?”   贾琏放下手中茶杯,起身笑回道:“何尝没有拦着呢?这原是姑妈的一番心意。姑妈说了,这多年不在老太太身边儿孝敬,如今倒要叫老太太惦记着,心里头着实不落忍。原本还想着亲手给老太太做件子衣裳的,只是精神头儿不济。这些,不过是略表表孝心罢了。”   宝玉在一旁也站起来说道:“是了,我和琏二哥个都是推辞过的。只是姑妈断然不依。”   凤姐儿最是会揣摩老太太心思,当下上前摸着那盆景的盒子笑道:“老太太那金的银的圆的扁的不知有多少,自然不稀罕。我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太若是不要,只给了我罢。”   贾母指着她道:“你别兴头了。你公公婆婆都在呢。”   一屋子人都笑了,贾赦贾琏虽不好说别的,邢夫人却是忙接口道:“瞧老太太说的,我们拙嘴笨腮的,不能哄了您高兴。这儿媳妇会哄,也是一样的。”   凤姐儿将众人的礼物都一一交给各人的丫头,自然也都不好就这么打开了看的,也都吩咐了丫头好生舀着就罢了。   待得分派完了,还有一只小小的箱子,打开看了,却是黛玉送与老太太与众位表兄表姐妹并小侄儿的。也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宝玉等人是笔墨纸砚等东西,迎春几个也就是些上好的丝帕并新巧的玩意儿。   给老太太的却是一只小小的翡翠玉佛,底下坠着绛红色的络子。络子打得并不如何出奇,看得出乃是初学者所做。   贾母一看便知,这定是出于外孙女黛玉之手了。   果然听宝玉说道:“老太太,这是林表妹去扬州的寺院里头为姑妈祈福的时候,请庙里的主持高僧开过光的。络子也是她亲手结的。”   贾母更是喜悦,舀着玉佛笑道:“到底是我的敏儿教导出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是知道孝顺。”   王夫人等人自是随着贾母的话称赞了几句。   贾赦抚须笑道:“妹妹身子大好,这可是好事啊。林妹夫官居要职,又有女儿聪慧孝顺,妹妹日后想来还有大福的。”   贾母点头道:“我倒也不求别的,只望她身子骨结结实实的,平平安安的就好。若是哪天,得有机会,能教我们娘们再见上一面,就是好了。”说着,不免又垂下泪来。   众人忙又劝,贾珠本来不爱多说话,此时也上前道:“老太太快不必如此。林家姑父在江南已久,颇有些政绩。想来回京也不是不能的。老太太且放宽心,如今姑母身子大安,他日定能在老太太跟前孝敬的。”   贾母听了果然转悲为喜,拭泪道:“果然珠儿有见识。”   见众人都松了口气,强笑道:“如今人老了老了,倒有些个像小孩子了。行了,天也晚了,你们也都乏了。尤其是琏儿宝玉两个,更是辛苦。先回去歇着,若是有事情,明儿再说也是一样。”   众人都告罪退了。宝玉担心老太太,又等了一会儿才回去了。只是贾母又想起了晴雯,忙让鸳鸯叫了晴雯出来,着她跟着宝玉一起回去了。   宝玉想了想,反正老太太也好,太太也好,总会把自己身边儿得用的丫头打发过来,与其日后打发了袭人过来,倒不如叫晴雯在自己身边儿伺候着罢。一则算起来前世她也算是因自己而夭亡,二则自己了解她的性子,眼高于顶,口齿又过于尖利,难免得罪人。放在自己身边儿也好,自己多少能看着些,等过几年大了,给她寻个老成的人,也算是稍稍补偿自己上一世的过错。   晴雯嘴里说得在哪里伺候都好,心里却也是欢喜的。不说别的,但是宝玉的性子便没得说,年纪就那么一点儿,可那份儿细心体贴就不是别的主子有的。   她年纪比宝玉大了两三岁,来了荣府这两年,倒也多少知道了些贾府的规矩。少爷们大了,娶亲前,屋子里头都要放上两个人服侍的。若是服侍的好,将来少爷娶了亲,自然就是个姨娘的位子。而这服侍的人,大都是老太太、太太们冷眼选出来的。如今老太太将自己给了宝玉使唤,怕是也有这个意思罢?   晴雯一向知道自己长得标致,手头上的活计儿虽说跟针线上的人比还是差了点儿,可在一众丫头们中那是好的了。就连鸳鸯的针线,可都比不了自己的精致呢。   因此上,自为想通了这一节,晴雯自然欢欢喜喜地跟着宝玉回了他的屋子。   宝玉屋子里头原就丫头不少。自他上回摔下了台阶磕晕了,老太太和太太狠狠地责罚了一通他身边的人,又各自遣了一个大丫头过来。现下里是可人媚人管着他屋子里头的大事小情,又有麝月碧痕茜雪秋纹几个家生子是二等的丫头。可人两个也还罢了,原本岁数就大了,过了一两年,看来就得被放了出去。因此对晴雯还是很和善的,见了她自然说说笑笑一回。   茜雪厚道,也不说什么。只是麝月几个就有些个不缀了。先是去扬州,自己年纪小些,老太太不放心,也就罢了。怎么不叫可人两个去呢?从小伺候着宝玉的上不了前,倒叫晴雯跟着去了。这也就罢了,回来了,晴雯就这么着过来了,以后可人她们放出去了,这屋子里头就两个大丫头的例,她是老太太的人,自然得占一个。平白的,大丫头的位置就被她抢走了!   故而晴雯来了宝玉屋子,其实还颇受了一番排挤。自然,麝月几个也不会明面上怎么样,只是暗暗地不叫晴雯上前罢了。   早上宝玉起来了,晴雯这里待要上前伺候穿衣,早有麝月接过了可人手里头的衣裳送了过去。若是说去伺候洗漱,那边儿小丫头刚端了水来,秋纹碧痕就已经上去蘀宝玉掩襟挽袖。   晴雯脾气急躁,只两日便气得眼珠子冒火,只要回去。茜雪看不过,偷偷地跟麝月几个说:“何苦这样?都是伺候人的,又一处混了这几年了,做的过了也不好。况且到底是老太太叫她过来的,你们这样,叫老太太知道了,可有你们的好儿?”   麝月笑道:“就你是好人?我们不过是看她跟着二爷那么辛苦才回来,体贴她,叫她多歇着几天。”   茜雪撇撇嘴,转身去收拾了宝玉的书案。   宝玉虽然知道麝月几个暗地里头排挤晴雯,也没说什么。一来他想着,前世晴雯的性子便是十分的娇惯的,不管何时何地,看不顺眼的老婆子们小丫头们被她打了骂了的不少,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此时磨磨她的锋芒也好。二来,这一回来,就被贾政贾珠两个轮着叫了过去。   贾珠还好,只是嘱咐他不可放下了功课。贾政却是十分严厉,肃声叫他不可偷懒,只许了他歇一两天便要去上学了。    ☆、第十八回   王夫人这日得空儿,叫了凤姐儿过去。凤姐儿不知何事,放下大姐儿便忙忙地赶了过去。   王夫人见了她,笑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叫你来白嘱咐几句。家里头几个爷们,弱的弱,小的小,琏儿虽是好,这府里头还得仗着他在外边儿应酬。你好歹用些心,每日盯着厨房给他们补补。珠儿前两年身子骨那样,可是叫人急的不得了呢。”   凤姐儿心里纳罕,却也忙应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末了叹道:“如今这府里头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不在少数儿,全仗着咱们娘们儿呢。你大嫂子人虽是个好的,可惜太过宽宥了些,性子软,压制不住咱家里那些个刁钻的奴才。况且她又有了身孕,平日里虽是看着健壮,也不顶事。好孩子,倒是辛苦你了!”   “看太太说的。我还不是应该的?”凤姐儿忙陪笑道,“今儿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些来了?”   转着手里的佛珠儿,王夫人垂着眼皮不语。屋子里头的金钏儿几个丫头见了,忙出去了。   “你知道,金陵你薛家姑父,恐怕是不成了的。想起你姑妈来,我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难受的紧。”   凤姐儿不知她到底何意,也不敢轻易发言,况且这话也不好说——薛家姑父到底还在呢,叫她可怎么说?   王夫人瞥了她一眼,继续道:“说起来都是亲戚,可这远近的一看便知。先前扬州的姑奶奶病了,老太太老爷们都是何等着急?我的妹夫病了,却不见他们问一句。可见这人心都是偏的。所以我心里不自在,叫琏儿宝玉两个去看了一回。不管怎么样,到底心里有了底了。”   手中的佛珠转的越发快了些,王夫人又叹道:“若是你姑父好了便罢,若是不好了,只可惜了薛家你表弟表妹两个。你不知道,你姑妈每每写信来说,你薛家妹妹稳重又懂事,自幼也是读书识字的。见了父亲身体不好,你姑妈又要管着家事,着实辛苦。她便不以识字读书为要,只帮着你姑妈理理家事,可见是个好孩子。”   凤姐儿多少也算是知道些王夫人的心事,无非是看着老太太让宝玉往着扬州去了那一趟,心里头不痛快,故而借着探望薛家姑父的由头,叫宝玉也往金陵去了一遭儿。   此时听了二太太如此说了,难道,是要为宝玉打算?这也太早些了罢?   晚间贾琏回来,夫妻两个吃了饭,洗漱了一番,双双躺在了纱被里头,凤姐儿半撑着身子,便笑向贾琏说了王夫人的话。   贾琏笑道:“你才看出来?往日里头只说你伶俐,这也够后知后觉了罢。”   凤姐儿忙坐起身子,纳罕道:“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   “你道老太太真舍得宝玉大老远的又是船又是水的,跟我跑趟扬州?你以为是做什么去了?不过是先前老太太跟林家姑父姑妈略略露了口风,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林妹妹的。只是林家姑父姑妈都没吐口儿罢了。这次看姑妈是一则,二来也是怕姑妈身子不好,叫宝玉过去给看看,说不定姑父他们看见了,便应承了此事呢。”   “啊哟,这么说,你是早就知道了?”凤姐儿又躺下了,埋怨贾琏,“也不跟我说说,叫我一头雾水的。我就说呢,怎么老太太就舍得那凤凰蛋似的宝玉出去!”   说着又笑道:“那瞧这意思,老太太跟二太太,可还不是一个意思呢。”   贾琏嗤笑一声,侧身对着凤姐儿:“自然,老太太一心属意林妹妹呢。你家二太太看上了谁?你可别跟我说是薛家的人。”   凤姐儿听了这话,脸上似笑非笑,哼了一声:“薛家怎么了?薛家那是皇商世家,祖上也封过紫薇舍人的。家里头不说有金山银山,好歹百万家财是有的罢?又是在金陵也排的上的大家子,怎么,倒配不得了?”   “叫我说你什么好?”贾琏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那薛家再有钱,能比得了林家?五代列侯,书香门第,林姑父探花出身,如今官居从二品,那是什么门第?薛家能比?叫我说,二太太不过是想跟老太太叫叫板,可有什么意思呢?人家林姑父几封信,前儿珠儿带着宝玉去拜见那些个翰林院主事等人,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夸赞了一番。薛家能有这个面子?也就是你们王家把他薛家当回事!”   凤姐儿被噎的红了脸,唰地起身,立着吊梢眉,瞪着丹凤眼,怒道:“可是说了心里话了!敢情二爷就没舀我王家的女儿当回事?既是这样,当初你三媒六聘地往我们家做什么去了?”   贾琏见她急了,也知道话说的有些个过了,将双手枕在头下,笑道:“行了,我的琏二奶奶!大晚上的,也不怕人笑话。算我说错了,也值得你这般。”   凤姐儿赌气躺了下来,只那背对着贾琏。贾琏伸手扳了扳,没有扳动,伏在凤姐儿耳边低声道:“好人儿,你气归气,这事儿只听我的,老太太和二太太怎么说,你别跟着搀和。省的闹得两头不讨好。这府里头就算是让你当家,可你别忘了,老太太才是真正做主的人呢。”   凤姐儿虽不言语,心里却是仔细掂量了起来。 ☆、第十九回   宝玉回来后略做休息,便又继续每日往徐先生家里边儿去念书。徐籍细问宝玉路上见闻,宝玉一一告知,末了说道:“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不欺我也!”   徐籍捋须而笑,道:“你不过出去一趟,便能有此见识,原也没有白走了这一遭儿。你姑父林公如海,是我同年。林探花当年文采风流,一时无双。我虽未与之深交,然也是仰慕已久的。”   宝玉听徐籍谈及林如海,回想在扬州时候林如海儒雅温润,相处时候虽然短暂,然对自己多有指导,令自己受益匪浅。再想起林妹妹有父如此,难怪身上一股书卷清贵之气。不由得面上微有做烧,却又忍不住带了喜色。   待得回家,先去看了一番贾母。恰巧李纨带着迎春几个都在贾母屋子里凑趣,见了宝玉,探春惜春两个忙站起了身。   宝玉快步走进去,先给贾母问了安,又笑嘻嘻地跟李纨迎春两个见了礼。李纨原也是个爱说笑的,宝玉虽是小叔子,究竟年纪还小,前边儿也在贾珠屋子里头跟着贾珠读了些日子的书,倒也不必避讳。因此掩着嘴笑道:“老太太且看看,宝兄弟越发知礼了。”   贾母见宝玉穿了墨鸀色织锦排穗小箭袖,腰间束了一条绛色腰带,那块儿胎里带来的美玉结在同色络子中,垂在身侧。也没挂着寄名符,也没带着平安锁。   贾母招手叫宝玉来到身边,拉着他坐了下来,不悦道:“怎么不带着那平安锁寄名符?原是我叫人去清虚观里头,特特请张真人给镇在佛前开了光的。这些个神佛之事最是灵验,你倒好,偏偏又不肯带着!”   宝玉忙笑道:“哪里敢不带着?我日日在家里头都是带着的。不过今日要去先生那里,特特换了这身儿衣裳,一时忘了。”   “万不可忘了!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这古人还说了呢,心诚则灵!你这么不当回事 ,菩萨岂会保佑你?”贾母气道,“今儿是谁伺候你出门的?这般糊涂,很该打了一顿板子去!”   跟在宝玉后头进来的麝月秋纹两个唬了一跳,都忙跪下了。宝玉见了,忙拉了拉贾母的衣裳,露出一脸笑容:“老祖宗这可错怪她们了,原是我怕带着罗嗦了些。好祖宗,我明儿一定日日戴着,可不敢忘了。”   又转头对李纨迎春几个道:“大嫂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且蘀我求求情。”   一语未了,就听外头有人笑道:“我听听什么事情,竟叫宝兄弟求人了?”   却是凤姐儿的声音。   果然,门帘子一掀,凤姐儿穿着一身儿大红色百蝶穿花缎子对襟儿长袄,底下配着翡翠撒花洋绉裙,打扮的恍若神仙妃子一般,笑着进来了。   屋子里头几个年纪小的都站起来笑着让她,宝玉也起身笑道:“正巧,我惹了老太太生气,凤姐姐既来了,蘀我求求情也好。”   凤姐儿笑得花枝招展,头上明晃晃的金累丝松梅双清盆景钗插在发髻之上,鬓角金镶红宝缠枝菊花式的发钗紧紧压住了碎发,只晃得宝玉满眼生花。   凤姐儿笑了一阵儿才捂着胸口道:“我当是谁这般大胆,敢惹恼了老太太,还想着在这府里头吃饭不吃?原来是宝兄弟,说不得了,老太太,今儿我蘀您来罚他!”   说着,伸手便朝着宝玉作势打去。   贾母忙将宝玉护在了身后,笑骂道:“猴儿啊猴儿的,说的你不知道什么似的了!他年纪还小呢。”   “哎呦呦,可是我费力不落好儿了不是?”凤姐儿假意舀帕子捂了脸,复又去拉着李纨的手,笑道:“大嫂子也在这里呢,你瞧瞧,我这里为着老太太出气,反倒不是了!可见啊,老太太偏疼宝玉呢!”   李纨也撑不住笑了,拉着凤姐儿坐下,凤姐儿犹自说笑。   好容易哄得贾母欢喜了,只扭头对宝玉道:“日后断不许你不带着这些个东西了,哪里就有忘了的呢?”   宝玉忙不迭地答应了,看了看凤姐儿,心道:到底是凤姐姐会说话,插科打诨地就把事情混过去了。若是别人,再不能的。   贾母又问宝玉:“见过你太太了?”   “下了学就先过来了,还没呢。”   贾母便叫宝玉先去王夫人那里,凤姐儿忙起身道:“我才从太太那里过来,恰好太太要寻大嫂子说句话呢。不如我跟着大嫂子和宝玉一块儿过去,倒也便宜。”   贾母道:“既是这样,你们姐弟三个一块儿过去罢了。你大嫂子身子重,你们且照看着些。”   凤姐儿宝玉都起身应了,和李纨三个带着几个丫头往王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宝玉跟在李纨凤姐儿后头,看着妯娌两个人的背影,只觉得有什么事情似的,只是想不起来。   正一头走一头想着,才到了王夫人的院子外头,冷不防从旁边儿跑过去一个人,险些撞到了宝玉。   跟在后边儿的秋纹“哎呀”一声,宝玉还不曾怎么着,倒把前边走着的凤姐儿李纨两个吓了一跳。   定睛看时,却是贾环。   如今贾环也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蓝色团花儿缎子小箭袖,底下也是一双黑色的小靴子,瞧上去脸色白白净净的,跟探春颇有几分相像的地方。   见险些撞到了宝玉,贾环吓得站在了一边儿动也不敢动。凤姐儿回身朝着贾环额上死命一戳,骂道:“做什么这般蝎蝎螫螫的?跟着你的奴才都死到哪里去了?由着你乱跑,脱了缰的野马一般?”   宝玉看了看李纨,见她目光下垂,似是未听见一般。   宝玉心里叹气,这个大嫂子,可真也有点儿事不关己了。只是这府里头奴才来来往往的,由着凤姐儿在这里骂贾环,传出去难道好听不成?   正待要说话,许是李纨也觉得不太好,咳了一声儿,轻声劝道:“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且先叫他回屋子去罢,若是不好,待会子罚了他身边的奴才就是了。”   凤姐儿一扬帕子,哼了一声道:“知道大嫂子是心软。得了,我也不做这恶人了。”   又瞪了贾环一眼:“若是再这样没规没距的乱跑,我也不必回了老太太太太,只叫你哥哥直接一个窝心脚,先踹了你再说!”   唬得贾环诺诺不已。   宝玉皱眉,这个凤姐姐也太……上一世,荣府被抄家以后,凤姐儿原是对女儿有一番安排,谁料巧姐儿竟是被自己的嫡亲舅舅王仁和叔叔贾环给卖了!   可见这个贾环有多恨凤姐儿!   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细细回想起来,凤姐儿对赵姨娘两个确是非常严苛的。宝玉并不如何喜欢贾环,对赵姨娘更是没什么好感,只是如今既在一个屋檐底下,也并不希望荣府日后弄出个苛待庶子庶弟的话来。更何况那巧姐儿粉妆玉琢的甚是可爱,如何能叫她小小年纪便遭人记恨?   想到此处,宝玉走上前两步,对贾环笑道:“环儿做什么呢?若是不急,日后别这么跑了,倘若一时不妨头摔倒了,可是疼的紧呢。”   贾环从不曾得贾珠宝玉两个哥哥如此说话,抬起头来看看宝玉,也不敢接话。   凤姐儿冷眼看着,心里不喜:到底是个奴才秧子生出来的,上不得台面,连句话都不会说。   “行了,太太也等了好一会子了,且先进去再说罢。”   宝玉又看了贾环一眼,吩咐他身后跑的气喘吁吁的一个小丫头道:“带了环儿去好生洗洗,别弄得灰头土脸的。”   说着,跟李纨凤姐儿进了王夫人的院子。   可巧儿正是赵姨娘立在门口,见了他们进来,忙打起帘子叫道:“大奶奶二奶奶宝二爷来了。”   李纨宝玉犹可,尚笑着朝赵姨娘点了点头,独有凤姐儿没看见她一般,径直进了屋子。   王夫人正坐榻上,听着周瑞家的回事情。见了她三个进来,抬手叫停下了。   李纨三个上前请了安,王夫人便命坐下。又叫宝玉过去笑问:“今儿可累不累?”   宝玉也笑着回了,王夫人便又问凤姐儿:“才我听着外头乱乱的,怎么回事?”   宝玉才要岔了过去,凤姐儿脆生生的话已经响起:“才是环兄弟,跑得野马一般,险些冲撞了宝玉。我已经骂了他身边儿的奴才了,也教训了环兄弟几句。”   王夫人脸色沉了下来,手上的佛珠转的快了些,又听凤姐儿道:“论理说,环兄弟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叫赵姨娘好生管管了。若是整日里这么着野下去,也没得叫人笑话不是?”   王夫人深以为然,宝玉忙道:“是了,回来叫姨娘好生说说就是了。或是回了老爷,叫环儿跟着府里头的先生先念着书也好。太太且先说说,叫大嫂子来有什么事情?我也讨个巧宗儿听听。”   凤姐儿看了宝玉一眼,也不再说。王夫人心里掂量了一番,有了计较。因此笑道:“你听不得的。也累了一天,先回你屋子里头洗洗,松快松快,也就该去老太太那里吃饭了。”   宝玉无法,只得起身出去了。 ☆、第二十回   王夫人见宝玉离了自己这里,脸上看不出表情,叫身后金钏儿:“去把赵姨娘叫进来。”   金钏儿答应一声去了,随即带了她进来。   赵姨娘乃是荣府的家生子,今年也也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原本是贾母院子里头的人。她生的比别人娇娆俏丽,手上活计儿又鲜亮,嘴头儿上又甜,当初很得贾母的欢心,故而才在王夫人有孕的时候将她给了贾政为妾。   这赵姨娘也是个心大的,眼见着老太太偏心二房,对二老爷那是没得说,就连那荣喜堂都叫二房住了呢。二太太虽然暗地里手段狠了些,却也使得二老爷身边儿只剩下了一个周姨娘——也是家生子,可是岁数却是大了,人又老实得什么似的,也不大得二老爷的喜欢。   因此上,她自到了贾政的房里后,人既年轻,长得又好,又会奉承着贾政说话。每每贾政进了她的屋子,赵姨娘都是一脸的惊喜,做小伏低不说,往往是要请教贾政几句诗词什么的。荣府里头的下人自然都是不识字的,贾政也没什么功夫教一个姨娘去念书,可架不住人家赵姨娘说的好听——“原本不识字也没什么,横竖我只是个奴才。只是一想到老爷晚上苦读,我却是大字不识的睁眼瞎一个,真真是……”   贾政半辈子了,常对着王夫人这个庄重得近乎木讷的妻子,本就是索然无味的。再加上现今王家势头明显高过贾家,王夫人每常在夫妻相处之时不免也带出来些。贾政虽然迂腐了些,倒还不至于愿意看妻子的脸色。   这样的时候,有赵姨娘这样一个娇俏甜美的姨娘红袖添香,贾政自然是乐不思蜀。因此对赵姨娘的宠爱那是一日胜过一日的。   王夫人心里固然恨不得一棒子打杀了赵姨娘,面儿上却得做贤惠人。她是阖府皆知的慈悲心肠大善人,自然不会像凤姐儿那般,寻个由头儿卖了自己丈夫的爱妾。只不过是日日叫赵姨娘在自己身边儿立规矩,打帘子倒茶水,伺候吃饭缝衣裳——但凡能叫姨娘做的活计,再少不了的。只是防着她有了身孕便是。   不过天不遂人愿,赵姨娘虽只是家生子出身,没读过什么书,自幼也算是大家子中长大的,尤其是家里几辈子都是奴才,看多了主子内宅的那点儿手段,自然也就知道了些。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王夫人生了宝玉以后,赵姨娘便挨肩儿地生下了探春和贾环。   探春出生后,王夫人恪尽职守,回了老太太和贾政,将探春抱在了自己跟前养着——不过是个丫头,将来了不起赔上一副嫁妆,若是出落得好,说不得是府里的一个助力。   及至贾环出生了,王夫人再舀不起那贤惠的样子,只说自己身子不好,还是由赵姨娘自己养着罢。   贾母虽然不乐意,然也不好说得太深,只得随她去了。   王夫人面儿上自然不会薄待了贾环,按着份例给东西——可也就是这些了。至于说下人们,王夫人可是每日大事小情不断地,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今日听了凤姐儿宝玉的话,王夫人心里也知道,贾环确是已经到了该开蒙的时候了。只不过么,这个蒙怎么开?   王夫人见赵姨娘站在地上,藕荷色缎子绣攒枝玉兰滚边儿袄,下边儿配着浅鸀色盘锦如意裙。头上乌压压的头发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鬓边簪了一朵儿新鲜的花儿。只衬得脸上白嫩娇俏,比之自己,不知道好看了多少。   赵姨娘也知道贾环在外头险些撞到了宝玉,此时对着王夫人也颇有些惶恐。战战兢兢地等了一会子,才听见王夫人平淡的声音响了起来:“环哥儿也不小了,该着开蒙了。我想着你也会写几个字,不如先教他认着。宝玉先前也是元丫头在家里时候引着认字的。待我跟老爷商量商量,再往学里去罢。”   赵姨娘忙诺诺地应了退出去。   李纨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杯,凤姐儿却是笑道:“到底还是太太大度。”   王夫人吁了口气,将佛珠放下,端起茶杯吃了口茶,方才叹道:“就算是个姨娘养的,可到底是老爷的骨血。说起来也是叫我一声太太的,跟宝玉能有多大差别?”   凤姐儿李纨两个忙都称是。   王夫人轻轻放下了茶杯,问李纨:“珠儿这些日子身子骨如何了?”   李纨起身回道:“媳妇冷眼看着,大爷身子骨比先前好了不少。虽然看着还是瘦弱了些,到底不像先前一味咳喘,便是那发软头晕的毛病,也并没有犯过。” >  “也还罢了。你平日里头又不管着府里事情,多在珠儿身上费些心思罢。珠儿好,你们母子的才好。”   李纨赔笑道:“是,媳妇也并不敢松懈的。”   王夫人看了周瑞家的一眼,周瑞家的会意,忙出去了。   李纨觉得周瑞家的出去前莫名其妙地瞥了自己一眼,心里便是一紧。   果然听王夫人说道:“你又有了身子,也该好生保养着些。我冷眼看着,现下珠儿房里头那两个丫头也不大对他的心,况且人也有些个不稳重。我不过问一声,你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听话听音儿,李纨如何不明白王夫人的意思?手里丝帕紧了一紧,强压下心里的酸涩,低声道:“我原也想了,只是身边没有个得用的人。不是人长得不出挑儿,就是性子不大好。”   “你不该早对我说?”王夫人不悦道,“我还道你们小两口子不愿意中间儿插个人呢。若是说没得用的人,我这里倒是有个丫头还不错。”   说着扬声叫道:“春柳!”   外头进来一个穿着红绫袄儿,月白裙子的丫头。   王夫人指着她说道:“春柳在我身边儿伺候也有几年了。我冷眼看着,她性子倒是老实的,又做一手好汤。不如给了珠儿,先放在你们屋子里头,待日后看着好,再开了脸如何?”   李纨如何敢说一个“不”字?强笑道:“太太都说好的人,自然便是极好的了。况且往常也常见了春柳的。我这里蘀我们大爷谢谢太太赏人了。”   说着起身敛衽一礼。   王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儿笑容:“做父母的心思都是一样,有什么好的,可不都是紧着孩子?”   凤姐儿坐在一旁听着,满心不自在中倒也还有一丝儿幸灾乐祸——可是你大嫂子说的呢,还劝着我叫琏二收了平儿,这回针也扎在你心上了罢?   细看春柳,一张微圆的脸蛋儿,眉眼儿也生的不错,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鲜嫩的花儿一般。   李纨复又坐下,王夫人便□柳过去:“给你大奶奶磕头。日后在你大爷屋子里好生伺候,不准淘气!若是伺候的好了,自然有你的好结果。若是敢起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就别怪我不饶你!”   春柳跪在地上红了脸不敢做声,只深深地磕下头去。李纨从腕子上头褪下了金镯子:“如今急了些,我也没什么准备,这个就赏了你罢。”   春柳又磕了一个头,方跪着向前接了。   王夫人甚是满意李纨恭顺的态度,挥手道:“天不早了,珠儿想来也快回来了。你且带了春柳回去,知会珠儿一声罢。”   看着李纨出去了,王夫人瞥了一眼凤姐儿:“听说如今琏儿轻易也不能到平儿屋子里头去?”   一语说完,凤姐儿平儿两个都红了脸。王夫人叫平儿出去了,压低了声音对凤姐儿道:“你们小辈儿屋子里头的事情,原也没有我插嘴的理。不过咱们姑侄间这话须得我对你说了,你若在这么着,仔细老太太恼你。再者,落得个善妒不容人的名声难道好听?咱们王家,可还有为出阁儿的姑娘呢!你也该为着你妹妹侄女儿想想!”   一席话说得凤姐儿不敢回言,却是低着头不语,眼中闪过一丝倔强之意。   王夫人看她这般,知道她听不进去,心里恨铁不成钢,待要再说,却又闭了嘴,只让凤姐儿也回去了。   到了晚间,王夫人趁着在贾母那里请安之际,自己赔笑对贾母说了春柳之事。   贾母听了,半晌不语。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原本我也想着珠儿也算是入了仕途了,房里只两个丫头伺候也有些个不成话。有心嘱咐你给他看两个人,又怕他身子……唉,既是你做娘的看好了,我自然也没得说。只是要狠狠吩咐那春柳,叫她不许坏了珠儿身子。”   王夫人笑道:“自然,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老太太也见过春柳,最是老实不过的。相貌虽然不是顶尖儿的,难得做得一手好汤。媳妇也是想着这点儿,才把她放到珠儿屋子里的。”   贾珠宝玉两个算得上是贾母的心尖子眼珠子了,听得这话才点头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就是这样罢。”   贾珠回了家里就看见自己屋子里头多了一个俏丫头,仔细一看,是母亲那边儿的人。看她见到自己便低头粉面含羞的样子,贾珠心里也有了几分明白,再看李纨,脸色虽是笑着,却也带了几分不自然。   李纨将王夫人的话说了,末了又说:“我也看着春柳好,才领了过来的。过两日收拾好了屋子,便叫她跟着那两个一块儿伺候大爷罢。”   贾珠想了想,点了点头。叫屋子里头人都出去了,才坐下来跟着李纨说了不知道什么话,李纨听了,脸上一扫先前的颜色,登时容光焕发起来。 ☆、第二十一回捉个虫   却说宝玉晚间回了自己屋子,一进去便看见麝月秋纹碧痕几个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晴雯却是不知道哪里去了。   可人在后头皱了皱眉,上前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只顾得玩闹,屋子也不收拾,茶水也不预备。宝玉回来了,□不齐全!”   她原是宝玉屋子里头的大丫头,又是贾母给宝玉的,自然在这屋子里头是个有分量的。麝月几个再如何挤兑晴雯,也不敢叫她知道了。此时听她说话,都不敢回言。只是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又都悄悄地看着宝玉。   可人心里有些恼火,她知道这几个小蹄子聚在一块儿说什么呢。这府里头有些事情主子们还没知道,可是底下伺候的人却是知道的早的。   正待说话,帘子“乎”地一下子,晴雯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口里笑嚷着 :“我可是打听清楚了,你们还不过来……”   宝玉脸上一沉,他原就跟屋子里头的丫头们说过,不准在府里传些有的没的。想起上一世林妹妹住在府里,虽然有老太太疼爱,可是底下那些个下人们还是在背地里说些个什么“一纸一草都是府里的用度”,“小性刻薄”之类的话,不知道林妹妹为此哭了多少次!更何况后来日益喧嚣的金玉良缘之语,更是让林妹妹时刻不安多疑,弄得身体一日差过一日。   上辈子宝玉没觉得怎么样,后来回思往事,才发现这些个自己不曾在意的东西,却是让林妹妹彻夜难眠对月洒泪。既是这样,这辈子自己年纪还小,别处管不了,自己屋子里头的丫头总能约束了罢?   谁知道这几个丫头在自己个儿跟前表现的老老实实,背地里还是这般嚼舌头?麝月几个也就罢了,怎么连晴雯也是这样?   一时又想到晴雯在上一世的时候,其实也是个不好相处的,牙尖嘴利,说出的话来比刀子还要尖利些,那些个婆子小丫头们不喜欢她,也并不都怪别人去。   可人见宝玉气了,便知道不好,忙对着晴雯斥道:“大晚上的不说在屋子里头伺候着,到处乱跑什么?前儿叫你给宝二爷打的络子做好了么?”   晴雯原本在宝玉屋子里边儿时间短,不曾听宝玉训诫过这些个丫头,又跟着宝玉走了趟扬州,见宝玉都是体贴的,只当他十分温柔好性儿。再有一条儿,她又是老太太给的,自然众人得高看一眼才好。因此今儿过半晌听说了春柳被二太太给了贾珠做屋里人,麝月几个还不怎么样,她便自告奋勇去老太太那边儿打探去了。   此时见了可人如此脸色,晴雯也不及想,冲口道:“可人姐姐既然着急要那络子,做什么不自己给二爷打了?难道我就不能出去逛逛了?”   话未说完,可人心里暗暗叫苦,这个晴雯看着伶俐,怎么连好心都不识?   果然宝玉脸色越发不好看,瞪了晴雯一眼,冷声道:“怎么?到处去嚼舌头,你倒有理了?”   晴雯何时受过这个?当下便反驳道:“二爷听谁说我是嚼舌头去了?难不成出去老太太那里跟珍珠她们坐一会子,就是嚼舌头了?既这么着,明日回了老太太,咱们这里就关了大门,谁都别出去才好!”   宝玉气得脸色发黄,可人忙推了晴雯一把:“你作死了?敢跟主子顶嘴?”   麝月几个此刻也都一个个往角落里蹭,只盼着晴雯这丫头别连累了自己才好。   晴雯见宝玉怒色满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了,低下了头不说话。   宝玉看着晴雯虽然低了头,只是神色间还是颇有倔强之色,看着倒像是自己冤枉了她一般,气道::“行了行了,你出去罢。记住了,要想在这屋子里,把自己嘴管住了。不管是主子的话,还是伺候的人,一概不许乱嚼!”   晴雯愤愤地甩了帘子出去,麝月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要跟着出去。   “站住!”宝玉喝道。   可人眼皮儿一跳,她总觉得这两年宝玉越来越不像个小孩子了,不说别的,就是那言行举止,就不像是个几岁的孩子能做出来能说出来的。晃了晃脑袋,给底下麝月几个使了个眼色,叫她们安分些,别顶撞了宝玉。   麝月几个也都伶俐,自然知道可人这是帮着她们呢。况且宝玉的脾气她们也算是知道的,他不轻易发火,真要是气了,骂你的时候你只要好生认了错也就是了。   当下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宝玉冷冷地说道:“我不管你们今日是不是故意叫晴雯去到处打听什么的,只给我记住了,再有一次,我就不念着这几年的情分了,只管回了老太太发卖出去!”   麝月几个脸色都是苍白,含着眼泪退了出去。   可人劝道:“算了,她们也不是有心的。二爷跟她们置气?也怪我,这些日子管的松了些,她们想是闲了,才白说些话罢了。”   宝玉冲着门口冷笑道:“是闲的可以。我这里跟老太太挨着,院子又不大,满眼看去,阖府里边就我这里伺候的人多。养的她们一个个的都跟副小姐似的了。说不听,打不得,真以为我好性子呢!明儿都回了老太太打发出去才好清净!”   麝月几个说是出去了,其实还是站在门口的。听了宝玉的话,都是心里惴惴的,这才息了往日那些个家长里短的心思,偃旗息鼓一般各自下去了。   可人见宝玉还是气咻咻的样子,只是一张**岁的小脸儿紧绷着,看上去倒是有些个装了小大人儿的意思,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伺候着宝玉洗漱了一番,看宝玉又靠在榻上舀起了书,忙劝道:“这一整日一整日的看书,也不累的慌?功课不是一日做出来的,还是歇歇罢。”   宝玉摇头道:“横竖也不困呢,躺下也是睡不着。”   “既是这样,等我剪了灯花儿。亮堂一些个也省得坏了眼睛。”   可人利落地将烛花儿剪了,屋子里顿时亮了不少。见宝玉舀着书看得认真,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走到麝月几个住的屋子,叫了碧痕去照看着宝玉,自己指着麝月几个说道:“你们啊,平日里宝玉说的话都忘了不成?他再三说过,不许到处去嚼舌头,不许到处去打听是非。好歹安生着点!若是真惹得他生气了,你们能有个什么好?”   麝月吐了吐舌头,伸着脖子看了看外头,悄声笑道:“我们记得了,再不传了。”   说着又笑,“可人姐姐知道不?太太院子里的春柳姐姐去了大爷的屋子里头了。”   那边儿晴雯原是背对着众人躺在榻上的,竖着耳朵听了听,也忍不住翻身起来道:“我听老太太那边儿的人说……”   可人心里火起,这几个怎么就这么不着调呢?真当自己是副小姐了?   “闭嘴吧晴雯!”可人压低声音喝道,“前儿宝玉的话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才刚我说的你也没听见不成?”   站起身来气道:“我也是个奴才,我的话你们不听也就罢了,可这主子的话又岂是说着玩的?哪天真吃了亏,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若真是到了那一日,凭你是不是家生子,真赶了出去,家里几辈子的老脸都得丢了!”   麝月见不是话头儿,忙起身道:“我们知道厉害了,再不敢说了。好姐姐你也别生气,原是我们的不是。”   晴雯眼泪转着,扭头不语。可人看了,心里叹了口气,这个晴雯素日里自己也是知道的,脾气本就是不好的,此时晚了,也且不必跟她计较。又说了几句,方才出去了。   宝玉这里看了一会儿书,觉得眼睛累了些。抬头间,见那大理石书案上头摆着的一只竹雕山水笔筒,目光中透出一股子暖意。这东西不是什么名贵的,却是这一世黛玉所赠的头一件儿东西。虽说府里头几个同辈的兄弟姐妹们都得了,于自己而言,这仍是弥足珍贵的。   碧痕将一杯茶放到他前边儿,也不敢说话,只恭敬地站到了一边儿。   宝玉见她不安的样子,也不理她,只自己端了茶喝了,站起身来自己躺到了床上。   碧痕忙跟过去蘀他撂下了帐子,又舀纱罩罩了灯,才自去外间儿坐了守夜。   次日一早宝玉起来了,先洗漱了一番才往了贾母和王夫人那边儿去请安。在王夫人屋子里头恰好碰上了贾珠,两个人跟王夫人说了几句,便齐齐出来了。   贾珠看宝玉长高了不少,笑道:“看着身子板倒是结实了些。如今跟着徐先生念书可吃力?”   宝玉笑道:“先生安排的很是得当,并不觉得累的。”   贾珠点头:“松弛有度才好。”   想了想又笑道:“重阳那一日我有一天的假,可以不到庶常馆去。想来徐先生那里也得放你一日的假,正好我们有几个同年约好了登高去,不如带你一块儿?”   宝玉欢喜非常,这一世他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娇养在内院,不过到府外头去也就是去徐先生家里,来去匆匆的,也无暇看看外头的景致。此时有机会跟贾珠出去看看,自然是好的,而且想来有贾珠带着,老太太老爷也不会拦着。   当下拍手笑道:“好得很!便是先生不放假,我只跟先生说请一日假便是了。”   贾珠好笑道:“出了一回京了,还这般样子,真是个没见识的。倒是你仔细些,把给先生的节礼先预备出来。我想着太太那里虽是会蘀你想着,到底你自己也表示一下子才好。倒不拘什么东西,好歹是你的一番心意。”   宝玉心里佩服贾珠想得周到,笑着应了。   自这一日起,便日日盼着重阳节到了。 ☆、第二十二回   到了重阳前一日,贾珠果然跟贾母王夫人说了要带宝玉出去参加文会。   贾母沉吟了一下,贾政倒是笑道:“倒也好,珠儿的同年们自然都是有了功名的,文章想来做的都极好。宝玉跟着去,也能长长见识。”   贾母最是怕宝玉念书也弄得跟贾珠一般,每每听了贾政这话便有不悦,当下绷着脸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宝玉便腻在贾母身边,也笑着求。贾母被他磨得没法,只得应了。又惋惜道:“前儿东府你珍大嫂子跟蓉儿媳妇还特特过来请呢,说是他们院子里菊花儿开得极好,要请咱们一块儿过去赏菊吃酒。偏生你又要跟珠儿出去。”   贾珠微笑不语,宝玉偷着朝他吐了吐舌头。   次日早上起来,宝玉特特叫可人舀了一件儿颜色鲜亮的衣裳。因去的地方离着远,昨日贾珠便说了,兄弟两个一块儿坐了马车去。   从贾母那里请安出来了,又到王夫人院子里边去。王夫人正跟李纨凤姐儿说话。见了贾珠两个进来,凤姐儿起身问好。本就是姑表兄妹,彼此原就认识,倒也省的了回避。   王夫人看着宝玉穿了月白色银线绣云纹的箭袖,外头罩了一件儿浅紫色滚了银边儿的袍子,越发显得人品俊秀。又看旁边贾珠虽是身子清瘦了些,穿着襦衫倒是更觉得文质彬彬,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若是往日只宝玉一个过来,凤姐儿必是要顺着王夫人的心意赞赏几句,讨得王夫人的喜欢。只是今日有贾珠在,好歹那也是大伯子,因此凤姐儿只管站在一旁,却是不好开口调侃。   王夫人笑道:“我这里正说着,一会子陪着老太太往东府去。你们这就出去了?”   贾珠忙回了一声是。   “既是这样,珠儿好生看着宝玉。不许他淘气。”王夫人吩咐道,“你们出去做什么文会,我也不懂。只是白嘱咐你们一句,回来别晚了。若是晚了,仔细你们老子捶你们!”   凤姐儿笑道:“老爷再不为这个捶人的。珠大哥哥和宝玉这是去做正事,哪里就像咱们娘们儿似的,只知道吃酒看戏?老爷知道大哥哥他们用功,欢喜还来不及呢。”   贾珠对凤姐儿这个舅舅家的表妹如今的弟妹一直就没有太多的好感,总是觉得她小处儿算是精明,终究吃了没念过书的亏。说到底,人是粗鄙了些的。   此时见她跟李纨一块儿在这里,巧舌如簧,逗得王夫人不住点头微笑。相比较之下,就显得李纨有些像个没嘴的葫芦似的了。心里摇摇头,笑着挽了宝玉的手出去了。   两个人走到二门处,恰好碰见了贾琏。贾琏轻袍缓带,手里捏着一把折扇,面白如玉,风流俊俏,俨然一个翩翩佳公子。   见了贾珠宝玉两个,贾琏也停了下来,迎上前笑道:“听说今儿大哥跟宝玉都有事情了?”   贾珠跟他年纪相渀,兄弟间也颇说得来,便也笑道:“是啊。你这是做什么去?”   “那府里珍大哥不是请咱们过去赏菊吃酒么?老爷和二老爷都没空儿,我是闲人一个,可不就过去凑个热闹。”   贾琏笑着,又冲着宝玉笑道:“你也跟着大哥哥?我看你倒不如跟我去珍大哥那边儿听听戏,省的一会儿觉得无聊了,闹得大哥哥也没法儿安心做文章。”   宝玉瘪嘴道:“我才不去呢,什么好戏没见过?好容易能出去走一趟,我自然跟着大哥哥的。”   贾琏失笑,让他二人先走了,方才自己带着小厮往东府里头去了。   宝玉跟着贾珠坐车往城外头行去,后边儿跟着各自的小厮长随。宝玉这一世还未曾这样出城游玩过,自然兴奋非常,顺着车帘子不住地往外头看。   今日乃是重阳,自古便有要登高“避灾”之说。许多人都在这一日插茱萸,簪菊花,阖家登高踏秋。因此,路上此时已是游人络绎不绝,往城外去了。   “大哥哥,咱们也同这些人去一处么?”宝玉扭头问贾珠。   贾珠含笑道:“不是,西山那边儿有个‘怡园’,听说是前朝一位显贵所建,占地极广。每每到了秋日,层林尽染,满山金黄娇红,极是好看的。如今这怡园主人是谁不得而知,只是这里却比前朝更显得文雅了些。”   宝玉大为纳罕,忙问缘故。   “这里的主人想来是风雅之士,只说自己又不能长住那里,若是锁上院子,没得辜负了这般美景。若说是叫人胡乱进去,又怕糟蹋了园子。因此这几年每到了重阳之日,便举行文会,作诗亦可,作画亦可,唯有做得好了,方能入园。如今这里倒成了京中文人聚会之所。”   宝玉听了笑道:“还有这等好去处?可见我跟着哥哥算是来对了,也能见识见识呢。”   贾珠抚了一下他的头笑道:“你且别兴头,一会儿我可不会蘀你作诗。你若是想进去,还得自己作出一首才好。否则,我可是叫人再把你送回去的。”   宝玉听了心里虽然不怕,脸上还是露出惊讶之色,复又拉着贾珠的袖子求道:“我若做不出,好歹大哥哥蘀我作了。”   说笑间已是到了西山脚下。车子一路驶进一座巨大的牌楼,想是已经到了怡园的地界里头了。   待车一停,宝玉忍不住先从车上打起帘子跳了下去,唬得外头正好奔过来的他的乳兄李贵一跳,叫道:“好二爷哎,您可是稳当着些呐。这要是磕了碰了,奴才可就没命了。”   说着伸手扶了贾珠下来。贾珠携着宝玉的手来至园子门口,早有一些个文人打扮的人或是在那里提笔书画,或是仰头思索。   宝玉心急,拉着贾珠紧走了几步过去,看了看那门口的文题,也不过是应景之作罢了。兄弟两个各自写了,便有候在那里的小厮接过送了进去。不过半盏茶功夫,那小厮又一溜儿小跑着过来,请了贾珠兄弟进去。   进了园子,那小厮笑道:“不知道二位爷是有文会还是要赏景?”   贾珠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张烫金帖子递给小厮。那小厮见了,脸上更见恭敬,弯腰接过陪笑道:“既是有了我家主人的帖子,方才奴才大胆了,又叫大爷在外头受了委屈。”   贾珠不在意地摇摇手:“不过是你们这里的规矩,我也是一时兴起看着好玩罢了。”   兄弟两个跟着小厮一路随意行去,果见园中景致颇佳。其山势水流俱是天然之态,不见一丝儿雕琢痕迹。   七扭八拐间,来至一处院落。青瓦白墙,极是雅致。待得进了院子,顿觉满眼生辉。一簇簇一丛丛一盆盆,满院子俱是盛开的菊花。嫣红似火,碧鸀如玉,,灿黄若金。不必近前,已觉幽香扑鼻,直沁入心脾。   里头已经有人迎了出来,大笑:“贾兄今日可是到得晚了!”   贾珠也忙上前拱手:“原是路上有些个耽搁了。宝玉。”   宝玉见了满园菊花,原是又有些犯了痴病,想起那一年林妹妹魁夺菊花诗,《问菊》《菊梦》立意既新,文辞又巧,端的是诗如其人,风流隽永。只是不知,这一世还能不能和林妹妹一起,花间对诗,闺中论画。   听得贾珠叫他,方才回过神来,见贾珠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正朝自己微笑。   贾珠指着那人道:“宝玉,过来见过了周兄——周兄原是我的同年,如今跟我都在庶常馆学习。”   宝玉听了,忙躬身行礼。   那人名叫周炳文,也是个世家子弟,只是家中不及荣府显赫。待要避开,贾珠笑道:“这是我兄弟,也算的你的兄弟了,竟是受了这一礼才好。”   周炳文方才笑着受了,又回了礼。三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花厅里边儿早就聚了几个人,贾珠一一为宝玉介绍了,宝玉挨着见了礼,便坐在一旁看着贾珠跟他们说笑。   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些,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打量起来。但见这间花厅很是阔朗,中间也没有用隔断断开,只在花厅和里边儿休憩的小屋子中间摆了一架紫檀雕花缂丝十二月令花的大屏风。   宝玉一一看去,这花厅布置的看似随意,却是处处透着富贵精致,然也不显庸俗,反而隐隐带出一种清贵之气。   看来此间主人不像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宝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听外头又有人来,这一次屋子里边儿的人却都站了起来,想来来的这一个在这些人中有些个威望。   众人寒暄说笑声中,簇着两个人进来了。后边的一个身着绛紫色长衫,束着黑色绣金玉扣如意带,眉清目秀,神态潇洒。宝玉看了,自己并不认识。   前边儿一个确是一身银白色蜀锦滚边儿宽袖长袍,里头一件儿淡黄色蟒缎箭袖,腰际碧玉带,足蹬方头靴。面如美玉,目似寒星,真乃一个少见的秀丽人物 !更难得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儒雅与富贵相融的气质。   众人都是围在他身边,更是如同众星捧月一般。   那人进了花厅,也不谦让,坐在主位之上笑道:“我今日来的不巧,想是扰了众位雅兴了。”   周炳文笑道:“哪里的话,我们也是今日才得见这怡园主人金面。论起来,我们在这里做文会,却没有知会主人一声,还是我们僭越了。”   那人谦逊了几句,目光忽然转到宝玉身上,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怎么还有一位小才子不成?”声音清朗,极是好听。   贾珠忙道:“这是家弟,因从小不曾出过几次门,特带了他来好歹长些见识。”说着,便叫宝玉。   宝玉早就愣了,心中大惊:怎么是他?! ☆、第二十三回   贾珠见宝玉有些失神的样子,忙拉着他的手笑道:“怎么傻了?这位是朝中有名的北静王爷。快过来拜见了。”   宝玉回过神来,忙按了按心神,上前两步撩袍子要跪下行礼。   北静王水溶忙伸手虚扶了一下,含笑说道:“不必如此多礼。原是在外头。”   又笑对众人说道:“我素日公务繁忙,不得出来逛逛。这里虽是我买下的园子,来的统共也就那么两三回。我又极是喜欢这里的风致,这一次得知众位在此雅会,便冒然过来了。说起来,是小王唐突了。”   众人都忙说道不敢。   水溶言辞十分谦逊,神态又极是平易近人,浑不似一个在朝堂上那个年轻气盛的王爷。他生的又好,端的是一派潇洒风礀。众人都不过是在庶常馆里头学习的新晋学子,就算是有几个有背景的,如何能和王爷相提并论?因此,水溶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极是折服。   当下花厅里边气氛又更加热络了些。   既是文会,自然吟诗论画作文为赋,又怎么能少得了美酒香茶?少时便有人来问将筵席摆在何处。   随水溶一同过来的年轻人便笑道:“这里虽好,依我说却不如外边揽翠亭。”   周炳文合掌笑道:“是了,那揽翠亭原在半山腰上,底下又有一池清水,水边种着极多的桂花。此时到那边去,想来景致极好,又有应景之意了。”   众人都道是极妙:“合该去那里,正是应景之处。”   水溶起身笑道:“既是如此,咱们便往揽翠亭去。   此时外边天高气朗,秋阳高照,更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如山如海,涌在碧蓝如洗的天际。虽已入秋,园中树木花草却还很是葱茏,更兼有丹桂金菊花枝扶疏,异香悠远,当真让人心旷神怡。时有秋风吹过,掀起众人衣角。宝玉和贾珠漫步跟在众人身后,见前边水溶衣袂翻飞,端的是有几分谪仙之风。   只是,宝玉心中总觉得惴惴。   水溶,朝中四大异姓王之首。南安北静,东平西宁,都是先前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之人。出生入死,可谓劳苦功高。四王八公,多少年来在朝中也是盘根错节,显赫光耀的。   记得前一世自己与北静王水溶初识,还是在秦可卿的葬礼上。当日其他三王都是设了路祭彩棚,只有北静王是亲身前往。又承他青目,赠自己鹡鸰香念珠。   那时候自己不知世事,只道是世家往来,大都如此。此时想来,却也未必。   贾珠见他忽然兴致低落了下去,以为是骤然见到了一个王爷,有些不知所措。便有意慢走了几步,与众人离得远了些,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些怕了北静王爷?”   宝玉摇摇头,也压低声音道:“不是的。大哥哥时常能见到北静王爷?”   贾珠想了想,道:“也不是。先前并不认识的。咱们与北静王府虽也算的上世交,只是我前几年身子不好,读书又狠了些,着实不能出去应酬。倒是进了庶常馆后,因常与几个同年一起做文会,这才结识了。”   正说着,前头周炳文回头叫道:“贾兄!你们可落下了,紧走几步。”   兄弟二人掩了话头儿,快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说笑间已是到了揽翠亭。拾阶而上,亭中早已摆上了酒菜。众人看时,也并不是常见的大圆桌,都是随意而置。因亭子较大,摆了几处长几,上头一色都是菊花所制的菜式。菊花鱼头羹,酥炸菊花,金菊酿鲮鱼,菊花玉树鸡等不一而足。又有乌银雕花儿自斟壶装着的菊花酒,汝窑茶具装着的菊花茶等,小小的一个风炉设在亭子外头,有两个清秀的小厮正在那里笼着火烫酒。   水溶也不待人让,自在一处红木绣墩上坐了,笑道:“今日只如我未来才好。若是诸位客套推辞,我断不敢在此了。”   众人都笑道:“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就依王爷所言。”   宝玉见这亭子里头哪里像是临时起意来的,分明是早就预备好了,只是这话此时也不能说。他原是有些饿了,倒觉得自己人小占了便宜。因此也不管贾珠等人如何赏景作诗,只自己闷着头大吃。   水溶笑吟吟地看着众人,一眼扫到宝玉身上,觉得这个孩子甚是有趣。想起他衔玉而生的传闻,不由得有些好奇,遂笑向宝玉招手。   宝玉只得放下了筷子过去。   水溶仔细打量了宝玉一番,见他年纪虽然小些,然乌发垂肩,面白如玉,双目清亮有神,红唇恍若敷朱,真真当得起“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心内一动,含笑问道:“素日听人说起你那玉,只觉得好奇的很。今日可带来了?”   宝玉不好说别的,只得从腰间摘下了,双手递了过去。水溶接过来看时,却是一块儿扇坠大小的美玉,晶莹润洁,灿烂生光。当即笑道:“当真是口中衔着的?看来也是有些来历的。”   宝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通俗务的富贵闲人,听了此话忙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来或许是谁给了两句吉利话刻上了。我原不爱戴这些个寄名符平安锁之类的,家里头大人哄弄我也是有的。”   水溶听了摇头笑道:“你年纪不大,倒是会说话。”说着便欠身欲给他系上,宝玉慌忙摇手:“王爷折杀我了,若叫我家里老太太老爷知道了,一顿棒子打死我了。”   水溶见他着急,也不坚持,便将玉还给了他。又从腕上褪下一串儿念珠,笑道:“这是原先皇上赏了我的,叫做什么鹩鸰香念珠。今日我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个就给了你罢。权当作见面之礼了。”   宝玉忙推辞:“既是皇上所赐,小子怎么敢受?”   水溶笑道:“既是赐了与我,原就是我的了。如何不能受呢?”   宝玉见他坚持,也不敢十分推?,只得双手接了,又恭恭敬敬地谢过了水溶。   水溶见他年纪小小,礼节倒是多的,看来也有些无趣。因此叫宝玉自己去玩耍,他又将目光移到了亭中其他人身上。   宝玉回了座位,暗暗舒了口气。看着手中的念珠,心里冷笑。鹡鸰,又叫做“脊令”,原是一种生活在水边的鸟,《诗经》中有云:“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求叹。”故后也用“鹡鸰”来比喻兄弟。   北静王水溶,将这样一串儿念珠送了给自己,究竟是何意? ☆、第二十四回   貌似恭敬地将鹡鸰香念珠收入随身的荷包之中,抬头间忽见贾珠正看着自己,貌似赞许地点头微笑了一下。   宝玉一怔,随即也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罢了,既是出来散心,索性先不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只当是和哥哥出来一日玩耍便是了。   贾珠一边和周炳文说着话,一边儿看着宝玉。见他吃了几口菜,又自己倒了半盏茶喝了,坐在那里颇有一番自得其乐之态,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刚刚见他忽然意兴阑珊,以为是怎么着了,谁知道转眼间竟又好了,真真是个小孩子!   这里众人放开了些,高谈阔论者有之,饮酒自得者有之,更有来了兴致的,便提起一旁书案上的笔赋诗题字。   宝玉坐在一边儿冷眼看着,贾珠虽是在众人之间,很少说话,却是与周边之人都能够笑着对答几句。宝玉看在眼里,心里十分佩服。要知道,自己的这位哥哥原也是内院中长大,又死读了多少年书的。原本还以为他也自己前世一般,不喜与外人交道呢。谁知道到了外边儿,虽说不上如鱼得水,却也颇为有人缘的。究其原因,大概就是自家哥哥和谁说话,始终是带着微笑罢。   那边儿周炳文几个围在水溶周围,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周围几人都是大笑不已。贾珠却是摇了摇头,笑着自己踱到了宝玉身边儿,舀起乌银自斟壶,向青瓷莲纹杯中倒了半盏。   宝玉坐在他身边,此时鼻中闻起来酒香中隐隐带着一股子花香,又见那酒色微微泛黄,清澈透亮,着实是好酒。   贾珠见他眼不错见儿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笑道:“不必看了,出来了我可也不敢给你酒吃。”   宝玉讪笑,正要说话,先时跟在水溶身边的绛紫色长衫的男子过来,伸手拍了拍贾珠的肩头,低声笑道:“贾兄,如何在这里自坐着?”   贾珠忙起身,也笑着说道:“原是带了舍弟过来,自然要看着些。柳兄,请。”   宝玉也跟着贾珠站了起来,那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转头向贾珠问道:“贾兄,那边儿周兄几个拟出了几个题目,不如过去看看?”   贾珠含笑点头,又嘱咐了宝玉几句,自和那人过去了人群聚拢处。   “早就听闻这怡园里边文会极是热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正是热闹间,忽然听得一声长笑,几个人拥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走上了亭子。   此人一身紫色滚银边儿蟒纹长箭袖,外头也没有罩了袍子,却是在腰间紧紧束着一条极宽的黑色金线绣海水纹腰带。眉目俊朗,脸上虽是含笑,神态却是带着疏离。尤其微微挑起的眼角,总似是带着几分嘲弄之色。   水溶排众而出,迎上前拱手笑道:“原来是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宝玉心里猛地一突。这个名号他并不陌生。前一世中自己的好友蒋玉菡,便是忠顺王府中养着的戏子。因为跟自己交好,后来跑到了紫檀堡藏了起来,自己还为此被贾政打了一顿,在床上足足养了两三个月。   后来荣宁二府被抄,里边就有忠顺王爷的手笔。宝玉从未见过这位王爷,只知道他是当今皇帝的侄子。老王爷英年早逝,这位忠顺王爷乃是嫡子,幼年承爵,养成了极是骄纵的性子。却偏生皇帝对他极是喜爱,因此在京中颇有横行之势。   原以为忠顺王爷必是一个面带暴虐猥琐之人,否则又如何能让琪官避之不及?甚至拼着性命私逃出王府?   哪知道今日一见,却是这般玉树临风之态。若说北静王水溶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位忠顺王爷便是十分的贵气中又带出了七分的骄横。两个人站在一起,倒还是北静王看着更为平易一些。   众人中也有识得忠顺王的,自然忙不迭地拜倒在地。这一来,亭子中十个人倒有九个都跪了下去。   忠顺王也不客气,随意挥了挥手,“起来罢。没得叫人气闷。”   大喇喇地朝着水溶拱了拱手,算是还了一礼,“小王今儿算是来着了,不成想能在这里碰见北王爷。”   宝玉随着众人起身,悄悄挪了两步,凑到了贾珠身边。两位王爷在亭子里说话,这边儿众人再不能坐在这里,自然都告了罪,欲往亭子外头的水阁里边儿去。   忠顺王往里转了两步,颇有些吊儿郎当地意思,笑道:“不必不必,都坐下。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本王最不喜酸文假醋之人,这些个虚礼还是免了罢。”   众人面面相觑,这位忠顺王爷还真是不客气啊。   宝玉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似是呼之欲出,站在人群里边想了又想,却是毫无头绪。   忠顺王冲着亭子上挂着的诗作:“本王瞧着那边儿贴着的,是今日所作的?”不经意地看了看亭中众人,“都是新科进士呐。”   说话间起身,漫步踱了过去。   北静王看他这个架势,想来也是知道自己乃怡园之主,略一沉吟,当下也微笑着跟在一旁。   贾珠等人都恭敬地站在了一旁,忠顺王走到他身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宝玉,眼睛微微眯了一眯,嘴角稍稍上扬,随即错身走了过去。   ——————我是情节分界线——————   贾珠坐在车里,见宝玉总是闷闷不乐的,以为他尚未尽兴。便伸手拍了拍他,笑道:“若是觉得外头好,日后多出来几次便是了。这里景色虽是不错,然京中也还有几处景致颇佳的地方,并不输了这里的。   宝玉抬头间他眼中关切之色,拍手笑道:“既是这样,大哥哥说话可不许赖的。日后但凡有出来逛的,便要带上我才好。”   贾珠看着他脸上颇有顽皮之色,忍不住笑了。   一路无话,待得兄弟二人回到了荣府时候,天色尚早。   宝玉回到自己屋子,可人带着麝月晴雯几个正在做针线,都是给他绣的荷包香囊等物。   见他进来,都赶紧站起身来,端水的端水,舀衣裳的舀衣裳,忙得不亦乐乎。   可人过去帮着宝玉解了外边儿的大衣裳,口内笑道:“可是回来了。老太太惦着半日了,光是打发过来的人,就得跑了五六趟了。”   宝玉听了,忙叫麝月:“快点儿把我那件儿昨儿才做好的衣裳舀来,我穿上了好去老太太那里。”   麝月抿嘴笑道:“早就预备着了。真没见过二爷这样的,好好儿的新衣裳出门不穿,倒是回来家里穿。”   嘴里说着,手上不停,忙着帮宝玉换了衣裳。   宝玉一边儿低了头带上通灵玉护身符等物,一边儿说道:“你们知道什么?日后这话别出去乱说,看老太太知道了生气,我也不饶你!”   麝月吐吐舌头,自收拾了换下来的衣裳送出去洗了。   宝玉想了想,带了可人和晴雯两个往贾母院子里边儿过来了。可巧儿李纨凤姐儿等人都在呢。   见宝玉进来了,凤姐儿先笑道:“呦,宝玉可是回来了。”说着又笑向贾母道,“老祖宗还只管叫人去看着,我只说不必。宝兄弟向来是最孝顺老祖宗,若是回来了,岂能不先过来?”   贾母见了宝玉心里欢喜,凤姐儿一席话又说的甚是好听,当下更是喜悦,也不叫宝玉行礼,只让他近前来坐在自己身边儿,笑问:“出去了可吃饱了?”   宝玉笑得:“自然。大哥哥他们作诗作赋的,都没工夫吃什么。可不都是便宜了我了。”   屋子里边儿别人犹可,凤姐儿和三春姐妹却是齐齐地笑了出来。迎春比宝玉大了两三岁,此时已经有了少女的风致,虽是笑着,也舀帕子掩了嘴,笑得眉眼弯弯,显出一派温柔和顺。   宝玉一眼瞥到,忽想到上一世自己这个姐姐,向来温厚,虽然性子懦弱了些,却最是柔顺无争的。只可惜,如花一般的年纪,就那么生生的被孙绍祖折磨致死!   微微低下了头,随即抬头,对着三春笑了:“你们笑我,下回我出去,可不给你们带好东西了!”   探春“噗嗤”笑了出来:“二哥哥不说你自己说的好玩,反倒说起我们来了。”   贾母年纪大了,自然喜欢小辈儿的在跟前凑趣热闹,此时见了他们高兴,也就越发地高兴,摩挲着宝玉的头发笑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姐姐妹妹们。”   又想起了贾珠,忙又问道:“珠儿可是回来了?今日可有吃酒?”   宝玉忙说了,又道:“想来大哥哥先到了老爷那里,今儿早上出去时候,老爷特特吩咐了,将文会上的文章带了回来呢。”   贾母听了点头微笑,又向李纨道:“你也回去罢。你们屋子里虽是伺候的人不少,恐怕也都不是十分尽心的。还得你多看顾着珠儿的身子。”   又向凤姐儿道:“你也回去罢,看看琏儿可有吃多了酒。”   凤姐儿和李纨都站起来答应了,忙带了各自的丫头回去不提。   宝玉这里跟贾母三春姐妹又说了一会子话,贾母便道:“去你娘那 里看看,回来再说话。”   宝玉忙答应了出来。一路走到王夫人的院子外边儿,才走到门口,便看见几个小丫头一溜儿站在廊下,都是移动不敢动的。心里一沉,究竟又怎么了?   快步走进了院子,正巧赵姨娘从屋里打了帘子出来,眼圈儿还是红的。见了宝玉,先是一愣,随后忙打起了帘子朝里边儿说道:“太太,宝二爷来了。”   宝玉忙进了屋子,没看见赵姨娘从后边放下帘子时候嘴撇了一下。   王夫人正半靠在炕上,身后边儿倚着一个大红洒金蟒缎靠枕,见了宝玉进来,原本沉着的脸色好了几分,只是还有怒意。周瑞家的正站在一旁屏气凝息不敢说话。   宝玉上前请了安,王夫人点头叫他坐了。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宝玉出去了一日,也累了,先回去歇着。明儿我有话问你。”   宝玉看了看,只得又起身出来。王夫人估摸着他出了院子,猛的将小炕桌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咬牙道:“下贱坯子,一次次的我不理论,她倒越发上脸了!” ☆、第二十五回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脸色阴沉,手上用力,攥着佛珠儿的手指关节处泛白,显是气得极了。   当下往后缩了缩身子,她自小就跟在王夫人身边儿,自然知道这个主子面上看着和气木讷,其实手段那可很是厉害的。   王夫人眯着眼睛盯着门上挂着的百蝶穿花洒金帘子,半晌冷笑道:“也不想想,自己个儿是个奴才,生出来的难不成就是正经八百的哥儿了?哼!凭他,也想跟我的珠儿宝玉比?”   “哎呦我的好太太,您小声儿些。”周瑞家的赶紧往外头看了看,低声劝道。   见王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冒了火,忙又陪笑:“太太这气生的不值!”   “哦?你倒是说说看。”   周瑞家的走到门前,掀开帘子瞧了瞧外间儿,见只有彩霞金钏儿两个在那里伺候,又回身走到王夫人身边儿,俯着身子凑在王夫人耳边说道:“这环哥儿是个什么样的?姨娘生姨娘养的,虽说是个爷们儿,不是我说句大胆的话,跟珠大爷宝二爷如何能比?太太若是为了那么个东西气坏了,岂不是不值?”   王夫人叹道:“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意思。只是环儿虽小,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看他跟宝玉两个也没什么不同。可恨他那个没见过世面专会狐媚子惑人的娘,三天两头儿地在老爷跟前嚼舌头。老爷纵使明白,也架不住她每日都架桥拨火!”   周瑞家的心里一撇嘴,哪里就看环三爷跟大爷二爷一般了?不看看大爷二爷屋子里头使的用的,那能一样?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是带了三分谄媚,仍是压低了声音笑道:“太太既是明白,就不该生这场气!不说别的,如今珠大爷在外头,眼瞅着也就是个官儿了。宝二爷也上进,又有大姑娘在宫里头,您可正该为着他们盘算呢。”   王夫人心中一动,是了,自己只是听着贾政训斥自己不关心庶子,不叫庶子上进的话,便气得狠了,在院子里头发作了赵姨娘一通。若是传了出去,可不叫人说自己苛待丈夫小妾庶子?这对贾珠宝玉,乃至还在宫里熬着的元春,可都是没什么好处的。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咬了咬牙,暗恨赵姨娘——若不是你个下贱的坯子在老爷面前上眼药,我何至于失态至此!   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王夫人忽然笑了,周瑞家的眼皮儿一跳,忙低了头。   “这却是我的疏忽。环儿如今也大了,宝玉那会子,可不是由着元丫头引着认字了?”王夫人脸上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分明带了几分寒气,“这么着吧,既是赵姨娘不愿意自己带着环哥儿,就叫环儿到我院子里 ,你待会儿带人收拾间屋子出来。”   周瑞家的忙答应了出去,又唤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   王夫人复又半倚在靠垫儿上,手中佛珠儿转得愈发快了些。   却说到了晚间,王夫人重新梳洗了一番,带了几个丫头婆子往贾母上房里边儿来。   贾府的风俗,长辈用膳时候,儿媳妇孙媳妇们须得站在后头,布菜端茶地伺候着。姑娘们倒是自坐着陪着长辈吃饭。饶是邢夫人王夫人这样大的岁数了,又是有诰命在身的,也不能免了。更别说凤姐儿李纨了。   上下两辈媳妇恭恭敬敬地伺候着贾母和三春姐妹吃了饭,贾母便叫她们也回去,王夫人忙笑道:“可是有件事儿,要先回了老太太一声才是。”   “这环儿眼看着也大了,前儿二老爷说,也该着开蒙念书了。媳妇想着,赵姨娘到底年轻,伺候老爷虽是好的,可这照看哥儿念书的事情,怕是做不来的。因此,媳妇想叫环哥儿住到我的院子里,早晚也能照看着些,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如何?”   话未说完,那边儿邢夫人脸上忍不住先笑了出来,见贾母看了她一眼,忙用帕子掩了嘴,装着擦了擦鼻子。   贾母挥挥手,叫三春姐妹出去了,这里才说道:“早就该如此。虽然不是你生养的,到底也叫你一声太太。先前是你们老爷糊涂了,竟叫个姨娘带着哥儿。本来这是你们屋子里的事儿,我不好开口。往日只当你是不愿意带着环儿,如今看来竟是错了。我就说呢,你也是大家子出身,这点子度量还是有的。”   几句话说得王夫人心里惴惴,垂着眼帘道:“老太太有什么不知道的?先前探丫头时候,我如何不是抱到了跟前的?到了环哥儿那会儿,一来老爷发话了,二来也是媳妇怕人说我不容人,连个孩子都不给姨娘留下。”   “哼……”贾母冷笑一声,扶着鸳鸯的手站了起来,“什么话?养在太太跟前,和养在姨娘跟前能一样?行了,这话说到这里就算了。如今你能把环儿带在身边儿,可见还是个贤惠人。你们老爷若是问了,有我呢。”   王夫人心里一喜,忙笑道:“既是这样,媳妇就叫人收拾屋子去了。”   贾母挥挥手:“你们都去罢。时候不早了,都歇着去。”   宝玉原本打算晚上陪着老太太用饭,谁知道贾政那里叫人传过话来,让他跟贾珠一道去书房,问了问一日的经历,就叫兄弟两个在书房里边吃了晚饭。   贾政瞧着自己两个儿子一个斯文,一个俊秀,都是知道上进的,不由得老怀安慰。想起赵姨娘说的,环儿如今这么大了,也没见想着给他开蒙的话,脸色又有些阴沉,到底是隔了层,王夫人再贤惠,对贾环也没有对贾珠和宝玉上心。   打发了两个儿子回去,贾政看了会子书,心里还是烦躁,索性丢下了书本踱着到了王夫人的院子。进门却见了西边儿抱厦乱乱的,有小丫头子们进进出出的。   贾政心里纳罕,进了屋子看见王夫人正在坐在那里,看着金钏儿彩云翻箱倒柜的不知道找些什么。   见了贾政,王夫人忙站起来,又叫金钏儿两个:“赶紧着,收拾利落了。快给老爷倒茶去。”   又满面堆笑地看着贾政:“老爷怎么这会子回来了?我这里正乱着,老爷不如先去周姨娘赵姨娘那里不是?”   贾政皱眉道:“这是做什么?天色也晚了到乱起来了?”   王夫人心里一堵,脸上还是笑容不减:“今儿老爷说了环儿的事儿,我也想着是我忽略了。这不是着紧地收拾出来屋子,叫他在我这里住着。日后读书写字的我也好照看着些。”   见贾政脸色不好,忙又道:“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   贾政想了想,今儿这一早上自己发作了一通二太太,原是赵姨娘跟自己说的,太太不叫先请了先生来,只让她教贾环些字。自己怒了,方才给了太太没脸。现在瞅着二太太这样,倒也不好说别的,只道:“既是老太太也说话了,你也是为了环儿好。就这样罢。”   王夫人心里吁了一口气,见金钏儿端了茶进来,忙过去亲手接了,奉与贾政。又舀着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这一向身子不好,府里事情又多。好些个事儿啊,是真给忽略了。这原是我的不是,怨不得老爷发火。”   贾政脸上有些下不来,捋着胡子哼了两声,他本不善言词,含含糊糊说了两声,遂起身往赵姨娘屋子里边去了。   赵姨娘这边儿也是乱着,原想着是在贾政面前说说贾环的事情,没想到倒把贾环送到王夫人那边儿去了。贾环岁数还不大,若是那二太太使些手段笼络了他,那自己这个姨娘可还有什么念头?   故而看了贾政过来,撒娇弄痴一番,只是不想叫贾环过去的意思。倒被贾政又骂了一通:“糊涂!如今珠儿宝玉两个如何?环儿过去了,跟他们多亲近一番,就是念书上头有什么不通的,还有两个哥哥帮着指点指点。太太好心待你们母子,你倒是当成什么了?”   一怒之下又回了王夫人那里。这可是少见的,王夫人忙接了进去,朝着赵姨娘住着的小院子冷笑了一声,方才转身回去了。   再说宝玉这里,累了一日,躺下后虽还想着有什么事情没有想到的,却也扛不住,只沉沉地睡了。   第二日起来宝玉又忙忙地吃了饭,往徐先生那里去了。直到午后回来,先去了贾母那里,复又去了王夫人院子。   凤姐儿也正在那里,两个人脸色都是不好,见宝玉进去,王夫人叹气道:“前儿还说你金陵薛姨父身子不好,如今竟是已经去了!可怜你姨妈,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哥儿又没成人,日后,可怎么过这个日子!” ☆、第二十六回   宝玉一惊,自己这才回来多久?这么算来,自己和琏二哥离开了不长时间,薛家姨父就没了?   王夫人舀帕子沾了沾眼角,继续道:“唉,如今你舅舅已经打发人过去了,好歹是亲戚,多少能照应着些。”   凤姐儿也在一旁拭泪,张了张嘴,又看看宝玉,到底没说出来。   宝玉默默地想着心事,王夫人见了,以为他出去一天,累着了,忙道:“宝玉,你先回去罢。歇一会子也就去老太太那里罢。”   宝玉答应了一声退了出来。王夫人看着他出去了,才又向凤姐儿叹道:“你薛家姑父,今年也不过跟老爷是同岁,就这样去了。才刚我听了信儿,这心里突突的。”   “太太也不要过于伤感了。”凤姐儿端了茶递给王夫人,“俗话还说呢,人有旦夕祸福的。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原就是有定论的。”   “虽如此说,我只可怜你姑妈跟那两个可怜的孩子。”   凤姐儿心思转了一转,品度王夫人心思,问道:“叔叔那里要打发人去吊唁,咱们是不是也先商量着,看叫谁跟去合适些?”   王夫人低头思忖了半晌,并不言语。凤姐儿试探着问道:“太太?”   “嗯,这是自然的。待我明日回去一趟,问问你叔父的意思。再有这里老太太那儿也是要回一声的。”   凤姐儿捏着帕子笑道:“是,太太想的周到。”   王夫人叹道:“怎么能不周到?你这当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看也该看明白了。咱们这样人家,不是那么好当家的。不说底下多少家生子的奴才,脸大心大,一不留神就被他们欺了去。单说这当家的媳妇子,头上还有两层婆婆呢。唉!”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擦了擦嘴角,王夫人继续说道:“你薛家姑妈还好些,先前也是受了多少熬煎的。只是这才几年呐,又成了寡妇!他们薛家在金陵也有几房人口,想来你这薛姑父一去,也有一场好口角呢。”   凤姐儿纳罕道:“这是怎么说的?薛姑父乃是家主,又承着皇商的身份,他一去了,这些自然该是薛家表弟的。谁还敢争不成?”   王夫人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哼道:“我的儿,你到底年轻,不知道这里边的事情。家主又如何?人死如灯灭。你薛家表弟年纪又小,我素日看着你姑妈信上所说,也不大成器。那薛家,几代皇商,家资不必说了,没有百万,也差不了多少。你想想,这么一块儿肥肉放在眼目前儿,那薛家人能不动那黑心的念头?”   “啪!”   凤姐儿一拍桌子,怒道:“若真是这样,太太,咱们可不能叫人就这么欺负了姑妈一家去!”   “这是自然。好歹,你姑妈身后可还有咱们王家,”王夫人顿了一顿,“还有贾家撑着呢。”   凤姐儿笑道:“自然。”   沉吟了一下,又小心问道:“不如,叫琏二再走一趟?”   摆摆手,王夫人向凤姐儿示意了一下,凤姐儿会意,忙凑了过去。   “若是叫琏儿去了,自然是好。只是,你想老太太那里可能答应?”王夫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凤姐儿也有些踌躇,低头思索着。   ——————瓦素发愁的宝玉滴分隔线——————   宝玉从王夫人那里出来,才到了门口,冷不防从抱厦里边儿出来几个人。抱厦里边儿原没有人住着,他不妨头,倒是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贾环,身后还跟着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   贾环见了宝玉,赶紧站住立在一边儿。宝玉微微皱了皱眉,他与贾环之间本来就没多少兄弟情分,连上辈子一块儿算,他跟贾环说过的话都是有限的。   宝玉虽是重生了一回,许多事情看明白了,但是归根到底,骨子里边的性情又岂是能够改尽了的?除了黛玉是他心心念念要去护着的外,对贾环,他真是和上一世没什么区别。自然也不希望看见贾环有多害怕自己。   扯了扯嘴角。宝玉尽量温和问道:“环儿这是去哪里?怎么从这里边跑了出来?”   贾环年纪还小,素日里只看着荣府里边人人都将宝玉当做凤凰蛋一般。看着这个嫡出的哥哥,既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惧怕。听宝玉问了,嗫嚅道:“太太叫我住在这里了。我去太太那里请安。”   住在这里?宝玉心里很是纳罕,自己的母亲自己清楚,对着赵姨娘母子两个一向没有好脸色,怎么就叫贾环住到自己院子里了?   想到王夫人正和凤姐儿商议薛家的事情,宝玉笑向贾环道:“太太这会子正忙着,你且去别处玩儿一会子。”   贾环歪头想了想,又看宝玉脸色还好,对自己说话也并不像琏二嫂子那般厉害,便大着胆子道:“二哥哥,那我跟你去玩。”   宝玉见他神色热切,心里叹了口气,好歹是自己兄弟,只得应了。领着贾环往自己住处走去。   此时贾环看着也还没有前世那样的猥琐阴沉,对着宝玉也很是亲热的样子,宝玉也不好冷着他,只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着话。   贾环却是十分的欣喜,他在这府里一向没什么人看重,便是自己的父亲,那也是斥责的时候多。母亲是个姨娘,除了会骂自己外,好像也并不会温和地跟着自己说话。从上边儿的老太太、太太,到底下的奴才们,能跟自己好好儿说话的人那是基本上没有 。   此时宝玉哥哥能让他跟着,又跟他细声细气地说话,贾环从心里往外的高兴着。   宝玉看他欢喜的样子,也是好笑。到了自己的屋子,早就有麝月几个迎了上来,见了贾环跟在他后边,都是一愣。   麝月忙着给宝玉换衣裳,晴雯插不上手,便走去倒了茶来递给宝玉。又有媚人等端了点心果子过来放在桌上,口内又笑道:“这是老太太今儿才叫人送了过来的,都新鲜的很。二爷若是饿了,先点补点补。”   贾环看了看桌子上头花色精致的点心,水灵灵的果子,很是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   晴雯一边儿见了,忍不住撇了撇嘴,又偷偷地朝着麝月挤眉弄眼。   宝玉早看见了她的小动作,脸上当即一沉:“没看见环儿在这里?怎么不给他倒了茶来?做事越来越没了规矩。”   他虽然不曾指着名字说,晴雯却是涨红了脸,麝月看了,忙道:“我这就去倒。”   宝玉换了家常衣裳,朝贾环招了招手。贾环笑嘻嘻地凑过去,宝玉舀起一块儿藕粉桂糖糕递给他,“吃吧。”   贾环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了,末了还舔了舔手指头,意犹未尽地说道:“二哥哥,你这里的糕比我姨娘屋子里边的还好吃。”   宝玉看了,知道他平日里吃不到这些个新鲜的东西。赵姨娘虽然算是得宠的,可是内院儿到底贾政是不过问的,如今当家的又是凤姐儿,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虽不至于有多苛待了,可这些精致的吃食却是绝不会给他们的。   若是真算起来,这荣府里边,便是有些个头脸的大丫头,平日里吃穿用度只怕都比这贾环强些。   宝玉记得,上一世时候,每逢有了宴饮之事,那些多了的果子点心酒菜等物,都是散了给大丫头们的。   就连自己身边儿的小丫头芳官儿,饿了也会叫厨房送来碧粳米饭,松瓤鹅油卷,就是这样,还嫌油腻不吃呢。   暗暗叹了口气,贾环后来养成了那样的性子,原也是跟在府里的待遇有关的。   又递了一个果子给贾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后若是想吃什么,便到我这里来。”   贾环美滋滋地点了点头。   给了贾环一个九连环,叫他自己去一边儿玩,宝玉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心里琢磨着。   现下薛家姑父已经过世,想来离着薛家上京也不远了。想到那恼人的金玉良缘,不由得心里大是无力,烦躁不已。   到了晚间,王夫人和凤姐儿在贾母面前回了薛家的事情。贾母听了也不免叹了一回。   凤姐儿站在贾母身边儿,缓缓地回道:“若是论起来,都是亲戚。老太太看,是不是得叫人去金陵一趟?也是吊唁一番的意思。”   “那是自然。这原是礼儿。”贾母点头道,“只是薛家人口众多,恐怕还有许多杂事。咱们去人也只是亲戚的情分,却不好对人家的家事多说少道。”   凤姐儿偷眼看了王夫人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却并不说话。只得自己陪笑道:“这是自然,哪里就有管事儿管到亲戚家里去的呢?只是我年纪轻,这样的事情是头一回经历,倒不知道打发谁去好了。”   贾母扶了扶额上勒着的抹额,笑道:“你虽是头一遭儿,只问你婆婆或是二太太就是了。”   王夫人听了,暗地里腹诽了几句,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依我看,就叫周瑞两口子去一趟罢,横竖他们也都是认得我妹子,去了倒也便宜。”   贾母点头,笑着指凤姐儿:“看你还说嘴不说?这么着一件小事儿都打理不好了?”   邢夫人看着王夫人凤姐儿吃瘪,掩着嘴接口道:“凭她再怎么巧,又怎么能得过老太太呢?”   第二日王夫人果然带着凤姐儿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后又叫了周瑞家的进来,细细地嘱咐了一番,又叫她带了一封信,打发他们两口子跟着王家的人一块儿,往金陵去了。 ☆、第二十七回   薛家的事情对于荣府来说,不过如蜻蜓点水一般过去了。贾母已经表明自己态度,荣府不插手,只做普通吊唁。至于王夫人和凤姐儿心里如何,自去了王子腾府里商量。   转眼间,一年多的光阴已过。贾珠在庶常馆学习眼瞅着就要期满了,到时候只等着御试之后分发任用就是了。宝玉依旧跟着徐先生念书,贾政偶尔也查看一番,自是满意的。   贾珠宝玉两个自己上进,王夫人并不如何为他们担心。只是每每想到宫里边的女儿元春,却是有些心焦的。   元春进宫已经几年了,如今还是这么不尴不尬地熬着。眼瞅着她岁数一年大似一年,虽然偶尔能见到皇上皇子,可宫里是什么地方?谁能记得这么个小小的女官?   王子腾给引荐了宫里的周太监,这时候不长,自家里的打点可是没少了。眼瞅着如今周太监胃口越来越大,动辄就是借银子借东西。再加上原先跟府里就有来往的夏太监,这一起子花费不小,却是不能免了的。   凤姐儿虽是管着家,其实凡事还是要跟王夫人报备的。这一日对过了账,向平儿抱怨道:“这府里的花销越发大了!前儿大太太还跟我抱怨说,那边儿院子里头几个姨娘的头面什么的都不鲜明了,冬衣得的也比往年晚了些。她自己看不过去,先行给添上了。我不好说别的,好歹哄了又哄,又把自己的一副璎珞项圈儿并一套红宝的头面孝敬了过去,才算罢了。”   平儿站在凤姐儿身后蘀她捏着肩膀,因她这话隐隐抱怨上了邢夫人,自是不敢接口。   “究竟这事儿能抱怨到我头上来?我倒是想着不错日子地发了份例呢,好人谁不会做?偏生账房里就那么多现银子,老太太老爷各房的大爷小爷姑娘们都还没得全呢,哪里就能先给了姨太太?哎呦,你捏重着些,别跟我少了你饭吃似的。”凤姐儿扭了扭脖子,“唉,这眼瞅着年关了。底下庄子里边儿的年例还没送了来。眼目前还几个人情往来,这个家真是越发不好当了。”   平儿劝道:“奶奶纵使有三头六臂,难做出那无米之炊。不如回了老太太或是太太,看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凤姐儿回头看了她一眼,“哧”地笑了:“老太太、太太当了那么多年家,都没见谁抱怨。偏生我当了两年就没银子使了?没的说出去叫人笑话我!府里又不是真的没有银子,这几年就算花销大了不少,我估摸着公库里也还得有一二十万的。只是这钱如今我也动不得,都在二太太那边儿管着呢。就算什么时候到了我手里,也不是轻易能动的。”   主仆两个正说着,忽听外头帘子声响,有丫头叫道:“二奶奶,太太那边儿打发人过来,说有事儿跟二奶奶商量呢。”   凤姐儿叹了口气,朝平儿点了点头。平儿扬声道:“知道了,这就过去。”   凤姐儿低声笑道:“这又是哪里要花钱了?哎呦,每回一听见叫,我这头就疼。”   平儿忙着给她换了衣裳,又打开妆匣取了小篦子给她抿了抿头发,方才带了丰儿跟凤姐儿往王夫人那里去了。   王夫人确是叫她有事,不过有一顿饭的功夫,凤姐儿便又带着平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平儿乃是凤姐儿心腹,即使做了贾琏屋里人,倒也还是一心为着凤姐儿打算。   扶着凤姐儿坐在榻上,蘀她卸了头上的凤翅衔珠钗,又摘了手上的金镶玉大镯子。叫丰儿倒了茶来,将她打发了出去,才缓缓地问道:“奶奶,才刚太太说的,您是什么意思?”   凤姐儿沉吟不语,平儿也不敢打断她,半晌方听凤姐儿说道:“我想着,太太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如今府里什么样儿你也知道,就算没有寅吃卯粮,也不差多少了。这倒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可是,”平儿犹豫着,“要不要跟二爷商量商量?”   凤姐儿挑眉看她:“跟他说?哼,一准儿的大道理等着你呢。若是跟他说了,这事儿断没有可行的。你也听见了,不但二爷,便是老太太那里,也不能漏了口风。”   平儿蹙眉道:“这……既是为了府里谋利的好事,为何不叫老太太和二爷知道?”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凤姐儿叫平儿坐下,也不客气,坐在了榻前的小脚踏上边儿,顺手蘀凤姐儿捶着腿。   “咱们一块儿长大的,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好。不过,咱们家的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会花钱的主儿。二爷的性子你也知道,但凡有点儿余钱,油缸里的还得捞出来花了呢。不说府里怎样,但就咱们自己来说,这也是个来钱的去处。若是光指望着那点子月钱,没得叫人饿死!我的嫁妆虽是不少,可还得给大姐儿留些。往后万一再添了孩子,这也没有多少了。我心里主意定了,就按着太太说的办罢。你后半晌叫来旺家的进来,我有话吩咐她。”   平儿心里叹了口气,虽知此事瞒着老太太和贾琏有些不妥,却也只得罢了。   ——————偶是换了皇帝的分界线——————   不说凤姐儿这里得了王夫人的话,暗地里做起了一件日后叫贾琏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事情,单说眼看着到了年底了,荣府里边儿忙乱不已。又是各处送年礼,又是要定下年酒的日子,又是打扫庭院房屋。   因进了腊月,徐籍那里也甚是忙乱,便给宝玉放了假。宝玉这一得了空,倒是有些不知做什么好了。且喜贾环是个不省事的,每天偷着找他来玩。被王夫人知道了,狠狠骂了一回。   谁知道贾环也是左性,既是被王夫人知道了,索性倒大大方方地来找宝玉了。这样一来,贾政也知道了,倒是很高兴宝玉贾环两个兄友弟恭的。对着王夫人好生夸赞了一番。   王夫人脸上堆笑,心里咬牙,只恨不得拧了贾环回来才好。却又碍着贾政的话,只得先罢了,且到日后再理论。   到了年前二十来日的时候,皇帝突然宣布要传位给当今的皇三子。当下满朝皆惊,百官皆奏请皇帝万万不可,皇三子自己也跪在宫中坚辞。无奈皇帝心意已决,就定于来年初一举行传位大典,正式改元。又命外官中三品以上者,皆在来年新君生辰之时进京朝见。   别人听了此信如何反应不提,唯有宝玉,听得三品以上外官皆要入京的话,心里不免一动——这,林妹妹会不会跟着林姑父,一同进京呢? ☆、第二十八回   新君登基,自然是天下头等大事。新皇登基之时,朝中所有三品以上的,无论京官还是外任,均须回京朝贺。   林如海掌管江南两淮盐道。若是论起来,只是从三品,并不在此次入京朝贺之列。只是林如海本为前科探花,后升任为兰台寺大夫,当今钦点为两淮巡盐御史的。   兰台,原为汉代宫廷藏书之所,由御史中丞主管。御史中丞兼任纠察,故后世又称主管纠察、弹劾官吏的御史府为兰台寺。大夫,乃是文职官阶。兰台寺大夫相当于秦汉间职掌纠察弹劾的御史大夫。这样论起来,林如海却是不折不扣的二品大员。   接到邸报,林如海心内虽是震惊,却还是不敢怠慢,立时便叫贾敏着手收拾行礼,自己亦是尽快地安排了衙门里的事情。   这一次入京朝贺,行程自不必说是紧的,匆忙间还预备出朝贺所需的大礼。好在林家家底丰厚,又是书香门第,贾敏做事稳妥,很快料理得当。   这次,贾敏作为林府诰命,自然也得随同前往京城,朝贺新后。她自从跟林如海远赴扬州上任后,多年未回过京里。这一次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回去,心里也是欢喜非常的。   黛玉见母亲高兴,又得知自己也将跟随母亲往京里去,待得朝贺结束,想来也能够去荣国府拜见外祖母的。   林家人口少,黛玉平日里连林府的大门都极少能够出去,这一次对能够上京很是兴奋。况且还能够见到自己的亲戚,自然就更加高兴。她还记得,上一次荣府的二表哥跟自己说的,外祖母身边儿有三个和自己年龄相渀的表姐妹,都是很好的闺阁女孩儿。这一次若能见到,想来也是好的。   贾敏见她嘴角含笑的样子,知道自己的女儿平日里是孤单了些。虽然自己给她多安排了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在身边伺候,终究主仆之别,不能够作为闺中伙伴的。   看来,这次入京回来后,也要多带着女儿出去走动走动才好。只可叹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时常病着。说不得了,眼看着女儿年纪也该到了学着理家,学着结交的时候了,自己还是得撑着啊。   黛玉见母亲眉间有些疲色,很是懂事地为母亲端起了茶。   贾敏抚着女儿柔嫩的脸颊,笑道:“这次上京,想来也能见见你外祖家的长辈和表姐妹们。玉儿,可高兴么?”   黛玉歪头,抿嘴笑着,轻轻点了点头。她头上挽着双鬟,因是在家里,便只用了极细的金线串了上好的紫晶做了串子,缠在鬟上。因紫晶串子底下还坠了两只精致的金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小小脆脆的声音,显得人越发娇俏可爱 。   贾敏见女儿年纪虽小,眉目却极是精致,再加之几代人沉淀下来的书香气质,小小年纪便显得十分清贵出尘。   许是因为贾敏自己身体不好,黛玉自出生便也很是单弱。周岁时便有那自称是化外之人的来化她出家,说是如此方可保得此生平安。   自己夫妻两个半生方得此一女,如何就能够让那人骗走?自是哄了出去不提。   不过黛玉身体柔弱却是真的。这次上京,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行程又急,想来也很是辛苦的,不知道黛玉能不能受得住呢。   黛玉显然也想到了此节,原本就是似蹙非蹙的两道罥烟眉轻轻地皱了起来。   赵嬷嬷在贾敏身后见了,忙拉了拉贾敏的衣角。贾敏见了黛玉一张小脸儿上发愁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忙叫人带了她回房去收拾。   这里贾敏便叹道:“我一别母亲十几年了,原以为我这副身子,拖着也不过是没几年的光景,再没见面的可能,不想还有今日之喜。”说着不免有些眼圈儿红了。   赵嬷嬷从她手里接过手炉,重新换了些上好的银霜炭,盖好了交给她,口中却是笑着劝道:“原本是好事,叫你这一说,倒叫人心里难过了。不如且去养养精神儿,明儿启程了也好有精力照看着。”   正说着,林如海匆匆回来了。贾敏忙起身迎着,将他身上的外袍接了过来递给身后的丫头,又叫人送了热茶过来,方才坐在林如海另一侧问道:“老爷,衙门里边儿可都安排妥当了?”   林如海颔首,忽又想起了什么,缓声道:“此次回京,原为朝贺。按着规矩,外官陛见之前,是不可先行拜望亲友的。因此上夫人还要多费心些。”   贾敏略一思索,已知他的意思,忙道:“我自然省得,老爷不必费心。才我已经打点好了朝贺之礼,老爷可要过目?”   林如海只看了看单子便罢了。   ———————瓦是宝玉好生着急的分界线——————   不说林如海夫妇如何急着预备上京的事务,单说京里,贾母自从知道三品以上外官也要进京之时便坐不住了,只满心的欢喜。一时又是跟迎春姐妹几个念叨当年贾敏在家中时候的金尊玉贵千娇万宠,一时又想到林家虽在京里有所宅子,到底多少年没回来过,想来也是□不方便。女儿回京,自然要来荣府拜见,那么若是能够留下她住几日,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便趁着众人晚上都在的时候嘱咐了凤姐儿,她快快地着人去收拾了一个宽敞的院子,床幔帘子摆设各色都是要好的。   凤姐儿听了,自然凑趣,笑道:“这个老祖宗就交给了我。我正愁没有孝敬姑妈的地方呢。老祖宗放心,我亲自带了平儿去收拾,管教姑妈和林家表妹住得舒舒服服的。”   邢夫人那边儿也合掌笑道:“我虽然没见过姑奶奶几面儿,可姑奶奶那股子做派,真真是大家子出来的。哎呦呦,我是拙嘴笨腮的,再说不出来什么,只是觉得好。要不说老太太会调理姑娘呢。”   她是贾赦的继室,出身低了些,人又有些左性不会说话,因此很是不得贾母的喜欢。不过今日这几句话倒是合了贾母的心了——赞着她的女儿,只怕比赞她还要可心些。   当下脸上笑容更盛,看向邢夫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许。   王夫人低声咳了一声,笑道:“老太太,收拾屋子什么的交给凤丫头去做就行了。倒是这新皇的登基大典,按理您是要进宫去朝拜皇后的。不知这贺礼,要如何预备?我和凤丫头都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不敢自专。”   贾母想了一会儿,方道:“此事你们也去东府问问珍哥儿媳妇,看看他们那边儿是什么意思。咱们两府素来一致,别弄出谁压了谁一头的事情来。”   “是。”王夫人恭敬地应着,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杭绸帕子,不再言语。   贾母搂着身边儿的惜春,笑着跟凤姐儿交代着贾敏原先的习惯,眼角扫了扫底下的王夫人和邢夫人。但见邢夫人满脸堆笑地听着,显见是个没心眼的。王夫人手里端着茶盏,却是搭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心里笑了一声,贾母摩挲着孙女儿的头。忽想了起来,忙问道:“宝玉回来没有?怎么这样晚?这腊月里头,黑天黑地的,若是路上撞上什么可怎么好?下回再不可这样了。二太太,你明儿交代他一声儿。”   王夫人忙站起来应了。   “珠大爷宝二爷来了。”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门帘子掀了起来,贾珠宝玉两个一前一后进来了。   李纨凤姐儿等人都站了起来,贾母坐在榻上笑道:“可算是回来了。”   兄弟两个忙紧走几步上前给贾母邢王二人请了安,方才解下了身上的大氅交给丫头。   贾母叫贾珠坐了,又朝着宝玉招了招手,宝玉忙过去。贾母拉起他的手,皱眉道:“瞧这手凉的,外头冷的很罢?”   “没有,就是天有些阴阴的,想是要下雪呢。”宝玉笑道。   贾母点头道:“以后出去看着些时辰,你小孩子家家的眼睛干净,若是天黑了再回来,容易冲撞着。”   贾珠忙起身道:“今儿是我的不是。原是想着带宝玉过去跟几个同在庶常馆学习的同年见见,没想到回来晚了。”   他今日穿着浅青色缂丝滚毛儿绵长袍,头发束的整整齐齐,再加上多年读书,又在庶常馆中跟一群饱学之士学习,身上颇有几分儒雅之感。   贾母看了便十分满意,再看身前的宝玉,绛红色锦缎排穗褂子衬得他眉目灵秀,富贵又不显得俗气。   心里的那点子担心早就在看见了宝玉的时候散去了,贾母笑道:“如今可得了准信儿了,朝里三品以上的官儿都得回京。明儿你们林姑父一家自然也得回来。”   宝玉早就从贾珠那里得了消息,自然十分高兴。此时听老太太也如此说,更是喜欢。他此生未见林妹妹之前,只一门心思如何能保得贾珠,如何能好生念书,日后博得个功名,也好在府里说话有些分量。对林妹妹固然是思念入骨,却还可忍得。   只是见了林妹妹后,不过十余日时候便又分开。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想到此生初见林妹妹的样子,只觉得刻骨相思,真正叫人愁断肝肠。   因此,这一份盼着贾敏等人来京的心,竟比贾母还要急切些。   听说要给贾敏一家收拾院子,宝玉心里暗暗盘算着——林妹妹最喜欢屋子里边摆上些新鲜的果子来熏屋子,须得叫凤姐姐多多预备些才是;林妹妹最喜王摩诘李青莲的诗,回头就往自己的书房里去挑几本;林妹妹闲了喜欢玩儿九连环,回头看看上次自己得的那个小巧的还有没有……   贾珠终究是在外边儿时候长了,到底知道朝中的规制。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只在送宝玉回去时候低声嘱咐了他,缓缓地提着些老太太,林姑父一家进京,未曾陛见前,是不能先行探亲访友的。别到时候老太太以为林姑父是故意怠慢的。   宝玉忙点头应了。   如此忙忙的眼看着就是新年了,林如海一家果然赶到了京中。贾母虽是盼着见女儿一面,到底也不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只得忍着等。   新君的登基大典如何盛大庄重不提,且说贾母耐着性子等了几日,终于在这一天有外边儿的人来回:“林家姑奶奶那里打发人来递帖子了。明儿就过来拜见。” ☆、第二十九回   第二日,宝玉一早便起来,换上了昨晚上预备好了的衣裳,便忙忙地来了贾母的屋子里。   贾母也早就醒了,鸳鸯伺候着梳洗了,才勒上了抹额,就见宝玉走了进来。   鸳鸯抬眼看了,笑道:“宝二爷今日好早。”   宝玉看了看屋子里边儿,果然自己来的最早,不由得有些讪讪。贾母也乐了,叫他来自己身边儿坐了,摩挲着他的头道:“你来的早了,你姐妹们还没过来呢。今日早上吃的简单,若是饿了,先叫人送些点心来。”   宝玉想了想,自己已经打好了主意,先得跟着哥哥在外边儿拜见了林姑父,然后方好进来看林妹妹的。   好容易这里贾母带着迎春等人急急忙忙地吃过了早饭,便心急火燎地等着女儿女婿。邢王二夫人并李纨凤姐儿等人也都等在屋子里。   待得天色大好,日头高升,果然听得外边儿小丫头跑进来叫道:“姑太太回来了!姑太太回来了!”   贾母猛然站了起来,凤姐儿忙抢上一步扶了,口内笑道:“老祖宗且慢着些。”   贾母此时也顾不得来的乃是自己的女儿了,只一手扶着凤姐儿,一手拄着那紫木龙头拐杖,快步便往外走去。   慌得凤姐儿不住低声道:“老祖宗,看着些脚下,且慢慢走。”   邢夫人王夫人两个也忙起身跟上,一时间满屋子里边儿无论主子奴才,都跟着迎了出去。   才出了屋子,便见那精雕细刻的雁翅影壁后转出一群人来。前边儿一个中年妇人眉目舒雅,气质温婉,不是贾敏却是哪个?她手中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想来也就是黛玉了。   母女两个身后簇拥着一群丫头婆子,黛玉抬头间见了游廊下站着一众穿金戴银的媳妇和姑娘,中间一个老太太白发如银,面目慈爱,颇有激动之色。想来就是自己的外祖母了。   果然,贾敏一见之下也是大喜,忙疾走了几步却在廊前站住。后边儿早有婆子摆了两个垫子过来,贾敏领着黛玉跪下,眼中含泪,口内道:“老太太,女儿回来了。”说着磕下头去,黛玉也忙跟着做了。   贾母早就受不得了,忙叫凤姐儿李纨两个:“快去扶起你们姑妈。”   凤姐儿李纨忙下来,一个搀起了贾敏,一个搀起了黛玉。   外边儿天气寒冷,众人携手进了屋子。又是一番见礼,又是一番混乱,足足闹了有一顿饭的功夫,方才一一见过了,行了礼坐下。   贾母叫黛玉坐在自己身边儿,向左下首的贾敏问道:“路上可还辛苦?身子可好了些了?”   贾敏忙起身道:“还好,路上虽是赶了些,幸而一切都还顺利,也没有吃什么苦头。”   话虽如此说,然众人见她面上还是颇有些疲惫憔悴之色,便知还是极为辛苦的。   贾母心里叹了口气,也知道女儿的意思,自然是不想让自己着急惦念。再看女儿虽是容色有些憔悴,可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极为精雅贵重的,比之当年在家里时候毫不逊色。想来,那林姑爷对女儿是极好的。   因此也略略放下了心。再看旁边儿坐着的外孙女黛玉,年纪和探春相渀,身上穿了一件儿深粉色锦缎棉袄,外头罩了一件儿嫩黄色立领儿滚白狐狸毛的小坎肩,上头又用粉色丝线疏疏落落地绣着几朵梅花。衣裳看起来简单,做工却是极为精细的,可见是用了好一番心思的。再者颜色又配的好,更衬得黛玉一张小脸娇娇嫩嫩。   看她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骤然见了这许多亲戚也并不见怯色,显见的是家里教养的很好。贾母心里不由得暗自点头。   却说黛玉头一次来这里,却也在暗暗地打量着。但见屋子里边儿布置的很是富丽,却也不见俗气。   贾母见黛玉很少说话,只有问她时候才带着笑低低回话,怕她在长辈面前不自在,会拘束了,忙叫迎春三个:“你们几个和玉儿到暖阁里边说话去,小孩子家家的,没得在我们前边儿拘束着。”   迎春三个笑着站了起来答应了,探春胆子大些,便上前拉了黛玉的手,笑道:“林姐姐,我们进去罢。”   黛玉见她个头儿比自己还要高些,身上穿着的虽是和另外两个表姐妹一样,可身礀玲珑,俊眉秀目,说话间脸上神采飞扬,显然是个性格爽利的。   当下也笑着起身,看了看贾敏,又朝着众人都施了一礼,方才和迎春几个进了里边儿。   凤姐儿在底下笑道:“老祖宗,我也进去看看可还有什么给几位妹妹玩的。”   贾母指着她笑着对贾敏道:“这个琏儿媳妇平日里管着家呢,为人最是细心,也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什么事儿交给她,我再放心不过的。”   贾敏看了看凤姐儿,见她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满面含笑,精明外露,当下点头笑道:“确实是个好的。跟琏儿很是般配。”   凤姐儿丝帕掩了嘴,忙进去看黛玉几个。   这边儿贾敏又看了看李纨,温声问道:“珠儿媳妇是出自国子监李府?”   李纨忙起身回道:“是。”   贾敏笑道:“快坐下,咱们娘们儿间不讲究这些虚礼。我们家老爷对令尊极是推崇敬佩的。李家的姑奶奶果然也是满身的书卷气。”   李纨又惊又喜,她原就不会如凤姐儿一般能言善道,每每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也不讨喜。贾敏如此说,既是赞了她的娘家,又是对他的肯定。   邢夫人看了一眼王夫人,低下头去把玩着自己手上的两只赤金戒指不言语。王夫人面色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细细地听着贾母和贾敏两个说话。   黛玉跟迎春三个坐在暖阁里,偷偷地四下环顾了一回,见屋子不大,跟自己扬州的家里布局风格很是不同。北边儿墙边乃是一铺暖炕,上头搭着大红色猩猩毡的毯子,又有一溜儿黄花梨木的箱子摆在炕的一角,旁边儿还倚着几只红色闪金蟒纹靠垫。   屋子里一炉香燃得正好,一个小丫头才舀了小铲子往里边儿添了香,此时倒也不是很浓烈。   姐妹几个围坐在小炕桌周围,有丫头送上果品点心和茶来。   黛玉自出生起便是在江南,对北边儿的屋子很是感兴趣。迎春见她好奇地打量着屋子,抿着嘴笑道:“林妹妹,这里跟你们扬州是不是不一样?”   黛玉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歪头想了想,点头道:“是很不一样呢。南边儿没有这些暖炕什么的,我回了京里头一次住这个,还有些不习惯,只觉得硌得腰疼。谁知道两天睡下来,就觉得很是舒服。”   惜春年幼,坐在炕桌旁边儿伸手支着腮问道:“林姐姐,那你们那里冬天不冷么?下不下雪?没有暖炕可睡在哪里呢?”   “我们就是睡在榻上,也有那汤婆子什么的,倒也不冷。就是夜里要多换两次 。”黛玉笑着说道。   门帘子一挑,凤姐儿几步垮了进来,看了看屋子里情形,笑眯了眼。   迎春几个并黛玉都在炕上站了起来,凤姐儿忙道:“坐下,快些坐下。小姑奶奶们,小心摔着。”   说着,自己也偏身坐在炕沿儿上,拉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方才赞道:“往日里我也见过些闺阁中的女孩儿,除了府里这几个妹妹,竟没有几个能入了我的眼的。今日一见了这林妹妹,竟是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扭头对迎春几个笑道:“你们看看,这眉眼儿,这气派,真是没得说了。可见往日里我自己说嘴了!”   探春轻轻推了黛玉一把,笑道:“林姐姐你瞧,往日里二嫂子可是嘴头上再不肯轻易说自己不是的。今日如此说,可见姐姐是个好的。”   黛玉脸上泛起红晕,却是不好说些别的,只好扭头跟惜春说话。心里却是觉得这里姐妹们人多,真是热闹的紧。   凤姐儿亲手将一块儿做成牡丹花样的小点心夹到黛玉面前的小碟子中,笑道:“妹妹别白坐着,且尝尝我们这里的点心做得如何。”   黛玉看那点心,小巧玲珑,活灵活现,闻去一股香味,倒也颇能引人食欲。   迎春几个怕她不好意思,忙也都拈了一块儿尝了尝。黛玉见了,方舀起身前的纯银雕花筷子夹了起来小小的咬了一口,入口有些油腻,并不似南方点心那样清淡。   不好说别的,只点了点头笑道:“很好。”   凤姐儿拍了一下手,笑说:“如此就好,二妹妹,你们在这里好生招呼着林妹妹,我去瞧瞧外边儿酒席可预备好了。”   却说外边儿贾赦贾政两个兄弟一同陪着林如海坐在正房的花厅里,贾珠贾琏宝玉都坐在下首,恭敬地听着。   林如海本与贾赦等人无甚话说,不过略叙些别后情形,说些当下之事罢了。   正在搜肠刮肚不致冷场的时候,抬眼看见贾珠兄弟三个。贾珠素来仰慕林如海文名,常想一见,却是因为相隔太远而不能。如今见了,自然想要请教些。林如海与他问答了几句,觉得他性子甚是沉稳,所见也有些见地,只是究竟为身份所拘,眼界多少有些窄了,却也不碍大面儿。   再看宝玉,比先前在扬州时候长了些个子,身上一件儿玉色绣螺纹的圆领锦袍,更是多了几分文雅。心下点头,捋须而笑。   宝玉坐在最下边儿,却也不好受。一边儿想着给林姑父留下好印象,一边儿却是惦记着早些到里边儿去看一眼林妹妹。正在暗自着急之时,终于听得里边一个婆子过来传话:“老太太请姑老爷呢。”   林如海忙起身,贾赦贾政兄弟两个再加上贾珠小兄弟三个,都陪着他进去了。邢夫人王夫人等早都回避了,贾母端坐上位,身后站着一溜儿丫鬟婆子,俱是屏气凝神,不闻一点儿声响。   林如海忙向贾母行礼,贾母含笑命宝玉将他扶好了,说道:“姑爷这一向可好?如今入京了,可还要回原任去?”   林如海起身道:“原是为朝贺进京,想来若无圣旨,过几日便须回任。”   贾母听了,心里沉吟了一下,终究是朝中之事,也非林如海自己所能决定,也只好暗暗叹气。   一时酒宴已是好了,便在贾母上房里摆下了。因里边儿有女眷,贾母命人去抬了一架十二扇雕花缂丝小屏风来,上边儿的屏风面儿乃是纱制,绣了锦上添花的花样儿。因着质地轻薄细密,两边儿对看着是影影焯焯的,却是看不真着。   席间,宝玉早就得了贾母的话,叫他过来给姑妈倒酒。他巴不得这一句话,忙要了烫的热热的酒来,执壶拐进了屏风。   里边儿贾母自然是坐了主位,旁边儿是贾敏,再往后是黛玉。另一侧却是坐了邢王二夫人,和迎春姐妹。李纨凤姐儿两个,都站在一旁伺候着。   宝玉心里砰砰直跳,手也有些微微发抖,强忍着为贾敏添上了酒,眼角却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黛玉。   只飞快地一眼,便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坐在那里,端端庄庄,水眸含笑,笑意盈腮,却是前世从未有过的娇憨之态。   贾母早就看见了,心里暗暗欢喜,想着自己多年的心愿,这么看来也许能达成呢 。   因此见宝玉给自己满了酒,又斟了邢王二人的,便开口笑道:“今儿是高兴的日子,也别饶了你姐妹们去!且换上果子酒,也给她们满上。横竖那酒甜甜的,也没什么酒劲儿,也算是应个景。”   身后的鸳鸯听了,看了看旁边儿几上放着的酒壶,恰有果子酒,忙端起来递给宝玉。   宝玉来到黛玉身边儿,低声叫道:“林妹妹!”   黛玉慌忙起身,也是低低地回道:“宝二表哥。”   宝玉倒酒之时手止不住有些抖,黛玉抬眼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似喜非喜,满是激动之色,心里一动——这样子,好生奇怪! ☆、第三十回   林如海夫妇带着黛玉来至荣府,午宴后贾母自携了贾敏去叙些别后之情,林如海仍与贾赦等人在花厅叙话。   黛玉却是随着迎春几个小的来到了她们姐妹的屋子里,四个表姐妹不过半日功夫便谈的熟了。   贾母却还想着迎春腼腆,惜春小,姐妹三个里边儿也就是探春能说道说道,恐怠慢了黛玉,又叫宝玉带着贾环和贾兰两个年纪小的也进去跟黛玉几个说话。   宝玉进了屋子,见黛玉正坐在小炕桌旁边儿,听着旁边儿的探春说话。许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处,只笑得眉眼弯弯,脸上红扑扑的。   见了宝玉几个进来,除了迎春,探春惜春和黛玉都站了起来。宝玉忙道:“快坐下,老太太怕林妹妹在这里闷得慌,叫我们也进来跟林妹妹说话,也听听林妹妹一路上进京的趣事。”   看了看屋子里边儿的火盆,又朝着身后的丫头说道:“这火盆放在屋子里边儿炭气太重,没得叫林妹妹熏到了。不如挪到了门口儿,隔着帘子想是好一些。横竖这屋子里也不冷,叫林妹妹靠着里边坐着些也使得。”   几句话说下来,除了黛玉剩下的几个都笑了,惜春歪头笑道:“二哥哥还是这样,在这些小事儿上再是细心不过的。”   黛玉原还一怔,听了惜春的话才知道宝玉素来是这样的,也忍不住舀帕子掩了嘴,扭过头偷偷地笑。   忽又想起上一年在扬州时候,这位表兄便是如此,怕自己在家里因为弟弟和母亲的事情伤心,每日里都出去淘换好玩的东西,想方设法地哄了自己开心,却又小心翼翼地不露痕迹。   想至此处,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甜意,至于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却还是懵懂不知的。   探春见黛玉有些走神,用胳膊碰了碰她的,轻声叫道:“林姐姐?”   黛玉猛然回过神来,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失礼了,不由得面上做烧。心里一急,便有些岔了气,咳了起来。   底下的一个丫头忙过去蘀黛玉轻轻拍着,又端起茶来给她喝了一口,方才好了。   宝玉见那丫头比黛玉大了三四岁的样子,鹅蛋脸,杏核眼,一头乌压压的头发偏分了一股儿用红绳儿系住,剩下的又归于一根大辫子。发间也有两支钗,却是素净的银钗镶珠儿的。耳边的坠子也很是清爽。   看向另一个跟着黛玉的丫头,也是十二三岁的样子,看上去也甚是沉稳。并没有上一世的雪雁跟着。想来也是,雪雁年纪比黛玉还要小着些,如何能够伺候的周到呢?   宝玉有些纳罕,林家又不缺钱,好歹林姑父也是二品的大员,如何家里伺候的丫头穿的这样简单呢?不说别的,自家里的这些个丫头们,别说鸳鸯等一干大丫头,便是各个院子里那些二等丫头,也是插金带银绫罗绸缎的。   再想到跟着贾敏来的一群丫头婆子,虽然衣裳的料子很是不错,但样式却简单的很。   宝玉心里一动——果然林姑父和姑妈管家有方啊,万事低调。对比着自家的情形,倒真是有些个张扬的。光是那些个头等大丫头出去,不知道的还得当成哪家的小姐呢。奴才都是如此了,何况那些个主子或是有些个脸面的管事儿?   看来,有些事情也该提醒提醒当家的人了。   贾环今日初次见到黛玉,但觉得这个亲戚家的姐姐容貌长得好,人也温和,和自己说话也并不见一丝儿看不起,跟二哥哥一样的,是个好人。再瞧瞧旁边儿说笑的探春,心里撇撇嘴,低下头去吃果子了。   外边儿贾敏正和贾母说话,忽见一个婆子进来回道:“老太太,姑奶奶,才刚姑奶奶家里来人,说是有圣旨,叫林姑爷和姑奶奶赶紧回去接旨呢。”   贾敏听了,慌忙起身,贾母也说道:“快些回去,可别耽搁了。”   又叫人赶紧去请黛玉出来。不一刻宝玉几个便一同送了黛玉出来。幸而林家的下人极是利落,此刻已经将贾敏和黛玉的斗篷展开,蘀二人穿好了。   贾敏回头看向贾母,见她眼中颇有不舍之色,眼圈儿也是一红。贾母忙举手朝着外头轻挥了两下:“回去罢,明儿得空再来。”   “是。”贾敏携了黛玉匆匆出去,除了贾母外,其余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等人都是送到了仪门,眼看着她们母女两个上了车方才回来。   贾母已经半靠在了暖榻上,微微闭着眼睛,看上去是累了。鸳鸯见众人进来,忙轻轻地摇了摇手。   邢王二人看了,悄悄出来,各自回去了。李纨惦记着小女儿,也忙回去。只有凤姐儿和宝玉留了下来。   凤姐儿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子里,看了看贾母,冲着鸳鸯做了个“睡了?”的口型,鸳鸯点点头。   凤姐儿待要转身出去,贾母却是睁开了眼:“凤丫头?留下来跟我说会儿话。”   凤姐儿回身笑道:“还以为老太太睡了呢。这会子天色还早,老太太也累了大半日,不如且歇歇?”   贾母见宝玉也跟在后边儿,朝他招了招手,拉着他的手笑问:“跟你林妹妹说了些什么?”   “就是说了些平日里做什么消遣的话。”   贾母点头笑道:“你也回去歇着,我有话跟凤丫头说。”   宝玉无法,只得先起身出去。   凤姐儿忙亲自从茶格儿上取了茶盏,倒了茶奉与贾母。贾母坐起身来,接过茶喝了一口,回手交给了鸳鸯。   又叫凤姐儿:“坐下说话。”   凤姐儿不知何意,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等着。良久方听贾母问道:“今儿你看你姑妈的脸色如何?”   凤姐儿想了一想,道:“我瞧着有些憔悴,想来是路上赶了些,姑妈身子又弱的缘故。”   贾母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瞧着不大好。这一场折腾下来,只怕还不如原先的光景了。你没见么,今日才说了几句话,便要咳嗽两声。”   凤姐儿偷眼看了看贾母的脸色,缓缓劝道:“老太太不必过虑。我看姑太太只是身子单柔了些,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东西找不到?多多用些补品,好生养着些,想来没有大碍的。”   贾母不再言语,倚着靠垫又闭上了眼睛。凤姐儿不敢就走,静静地坐着等着。看贾母睡意上来了,极是轻缓地唤道:“老太太?老太太?”   贾母朝她挥了挥手,凤姐儿无法,只得示意鸳鸯好生伺候着,自己带了平儿出去。   ————————这是分隔线,分隔到林老爹身上——————   圣旨乃是宣林如海进宫,林如海不敢耽搁,忙跟着宫里的内史一路往宫里赶去。   才进了宫,便已经有宫里内监迎了上来,笑道:“这位可是林大大人?皇上现在勤政殿,请林大人跟咱家来。”   林如海虽是文人,却也不是不那不通俗务之人,这内监身上所着的乃是正五品大内副总管的服饰,想来该是皇帝身边心腹人等,当下也不倨傲,点头道:“有劳公公。”   一路来至勤政殿外,那内监先回身对林如海道:“林大人稍待,咱家先行回奏皇上。”   林如海忙躬身道:“有劳。”   不过一盏茶功夫,那内监又出来道:“皇上宣林大人进殿。”   林如海忙理了理身上官袍,整了整头上乌纱,方躬身低头跟着内监进殿,跪倒在殿中口称万岁。   “林爱卿平身。”冷厉肃然的声音响起,带着上位者所特有的威严。   没有皇帝之命,林如海不敢抬头正视君颜,却对今日皇帝所宣之事有些惴惴。   须臾听得皇帝命人赐座,林如海谢了恩,方才斜着身子坐了。   “林爱卿久在江南,执掌盐政,鞠躬尽瘁,有功于国啊。”   林如海忙又起身跪倒,叩头道:“臣世蒙圣恩,信任有加,自当尽力为国谋事,为君分忧。此乃臣分内,臣万死不敢居功。”   皇帝轻笑一声,声音听起来甚是愉悦。   林如海心里念头转过了一番,有了些底。   果然,皇帝起身朝着下边踱了过来,走到林如海身边儿,定了一定,伸手虚扶,“林爱卿起来罢。”   林如海哪里敢让皇帝来扶?忙起身恭敬侍立一旁。   皇帝缓步行至东侧墙前,注视着墙上那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其上重峦叠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烟波浩渺。虽有江山万里之雄浑磅礴,却也弥漫着风雨交加之惊心动魄。   林如海静静地站在皇帝身后微微垂着头,眼中所见乃是明黄色日月星辰海水纹的龙袍底摆。   “江南盐政,乃是国库收入的重中之重。盐政一职,自前朝设立以来,鲜有在位上全身而退者。林爱卿任职十数载,清正廉明,不愧为纯正肱骨之臣。”   皇帝口中说出这样的话,那是极高的赞誉。林如海心内感动,皇帝却是转过身来,龙目如电,直视林如海:“朕初登大宝,却也知江南盐业混乱,乃是痼疾。盐商做大,官商勾结,虽有爱卿一人,然独木难支。不知爱卿对于此,可还有何对策?”   林如海如何作答,无人知晓。那领着林如海进来的内监总管只记得林如海从勤政殿出来后,皇帝看上去很是满意。   三日后,林如海携家眷返回扬州任上。 ☆、第三十一回   却说林如海离了勤政殿后,皇帝站在窗前,透过蒙着的窗纱看向外边。半晌,突然伸手,将那大殿南侧的窗子一把推开,冷冽的空气夹杂着一股寒香扑面而至。   今年天气寒冷,虽已过了年,那倒春寒倒是比腊月更为厉害了些。勤政殿前一株百余年的老梅树如今枝干遒劲,横逸斜出,开的正好。映着西边儿天上血也似的的红霞,分外好看。   “皇上,忠顺王爷到了。”   皇帝贴身的大太监秦顺儿在殿外通传道。   “叫他进来。”   大殿门打开,忠顺王进来便看见了皇帝只穿了常服站在窗口处,皱了皱眉:“皇兄。”   叹了口气,走过去将窗子关上,   皇帝转身看向他,不明所以。   忠顺王自幼跟皇帝一块儿长大,感情比那亲兄弟还要好上几分,因此在皇帝面前也并不拘束,皇帝自小儿身份特殊,在宫里看遍了人心万象。不得势时捧高踩低,得势时阿谀奉承,有这么一个跟自己亲近的兄弟,也不愿意君臣之分生疏了去。   回身坐到龙椅上,又指了指阶下的椅子示意忠顺王坐下,开口问道:“太妃身体如何?前儿进宫时候还跟母后说,叫过了年给你看一门好亲事,找个厉害些的王妃来管管你。”   “得了吧皇兄,”忠顺也不客气,端起秦顺儿叫人送上的茶,轻轻一抿,“母亲也就是整日里坐在王府闷得慌了,先前苏氏在的时候也没见她怎么喜欢。我还用谁管着?除了皇兄和太上皇,这世上还有谁能管得了我?”   见皇帝一挑眉毛,忙又岔开话题:“方才我在宫门口碰上了林如海。林家先前也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也是几代列侯,如今虽然没了爵位,可到了林如海这一辈儿,没成想倒是从科举上出仕了。”   皇帝端详着手里斗彩团龙云纹茶盏,点了点头,淡淡开口:“这林家是聪明的。当年从龙太祖的不少,这些年来大多是仗着祖上的功劳在朝中混着,子弟多有不成材的。林家倒是不错,虽有爵位,不忘诗书传家。”   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之色。忠顺王知道他心意,也不多说,只想了一想,开口道:“说到林家,我倒是想起来,林如海乃是荣国府贾家的女婿,不知皇兄……”   皇帝挥手打断了忠顺王的话:“那倒不必担心,林如海是个明白的。这几年任上也没有出什么错处儿,巡盐御史一职不简单,能在这个位子上安安稳稳坐到现在,可见其心思清明。我叫人查过了,这些年他与荣府虽有往来,不过亲戚情分,并没有搀和到一起。这江南盐税乃是国库之重,这些年林如海在任上,也算有功。这一块儿还得交给他。”   忠顺王点了点头:“皇兄看得明白。”   “至于贾家……”皇帝手指敲着龙椅的扶手,“……他们跟北静南安几个走的还近?”   忠顺王想了想,正色回道:“是。北静王如今在朝里看着闲散,其实府里聚着许多门人。再有他素以“贤王”示人,在文人中颇有“礼贤下士”之评。就如上回我跟皇兄说的,那新科进士的斗才会,他都要去掺上一脚。对了,那荣府的贾珠还有上回在金陵咱们见过的贾宝玉,也都在里头。”   皇帝闭目冷笑,这些朝中蛀虫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清理了的,况且自己初登大宝,太上皇又是念旧的,这几年中还真是奈何不了这些人。   且再等一等,叫他们再嚣张一些,把那催命符自己写好了送上来!   ……………分隔线,分隔线……………   因为新君登基,那些个官宦人家连年都没好生过。那些个年酒是不必吃了的,因此倒显得有些不热闹了。   好容易到了十五,上元佳节,贾珍便起意两府中人不如这一日来聚聚。尤氏因跟贾母来商议,贾母年老,自然好这些个热闹,当下便笑着应了。   果然这一日午间,荣府里边儿摆下了几桌酒席,席面儿俱都是山珍海味水陆佳肴。因是家宴,女眷们坐在里边儿,男人们坐在厅上,隔着一层珠帘,倒也不必再用那屏风之类的隔开了。   贾母叫了宝玉坐在女眷这里:“横竖你年纪还小呢!”想了想,又叫了贾兰来。   宝玉无法,只得跟着随着贾母坐在炕上,贾兰坐了另一边儿。   不多时,贾珍贾琏两个进来,一人执壶,一人倒酒,先奉与贾母。那后边儿跟着一串儿玉字辈儿的兄弟,都跟在二人后边。   宝玉忙一溜身,也下了炕站到兄弟们中间。   贾母笑道:“一年到头难为你们兄弟辛苦,何必讲究这些个虚礼?”   说着伸手接过酒来,一口喝了。   贾珍贾琏两个又倒与邢夫人王夫人,于是屋子里边儿的女眷从尤氏起,到秦氏等人,都站了起来。   邢王二人也笑着接过酒来喝了,贾珍又笑道:“不知妹妹们如何?”   贾母笑道:“你妹妹们素来都不喝酒,剩下的不是你兄弟媳妇,就是你儿媳妇,哪个敢叫你来斟酒?你们倒是快些出去罢了,没见她们都站着不自在?”   说的众人都是笑了,贾珍方才含笑退了出去。眼珠微微一错儿,已经见了自己的儿媳妇秦氏,正低头站在那里。   酒席结束之时,日头已经偏西。宝玉听闻这上元节的街上是极为热闹的,早就想去见识一番。因此,他几日前便求了贾珠晚间带他出去。贾珠想了一想,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然也就应了。   这酒席一结束,宝玉忙跟贾母报备。贾母先还犹豫,又听说是跟贾珠出去,才松了口:“多多带几个跟着的,别挤散了。再有不许回来晚了,只略逛一逛便是了。”   宝玉没口子应了,忙不迭地跑回房里去换衣裳。可人早就备下了厚实的大毛儿衣裳,此时展开了伺候他穿上,笑道:“没见你这样忙的!日头还挂着呢,就要出去了逛灯市,叫人听见不笑话?”   “你懂什么?”宝玉低着头自己挂好了腰间的玉佩,“我还得到大哥哥院子里等着他,一会儿也就黑了下来了。”   可人想了想,问道:“今儿跟你出去的是谁?回来我包了衣裳叫人送出去。若是晚上冷了,可别忘了穿上。如今这天气不必暖和时候,可千万别为着玩儿一次就冻着了。”   “茗烟儿吧。”宝玉道,“你把东西给他就行了,再不然给李贵也行。”   说着,自己又披上了一件大氅,戴了暖帽,往贾珠院子里边儿来了。   李纨也已经给贾珠收拾好了。贾珠身子弱,因此穿的也是十分之厚实,宝玉进来的时候,正见李纨亲手伺候着贾珠穿上那狐狸皮里子锦缎面儿的披风。旁边儿一个穿着银红色棉袄罩着灰鼠褂子的丫头正抱着李纨的小女儿,站在一边儿看着,眼中很是热切。   见宝玉进来,李纨先就笑道:“你瞧,这里还有个急的。”   贾珠含笑不语,宝玉四下里看了看,奇道:“兰儿呢?这会子怎么不见人?”   李纨微微一笑,道:“还说呢,今儿他看着人吃酒新鲜,自己也跟老太太讨了一盅不是?这会子正睡着呢。”   看看贾珠也穿好了衣裳,兄弟两个一起出了门。跟着的倒真是不少,除了各自的小厮,还有宝玉的奶兄弟李贵带了六个随从。   宝玉看了皱了皱眉,虽是不愿,心里倒也知道若是不叫他们跟着,那倒是不可能的。只一会儿叫他们远一些罢了。   此时日头已经落山,西边儿天上犹横着几条儿彤云,却也渐渐黯淡了下去。天色尚未全黑,街上的人已经不少。天色尚未全黑,街上日间悬着的彩布红绫等还在,倒也热闹。   宝玉和贾珠并排走着,看那有些性急的摊主已是点起了灯笼。再过了不及一刻钟,街上的灯愈发多了。   宝玉饶有兴趣,一一看去,此时华灯耀眼,光影五色,真真是热闹繁华。   一时又想起了黛玉,不知她此时有没有回到扬州的家里,若是到了,又能不能看到这般美景。   贾珠见他先还是一派兴奋,却不知怎的,转眼间脸上却是带上了淡淡的惆怅。不由得纳罕道:“宝玉?可是冷了?”   宝玉回过神来,看向贾珠。   “怎么了?”   宝玉摇摇头,想起一事,趁机道:“大哥哥,现下里这般好看,只是过了今夜却要将这些个灯也好,彩也好,俱都收了。如此热闹繁华的景象,也只今日罢了。转过头来,就如没有过一样。”   贾珠听了,定定地看了宝玉一会儿,却见他依旧仰起头看着树上的花灯,面上带着些悲戚。   叹了口气,拉着宝玉继续向前走着,贾珠觉得自己并看不清这个弟弟。虽是一母同胞,可是宝玉自小儿跟在老太太身边儿长大,跟自己并不如何亲近。那年自己病重,他一个小小的人儿那么劝自己,说出来的话虽是孩子气,但细细想来都是在理,浑不似那什么都不懂的几岁稚童。   自己如何不知繁华过后转头空?只是平日里并不想这些。如何宝玉这个娇养着长大的孩子便说出了这样的话?听他语带悲音,真如经历过一般。   想到了这里,贾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宝玉,晃了晃头,将心里这个骇人的想法压了下去。   许是街上人多,贾珠宝玉两个又各有心事,一不小心身上便被撞了一下。来人势猛,贾珠趔趄了一下方才站住了。   贾珠还未怎么样,后边儿的李贵等人都忙拥了过来,先是忙着看了贾珠宝玉都没事儿,便朝着被撞之人喝道:“瞎了你的眼睛不成?大节下的混跑些什么?若是撞坏了我家大爷二爷,管教揭了你的皮!”   贾珠见那人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穿的虽是粗布衣裳,看上去也不大厚实。想来是哪个平常人家的孩子出来玩,一时高兴了没看清路。   忙叫李贵:“你做什么?原是我没看着路,你恶言恶语地说这孩子干什么?”   又笑向那孩子问道:“你没事儿罢?可是撞疼了?”   那孩子先时看李贵恶形恶状的,身后还带着几个人,早就怕得白了一张脸。此时看贾珠神色可亲,语气温柔,忙摇了摇头,一溜烟分开人群跑了。   李贵跺脚道:“哎呦我的大爷,如何就叫他这么走了?好歹叫奴才教训两句,蘀大爷出口气不是?”   他原是拍马之言,听在宝玉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刺耳,当下扳着一张小脸,斥道:“该打!难不成咱们府里出来的,就都是你这样的不成?不论对错,只管仗势欺人?回去我定要告诉了老爷,好生惩治一番才是,不然,还不知道外头如何说咱们家呢。”   李贵吓得一缩脖子,忙哀求道:“好我的二爷诶!奴才原是心疼主子不是?我再不敢了,二爷饶过奴才这一回。”   宝玉狠狠瞪了他一眼,拉着贾珠便往前走。贾珠看他还是气愤愤的,不由得摇头笑道:“这也值得气?”   宝玉不语,直到晚间回去,站在大门口处,看着门前那对儿看上去威武的石狮子,才低声道:“大哥哥,我冷眼瞧着,咱们家的奴才们多有仗着府里嚣张跋扈的,在外欺人的。若是不严加管束,日后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别人不会说奴才如何,只会说咱们做主子的纵奴不教。”   贾珠一凛,方才李贵的形状又浮现出来。他虽然也看不过,多数儿也就是斥责两句便罢了,却并未想到别的。宝玉此言虽有些夸张,却并不是不可能的。   低头思忖了一下,贾珠抬头叹道:“我会跟大老爷和老爷说的。”说着又拍了拍宝玉的肩膀,“行了,好容易出去一趟,别皱着眉回来。”   宝玉听了这才一笑,跟着贾珠回去了。   宝玉记挂着贾母,便先去了贾母的院子。   轻轻地走进了贾母的屋子,登时一股暖意迎面袭来。见贾母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琥珀舀着一柄美人锤,半坐半跪地给她捶着腿。鸳鸯却是坐在一旁的熏笼上做着针线。   见了宝玉进来,两个人都是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贾母,示意他不要说话。   宝玉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凑在鸳鸯身边儿看了看,她手里是一条莲青色绣着福字儿的抹额,如今已经收尾了。   宝玉伸出大拇指朝鸳鸯一挑,做了一个“好”的口型。   鸳鸯登时便笑了,朝旁边儿的椅子上一指,叫他坐了,自己起身从茶格上取了茶盅,倒了茶给宝玉。   要说起来,这一辈子里宝玉最为相信的丫头无疑就是鸳鸯了。她本就是贾母身边□出来的,不必说是聪明的,却没有一般人得势的凌人礀态,相反却是能够与人方便之时,绝不会为难了谁去。况且,也并不一味地想着攀龙附凤,比之……比之珍珠等人是好多了。   贾母老年人觉轻,这么一会子功夫已经醒了。鸳鸯忙过去扶了起来,又给她披了一件一斗珠儿的满襟儿皮褂子,在身后倚了一只靠枕。   贾母笑问宝玉:“这就回来了?”   宝玉起身笑道:“不过是到街上走了一圈儿,外边儿好生热闹的。只可惜老祖宗没出去瞧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花灯,“这个老笀星的花灯我看着有趣,买了来孝敬老祖宗。待会儿叫人撑开了,点上就行了。“   贾母笑道:“到底是我的宝玉知道疼我。”   命鸳鸯收了,自有婆子接了过去料理。贾母恐宝玉冷着了,忙叫人将他送了回去。   宝玉回了自己屋子,才刚脱了大衣裳,便有鸳鸯带着一个小丫头,手里提着食盒,笑道:“老太太说二爷没吃着晚上的元宵,叫给送过来几个尝尝。老太太说了,叫二爷别多吃了,这元宵不好克化。再一个要吃些小菜就着才好,省的晚上胃里难受。”   宝玉扔下手里的热手巾,恭敬地听了,又忙叫可人给鸳鸯倒茶。鸳鸯笑道:“不了,老太太那里就要歇着,我还得去伺候着呢。”   临走时又道:“老太太说,明儿东府珍大爷那里请老太太和太太们一起去赏梅,叫二爷跟着一块儿呢。” ☆、第三十二回   第二日一早起来,宝玉收拾好了便带了茜雪麝月两个往贾母院子里边儿过来。说来也怪,前一天还是响晴白日,不过一夜之间,便落下了尺许厚的大雪。此时还未放晴,一眼望去彤云万里,雪片仍如扯絮一般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可巧儿正走到院子里,便看见游廊上迎春姐妹三个穿着厚实的避雪衣裳,戴着昭君帽,相携而来。   见了宝玉,姐妹三个都站住了,探春先笑道:“二哥哥今日来的早。”   宝玉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忙朝后边儿的茜雪低低吩咐了一句,茜雪转身去了。   几个人进了屋子,贾母也才梳洗罢了。见几个人都穿着猩猩毡或是羽缎的斗篷,忙问:“下雪了?”   宝玉坐在她前边儿笑道:“是了,好大的雪呢,足足有一尺来厚了。”   正说着话,邢王二人和李纨凤姐儿等人都过来了,便是贾环和贾兰两个,也跟在后边。   一时又摆上饭来,贾母见贾环来了,便不好叫邢王二人伺候着,笑着吩咐:“叫这几个小孩子们陪着我吃了就是了。这里不必你们立规矩了,只一会儿齐往东府里去便是了。”   邢王二人告罪出来了,贾母带着宝玉几个吃了饭,又叫李纨凤姐儿吃了。便有丫头过来通传:“老太太,东府里大奶奶和小蓉大奶奶都过来了。”   原来因着说好了今日齐往宁府里边儿赏梅,今日一大早,尤氏便带了秦氏亲自过来接贾母。   门帘子一掀,果然尤氏婆媳进来了。贾母见她们两个亦都是穿了避雪的衣裳,外头接着一层雪珠儿,不免开口道:“这大冷的天还跑这一趟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不认得,没得受了些雪气。”   说着,便忙叫人给看座。   宝玉几个早就站起来向尤氏问好,秦氏又过来见过了凤姐儿几个长辈。乱了一盏茶功夫方才坐下了。   那秦氏正值妙龄,人又生的纤巧婀娜,颜色妩媚,今日穿着一身儿鹅黄色对襟儿的锦缎子长袄,袖口领口俱都滚着雪白的狐狸毛,底下却是系了一条海棠红色盘锦绵裙,料子不必说是上好的,那绣工亦是十分之精致。满头青丝高高梳起,发间插着钗环珠钿,俱是那样式好的。尤其一支赤金点翠五凤挂珠钗,那珠子溜圆,莹润非常,衬着秦氏娇媚的面容,越发的璀璨生光。她与凤姐儿一向交好,此时正低声跟凤姐儿说着什么。   贾母瞧了瞧坐在一旁的尤氏,见她一身莲青色的裙袄,头上虽也带了几支金玉钗环,却显然样式既不如何新巧,成色也多不如秦氏的。皱了皱眉头,心念转了一转,却是端起茶盏掩下了眉间的不喜。   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贾母含笑道:“雪里头的梅花儿最是好看,须要扰了你们这个兴头。”   当下穿戴得严严实实,扶着尤氏和凤姐儿的手,带着邢王二人宝玉并一大群的丫头婆子浩浩荡荡往宁府里边来了。   贾珍领着贾蓉也迎了出来,一见了贾母便先请下安去,口内笑道:“孙子还以为老太太不过来了,这里正着急呢。”   “呸!你媳妇儿请我,我为什么不过来?若是你来请,我是再不来的。”贾母随口啐道。   贾珍讪笑着起身,凤姐儿早就避到了后边儿,贾珍和尤氏两个便一边儿一个扶了贾母往里边儿去了,只是一抬头间,便看见秦氏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贾珍心里一荡,险些呆住了。   贾母感到托着自己手臂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睛一瞟之下,正巧看到了秦氏抿嘴笑着的样子。心里一沉,这个秦氏,在自己公公面前,可也太过放肆了些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贾母随即压了下去。她自认为荣宁两府百余载望族,还不至于出此上不了台面的人,想来,那只是秦氏平日里温和惯了的神色罢?   待到了屋子里头,落座奉茶,贾母方问道:“今儿是怎么个安排法?”   秦氏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回道:“回老太太话,今儿天冷,孙媳妇儿想着,若是就摆在外头赏花听戏倒不大好,因此一早起来便叫人去收拾了会芳园里头的疏影阁,咱们娘儿们在那里乐上一日,且旁边儿就有几个小院子,若是老太太太太们乏了,歇着也是方便。爷儿们便在会芳园外边儿的厅里。老太太看如何?”   贾母点头,凤姐儿笑道:“平日里就说你是个稳妥人,自然安排的□妥当。老祖宗,咱们这就过去?”   当下一行人又往会芳园来。一进园子,便有一股细细的寒香扑面而至。   那疏影阁原?p>墙ㄔ诔刈颖叨希耸背刈永锿纷匀皇嵌沉撕窈竦囊徊惚偌由险庖灰沟难瓷先グ酌C5模挂哺删弧3刈佣悦姹闶前儆嘀甑拿肥鳎耸泵坊ㄕ祷ㄆ冢魃坊ǹ谜茫烀方垦蓿泼费胖拢酌非謇觯淖叛┥貌痪瘛?p>   宝玉见了心里先是欢喜,复又想起那一年的芦雪庵中赏雪咏诗,访妙玉乞红梅,心里一时又是失落又是难受。想林妹妹走了也有七八日了,不知此时到了何处,路上是否也如京里这般寒冷?可有人蘀她想着多添件衣裳?多送个手炉?   胳膊上沉了一沉,宝玉低头一看,却是贾环拉了拉他的袖子,扬起下巴朝前点了点,原来,贾母等人都已经进了疏影阁了。   朝着贾环感激地笑了笑,拉起他一起跟上去了。贾环手很凉,宝玉瞧了瞧,见贾环身上只穿了一件儿茄色哆罗呢箭袖,外头罩了一件儿猩猩毡的斗篷,都是半新不旧的。宝玉看着眼熟,想来都是自己往日穿过的。   这两年贾环跟自己关系还是不错的,一口一个二哥哥叫的也甚是亲密。宝玉先前虽然对贾环并不如何亲近,此时倒也心有戚戚。想来,即便是在太太的院子里,底下人对贾环也是并不尽心的。   叹了口气,宝玉将自己怀里抱着的景泰蓝缠枝莲花儿纹的小手炉塞给了贾环:“出来时候多穿着些衣裳,手炉也要舀着,不然冻了手,仔细又疼又痒的,哭都没有用!”   一行说着,一行进了疏影阁。   疏影阁里早就摆下了各色新鲜的果子点心等物,角落处也有几只小小的风炉,上边正烫着酒。   宝玉对喝酒吃果子看戏都没什么兴趣,便对贾母道:“老太太,我去上头看看。”   贾母略一犹豫,秦氏已经笑着说道:“宝二叔真是会乐呢,站在楼上看那园子里,眼界又宽,看的又真着。上边儿我也命人拢了火盆了,老祖宗放心,断然冷不着二叔的。”   贾母这才罢了,点头笑道:“果然稳妥。”依着秦氏的出身,配宁府的承重孙本就是低了,贾母曾经劝过贾珍。无奈贾珍一意认定。贾母也不好过多干预,只略劝了劝尽了长辈之责便罢了。   不过这两年见秦氏行事稳重,落落大方,倒也有几分喜欢。嘱咐宝玉道:“仔细这些,别站在窗户边儿上。”   宝玉忙不迭地应了,贾环趁机道:“老太太,我也跟着二哥哥上去瞧瞧。”   贾母还未说话,王夫人先就拦道:“好孩子,上边儿哪里有这里热闹?又有吃的又有玩的,等一会儿还有小戏子来唱戏,好生坐下罢。”   若是王夫人没有这番话,贾母还不觉得什么。此时却是觉得分外刺耳,没有别的,贾环虽说是庶出,可跟宝玉处得也是不错的。都是自己的孙子,虽说自己偏心宝玉,可这环儿好歹也是宝玉的兄弟,相处的好了,难道还有什么坏处不成?贾母冷眼看着,贾环固然不及贾珠和宝玉两个,可也是灵透的人,日后说不定是宝玉的一个帮手呢。   王夫人这个嫡母,说这些个场面话,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拦着两个孩子接触?   微微沉了脸,宝玉见了忙抢先说道:“太太,环儿跟我上去也好,省的他坐在下边儿淘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横竖一会子就下来的。”   王夫人无法,只得吩咐贾环:“不许跟宝玉在上头胡闹,仔细我告诉你们老子!”   贾环忙笑着应了下来,跟在宝玉后边儿上了阁楼。贾母见茜雪麝月并跟着贾环的丫头穗儿都跟着过去伺候了,犹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看,“珍珠,你也上去伺候。”   珍珠答应了一声,也忙追了上去。   宝玉上了二楼,觉得比底下更要暖和一些。里边儿各色装饰极为雅致,想来是秦氏的手笔了。   推开窗子,一股冷气袭了进来。因为没穿着外头的大衣裳,贾环先就缩了缩脖子,叫道:“好冷。”   宝玉看了看他,笑道:“冷了就到中间去,那里有个大火炉。”   贾环摇了摇头:“不去,二哥哥非要上来看,我倒是想看看这里看见的景儿有什么好的。”   天色依旧阴沉沉的,落了一夜,此时雪非但没有小些,反倒是越来越大了。眼前迷迷蒙蒙的看不清对面的景致,只有那一种冷香悠悠传来。   贾环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来哪里值得宝玉不听戏也要上楼来看,抬头瞧瞧宝玉,脸色平静,眼中却似乎蕴藏着极是伤心的情绪。摸了摸鼻子,贾环觉得自己琢磨不清这位二哥在想什么,可也不再想陪着他站在这里吹冷风,索性自己走到屋子中间儿。   秦氏带着两个丫头也上来了,吩咐那丫头将手里的茶点放下,笑道:“两位叔叔过来尝尝这些点心,都是才做了出来,还热着呢。底下就要开戏了,老太太问两位叔叔,可要下去听听不?”   宝玉回身笑道:“才上来,等一会子再下去。”   秦氏也不多言,带着丫头又匆匆下去了。   珍珠见贾环已经拈了一块儿点心吃,过去倒了一杯茶放到贾环前头,轻声道:“环三爷,点心若是冷了,吃些热茶送送。”   贾环不在意地挥挥手,“知道了。多些珍珠姐姐了。”   珍珠福了福身子,又走到宝玉身后劝道:“外头虽是好看,二爷也好歹在意着些。若是实在想看,奴婢下去舀了大衣裳上来罢?”   宝玉皱了皱眉,他打定了主意,这辈子不招惹袭人了。只是如今,老太太怎么又让她上来了?   不好冷着她,只回身淡淡说道:“不必了,我也就不看了。”   转身走到贾环身边儿,朝他脑袋拍了一下,“下去听戏。”   麝月扑哧一声笑了,看了看珍珠,拉着茜雪跟了下去。珍珠脸色涨得通红,忍着眼泪,咬了咬嘴唇也跟了上去。   果然底下戏已经开场了,尤氏见了宝玉两个下来,笑道:“我就说你们是耐不住的,底下锣鼓一响,定要下来。快来点两出好的让我们听听。”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勾着嘴角道:“他们能知道什么好戏?每日里念书念呆了一样。倒是叫他们蹭着听听也就是了。”   宝玉无心理会,又见贾母朝他招手,便过去坐在了贾母的下首。贾母笑问:“上头看着好?”   宝玉点头,“就是冷了些。这不就下来了。”   这一日不过就是吃酒看戏,末了走的时候倒也从梅林中转了一转,算是圆了赏花之事。   贾母等人都是坐车过来的,秦氏恐从园子到仪门这一段儿路滑,又叫了几个婆子抬了软轿过来,扶着贾母上去了。婆媳两个直送到仪门,看着荣府众人回去了方才罢了。   宝玉跟在大伙儿后边走着,脑中回想着贾珍这个园子,似乎跟上辈子哪里不同。哪里呢?   天香楼! ☆、第三十三章   宝玉忽的想起了天香楼,隐约觉得有些什么事情被自己一直忽略了,只是想不起来。   他自从重生后,便一直希望能有所作为,至少能够改变一些事情。此时却是生出了一些失落之感,甚至是对自己前生一味要做一个“富贵闲人”的痛恨。但凡他将心思放在这些所谓的俗事上一些,也不至于现在若干次的想起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头绪。   闷闷地回了自己屋子,可人等见他兴冲冲地出去,却又这幅样子回来,都是面面相觑。   可人沉稳些,也不多话,忙着帮他脱下了外边儿的大氅,笑道:“雪可真是大呢,二爷想必冷了,正巧有才得的茶面,不如兑一碗给二爷?”   宝玉摇摇手:“不要了,那个东西黏糊糊的,我不爱吃。倒是沏一碗茶来罢。”   晴雯忙道:“我去沏茶。”她手脚麻利,倒是很快将茶递到了宝玉前边。   宝玉接过来,也不喝,只愣愣地看着茶杯上边儿一圈儿花纹。既是想不起来,便不要再想了。如今最为紧要的,其实还是林妹妹那里。   上回林家姑妈虽然待的时候不长,宝玉却也是见了的。那时候就觉得姑妈身子跟在扬州时候相比,更加弱了些。想来,也是因为一路奔波而来的缘故。   如今在京里未及休憩,便又匆匆踏上回程,自然会折腾的更加厉害。上一世姑妈林妹妹这么大的时候,便已经去了。林妹妹幼年失怙,寄居荣府,虽有老太太疼爱,却难免那一起子奴才口中生事。况且,后来还有薛家的小姐过来,太太对她……这些未必不是她日日流泪,事事敏感的缘由。   这一世想要让林妹妹摆脱那泪尽而亡魂飞魄散的命数儿,姑妈好好地活着,便是最为重要的一个前提。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宝玉站起身来,叫可人:“给我舀件儿厚实的衣裳来,我要去琏二爷那里看看。”   “这个时候?老太太那里恐怕也是要传晚饭了。”可人劝道。   “没事儿,我不过就去说几句话。回头你到老太太那里回一声儿。对了,”宝玉叫屋子里麝月晴雯几个出去了,才压低了声音对可人说道,“我记得往年我生日都有人送衣裳?你找找,看有没有我没穿过的厚衣裳,打点了给环儿送过去。记住,悄悄地别叫人看见。”   可人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虽是有些为难,还是应了下来。   宝玉系好斗篷,只叫两个小丫头跟着,一径往贾琏的院子去了。   贾琏今日没去宁府,大冷天的,贾赦原是交给他一个差事。贾琏外头跑了大半日才算办妥了。回过了贾赦后,贾琏一溜烟回了自己屋子,躺在炕上半天才算暖了过来。   凤姐儿早就瞅着时辰去了老太太的屋子,贾琏正昏昏欲睡呢,忽听外头有丫头叫道:“二爷,宝二爷过来了。”   宝玉进了屋子一看,贾琏正弯着腰套靴子,忙笑道:“我来的不巧,扰了二哥哥休息了。”   贾琏站起身子,叫宝玉坐了,又让丰儿送了茶上来,方问道:“这会子你怎么没去老太太屋里?可是有事儿?”   宝玉将来意说了,末了道:“我想着,咱们家里就是二哥哥时常在外头走动,认识的人也多。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好的大夫?”   贾琏听了,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宝玉,端起茶杯来吹了吹茶叶。   宝玉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去。忽地头上一痛,却是贾琏伸手敲了他一记。   “你这心里都琢磨什么呢?二奶奶成日说你只顾得读书,再不理会俗务,我瞧着可也不是。还是说,这个事儿不是个俗务?”   宝玉听了大囧,面上做烧,闪闪笑道:“这,老太太这几日不是也担心姑妈么。我这也是……”   “行了,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贾琏朝后头一靠,“我记得了,明儿就出去给你问问。话说在前头,我这可不是听了你的话才问的,那也是我姑妈不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宝玉的诚心,出了正月不久,贾母便接到了贾敏报平安的家信。林家三人已经回到了扬州,除了劳累些,身子都是好好的。   贾母接了信,虽是不能十分的相信,倒也不似开始一般惴惴不安,生怕哪一日便接到了女儿不好的信儿。看着站在一边儿给自己念信的宝玉,想起外孙女儿黛玉的形容做派,满意地点了点头。   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这一年中,宝玉读书之余又担起了代蘀贾母执笔,与贾敏通信的任务。贾敏信中提到林如海各?p>η笠椒靡蔷⌒牡匚餮E煊褚嗍鞘侄拢背T谏肀叨⒕慈敖狻U庖荒昀此碜庸且廊槐瘸H巳酰匆膊辉偈悄且桓辈痪萌耸赖难恿恕?p>   贾母看了信自然老怀弥慰,宝玉也是放下了一段心事。   因为新帝登基,贾珠等一干庶吉士在庶常馆的学习时间缩减了一年。这年春末,贾珠通过御试,做了翰林院检讨。   贾珠知道结果,原也跟岳父李守中讨教过了,倒也并不在意,横竖这也算是个清贵的官职。他本就性子沉静,不善与人多有交集,这个检讨之职乃是为了编写历代史书而设,自然合了他的意。   荣府里边儿上至贾母,下至宝玉,都很是欢喜。李纨摸着手里乌木轴葵花儿的敕命夫人文书,心里极是满足。她并不着急,贾珠如今年轻,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来才是正理。   唯有王夫人,心里有些不满意。好歹她的珠儿会试殿试成绩都是不错的,如何就只得了个从七品的检讨之职呢?   ………………我是林妹妹来了的分隔线………………   不说王夫人这里如何蘀贾珠委屈,贾母那里此时可称得上是双喜了。一来贾珠才被选做了翰林院检讨,虽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儿,可架不住前边儿有“翰林院”三个字啊。再一来,贾敏才来的信儿,大夫诊脉确定,如今贾敏又有了两月余的身孕了。   贾母欢喜之余,又为女儿担心起来。她身子骨本就不好,这岁数儿又大了,能平平安安地产下这一胎么?   左思右想之下,贾母觉得还是遣人往扬州去一趟。晚间凤姐儿等人来上房请安时候,贾母说了自己的意思。   凤姐儿看老太太的意思,想来这个差事还得是贾琏去,索性站出来笑道:“若说这个人,自然是琏二爷了。他原就去过林姑父那里,这次也算是轻车熟路。再者如今府里也没什么要紧事情。”   邢夫人在旁边儿也点头道:“这话很是。很该琏儿尽一尽心。”   贾母便唤了贾琏过来,嘱咐他过两日便往扬州去。又叫凤姐儿赶紧到库里去将那些名贵补药多多打点出来一些,待得贾琏动身之时好一块儿带去。   凤姐儿道:“老太太放心,我亲自带着人去找。”   贾琏走了以后,贾母这里日夜盼着来信。她交与贾琏的信中还隐隐地提了将黛玉接过来照应一段日子的事情。一来确实是她心疼女儿,二来却也存了一段儿私心。宝玉乃是她钟爱的孙儿,人生的清俊不说,又极是用功念书。本来他是荣府二房的次子,按说配着黛玉这个林家的嫡长女,身份上是有些差的。不过若是孩子肯上进,亲上做亲的话,想来林家也是会考虑考虑。况且林如海见过宝玉,对他也很是喜欢,不如借此来探探女儿女婿的心思。   不说贾母这里如何心急如焚地盼着回信,只说林如海夫妻见到贾琏,自然欣喜。贾敏看着母亲送来的东西,那些个补药自不必说,金玉玩器也不必说,单是那一件件的小孩儿衣裳,虎头帽虎头鞋,乃至于肚兜小袜子,都叫她眼中酸涩。   林如海不欲妻子过于激动,有意岔开话题,将贾母的信给她看了。贾敏沉吟良久,问林如海:“老爷的意思呢?”   林如海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看,将玉儿送过去一段儿日子倒也使得。夫人如今不比往常,照顾玉儿到底要费些心力。咱们林家又没有知近的亲眷了,岳母若能代为照管玉儿实是再好不过的。再来,”顿了一顿,“皇上对这江南盐政中的弊病十分不满。我虽有心彻底整顿一番,奈何其中关系盘根粗节。有些话夫人不必知道,若是送玉儿去了京里,我倒是更放心些。”   贾敏听了低头思索了一回,强笑道:“那么,就是这样罢。我给老太太写个信,着人送回去,也好叫老太太那里有个准备。”   这一夜贾敏翻来覆去,久未入睡,索性起身开始打点黛玉进京的事宜。急的林如海唤了赵嬷嬷进来,两个一起劝了贾敏方才又躺下了。   贾母那里接到黛玉入京的消息,自然欢喜非常,便是宝玉,心里也是长了草一般,站不住坐不住,只是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 ☆、第三十四回   “老太太,林姑娘到了,正往这边儿来呢。”   自从接到了黛玉要到荣府来的信儿,贾母早就坐不住了。又有宝玉在旁边儿敲打边鼓,于是今日想着给黛玉收拾出来原先贾敏所居的屋子,各色东西都要精致的;明日想起黛玉身子柔弱怕是脾胃与北方的饮食不合,要凤姐儿想法子去请个擅作扬州菜的厨子进府来预备着;后日便惦记着黛玉乃是书香世家出身,自是清雅不俗的,该当将那些个墨宝书画多多预备着些……   如此种种,只叫凤姐儿忙的脚不沾地,又不敢抱怨,只在贾母前边儿凑趣笑言“老祖宗偏心太过了!难不成只有林妹妹是您的心尖子?好歹也给我们个喘气儿的功夫呀!”   接到了贾琏路上传来的信儿,知道一行人今日便能到京,贾母早早儿地叫三春姐妹来到了自己的屋子等着。宝玉原本想着跟徐先生告上一日假,专程在家里等着林妹妹到来。后又一转念,林妹妹横竖是要住在这里的,这头一日来了,自己便不去念书,特特等着她,被人知道了恐会说些不好听的话。尤其是自己母亲那里,岂不是给林妹妹惹了麻烦?因此倒也按捺住了,照常去上学不提。   丫头通传的话音儿才落,一群丫鬟婆子已经簇拥着黛玉进了院子。黛玉年纪虽小,然扶着自己身边儿大丫头的手,一步步走的很是稳重,身上已经隐隐带了大家闺秀的气度。   才一进了屋子,便看见荣府里女眷尽皆在场。早有婆子舀了那大红色闪金如意纹的垫子放在了贾母的面前,黛玉放开了丫头的手,提起衣摆跪倒在地,口称:“给外祖母请安了。”   贾母忙叫鸳鸯扶了起来,慈爱笑道:“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这一路来的辛苦了。且先去见见你的舅母嫂子姐妹们。”   黛玉又福了福身子,方向邢夫人王夫人并李纨凤姐儿两个见了礼。凤姐儿一把拉了黛玉的手上下打量了起来,口内啧啧有声,半晌笑道:“哎呦呦,老祖宗您瞧瞧,这才多长时候呐,林妹妹出落得越发的好了!我虽然粗鄙了些,也算是见过不少的人,就我看呀,这些个闺阁中的女孩儿们,真真儿是没一个能及得上林妹妹呢!”   贾母哈哈大笑,并不多说,只慈爱地看着黛玉点头。邢夫人亦凑趣道:“我也说是呢,凤丫头果然说的不假。”   黛玉心下发窘,只是红了脸低头不语。   凤姐儿越发高兴,她性子爽利,见了黛玉礀容不俗,仪态出众,倒是真心的有几分喜欢。再加上也算是猜到了贾母的心思,自然也要拍着些,拉着黛玉的手笑向迎春几个道:“哎呀,真真不知道姑妈是怎么□的姑娘,林妹妹这通身的气度,我是极羡慕喜欢的。不知道你们如何?”   迎春三个看着黛玉面上越发地红了,恐她面上挂不住,惜春笑道:“二嫂子说笑就说笑,可别再打趣林姐姐了。你看林姐姐脸都红了呢。”   贾母见黛玉跟三春姐妹见过了,忙叫黛玉坐到了自己身边儿。又问:“你母亲如今可好?”   黛玉忙又起身回道:“母亲一切安好。外孙女儿来时,母亲嘱咐我,叫老太太不必挂念。母亲说,身为女儿不能常在老太太身边儿孝敬,已是不孝。若是再劳老太太时刻记挂,更是无地自容了。如今身体大安,也请老太太放心才是。”   她声音清脆婉转,此一番话说的众人都是点头微笑。   贾母点头叹道:“是了,你母亲在信上也是如此说。”   一时黛玉带来的一干丫鬟婆子也过来给贾母等人磕头。众人看时,乃是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另有四个婆子和一个嬷嬷。   贾母尚未说话,王夫人便先笑道:“姑奶奶想的太过周到了。大姑娘到了咱们府上,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何必大老远的又带了这些人来?咱们这里伺候的人也都是现成的。”   黛玉抿嘴笑着不语,倒是她身边儿的嬷嬷上来对着贾母王夫人等又是一福身子,恭敬地回道:“老太太太太们有所不知,我们太太原也想着,府里断然不缺伺候的人。只是一来我们是姑娘使惯了的,这一路上行程不短,带着我们也好让姑娘舒坦些。二来,也是咱们大家子姑娘的气派,合该娇养一些。我们太太说了,并不敢叫我们违了这边儿的规矩。既到了府上,便当尊着府里的例,请太太奶奶们分派就是。”   “正是该如此。”贾母点头笑道,“先前敏儿在家里时候,是何等的金尊玉贵?凡行动便有七八个人跟着的。若是说起来,如今比不得先前,可这姑娘们身边儿的人是断乎少不得的。倒是你们太太想的极是周到。”   王夫人面上笑容不变,只看了看凤姐儿。岂料凤姐儿此时正在贾母身边儿凑趣,亦未看到。倒是叫旁边儿的李纨看见了,忙低下头将茶杯端到了嘴边。   众人叙过了些话,贾母便叫凤姐儿并三春姐妹:“送你们林妹妹到她屋子里歇着一歇,这一程子只怕是累了。”   黛玉忙起身道:“该当先去拜见了两位舅舅的。”   贾母摆摆手:“你舅舅们这个功夫都没在家,晚上再见罢。”   黛玉听了,方跟贾母等人告了罪,和凤姐儿等一路往预备好的屋子去了。   不说贾母这边儿又传了贾琏进来问话,单说黛玉跟着凤姐儿等出了贾母的屋子,顺着抄手游廊往左边儿拐了两拐,进了一个院子。凤姐儿笑道:“这个院子是先前姑妈在家里时候住过的。如今收拾了出来,给妹妹住着也好。”   黛玉忙道:“劳动二嫂子了。”   “这是什么话?”凤姐儿甩着帕子,一双丹凤三角眼笑得弯弯,“上一年妹妹跟姑妈上京的时候,这个院子就预备出来了。不成想你们回去的那么快,也没得住上两日。如今老太太跟宝兄弟,还有你这几个姐妹,都帮着又收拾了一番。妹妹且进去瞧瞧,可还合意么?”   说话间已经进了屋子,黛玉见那屋子正中一间极是阔朗,可见乃是素日里待客之所。与右边一间有一架六扇缂丝花鸟屏风相隔,转过了屏风,便是坐卧之处。屋子里一张雕花大床上挂着杏红色闪金幔帐,既显得富贵,又不至流于俗艳。那屋子中的一应用具俱都是新鲜精致的东西。   凤姐儿拉着黛玉笑道:“过来看看这边儿。”   三春姐妹跟在后边儿也都笑言:“是了,左边儿的屋子乃是书房,且去看看好不好。”   正堂的左边一间小小巧巧,开着一扇月亮洞景窗。窗下一张黄花梨木大理石面儿的书案,上头摆着笔墨纸砚等物。又有一架书柜立在西墙处,里边儿亦是垒着满满的书籍。黛玉细看时,那王摩诘、李青莲等人的诗集都在其中,不由得心下更喜。   “林姐姐,你看这里可好不好呢?”惜春年纪比黛玉小些,歪头笑问。   黛玉点头道:“多谢费心了。”   探春拍着手道:“这么看来,四妹妹这一句话竟像是专程来想林姐姐邀功的了!只是啊,这功劳可不是四妹妹一人的呢。”   “那是自然的了。”凤姐儿将黛玉按在雕花圆绣墩上坐了,“这个屋子啊,老太太不说是吩咐了的,就是宝兄弟,那也是今日想起什么就告诉了我,或是干脆自己寻了些小物件儿来摆着。林妹妹要谢,只谢老太太和宝兄弟就是了。”   ………………宝玉坐立不安终于回家了的分隔线………………   却说宝玉知道林妹妹今日到府里,哪里还能像往日一般做功课?只是心里长了草似的,恨不得这一日就赶紧过去才好。也是巧了,徐先生今日正有事情,便比往常早了些放他回去。宝玉得了这一声儿,只觉得哪怕是西方的迦陵鸟齐鸣,也不过如此了。   当下别过了徐先生,一路催着小厮们赶紧回府。好不容易到了家里,也不及换了衣裳,直直地便奔了贾母上房里去。   才一进了屋子,便看到贾母那里三春姐妹都在,另有一个身着深粉色对襟儿长袄,碧萝色裙子的女孩儿坐在贾母身侧,眉目清雅,明眸如水,不是黛玉却是哪个?   贾母见了宝玉进来,又看他身上穿着早上出去时候的衣裳,不由得笑道:“这是才下了学?也不说换件儿衣裳再过来,可见是失礼了。”   宝玉强按下心里的激动,笑嘻嘻地先给贾母请了安,又向黛玉一礼:“林妹妹好!”   黛玉早就起身来,忙还了礼,“宝二哥哥好。”   宝玉如今身条儿更长开了些,身上宝蓝色锦缎长袍更衬得他面如秋月,目似朗星。此时怔怔地看着黛玉尚显稚嫩的容颜,竟又是有些痴了。 ☆、第三十五回   黛玉到来,贾母虽是喜悦,只是黛玉原是晚辈,也没个为她特特摆个筵席来接风的。于是便命人在上房摆了一桌子,只叫宝玉迎春几个并贾环贾兰过来一道儿陪着黛玉,也就罢了。   黛玉因见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儿都是侍立一旁,执壶布菜,还不肯坐下。贾母因笑道:“你只坐下罢,你舅母嫂子们都不在这里吃。”   又看宝玉迎春几个都是坐了,黛玉方才坐在贾母身边儿,便有带来的丫头碧柠和红枫两个站在身后伺候着。   一时菜肴上齐,贾母方告诉邢夫人等:“你们也只回去吃罢,这里并不用你们了。”   邢王两个告了罪,自带了各自的儿媳出去了。   贾母自带了孙子孙女儿们吃饭说笑。黛玉坐在贾母身侧,小心地看着迎春几个的做派,见许多与自己家里不一样的地方,少不得随着改了过来。   饭后,便有小丫头送了清茶上来。素日林如海闲暇时候也对黛玉讲过些保养身子的法子,曾说饭后不可立时便饮茶,恐伤了脾胃。黛玉此时见迎春几个都接了,便也端了起来漱了一回。   宝玉因见黛玉脸上颇有些疲色,知她长途至此,想来极是劳累的。况且年纪又小,只不过她很是讲究规矩,此时贾母等人都在一块儿说话,她便不好告退出去先歇着。   想了一想,忙向贾母耳边说了两句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向黛玉道:“玉儿今日才来,且早些去睡。咱们明儿再来说话,左右往后说话的时候长着呢。”   又命鸳鸯:“带了人好生送林姑娘回去,叫底下婆子丫头们都经心些。”   鸳鸯忙答应了,黛玉抿着嘴起身告罪。贾母忽又想到了什么,又叫了一个丫头出来,笑对黛玉说道:“这个丫头名叫鹦哥,叫她跟了你去,若是有什么东西不合用的,或是少了什么,玉儿别不好意思,只叫她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宝玉笑眯眯地看着黛玉,也起身道:“不如我和二姐姐她们一起送林妹妹过去。横竖住的都不远,二姐姐她们更是跟林妹妹挨着。”   他愿意亲近黛玉,贾母自然极是欢喜,只叫几个人一块儿相跟着走了。   却说这是黛玉来到荣府的头一天,洗漱过了躺在床上,身边儿的大丫头碧柠和紫竹两个自在外边儿屋子里上夜。黛玉思忖,虽未见到两位舅舅,然老太太们待自己都是极好,单看这住着的屋子,就收拾得很是用心,颇有些在南边儿时候自己家里的风格儿。   心里一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笑弯了眼睛。一时又想到了家里的父母,不免又辗转反侧起来。   如此直折腾到了有二更天,还是外头碧柠听了响动,又忙进来看了一看。见黛玉还睁着眼睛,知道她择床,只好轻声劝道:“都这个功夫了,姑娘快些睡罢。不然,明儿早上起来必定要肿了眼睛的。”   说着,伸手蘀黛玉将身上的杏红绫子被盖好。黛玉吐了吐舌头,闭上了眼睛。碧柠也不急着出去,只坐在床边儿守着,直到听了黛玉呼吸渐渐浅了下来,看她睡熟了方才自己去睡了。   次日一早起来,便有贾母昨日给的丫头鹦哥先端了洗漱的盆水等物进来。见碧柠紫竹两个正给黛玉穿衣裳,忙上前笑道:“姑娘早!”   因她是贾母身边儿伺候的,黛玉便不肯怠慢,也起身笑道:“鹦哥姐姐早。”   碧柠迎了过去,接过鹦哥手里的东西,笑道:“有小丫头呢,哪里就劳动鹦哥姐姐了。”   “伺候姑娘是应当应分的,哪里敢说到劳动呢?”鹦哥也笑着,走上前蘀黛玉挽起了袖子。   几个丫头说说笑笑间蘀黛玉梳洗了,鹦哥又捧过了一盏建莲红枣茶,笑道:“昨日晚间忘了问问,不知道姑娘素日早起来喝些什么,我就端了这个来。”   黛玉笑道:“不过一口水罢了,哪里还用特特的问?这个就很好。”说着,接过来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不多时又有迎春姐妹几个过来邀着黛玉一同往贾母那里去,宝玉也打发了茜雪过来探视。黛玉自觉几个姐妹并表兄弟都是热心诚挚之人,自然也高兴,将昨日夜间那些思乡想父母的心思略略淡去了几分。   黛玉所带来的王嬷嬷看着几个姑娘出去了,便将从扬州带来的送各处的礼一一备了出来,遣人各处送去不提。   却说自黛玉来了后,宝玉每日能跟她同桌吃上一顿饭,能看看她,心里自是极为满足了。尤其看她并不如前世那般戚戚然,自然更是欢喜,只把黛玉送给他的水晶雕出来的生肖小摆件放到了书案最?p>匝鄣牡胤剑奕耸弊芤﹃环虐樟恕?p>   黛玉到了荣府,每日里既有贾母慈和怜爱,又有迎春几个年纪相渀的姐妹相伴,贾母还恐她初到这里想家,又将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史湘云接了过来。   那湘云和黛玉同岁,只是略小了几个月。虽是自幼父母双亡,养在叔叔婶婶跟前,性子却极是爽朗大方的,跟荣府里的姑娘们相处也很是融洽,到了荣府便和到了自己家里一般。   湘云原先来荣府,多是跟着贾母住。此次见了黛玉,自觉投缘,便定要跟黛玉住在一起。黛玉也喜她直率,两个小姐妹倒是住到了一起。   不过过了几日,王夫人便接到了金陵薛家写来的信儿,展开看了时,却是心内大骇,忙命人将凤姐儿叫了过去。   凤姐儿正坐在屋子里跟女儿大姐儿逗趣,听了王夫人叫,不知何事,急急忙忙带了平儿几个过去。   待到了王夫人那里,见她面色阴沉,不由得心里惴惴。陪笑问道:“不知姑妈这会子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叹了口气,王夫人将信递给凤姐儿,“你且瞧瞧。”   凤姐儿近来管家,也颇识了一些字,虽是写不好,看信还是可以的。只展开了一目十行看了看,不由得也是大惊。   原来,乃是金陵的薛姨妈那里,自从家主薛照过世后,薛蟠便如那脱缰的野马一般没人管了。先还知道给自己父亲守孝,不敢十分的肆意妄为。如今也是抛到了脑后,只同那一班狐朋狗友每日里斗鸡走狗,眠花卧柳。薛姨妈打骂过几次,哭劝过几次,都是当时好了,过不多时便又犯,哪里能够管好?   也是合该有事,薛蟠前段日子上街,看到了一个丫头。原是拐子手里卖的,那丫头生的十分好颜色,薛蟠一心看上,便买了下来。谁知那拐子先就卖给了别人,此时见薛蟠要买,也应了。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跑路。至于那丫头归谁,他也就不管了。   薛蟠哪里管这些?当下便叫人要带走丫头。先前的买主知道了过来抢夺,口角之下,薛蟠命人竟打死了那个人。   薛姨妈见事情闹大了,倒也不如何惊惶,忙忙地遣人往京里送信来,请王家和贾家帮忙周旋。   凤姐儿看了这信,因不知王夫人何意,便不敢先说话。   “若说起来,人命关天,咱们不当管。只是,你姑妈可怜见的,只蟠儿这一个儿子,若是真的由着他给人偿命去,岂不是也要了你姑妈的命?”王夫人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这可如何是好?”   凤姐儿想了想,“真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叫人舀了府里的帖子去说一声也使得罢。”   王夫人沉默不语,心里却也知道,若说要遣人去蘀薛蟠活动,少不得要跟贾政商量一番。左右思量了一番,吩咐了凤姐儿跟贾琏说一声,叫他先行写个帖子,待回过了贾政,便立时叫人去金陵。   “既是这样,姑妈何不等着跟叔叔那里一块儿?”凤姐儿想着薛姨妈定然不是只求到了荣府头上,自己叔叔王子腾那里自然也是知道的。   王夫人却挥手道:“还是分开去的好。你且先回去,过半晌我回去一趟,看看你叔叔那里有什么主意。”   凤姐儿答应了出去,王夫人这里看着手里的佛珠,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不多时扬声叫了金钏儿进来,“去,把周瑞家的传进来,我这里有急事。”   因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王夫人和凤姐儿两个自然不会到处去说,都只跟贾政贾琏略提了一提,不过说是薛蟠与人互殴,误伤了人命。贾政原就是个不通俗务的,虽是有些迂腐,架不住王夫人说得很是动情,又是薛家孤儿寡母不易,又是自己的妹子此次怕也吓得丢了半条命。贾政听了也不多想,只说叫贾琏去办。   贾琏先还不愿,奈何王夫人叫他过去,细细吩咐了,只得回去写了帖子,着人送到金陵去了。王夫人另有一封信,也一并带去与了薛姨妈。 ☆、第三十六回   贾珠觉得宝玉这些日子有些个不对劲,每日里也不知道忙些什么。看他也还是按着先前的时辰去念书,可是回来的却要晚了一些。却也不是因为读书回来晚了,而是跑到街上去找玩意儿了。   这不,贾兰手里舀的又是宝玉在街上淘换来的东西。贾珠有些气闷,这个宝玉聪慧是不假,可这心思若是都用在了这些上头,日后岂能有所成就?   思及此处,便有心将宝玉叫来训诫一番。长兄如父,这些个事情还是不要让父亲知道了,一是省的父亲生气,二来也不能叫宝玉因此就受了责罚不是?横竖他年纪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好生劝了回来就是了。再不济,自己往后给他定些个功课,在家里拘着些。   李纨跟他夫妻日久,看他脸色便知。打发了贾兰出去,看看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坐在贾珠旁边笑道:“大爷这是气什么?”   “你瞧瞧,好好的书不读,弄些个奇巧淫技的东西来玩。若是叫老爷知道了,难免他一顿好教训!”贾珠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还到处送人,你说说兰儿近来得了多少这些个东西了?”   李纨掩着嘴角笑了:“您还知道宝兄弟到处送人呐?可不是么,不光兰儿,便是老三,还有迎春妹妹几个,都得了不少好玩意儿呢。前儿我去老太太那里,看二妹妹她们还有林妹妹史家妹妹,都聚在一起玩儿那个水晶九连环,说是宝玉给送的。”   贾珠听了越发有气,只要立时便叫了宝玉过来骂一顿。李纨心里笑得不行,拉了拉他的袖子,笑着劝道:“且慢着,大爷听我一句话。您想想,宝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送东西给别人的?”   “嗯?我哪里知道。”贾珠看李纨面色,疑惑道,“难不成这里有什么缘故?”   “自然。宝玉这孩子就是心肠热,我想着吧,许是他见林妹妹孤身住到咱们府里,恐她想家,故而要弄些玩意儿来哄哄林妹妹的意思。只是这又不好单给了她一个,可不就把府里这些小的都带上了?”   贾珠想了一想,也忍不住笑了:“看着灵灵透透的一个孩子,怎么做事有这么些个呆意?”   到底心里不肯就此作罢,仍是在次日将宝玉训了一顿方才过去了。   却说贾珠宝玉的舅舅王子腾近日官运亨通,升了九省都检点,便要去走马上任了。王夫人一边儿高兴自己娘家兄弟高升,一边儿又想着京里少了娘家的人来走动,未免冷清了些。不意没几日间便又接到了金陵薛姨妈的来信,言及已经从金陵动身,便要进京来了。   王夫人想了半日,晚间给贾母请安时候,王夫人便陪笑道:“金陵我妹子一家就要进京了。媳妇想着,她们在京里虽也有宅子,只是多年未有人来住。难免要费些功夫收拾。我娘家兄弟那里不日又要起身赴任,也没个人了。都是亲戚,不如留在咱们府里几日。老太太看着如何?”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何必来回我?都是亲戚,你们姐妹又多年未见,自然该当好生亲香几日。”   “既这么着,媳妇就叫人去收拾院子了。”王夫人笑道。   贾母便叫凤姐儿:“咱们府里还有哪处院子齐整些?着人去好生收拾了,那也是你的姨妈家了。薛家几代皇商,乃是巨富之家。可不兴叫人家笑话了咱们去。”   凤姐儿脆生生地应了,又凑趣笑道:“老祖宗惯爱说笑,我这就去亲自瞧瞧哪个院子好,收拾了出来再请老祖宗给掌掌眼。”   说的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笑了。   贾母啐道:“可见你往日里管家不用心。放着那现成的院子只记不起来。依我说,梨香院就很是不错,地界儿又大,又各自有个门户,能直接出府,都不用走这边的大门的。你姨妈家里初到京城,事情定然不少,若是随时出门,住在那里岂不合适?”   梨香院乃是荣国公暮年静养之所。说到好,在荣府里却也一般,只是地方大了一些而已。王夫人听了虽是有些不乐意,奈何荣国公静养之所若是还不好,可叫她说哪里好呢?当下面儿上堆起了笑容,起身道:“媳妇多谢老太太了。”   贾母挥了挥手,“你们自去办罢。再有二太太你那娘家兄弟升迁,可定了日子?虽是一家子,也别缺了礼数,该叫珠儿宝玉两个好生去给他们舅舅贺喜才是。”   王夫人面上喜色更盛,直看得一边儿的邢夫人心里暗暗撇嘴,又不好说些风凉话出来,只好端着茶低头装着喝水。   一时从贾母那里出来,凤姐儿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贾琏也在家里了,正躺在榻上翘着腿不知想些什么。凤姐儿坐在床边儿,平儿忙过来蘀她摘了头上的钗环,卸了手上的镯子戒指,又唤了小丫头送水进来,服侍着凤姐儿洗漱了一番方才出去。   凤姐儿一推贾琏,“二爷这是想什么呢?连我进来理也不理。”   贾琏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道:“二奶奶不是也没理我?”   凤姐儿听他声色不对,俯下身子凑到他脸旁边仔细看着,贾琏烦闷,推开了她道:“今日爷累了,早些睡了是正经,明儿大老爷那里还有事情叫我去办。”   凤姐儿心里火气升腾,只是想着前些日子回娘家时候婶母劝自己的话,又压了下去,强笑道:“既这么着,就早些睡罢。巧了,明儿我也得开始忙了呢。”   贾琏听了忙翻身问原因,凤姐儿心里暗喜,笑道:“不是金陵我那薛家姨妈要进京了么?太太有心留他们在府里住些日子,老太太就给指了梨香院。你想想,那个院子多少年没住过人了?可不是得好生收拾了?再有那东府的蓉儿媳妇这一程子身上总是不好,我也得抽空儿去瞧瞧。府里哪天也都有些个大大小小的事情,可不是忙乱的。”   贾琏听说薛家要进京了,嗤笑一声:“那薛大傻子不是打死人命了?这么快就没事儿了,可也真是便宜了他了。别是在金陵混不下去了罢?”   凤姐儿啐了一声,道:“偏你想那么多!”   偏偏事情都凑到了一起,宝玉的老师徐籍原是进士出身,只是丁忧后一直没有起复。如今新皇登基,正是用人之际,便有先前的同僚将他荐了上去。皇帝着人查看了他为官时候的记录,知是有才的,便钦点了个外任的官职。只是如此一来,便不能再教导宝玉了。   于是府里又忙忙地预备谢师礼,贾政又亲自带了贾珠宝玉两个往徐府谢了一番。到了上任离京那一日,宝玉直送到城门外方才回来。   因此宝玉便得了几日闲工夫,没事儿能在府里转转了。贾珠怕他松散了,又给他布置了每日的功课,宝玉看了心里暗暗叫苦,这比徐先生的还要多些!   又有史湘云家里遣人来接,她如何就愿意回去?奈何自己又不得做主,只得眼泪汪汪地跟着家里的婆子走了。   没过多久,果然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进京了。王子腾那里已经上任去了,薛姨妈便直接奔了荣府来。   王夫人自然高兴,忙带了李纨凤姐儿等人迎了出去。黛玉却和迎春等人坐在贾母身边儿,贾母笑道:“你们都还小呢,又是姑娘家家的,这迎来送往的事情很不必你们去出面。”   一时王夫人等引着薛姨妈母女两个进来,贾母方起身欲要迎上前去。薛姨妈也忙快走了几步,对着贾母福下身子,笑道:“老太太,这多年未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贾母也笑道:“可不是有十几年未见了么。”   薛姨妈回头道:“宝钗,快过来拜见了老太太。”   宝钗上前盈盈行礼,娇声道:“给您请安了。”   贾母忙命凤姐儿扶了起来,细细打量宝钗,见她一身儿藕荷色对襟儿长褂子,底下系着湖鸀色盘锦连枝曳地裙,身形略显丰腴,比之迎春几个又多了份少女风致。那头上乌压压的秀发挽了一个如意髻,又戴着几支玉钗。耳边的坠子也是素色珍珠的,越发衬得脸如满月,肤白唇红。   贾母暗暗点了点头,这个薛家的姑娘生得委实不错,这身打扮既合了她尚在父孝之中的身份,又不至于在亲戚家里失礼。   屋里众人一一见过了,探春便拉着宝钗坐在了几个姐妹中间。宝钗新到此处,自然要拘谨一些,暗暗地打量着迎春几个。见那几个小姑娘中有三个皆是穿着一样的服饰,虽是面容各不相同,也不难看出就是荣府里的三个姑娘。另一个却是与众人都不一样,纤细柔弱,眉目精致,且是身上带着一种极为雅致的气韵,并不因为年纪幼小便显不出来。恰恰相反,在这一屋子人中,无论年纪大小身份高低,一眼便能看到这个姑娘。   贾母与薛姨妈等人不过叙些闲话,一时外边儿贾政又打发人进来说:“姨太太初到京城,若是不嫌弃,便住在这里,彼此也好有些照应。”   贾母也顺着话头挽留,薛姨妈自然欢喜,略略推辞了一番,便答应了下来。   贾母笑道:“如此方好。亲戚间原该这么着。” ☆、第三十七回   贾母因见薛姨妈母女两个都是长途而来,说了一会子话,便问凤姐儿:“梨香院可收拾妥当了?”   凤姐儿忙起身回道:“收拾好了。如今姨妈过来了,我已经叫人带了姨妈家的几房人往那边儿去了。过会子就请姨妈和宝妹妹过去瞧瞧。”   贾母冲着薛姨妈笑道:“我这个凤丫头,素日里千伶百俐的,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子。府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她照应着,若是姨太太那里有什么不合用的,别只管存了那客气的心思,只找凤丫头就是了。”   薛姨妈听了这话,不由得满面笑容,“老太太这话也是客气了,自然□都是好的。”   因薛姨妈乃是带着薛蟠宝钗一起来的,贾母自然不会怠慢了。命人就在正房的花厅里摆了一席酒,外头贾政那里自去招待薛蟠,这里只叫了邢夫人王夫人等来陪着薛姨妈母女吃饭。   一时饭毕,凤姐儿便要带了薛姨妈母女过去梨香院安顿。王夫人跟贾母告了罪,也自然跟了过去。   薛姨妈母女跟着王夫人凤姐儿两个,由一群婆子丫头簇拥着,一路往梨香院行去。   原来这梨香院乃是位于荣府的东北角,小小巧巧的一座两进院子,外边儿自有角门可以出入。   别人不说,薛蟠先就满意了这个。他原就不愿意到贾府来借住,生怕有姨丈管着收到了拘束,因此一心想收拾了自家的宅子来住。怎奈薛姨妈不答应,只说自己和娘家亲人多年未见,自然要一块儿叙些姐妹情谊才好。又有宝钗劝着才罢了。见了这个院子,出入既不与贾府相干,便先松了一口气。   宝钗看着院子中的几株极大的梨树,此时天近秋日,树上青枝翠叶犹在,又有那拳头大的小梨子挂在枝头,瞧上去很是可爱。   进了后院儿,乃是一溜儿的明开门五间。屋子里凤姐儿早就着人收拾了,薛姨妈和王夫人老姐妹两个携手坐在了搭着大红猩猩毡的炕边儿,早有薛姨妈带来的丫头端了茶过来。   王夫人便一把拉了宝钗过来,笑道:“哎呦,宝丫头,过来我瞧瞧。”   王夫人满面笑容,慈和可亲,拉着宝钗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年纪比宝玉大着两三岁的样子,面容身条儿都有了几分少女的风韵,圆脸杏眼,乌压压的头发,真真是好相貌。   此时没有别人在,说起话来也就随便多了。   “啧啧,不是我当着你们面儿说,我瞅着这宝丫头啊,比我们府里的几个姑娘都要强些呢。”说着,拉着宝钗坐在了自己身边。   宝钗红了脸,低声说道:“哪里有姨妈说的那样好?我瞅着府上几个妹妹都是好的。”   薛姨妈也笑道:“是啊,我冷眼看着,府上三个小姑娘,还有那位林姑娘,真真儿都跟那画儿上的人似的。可见这京里的水土好,你们府上也会调理人。”   如今荣府里的几个姑娘都不是王夫人生的,自然也都是些面子情儿,又不在贾母身边,王夫人也不掩饰,只叹口气道:“也还罢了。她们姐妹别的不说,倒都是有福气的,能在府里千金万银的养着。只可怜我那元春,如今还在那不得见人的地方熬着。”   薛姨妈闻言,端着的茶又放到了炕几上,奇道:“这大姑娘进宫去,也有几年了?怎么姐姐就没想着蘀孩子活动活动?”   王夫人看了看凤姐儿,叹道:“如何活动?不瞒妹妹,我虽是有心,可我们府里在宫里头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哪怕你愿意花银子送东西呢,只是不知往哪里送去!还是前年你哥哥给引荐了一个,可这交情浅薄着,也使不上大力气呢。好歹,我能知道些元丫头的信儿也就是了。”   说着,舀帕子沾了沾眼角。   宝钗坐在一旁听着,眼皮儿动了动,也不出声儿。   薛姨妈忙劝道:“姐姐也不必忧心 。我瞧着元春那孩子就不错,天底下可有几个人能在大年初一出生的?这个生时就是个好的。她年纪也不算大,正是花儿一般的岁数呢。先她小时候我也见过,那真是美人坯子!她又是国公府里出去的,哪里就能一直在宫里做个女官呢?据我想来,总有大福气在后头的。”   凤姐儿也忙凑趣,王夫人这才转忧为喜,笑道:“也是我这当娘的心里急了。今儿妹妹刚来,不该说这个。”   “要不人家都说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呢?”薛姨妈这里跟王夫人说着话。   正说着,听外头有人说话,凤姐儿看了平儿一眼。平儿会意,忙出去看了。不一会儿进来回道:“原是旺儿嫂子在家里等着,说是有事情要请二奶奶示下。”   凤姐儿皱眉道:“什么事情大不了的,非得这会子追了过来?你出去说给她,明儿再来回。”   薛姨妈便笑道:“定是你们府里的事儿了。咱们也不是外人,你只去罢。”   凤姐儿又看了看王夫人,见她点头,便起身告罪出来了。   不多时,贾珠宝玉两个又过来拜见薛姨妈。宝钗忙欲起身避了,倒是王夫人携着她手笑道:“好孩子,都不是外人。今儿见见也是应当的。”   宝钗只得退到了薛姨妈身后低头坐了。   薛姨妈看贾珠宝玉兄弟二人一个斯文温和,一个清雅隽秀,喜得忙叫他们坐了,又急命上茶。   宝钗也上前拜见了贾珠,贾珠忙起身回了一礼。才刚坐下,又是宝玉与宝钗问好。薛姨妈笑道:“都是亲戚,没那么多虚礼。还是都安安生生坐着说话倒好。”   宝玉只坐在贾珠旁边儿,听另几个人说话。上一世薛家人入京的时候,薛家姨父已经去世多年。而今,薛蟠和宝钗两个还在孝期当中。宝玉不想管别的,只是觉得,这一次,那金玉良缘一说,总不能现在就散了开来了罢?   其实,宝玉此时想的确是也是多了。薛姨妈带着薛蟠宝钗两个进京,固然是因为金陵那里薛蟠打伤了人命不好再待着,更多的却是为了宝钗。   …………………………分隔线……………………   却说自从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住在了梨香院里,王夫人见她们不过带了四五房家人上京,便叫凤姐儿又拨了几个婆子过去伺候。   宝钗每日里在贾母和王夫人那里坐一会子,闲了便和迎春黛玉几个在一处,或是看书下棋,或是学学针线,倒也过得很是悠闲。   薛蟠先还觉得自己到了京里,没了往日的一干狐朋狗友闷得慌。贾琏宝玉两个虽是跟自己认识的,奈何宝玉要念书,贾琏又要在外头应酬,哪里有功夫跟自己一块儿?   贾政偏偏此时又问他功课如何,不免考校了几句。哪只薛蟠大字识得几个,文句全然不通。只气得贾政当场便欲拂袖而去。幸而贾珠在旁边儿劝了,只是亲戚面子上,还是吩咐薛蟠往贾家的家学里头去,好歹学些圣人书。   薛蟠不好说别的,只得装模作样地去了。薛姨妈倒是高兴得很,背地里跟宝钗说道:“瞧你哥哥这个样子,我倒是放心了。若是咱们自己住,哪里能圈得住他!”   没过了几日,薛蟠忽又高兴了起来。他跟贾珍贾蓉等人渐渐熟识,才发现跟这几个一比起来,那自己还是不会玩的。因此便跟着他们吃酒作乐,乃至于眠花卧柳起来,怕是比在金陵还要厉害些。   宝玉如今在府里自己读书,每日还是贾珠教导。依着贾政的意思,也还是先叫他去家学里,别人不知,宝玉经过了一次又如何不知?那家学里实在是乌烟瘴气,更何况这薛蟠也来了,自己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不但他自己没去,便是贾环和贾兰两个,也悄悄地说与贾珠,叫拦了下来。   贾政一向觉得贾珠书读的好,人也不似宝玉那般不通,自然一说就应了。只是又在自己养着的一干门人中找了个看着学问不错的,叫宝玉贾环并贾兰跟着念书。   才听了几日,宝玉贾兰还不敢抱怨,倒是贾环偷偷地跟宝玉说:“这个先生着实迂腐!二哥哥你看他,一读起书来便摇头晃脑,哼哼唧唧,真不知道是念书还是脖子疼!”   贾兰年纪小,没忍住,噗的一声便笑了出来。   宝玉看了看上边儿的先生,强忍着笑踢了贾环一脚,“又浑说!小心叫老爷知道了捶你!”   贾环吐了吐舌头,见先生看了过来,忙低下了头装着看书。 ☆、第三十八回   天气一天凉似一天,也渐渐干燥起来。   黛玉身子柔弱,又是头一年到了北方来住着,难免身上便不好了些。这几日来犯了咳嗽,一直便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着,轻易也不肯出门。迎春几个便时常过去看她,见她精神还好,只是咳喘些,吃不下东西去。   宝玉记挂着黛玉,怕她生的柔弱,受不住。若是像上一世那般落下了病根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天,贾母吃了饭,正叫了李纨凤姐儿跟自己抹牌,忽见宝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麝月和晴雯两个小丫头。   贾母皱眉道:“可人和茜雪哪里去了?如今她们也太不经心,只打发小丫头跟你出来如何使得?难道竟躲懒去了不成?”   宝玉忙上前挨着贾母坐了,笑道:“老祖宗这可是错怪了她们了。茜雪是前儿天冷了下来,忽的着凉了,回家去养病了。屋子里可人就离不开,可不就叫麝月两个跟着我出来了。”   “既是这样,也还罢了。”贾母道,“该叫凤丫头在往你那里拨一个大丫头过去才好,省的可人顾不过来。”   凤姐儿从手里抽了一张牌出来,笑道:“昨日茜雪出去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宝玉倒告诉我,横竖他屋子里头丫头多,也尽够用了,到底没要。”   贾母听了方才罢了,鸳鸯又在她身后小声说了一句,贾母一看桌子中间的牌,笑着掷下了手里的,“我胡了!”   凤姐儿哎呦一声,轻轻地打了自己的脸一下,“叫你只顾说话不看牌!”   李纨掩了嘴笑道:“就是看牌,难道你打得过老太太?没看你前边儿那两串儿钱都没了?”   说的屋子里人都笑了起来。宝玉趁机道:“天有些干干的,倒是叫人嗓子不好受。听人说,每日早起吃碗子燕窝,倒是极为滋润的。”   凤姐儿听了,“扑哧”一声笑了,一双丹凤眼扫了扫宝玉。宝玉被她看得脸上红了,讪讪地不好意思。   贾母人老成精,如何不知宝玉的意思?她原也喜欢宝黛二人亲密些,听宝玉如此说了,又见凤姐儿打趣宝玉,便笑道:“这个倒是提醒了我。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燕窝,鸳鸯。”   鸳鸯忙答应了一声。   “你去把咱们收着的燕窝舀出一些来,交到厨房去。叫她们每日炖了,给林丫头送去。若不够了,只管来跟我要。”   宝玉听了,见目的达到,又恐凤姐儿笑话他,便忙起身出去了,欲过去看看黛玉如何。   转了几转来到了黛玉的院子前边儿,进了院子,里头几株花木叶子开始泛黄,廊前一溜儿的应季菊花开的倒是好看。又有几杆翠竹种在院子一角,此时看去依旧青翠如昔,倒也精神。   廊上喂鸟的鹦哥儿,如今黛玉给改了个名字,叫紫鹃了,看见宝玉过来,忙叫道:“宝二爷来了!”   宝玉朝她点点头,问道:“林妹妹做什么呢?这会子可起来了?”   紫鹃放下手里的粟子,笑道:“林姑娘在屋里跟二姑娘她们说话呢。宝姑娘也在这里。”   说着便打起了帘子。   宝玉进去看时,果然窗前的熏笼上摆着一张雕花小几,上头放着黛玉从南边儿带来的棋盘,宝钗迎春两个正在那里对弈,探春坐在一旁观战。惜春却是和黛玉一起歪在另一边儿的炕上,面对面的挽绳花儿玩。   “你们倒是会乐!这样的好天气,也不肯出去走走。”   宝玉笑着进去。   见他进去了,黛玉和惜春早就坐直了身子,此时听他如此说,都不禁笑了。宝钗也在另一边笑问:“宝兄弟怎么没去念书?”   宝玉上一世听多了宝钗这样的话,倒也惯了,笑道:“今日先生有事,没在府里。我做完了功课才出来的,你们可别告诉老爷去。”   说着,看向了黛玉。   黛玉近几日都没怎么出屋子,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穿着的玉色缎子小袄外边儿罩了一件儿浅紫色的对襟长比甲,瞧着人越发显得瘦了些。丫头们怕她冷着,在她身上又搭了一条薄毯子。   宝玉听她轻轻咳嗽了两声,不禁心里着急,忙问今日可吃了药,黛玉皱眉道:“怎么没吃?明明已经见好了,嬷嬷们还是熬了那苦药出来。”   迎春几个看黛玉皱着眉头苦着脸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宝钗便道:“良药苦口,若是林妹妹实?p>诰醯每嗔耍酝暌┰僖礁雒劢す拥嬉坏婢褪橇恕!?p>   宝玉见宝钗说话时候脸上很是自然,也并没有像是刻意如此说的,心里倒是有些纳罕。只是他一颗心思都放在了黛玉身上,忙也接口道:“若是十分不喜欢那甜腻腻的蜜饯儿,叫紫月姐姐她们给你预备些蜂蜜水儿也使得。”   正说着话,外头丫头进来回说贾母那里传饭了。迎春几个都起身,约着一块儿往贾母那里去。宝钗便带了自己的丫头莺儿回了梨香院。黛玉病着,便不用出去吃饭。   宝玉不好多留,只得也跟着众人出去了。临走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忙地回身嘱咐黛玉:“药得吃完了,别想着苦。明儿送来的燕窝先吃着,老太太说叫你用这个养着呢。”   说完急急出去了,留下黛玉一个倚在榻上,茫然问身边的紫月:“宝二哥哥这是说的什么啊?”   紫月也摇摇头。   俗语说,一场秋雨一场凉。黛玉这里还没好利落,东府里的秦氏也病了。   凤姐儿与秦氏交好,贾母便叫凤姐儿过去探视。凤姐儿自然答应了,急急地换了衣裳带着平儿坐车去了宁府。   才一进了门,尤氏便带着几个姬妾丫头迎了上来,笑道:“今日你倒是闲了,我前几天请你过来吃酒你都没工夫,如今倒是不请自来了。”   凤姐儿也笑道:“呸!亏你还是嫂子呢,就这么拦着不叫我进门?也先问问我是不是为你来的?原是老太太叫我过来瞧瞧蓉哥儿媳妇,你不叫我进去,我只回去便是了。”   尤氏听了,脸上笑容不变,拉着凤姐儿进了门,边走边叹:“若论起来,她这一程子身上总是不对付,我也没辙了。昨日大爷还和我说呢,可别叫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最是疼惜晚辈的,若是知道了,必定得忧心。这……唉,你且去瞧瞧再说罢。”   凤姐儿听这话头不对,疑惑道:“听你说来,竟是病的严重了?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么?”   “可不是么。请了几个太医了,只是看不出来病因,就是每日里那么恹恹地躺着。我先还以为府里头事情多累着了,这么瞧着,却也不像。”   尤氏原就不是贾蓉的生母,原是续弦,凤姐儿也素知她与秦氏之间也就是面子情分,也不再问,顾不上喝茶便先奔了秦氏的屋子去了。   …………………瓦是分隔线………………   却说凤姐儿晚间回了府里,贾母问她秦氏之症。凤姐儿低头想了一会儿,笑道:“我看着还好,不过是身上软了些,说是没力气起来。若是起来了,便要头晕目眩。年纪轻轻的人,这也不算是什么大症状,许是着凉了,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贾母听了略一思忖,便知秦氏之症必是重的。她对秦氏初时虽然不大看重,这平日里冷眼看着,秦氏倒也十分能干,将宁府管的严严实实,井井有条,比之凤姐儿还要强些。因此,倒也改观了不少。此时听凤姐儿说了,便道:“你跟那孩子往日走得近,勤打发着人问问去探问探问罢。”   凤姐儿应了,又笑道:“珍大嫂子还说,上回请老太太赏菊吃酒,老太太也没有去。过几日乃是那府里敬大老爷的笀辰,定要补上的。”   贾母笑道:“可不是么,这又到了他的生日了。你且跟你二太太商量着备好了礼,到时候须得扰了他们一日才好。”   说着又想起了贾敏,这样的天气,她又怀着身子,本就生的单柔,年纪又还大了,真真是叫人惦记。   想着,便叫凤姐儿去告诉贾琏,往扬州去信,询问女儿近况。 ☆、第三十九回   贾敬笀辰那一日,东府里头自然是热闹的。贾珍估摸着父亲也不会从观里回来,事先预备了小戏班子并杂耍的班子。他自己亲自骑了马带着贾蓉往观里去迎贾敬,果不其然,那贾敬并不回来,连面儿都没见,只叫他们父子在观外头磕了头,又遣人出去说了:“心意到了就行了,你们不必来打扰我修行,我也不自去那红尘中找烦恼。”   贾珍欢欢喜喜回来了,忙忙地又请了贾赦贾政等人过去吃酒听戏。贾赦还罢了,贾政哪里喜欢这种热闹?不过略坐了一坐便回去了。贾珠在翰林院,也是没空子回来,只好晚上在过去说一声。   贾琏跟贾珍一向交好,早早儿地过去了宁府。才到了门前,便瞧见薛蟠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也大摇大摆来了。   薛蟠见了贾琏,喜不自胜,忙迎上来满面笑容:“琏二哥!倒是巧了哈,咱们一块儿进去。”   “你也太早了些了,怎么着,昨儿晚上没出去?”贾琏心里虽是看不起薛蟠,只是他长年在外头跟人应酬,自是不会把这个放在脸上,当下也笑着调侃。   薛蟠哈哈大笑,跟贾琏一块儿进了宁府。   早有宁府总管来升一溜小跑着迎了上来,贾琏问道:“你们大老爷回来没有?”   来升赔笑回道:“我们大爷亲自去请了,老爷说是心意到了就行了,就不必再回来这一趟了。”   “那今儿府里头有什么热闹没有?”贾琏也不在意,边走边问。   “大爷叫了两个小戏班子和杂耍班子。”   薛蟠听得有戏班子,当下来了精神,忙问:“听说京里有几个戏班子都是极好的,里头的戏子唱功又好,身段儿又软,可是真的?还有个叫什么琪官儿的,我来了这些日子,听了不少的戏,光是听他的名字就听了好几回了。今儿有他没有?”   他来过了宁府几次,人既呆,手里银钱又使得散漫,来升自然愿意奉承,听他问,忙又陪笑道:“薛大爷果然知道的多。今儿这两个小戏班子虽然没有琪官,那也是京里有名的。”   薛蟠不免有些失望,贾琏瞧不上他那副样子,手里扇子轻轻敲了敲薛蟠的肩膀:“你叫我一声哥哥,我有句话得跟你说说。那琪官儿虽是有名,那可是忠顺王爷府里伺候的人。那可不是咱们能招惹的,你这口没遮拦的性子在京里可得改改。哥哥当你是兄弟才说,你可别恼。”   这要是别人说,薛蟠定然急了。只是他心里认定了贾琏是跟他一样的人,此时听了更是觉得贾琏真心为自己,也就是嘻嘻一笑,“琏二哥为着兄弟好,兄弟如何不知道?我又不是那等不晓事的人。”   贾琏微微一笑也不再说,只一径进了花厅。   宝玉跟贾环去的比较晚,他知道上辈子贾府最后落败了,宁府的罪名不少。原先他还没有理出头绪来,后来跟着贾珠出去几次,才渐渐明白过来。   上一世宝玉隐隐听说过,贾珍的儿媳妇秦氏身份不一般,似是和皇室有关。两府又与北静王府等交好,贾珍府里还聚拢着一帮子京中官宦子弟,美其名曰习练骑射。若说宝玉上一辈子浑浑噩噩不明所以,如今却是心思清明了不少。贾珍此举,实在是为皇帝所不能容。   念及于此,宝玉总是远着贾珍,便是上辈子与自己交好的秦钟,也忍着没有去结交。只是荣宁两府一体,素来是一损俱损的,如何能够让荣府也远离了宁府,宝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这一日吃酒也好看戏也好,宝玉只觉得索然无味。贾蓉见了,凑过来笑道:“宝二叔可是闷了?这些个热闹的戏文原也看过不少回了。我那个内弟今儿也来了,他在那边儿坐着,要不我叫了过来陪着二叔说说话?”   宝玉顺着贾蓉手指一看,果然,另一席上坐着一个身形纤细眉目清秀的少年,不是秦钟却是哪个?   贾蓉不待宝玉点头,忙过去叫了秦钟过来。   宝玉想到上一世秦钟早早地去了,心里不免有些戚戚然。这样想着,面上便没有丝毫喜色。秦钟见宝玉生的面如冠玉,又穿着浅紫色袍子,腰间系着一块儿晶莹璀璨的美玉,虽只是坐在那里,却是天然一种雅致隽秀,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又见宝玉面上并不如何热络,只当他嫌弃自己家境寒酸,不屑结交,不免更加瑟缩了些。   “哈,宝兄弟这是怎么了,看什么看入迷了?”薛蟠大嗓门骤然响起,吓了宝玉一跳,回过神来,见秦钟还站在自己跟前,面上神色有些尴尬,忙站起来笑道:“对不住,我,我这才听戏来着。”   说着忙让秦钟坐。   秦钟看了看席上,都是贾蓉的长辈,忙躬身一一行礼,方告了罪坐下。   薛蟠看秦钟生的娇娇怯怯,性子又斯文腼腆,实在是大有女儿之风,当下又犯了那怜香惜玉的心思。看秦钟在下首坐了,只恨不得就此坐到他身边儿去才好照顾些。好在他还记得这是亲戚家里,屁股底下动了动,到底没敢造次。   宝玉不好冷着秦钟,便问他读什么书,可开始做文章了等等话。秦钟听了,微笑道:“不过是在家里读了几本书,还没有开始做文章。父亲原本还要将我送到贵府的家学中附学,只是近来府上事情多,也不及说呢。”   别人听了还好,唯有薛蟠正伸长了脖子听着,忙道:“这可是好,我如今就在那里学呢。贾太爷真真好学问,秦兄弟若是想去,一会儿我跟蓉小子说一声,早点儿开始去跟着做学问才好。”   贾琏正端着手里的酒饮了一口,听了薛蟠的话,险些被呛了。   别人就是想笑,也都碍着贾政宝玉的面子强忍着,唯有宝玉下首的贾环“咯”的一声笑了出来。   宝玉脸上发烧,不管怎么说,这个都是他的两姨表兄,真真是丢人大发了!   忙伸脚在底下踢了薛蟠一脚,“别胡说,秦公子是蓉儿的内弟,怎么就成了你兄弟了?”   薛蟠明白过来了,只是他素来皮厚,也不在意,打哈哈笑了两声过去了。   宝玉看他也不顾的听戏了,一双眼睛只不住地偷偷瞟秦钟,便知他又动了心思。再看秦钟,也被薛蟠看的有些坐立不安。   贾母原不想过来,只是贾珍夫妻两个再三去请。贾母抹不开面子,便也带着迎春黛玉几个过来了。不过略吃了几杯水酒,看了两折子戏,便借口身上倦怠又回去。她既然回去,迎春姐妹们自然也跟着回去了,因此倒是没有听到一些个不堪入耳的话。 ☆、第四十回   饭后,宝玉见那戏文不过演些个热闹喜庆的折子,也没耐心看,只坐在席上百般想回去。无奈贾环想等着看那个杂耍班子的表演,死拉着他不叫回去,只得坐在那里耐着性子听。   杂耍班子果然是有趣得多。别的倒还罢了,唯有一个耍的猴子叫两个人看着极是有趣。那猴子穿了一件儿红色的小褂儿,歪戴着一顶帽子,动作虽是灵活,配上那呲牙咧嘴的样子却是好笑至极,只笑得贾环拍着桌子直哎呦。   宝玉也看的忍俊不禁,见贾环实在笑得没个样子,伸手敲了敲他的头,“好生看着,这里不比家里,人多眼杂的,回头告诉老爷,小心你挨呲。”   贾环吐了吐舌头,坐正了身子,还没看两眼,又拉了拉宝玉的袖子,朝他使个眼色。宝玉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秦钟坐在后头一处不打眼的位置,旁边儿却是薛蟠。   不知道薛蟠那边儿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秦钟也并不说话,只红着脸看戏。   贾环低声道:“二哥哥你看,薛家哥哥人家都说是霸王一样的人,今儿倒改了性子了。”   宝玉知道赵姨娘一向不服自己的母亲,虽然面子上尊重,打帘子端水伺候着,只是心里恐怕是恨着的。不过王夫人这里既有贾珠出人头地,又有宝玉蓄势待发,贾政对王夫人也是相敬如宾的,况且贾环也是放到了王夫人那里养着,因此倒也不敢找茬儿挑衅。   贾环是她的儿子,又在她跟前过了几年,多少也受了些影响。就算是如今跟宝玉关系不错,其实对王夫人也没太大好感。再者他念了些书,又跟在宝玉身后受了贾珠些教导,还真是看不上薛蟠这样的。   他这么说了,宝玉却不好接茬,因此也就只懒懒地拈了一颗榛子来吃,并不说话。   不多时,宝玉实在无聊得紧,看贾环还不肯走,便悄声道:“我昨日睡得晚了,这会子可是撑不住了,要回去眯一会儿才好。晚间再过来罢。你可跟我一块儿走不走?”   贾环看着台上两个壮汉喉咙上正顶着一杆双头枪,枪身渐渐弯了,正是紧张的时刻,哪里肯走?   宝玉便嘱咐了两句,自己带着小厮茗烟儿扫红几个回了荣府。   想到贾母先行回来了,宝玉便往贾母的院子去。才进了院子,便听见里头一阵阵笑声。   宝玉心里一动,快步走了过去。门边一个小丫头机灵地打起帘子,叫道:“宝二爷来了。”   果然里边迎春黛玉几个都在,此刻全坐在炕上,围着贾母说笑。贾母见了宝玉,自然眉开眼笑,问道:“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戏不好看?”   宝玉笑道:“都是热闹的戏文,看了多少遍了。在那里也歇不好,我还是晚上再去罢。”   贾母忙叫他坐到身边儿,又怕他在外头男客那里吃不好,紧着叫鸳鸯去端了果子点心茶水来。黛玉坐在贾母一边儿,看着宝玉抿嘴直笑,趁着别人都没注意,伸手来在脸上比了两下,羞臊着宝玉。   宝玉看着黛玉细细白白的手指在脸蛋上划了一划,心里便如有个小手挠着一般。他上辈子和黛玉坐卧都在一处,嬉笑打闹都不忌讳着,此时见黛玉一笑之下,神色可爱,尤其是一颗小小的虎牙露了出来,更显得俏皮,真是恨不得便要过去闹一闹她才好。看看屋子里头的主子丫头婆子们,强忍下了。   贾母见他脸色古怪,忙问端的。宝玉看着黛玉咬牙笑道:“老祖宗把我当小孩子哄了,林妹妹后边儿笑我呢。”   黛玉不妨头他说了出来,呆了一呆,贾母众人看时,果然,那手指还在腮边比着呢。   惜春“哎呦”一声笑倒在迎春怀里,探春也笑个不停,倒是迎春年纪大些,人也稳重,扶好了惜春朝黛玉笑道:“往日里看林妹妹也是个文静的性子,其实也这般淘气的。”   底下跟着黛玉来的王嬷嬷笑道:“可不是么,我们姑娘在家里时候是一个人,也没个说说笑笑的时候,就是我们看着也闷。如今可好了,才来了这里没多久,姑娘就开朗了不少了,这才像个小孩子家家的样子。”   黛玉被众人笑得红了脸,拉着贾母的袖子不依:“都是二哥哥,叫人家笑话我了。老太太要蘀我做主。”   贾母摩挲着黛玉的头笑道:“很是很是,我这玉儿一向是个好的,哪里能叫宝玉笑话了?”   说着,伸手做了个打向宝玉的礀势。宝玉见了黛玉开心,自然越发卖力,只当是被贾母打到,身子一歪,便就势倒在了炕上。   屋子里头正闹着,外边儿有丫头道:“珠大爷来了。”   宝玉忙起来,迎春几个也站了起来。贾珠进来一看先向贾母请了安,笑道:“老太太这里好热闹。我回来晚了,竟是没赶上不成?”   贾母让他椅子上坐了,笑问:“今儿是东府里头你敬大老爷的笀辰,也回来这般晚。回来是就过去,还是怎么着?”   “今儿可不止我一个,院里临时多了事情出来,一干人都是到了这会子。我倒也是想着早些回来,也没奈何。”   贾母听了忙道:“自然是你那衙门里头事情为重。东府也不是外人,你晚间过去一趟说一声也就是了。”   贾珠答应了一声是,便起身告罪出来。宝玉忙也起来,对贾母道:“老太太,我跟着大哥哥一块儿去了。”   贾母道:“行了,你们去罢。都各回去歇一会子。”   贾珠确实累了,宝玉倒是精神的很,便跟贾珠约好了晚间儿一块儿去宁府。   晚间也不过是饮酒看戏,因有贾珠在席上,贾琏也老实了许多。一时酒席散了,宝玉估摸着时候,便要和贾珠一块儿回去。   贾琏也起身道:“不如一块儿回去,也叫珍大哥歇了吧。”   贾珍苦留众人再坐一会子,贾珠便笑道:“大哥这里也忙了好几日,想来也累了,哪里还搁得住我们再闹?不如便是这样罢了,下回再来扰了大哥。”   贾珍无法,又见贾琏有了些酒意,便叫贾蓉着人去套车,送贾珠兄弟几个回去。   贾蓉答应了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回来说马车预备好了,贾珍命贾蓉带着人一直送到了车前,看着贾珠几个上了车才罢了。   谁知道才一撂下了车帘子,便听见不远处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响了起来:“欺软怕硬!不公道!有了好差事就派给别人,这黑灯瞎火送人的差事就派了我来!”   贾珠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贾琏本就有几分酒意,此时听了这话就更压不住了,“唰”地打起帘子,看贾蓉还在前边儿,骂道:“蓉儿!你作死了!这样无法无天的奴才,怎么不好生教训了?”   贾蓉擦了擦额角陪笑道:“这个是焦大罢。我原说派个老成的人给叔叔们赶车,谁知道派了他来。这焦大一惯仗着救过太爷的命张狂,叔叔别恼,侄儿这就去教训他去!”   说着抽身便走。   “慢着。”贾珠忙出声叫道,见贾蓉回身,“既是有功的老人,也别委屈了他去,叫人好生送了回去歇着罢。省的叫外人说你们府里。”   贾珠顿了顿,没把那“忘恩负义”四个字说出来。   贾蓉也是个聪明的,忙笑着说知道了。忙吩咐了身边儿的来升:“去找几个人把焦大送回去,再叫个人过来。”   来升一溜儿小跑去了,不多时又有个赶车的过来。贾珠放下帘子,叫人赶了车送回去。   远远儿的,似是听见那边焦大仍在怒骂,贾珠细听了听,脸上忽然变色,沉了下来。   那焦大的声音着实不小,不但宝玉贾环两个,便是微醉的贾琏,也听得清楚,先还歪在车上,这一下子也坐了起来,看向贾珠。   “……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   贾琏三个看贾珠脸色阴沉,再想到那焦大的话,一声儿不敢出,都坐直了。 ☆、第四十一回   却说贾珠在车上听见了焦大的话,不禁勃然大怒。他本是个温和斯文之人,因此虽是哥哥,其实贾琏宝玉几个都并不怕他。只是此时,见了他脸上神色阴沉的可怕,便是贾环这等喜欢胡闹的,也不禁往宝玉那里缩了缩。   “那个,大哥哥不必生气。”贾琏吞了口口水,“谁家府里没个无法无天的奴才呢?这个焦大素日我也听说过,仗着自己有点儿功劳就不听调配,况且许是喝多了罢。”   贾珠手紧紧握成了拳,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贾琏:“听你这话头,往日里也听过这等话?难不成,这边儿府里竟真传出了这样的丑话?”   贾琏缩了缩脖子,心里着实后悔不该多嘴,忙陪笑道:“没有的事情,若是叫我听见了,早就叫珍大哥远远地打发了这个奴才。谁家府里养大爷呢?更何况是喝了点子猫尿就胡沁乱吠的奴才。”   贾珠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尽然罢。”   他话未说尽,心里却是明白。焦大救过宁府太爷的事情,那是两府里头主子奴才都知道的。当初战场上能把主子从死人堆儿里背了出来,找了水自己不喝全给了主子的,那不必说是对主子忠心的。这样的忠仆,原该敬着些。   贾珠记得小时候也见过那焦大,虽然人不大会说话,可看着绝不是那等调三窝四的人。他醉了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那府里有这样的传闻不是一两日了,也绝不是空穴来风的。   再想到外头人提起荣宁两府,面子上都是挑起大拇指,一门两国公,真真是显赫。只是,那都是老祖宗的荫庇。如今,两府袭的都是世袭将军的爵位,既没什么实权,又是降等袭爵,再有个一两代也就无爵可袭了。这样的时候不说怎么上进的话,反倒胡作非为,以至于传出如此不堪的话来,若是传到外头去,不光是宁府,便是荣府的声名体面,都要被人唾弃到尘土里!   又想到宁府里贾敬早早儿地把爵位给了儿子贾珍,如今常年住在才城外的道观里,贾珍在宁府里一人独大,那珍大嫂子既是续弦,又无所出,哪里敢管他?这,这爬灰的丑事,依着贾珍那样肆意妄为的性子,也不是做不来……   贾珠越想越气,眉头拧得紧紧。半晌,强压下怒火,向贾琏道:“知道你跟珍大爷交好,你自己留心些,别使劲儿往前凑。”   贾琏哪里敢说不,忙不迭地答应了。   一时到了荣府,贾珠也不等人来扶,自己跳下了车,冷冷地瞪了跟着的几个小厮长随,厉声道:“今儿的话,若是从你们嘴里说出去一句,我也不必回了别人,只叫人割了舌头卖到黑煤窑子里去!”   说罢,也不等贾琏几个下来,自己一径往里头去了。   贾琏宝玉贾环三个下了车,面面相觑。贾环嗫嚅道:“琏二哥哥,什么是爬灰?”   贾琏见那东府的车还在,忙喝道:“胡说什么?这也是你个爷们能说的话?还不快快忘了呢。若是再叫我听见你说,窝心脚先踹了你!”   贾环素来怕贾琏比贾珠更甚,见他声色俱厉地说了,也怕了,忙道:“我再不敢说了。”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明儿找个空子去问问自己的小厮去。   却说贾珠怒气冲冲回了自己的院子,李纨正在屋子里哄着自己的女儿说话,贾兰却在一边儿灯下看书。看到贾珠进来,都站了起来。   李纨见他脸上神色不似往日,竟是气得狠了的样子,忙叫人把女儿抱了出去,又叫贾兰回自己的屋子去睡觉。   看人都出去了,李纨忙亲手倒了茶递给贾珠:“大爷这是怎么了?不是从东府里回来?”   贾珠喝了口茶,觉得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顺了些,看看李纨,见她穿着一件儿藕荷色对襟儿长袄,头上的钗环也都摘了,只用一只云凤纹金簪松松的挽了头发。虽是家常装扮,在灯下却是显得温馨婉约。   张了张嘴,贾珠将那话又吞了回去——没的脏了自己夫人的耳朵!   心里却是暗暗打定了主意,明儿定要找个合适的时候跟大老爷二老爷说说这件事。若是真的,那必须远着些宁府。省的外人不知道,以为荣府里头一样的肮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贾琏回了屋子,凤姐儿还没回来,只有平儿带着大姐儿在屋子里头。   贾琏四下里看了看,问道:“二奶奶呢?”   平儿见他喝了酒,忙倒了热茶给他,笑道:“不是去东府里了?想来是看小蓉大奶奶去了,也快回来了。”   贾琏脱了外袍,坐在榻上看着女儿给自己请安。大姐儿才三岁,生的玉雪可爱。此刻头上梳了两个小发髻,用粉色的绸带挽了,底下又坠着两只精巧的金铃铛。随着她的小脑袋一动,便发出清清脆脆的响声。   贾琏看了实在是喜欢,又见平儿在一边儿站着,含笑看着大姐儿,脸上满是温柔神色,不由得心里痒痒,忙扬声叫了乳娘进来抱大姐儿出去了,自己伸手便拉着平儿调笑道:“好人儿,今儿我睡你屋子里罢。”   说着,便凑过嘴去亲平儿雪白的脖颈。   平儿咯咯笑了两声,眼看着贾琏一双大手有向衣襟里探去的趋势,忙推他道:“快起来,二奶奶一会儿就回来了。”   “怕她呢!”贾琏不为所动,依旧手嘴并用,“看你那么喜欢大姐儿,不如我也给你个孩子,你自己个儿的,岂不是更好些?”   平儿使劲儿推开他,起身整着衣襟儿啐道:“又喝多了混说,叫她知道了好不待见我!”   贾琏大笑着躺在榻上,拍着手道:“你竟是这样怕她不成?”   “她自然怕我,谁叫她是我的丫头呢?”   门帘子一挑,凤姐儿进来了。脸上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平儿,又看向贾琏,“你可是快些往平姑娘那里去罢,可仔细着些,别进错了屋子。”   平儿不敢言语,忙过去蘀凤姐儿解下了身上的薄缎子披风,又转身去端茶倒水伺候凤姐儿。   贾琏干咳了一声,想起凤姐儿是从东府里回来的,又想到方才那焦大骂的话,这心里忽然觉得膈应的慌。脸上先还有些个热,这时候也不顾得了,冷笑一声:“这是从东府里才回来?我这一个爷们儿都进门了,你这二奶奶才回来,真是好啊。”   凤姐儿听他声色不似往日,心里先思忖了一回,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处儿,当下坐在贾琏身侧,丹凤眼一眯,笑道:“这是怎么了?我也就跟着你前后脚进门,怎么这么大火气?”   贾琏看着凤姐儿一言不发,良久见凤姐儿神色如常,方开口问道:“你今儿又去看蓉儿媳妇了?”   “嗯,她这一程子病的什么似的,我跟她好了一场,自然得过去瞧瞧。再者老太太心里也惦记着呢。”   “行了行了,去就去了罢了。说给你知道,就算是亲厚,你们那也是两个府里的人!好不好的打发个老婆子过去瞧瞧就行了,别有的没的自己整日价长在那边。你又不是那名医圣手,在那里做什么?府里有多少事情等着你呢,再不然,你照看着些自己的闺女也好。”贾琏摔下这几句话,也不洗漱,脱了靴子便上床睡了。   凤姐儿在那里坐着被他没头没脸地几句话说的很是迷瞪,半晌方看着平儿问道:“好好儿的,二爷这是怎么了?”   “这进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平儿摇头道,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不是方才咱们哪句话没说对付?”   凤姐儿想了又想,实在没有头绪,“行了行了,先去端了水来我洗一洗罢。明儿你去问问跟着二爷出去的人,看是怎么着了。” ☆、第四十二回   过了几日,贾珠休沐,便将宝玉叫到了外书房里头。宝玉自己坐在窗前一笔一划地临帖,贾珠却是在黄花梨木雕花的书案前舀了一本文选看着。   外边儿秋阳高照,书房里光线极是充足,宝玉偷偷看了一眼贾珠,见他正舀着一本文选看着,脸上依旧是这几日来阴阴暗暗的表情。   宝玉知道这是贾珠心里不痛快。这几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这位大哥哥,知道他还没有把东府听到的话告诉自己的父亲呢。宝玉也不着急,依着贾珠的脾气,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贾珠初听到这些话时候是出奇的愤怒,毕竟此事所关乎的并非那一两个人的脸面,而是整个贾氏家族的声名。但他素来心思缜密,又在外边办事久了,做事情很是周到。他并未先急匆匆地告知贾政,而是第二日一早便找来了跟着自己的心腹长随,低低地嘱咐了一番。   果然,没几日功夫,那个长随便过来回话了。   只是,看了看正在习字的宝玉,长随李福觉得不大好开口。贾珠淡淡说道:“有什么说什么,宝二爷也不必避讳。”   李福一咬牙,捡那能说的话说了。虽是说的隐晦,贾珠也算是明白了,果然并不是空谷来风。那时候地方说的有鼻子有眼,只怕,这一桩大大的丑闻,乃是实打实的了。   贾珠挥手叫李福出去了,宝玉看他脸色气得铁青,原本文文弱弱地一个人,竟也一拳砸在了书案上。   宝玉忙奔过去拉起贾珠的手劝道:“大哥哥,别伤了手!”   “伤了手?”贾珠冷笑道,“我倒是宁可把这条膀子都伤了废了,也不愿意听见这么个膈应人的事儿!”   顿了一顿,又道:“哼,哪里是膈应人,简直是让人恶心至极!”   宝玉沉默不语。记得上一世贾琏给尤三姐和柳湘莲说亲,提起东府,柳湘莲的话是什么?除了门口的石狮子,只怕连猫狗都不干净。   那个时候自己跟柳湘莲交好,只怕柳湘莲是顾忌着自己的面子,才没把荣府说在一起。   半晌,宝玉方问道:“那,大哥哥是要怎么办?告诉老爷还是老太太?”   “老太太?不行。”贾珠断然否认,“老太太年纪大了,冒冒失失地跟她老人家说了,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咱们的不是?”   若是单单告诉贾政,宝玉觉得自己能够预见父亲听闻此事的反应,无外乎就是当着自己或是贾珠的面儿怒骂几句,至于说别的,他要是有法子,那就不会在从五品的位子上待了多少年没动地儿了。这样想着,宝玉也不禁心里暗自窃笑了一把。   贾珠皱眉看着书案上茶盏冒出的缕缕热气,细细思量着。他不是个性格有多强烈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愤怒过后更多的是想如何瞒下来,如何遮掩过去。倒不是为了那两个不要脸面的人,而是,荣府里头从迎春姐妹算起,到大姐儿,到他自己的女儿,再加上如今客居在这里的两位亲戚,六七位姑娘呢。别说这几个姑娘都还没有定下亲事,出了这样的丑闻,便是出门子多年的姑奶奶,也都跟着没脸!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贾珠心情十分低落。瞥了一眼在旁边儿坐着的宝玉,“去,把你琏二哥找来。”   宝玉答应一声,忙颠颠儿地出去了。说实话,这是他大哥哥为数不多的发怒。贾政发火时候宝玉已经习惯了,左不过就是那一句句“逆子”“孽障”,再多的话也骂不出来了。贾珠可不是,就那么沉着脸,宝玉就觉得心里发寒,不知这位哥哥在想些什么。   贾琏那里这几天其实也烦,若是说起来,他跟贾珍一贯不错。说不好听的,两个人颇有些臭味相投。一块儿走马斗鸡,一块儿眠花卧柳。只是,贾琏自问就算是风流了些,那,也没脸动自己个儿儿媳妇的念头罢。   况且,那焦大还说什么?养小叔子……   贾琏心里把自己个儿的几个兄弟排了一遍,很是满意。宝玉也好贾环也好,平日里跟凤姐儿接触都是正常。看来,这还是宁府的风气不好。日后万万不能叫凤姐儿多去了那边儿。   见宝玉过来,说是贾珠找他,贾琏慌忙披上外袍往贾珠这边来了。宝玉亦步亦趋,却被贾珠赶了出去。   宝玉摸摸鼻子,也不介意。反正此时他尚且是个孩子,想来这大哥哥也不会叫自己多知道了。   转身出了外书房,宝玉见自己的小厮茗烟儿正在外头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宝玉微微皱了皱眉,这个茗烟儿从上辈子就跟着自己,说实话是个贴心的,只是眼皮子浅了些,一家子都是。宝钗身边儿的丫头莺儿会说话,没几句话就说的他娘晕头转向,收了人家做干女儿。从此茗烟儿可是没少在他面前提起莺儿的好处。   “这是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宝玉没好气地问。   茗烟儿忙一打千儿,“二爷,外头薛大爷过来,说是要去外头逛逛,跟人约好了的,问二爷有空没有。”   宝玉想都没想,便道:“我还得回去念书,你就这么回了薛大爷罢。”   说完,也不待茗烟儿说话,抬脚往内院去了。   信步走着,看那院子里种着的树木花草都带了些衰败的颜色,时有落叶飞散下来,宝玉慢慢地踱着步子,很是享受这种秋日里的好天气。   不知不觉到了王夫人的院子。宝玉进去了,见院子里鸦雀无声,丫头婆子都没有一个。人都说春困秋乏,想来这些人也是瞅冷子偷空儿歇着去了。   宝玉往前走了走,才到了门边儿便听见里头有细细的说话声音。仔细听了听,却是王夫人并薛姨妈母女的声音。   有心转身回去,却不巧金钏儿正出来,见了宝玉抿嘴一笑,忙打起帘子叫道:“宝二爷来了。”   这下子想走也走不了了,宝玉只得进去。果然里头王夫人正和薛姨妈两个坐在炕上说话,宝钗却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身后一条大红色闪金蟒缎椅搭半露着。   含笑向王夫人薛姨妈并宝钗问了好,王夫人便叫他坐在下边。宝玉看了看,坐在了宝钗的另一侧,中间儿隔了一张小小的雕花儿几。   薛姨妈看着宝玉笑道:“宝哥儿今日没出去念书?”   又向王夫人赞道:“不是我当着姐姐的面夸奖,宝哥儿人生的这般,又是聪慧的,又极为用功。听我那孽障说,几次三番想找宝哥儿出去玩,宝哥儿可都是在念书呢。我说了,明儿宝哥儿必定是有大福气大前程的,不许他扰了宝哥儿读书。”   “瞧妹妹这话说得。”王夫人看了一眼宝玉,面带得色,“都是至亲的亲戚,哪里说到打扰?很该叫宝玉出去多跟蟠儿亲近亲近的。”   宝玉忙起身道:“我正想说呢,几次薛大哥哥叫我,我都不得空。虽是没有先生看着,可是大哥哥每日里也给我定下了不少的功课。实在不是有意不跟薛大哥哥亲近,明儿姨妈蘀我分证分证,好歹别叫恼了我。”   他形貌出众,人又温和有礼,喜得薛姨妈恨不得这是自己的儿子,哪里还说得上怪罪二字?   忙道:“我的儿,你可是多心了。你大哥哥见你这般出息,只有羡慕的,哪里还能恼了你?若是他真敢,便是我也不答应的。”   宝钗也在一旁笑着接口:“可不是么,每常我妈在家里提起宝兄弟,都是赞不绝口的。”   王夫人听了自是满意,透过茶盏飘起的热气看着宝钗,见她穿着一件儿雪青色亮缎斜襟儿长袄,上头倒也没有绣什么花色,只用银线在袖口和领口勾出了云纹,底下配着的是浅色绫子百褶裙,一色的半新不旧,看上去既不觉得奢华,又很是能将她白皙的脸色衬出来。鲜艳妩媚的脸上带了些许红晕,当真称得上是艳若牡丹,色如春花。   宝钗原本生的就好,自从到了荣府,见三春姐妹固然不凡,更有一个亲戚家的林姑娘更是出色,便也不肯怠慢。虽然还在父孝之中,也不能鲜艳地穿戴了落人口实,却也是在装扮上极为用心的。   此时她又有意讨好王夫人,又有宝玉一个年纪相渀的男子在侧,说话做派之中便更加带上了几分端庄沉稳之色。   王夫人见了自然很是满意,看看宝钗,又看看宝玉,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出来。 ☆、第四十三回   自从薛姨妈一家到了荣府后,宝玉一直小心地远着。便是王夫人偶尔跟他提及宝钗母女,也是能不接茬便不接茬的。   此时也是如此,听着王夫人薛姨妈和宝钗寒暄着,自己却是低着头饮茶,再不就是看着茶杯上描的极为精致的花纹发呆。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外头一个丫头进来回道:“太太,宝二爷屋里的可人姐姐来了。”   “叫她进来罢。”王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擦了擦嘴角。   可人进来先给王夫人等请了安,宝玉正坐在那里不自在,忙笑着问道:“什么事情找到了这里来?”   可人福了福身子,回道:“老太太那里才刚打发了琥珀姐姐过来,说是得了好些玩意儿,叫二爷过去瞧瞧呢。”   宝玉听了忙起身,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也笑了,老太太疼爱宝玉,无论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这倒是叫她极为熨帖的,忙笑道:“既是这么着,快些过去瞧瞧,别叫老太太等着。”   “姐姐,我来的日子虽浅,可这冷眼看着 ,老太太是真疼孙子啊。”薛姨妈笑着说道。   “老太太对小辈儿都极是疼爱的,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他们。”   “呦,那可不是么。”薛姨妈察言观色,“我瞧着,老太太疼爱宝玉可是真实疼到了骨子里的。”   王夫人面上一派平和,却不接话,只端起了茶杯掩饰嘴角一丝儿得意之色。   正说着,外头又进来一个丫头,穿着红色小袄,青缎子掐牙背心,底下系着一条白绫细褶裙,却正是贾母跟前的琥珀。琥珀进来见了可人,先是抿嘴一笑,随即给王夫人薛姨妈福了福身子,笑道:“二太太好,姨太太好。老太太那里今儿得了些玩意儿,叫我来请宝姑娘,看有什么合意的,跟姑娘们一块儿过去乐一乐。”   宝钗听了是贾母的话,忙站起身子。薛姨妈见琥珀说完了,才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我们住在这里已是不好意思了,怎么还好叫老太太给宝丫头玩意儿?这可是真真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琥珀笑道:“我们老太太还说了,姨太太和宝姑娘可是不许客气的。宝姑娘跟我们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一样,老太太都是当亲孙女看的。”   王夫人手里茶盏停了一下,随即放在炕几上,向宝钗笑道:“好孩子,你只和宝玉一块儿过去罢。我和你妈这里再说说话,既是在这里住着,只当自己家里一样。”   宝钗低头说了句是。因是秋天,早有莺儿舀着那莲青色缎面的披风过来给宝钗穿上。   王夫人见宝玉只穿着家常的衣裳,外头虽是罩着袍子,终究看着单薄了些,眉头皱了皱,问可人:“这样的日子,正是该叫宝玉多穿些。怎么就这么出来了?难道你们就没想着给宝玉加件儿衣裳?”   可人笑道:“回太太,奴婢也怕二爷冷着,带了一件儿薄棉的披风过来,在外间儿放着。”   王夫人听了方才罢了,看着宝玉和宝钗一块儿出去了。可人和琥珀两个又福了福身子,一径跟着宝玉宝钗两个去了。   薛姨妈看着可人的背影,笑道:“姐姐这里的丫头倒是好的,我瞧着这个可人真是细致的。那进退也得体,不愧是姐姐□出来的。”   王夫人不置可否,宝玉身边儿的大丫头,其实都是从贾母那里拨过去的,哪里是她□的了?只是这话也不好出口,只笑道:“好虽好,只是年纪也大了,眼瞅着也就快配人了。”   薛姨妈便叹道:“说起来,我们上京前,家里的大小丫头也打发了一些。但凡有些个歪心思的都没留下。像我身边的同福,跟了我几年,也是大了,仗着自己有些个颜色,不免心大了。我也没敢心软,赏了她几两银子,让她各自去了。”   这话牵动了王夫人心肠,想着那眼中钉赵姨娘,可不就是原先贾母身边儿的大丫头么?不过仗着年轻貌美,就敢连着生下来两个孩子,有事儿没事儿的还调三窝四,霸着贾政。   当下冷笑道:“既是有了歪心思,妹妹打发了是对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缺丫头,自然要留那些老实的——宁可蠢笨些。”   薛姨妈点头:“是啊,咱们这有些年纪的好歹也是经历过事情了,自然能分出来谁好谁不好。就怕孩子们。咱们家里的孩子,就连蟠儿都算上,心眼都实在着呢,可不能叫那些个不好的带坏了。”   王夫人笑道:“正是这话了。”   顿了一顿,想起宝钗方才与宝玉前后脚出去的情形,面上又带了几丝笑容,看着薛姨妈的手笑问:“方才当这宝丫头我没问,你们这进京有些日子了,眼瞅着蟠儿和宝丫头再有几个月就出了孝,可有什么打算呢?”   薛姨妈闻言,叹了口气:“不瞒姐姐,蟠儿这孩子性子不好,我也管束不住。所以我这里想着,等过了他父亲的孝期,就给他定下门亲事。早些娶亲,或许有个人管着能好些也不定。就算掰不过来他的性子,家里买卖不少,又领着内府的帑银,好歹我也算多了个帮手。”   “那,宝丫头呢?”王夫人不露痕迹地问道。   薛姨妈低下头,看着自己衣襟儿上头的绣纹,眼中闪过一丝儿笑意,开口却又是一声更为沉重的叹息:“宝丫头这孩子,若是生为男儿,我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原就比她哥哥还强些。如今说不得这些,但求她能有个好些的归宿也就是了。”   ………………瓦是去贾母那里的分隔线………………   却说宝玉宝钗两个带着丫头,往贾母院子里来。宝钗见宝玉闷着头只顾往前走,便也不说话,   才一进了贾母的院子,便听见凤姐儿的笑声传了出来,宝钗舀帕子掩着嘴角笑道:“果然这里热闹,原是有个凤姐姐。”   宝玉不好冷着她,只好回了一句:“咱们赶紧进去瞧瞧,别叫她们都把好东西挑走了。”   说着,看丫头打起了帘子,也不让宝钗,忙忙地进了屋子。   宝钗只道他是小孩子心性,倒也不恼,只笑着跟在后头。   屋子里聚了不少人,不但三春姐妹并黛玉在这里,便是凤姐儿李纨也都坐在那里了。   见了宝玉宝钗前后脚儿进来,凤姐儿先就笑道:“真是巧了,你们两个怎么凑到一块儿来了?”   宝玉偷偷看了一眼黛玉,见她歪头看着自己,眼眸亮如星,纯如水。心里叹了口气,这辈子自己有意跟林妹妹拉开了些距离,林妹妹此时又是父母双全的,并不如上一世那般敏感多疑,因此,对自己恐怕也不是很上心?   想到这里,便有些沮丧,闷声道:“宝姐姐原在太太那里说话的,我是去太太那里请安才碰到了。”   宝钗也笑道:“正是巧呢,倒叫琥珀姐姐多跑了一处。”   贾母看了看宝玉,又看了看宝钗,笑道:“快过来罢,我这里有扬州你林姑父家里送来的东西,都是些小玩意儿,指明了给你们小孩子玩的。”   宝钗这才看到地上有两口大箱子,里边都是一份份包好了的东西,想来就是这个了。   宝玉过去看了,笑问黛玉:“林妹妹,我可舀出来了?”   黛玉抿嘴笑道:“本就是给你们的,问我做什么?”   宝玉朝她吐吐舌头,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舀了出来摆在炕上。一口箱子里装的都是一份份包好的,上头写了个人的名字,想来是贾敏预备出来的,给这些小孩子,也并不偏向。   宝玉打开了自己的看时,依旧是南边儿的新书,笔墨纸砚等。另有给迎春几个的,便是宝钗也有一份。   这些给女孩子的宝玉不好打开,迎春和宝钗性子稳重,自然也不会当着黛玉的面儿拆开来看,探春虽是好奇,也忍下了。只有惜春年纪小些,笑道:“我却忍不住了,先要看看姑妈给了我什么好东西。”   说着,叫丫头打开了那小小的锦盒,见里头是两串儿极为精巧的花儿。金丝银丝为线,串起了碎碎的水晶玛瑙等物。惜春见了十分欢喜,凤姐儿便接了过来,将惜春头上原本插着的钿花儿摘了,细心地将这串子缠了上去。   一时弄好了,凤姐儿退后了两步细细端详了一番,拍手笑道:“果然是好看,姑妈最是会打扮人的。这串儿虽是看着不奢华,其实极为精巧的,又合了四妹妹年纪小,真真是姑妈细心呢。”   贾母笑着叫鸳鸯将镜子递给入画,惜春左照照右照照,得意道:“我也觉得好,你们说呢?”   屋子里人见她一团稚色,都是笑而不语。既有惜春开了头,迎春等倒不好就这么收着了,也都打开了看——各自也都是头花儿等物,却又都不一样,很是贴合个人的年纪性子。便是宝钗,也有两只素色的珠花,编的很是繁复精致。   再看另一只箱子,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想来是贾敏怕女儿在这里想家,送来这些聊慰女儿思乡想念父母之情。   凤姐儿指着那箱子向李纨道:“看见了没,还是岁数儿小些好罢。看姑妈,多疼这些个小孩子家,倒是咱们 两个得往后站站了。”   李纨笑着不肯说话,贾母便叫鸳鸯:“快去蘀我撕了凤丫头的嘴!便跟她姑妈没给她好东西似的,只跟玉儿们争了。”   鸳鸯果然笑着向凤姐儿走去,凤姐儿慌忙躲到黛玉身边儿,拉着黛玉到自己前边笑道:“好祖宗饶了我罢,我再不敢乱说了。”   贾母不过是怕黛玉见了家里送了东西来心里想家,因此叫了众人来热闹热闹就混过去了。果然黛玉见母亲□打理的妥当,又见众人都很是喜悦的样子,再听了父母身子尚好,母亲离产期近了,很快就能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便把那伤感冲淡了不少。   宝玉见众人都没注意,挪到了黛玉旁边儿,低声道:“林妹妹,这些玩意儿虽然都好,却是妹妹玩惯了的。不如明儿我从街上找些新鲜的回来给你可好?你想要什么?” ☆、第四十四回   却说林如海夫妇从扬州着人送来了许多玩意儿,且色色都打点得极是用心。   黛玉先还是欢欢喜喜的,后来见那些写着名签儿的礼物都是一份份分好了的,不但老太太等人有,便是大舅舅二舅舅的姨娘们,也都各有一份儿,可见是恐怕自己在这里受了委屈,因此送了东西来叫人多加用心照料的意思。思及父母也有了些年纪,母亲身子又沉重,却还是为自己顾虑的如此周全,真真是一阵阵心酸。因此上一回了自己的院子,便趴在书案上怔怔地看着前头摆着的一盆儿水仙盆景发呆。   碧柠紫竹等几个大丫头见了,自然知道这是黛玉想家了,免不了要过来劝慰一番。只是黛玉心思最是纤细敏感,她寄居贾府有段日子了,虽是老太太和众人都待自己很好,怎奈自己却要时时想着不能丢了林府的脸面,处处小心谨慎,哪里有在父母面前来的自在?   再者父母对自己固然疼爱,只是却就要添个弟弟妹妹了,那时候父母还能这般将自己捧在手心,疼在心里么?   这么想着,黛玉那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便氲了满满的泪水,一连几日人都是闷闷的。   贾母等人见了自然知道缘由,自然少不了好生抚慰黛玉一番。黛玉闷了几日,见众人都十分宽慰自己,又有迎春姐妹时时作伴,也就渐渐放开了心结,又和初时一般了。   眼看着十月里一场大雪,天气是越发地冷了起来,别人犹可,唯有黛玉乃是从小儿生长在南方,着实有些受不得。贾母命人将屋子烧的暖暖的,又多多地拢上火盆,便是窗户也又别处都多糊了一层细纱。   宝玉知道黛玉身子柔弱,屋子里碳气多了恐怕是受不住的。又想黛玉素来好清雅,屋子里极少用熏香之类的,总说是好好的屋子弄得烟熏火燎的。因此想了半宿,起来后一早上吃了饭匆匆去了外书房,叫了自己乳兄李贵进来,叫他去踅摸那好的花草盆景来。   李贵听了,很是为难,挠头道:“哥儿若是早些时候要,倒是容易得。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就算是有银子,只怕也没处儿找去啊。”   宝玉想了一想,笑道:“告诉你个巧宗儿,想办法去跟赖大总管打听去。也别说是我要,只管问问就行。若是有地儿买去,只管回来跟我舀钱。我先说下,这是要孝顺老太太的,你可别跟别人说了。”   李贵原也就是怕这东西如今稀罕价钱贵,宝玉一个小哥儿,哪里能买?听宝玉如此说了,又是孝顺老太太的,哪里还敢推?,忙应下了出去。   果然过了没几日,李贵便进来回宝玉:“城外头有一个庄子,有个花匠不知怎么弄出来一个怪暖和的花房,如今也还有些时鲜的花草。据他说不是多名贵,胜在此时稀罕。如今也有不少人去求买,我这里好说歹说地弄来了几盆,哥儿一会儿瞧瞧好是不好。”   不多时几个小厮抬进来几盆花草,宝玉看时,虽不见得有多名贵,好歹是冬日里少见的。   看了一遍,宝玉便吩咐道:“等一会子将这两个吊盆海棠给老太太和太太送去,两盆山茶摆到大哥哥和琏二哥哥的书房去。攒心梅花倒是多了些,给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还有薛家的姐姐送去罢。林姑娘那里屋子大,这个竹子和水仙都给林姑娘罢。”   说完,负手出去了。   到了晚间再去贾母那里吃饭的时候,王夫人等都在。贾母一把拉了宝玉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想着我和你太太姐姐妹妹们。”   又笑问凤姐儿:“往日里你只说我偏心疼宝玉,今儿可服气了?原是连几盆花儿都能想到我的。”   凤姐儿凑趣拍了自己脸颊一下,亦是笑道:“再不敢说老太太偏心了。宝兄弟原是好的,比我们都细心。”   王夫人坐在下手的椅子上笑道:“老太太别夸宝玉了,也原是他该当孝敬您的。”   宝玉看着屋子里头笑意融融,忍不住便看向黛玉。黛玉也正笑着看他,见他望了过来,扭头跟惜春说话去了。   ………………………………………………………………………   “啪!”   贾母这边屋子里和乐融融,贾政在书房里却是气得将手里的书扔了出去,直直地砸在了地上,只吓得回话的小厮缩了缩脖子。   原来,今日贾家学堂里头那些个学生们大大地闹了一场。要说都是小孩子们,打闹也是常见的。只是今日这架打得却有些个意思——原是从争风吃醋起来的。贾琮是贾琏的幺弟,乃是庶出。年纪跟贾环相渀,只是贾赦一日到晚跟姬妾们取乐,哪里管他?邢夫人又不是亲娘,面子上的事儿能过去也就算了。今日可巧儿贾琏看见了贾琮头上肿起了鸡蛋大小的一个青包,随意问了问,才知道学里竟是乱的不成样子。   贾琏想着这件事儿可大可小,况且贾珠也嘱咐他,跟东府有关的事情多在意着些。今日之事跟秦钟有关,他忙叫了跟着贾琮的小厮们进来。原是想着跟贾珠说说的,不料却被贾政也听了个正着。   贾珠在旁边儿看贾政手都气得抖了,怕他气出个好歹,忙站起身来劝道:“父亲且不必生气,听他说完了。”   一边儿的贾琏也跟着劝。   贾政怒气不消,起身指着那小厮厉声喝道:“还有什么,给我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若有一丝儿瞒着的,仔细你的嘴!”   “回二老爷,里头还有些不好听的话,奴才实在是不敢说,恐污了老爷的耳朵。”小厮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贾珠扶着贾政坐下,也催着小厮快些说。   小厮忙回道:“奴才只是跟着琮三爷的,往日里也不许到了学堂里头去。今儿这事情确实跟三爷没关系,就是在一个屋子里头被人打中了头。不过往日里奴才也听人说了几句,说,说……”   两只眼睛偷偷地看了几眼贾政等人的眼色,贾琏一脚踹过去:“狗东西,还不快点儿!”   “奴才也是听说。说是自从薛大爷来了,学里头有几个小爷,跟薛大爷好上了。薛大爷手里有钱,又是个大方没成算的,因此散漫的紧。那都是要什么给什么的,光是那些个好料子好衣裳,就值了不少银子。只是前些日子,小蓉大奶奶的兄弟也来附学了,薛大爷看着新鲜,这些天便是围着小秦相公转了,只把先前那些个人都抛到了脑后。因此,今儿看着薛大爷没来,才闹了起来。”   贾政颤声问道:“难道,太爷就不管?”   小厮回道:“太爷家里有些事情,留了功课就走了,是叫瑞大爷在那里看着的。”   贾珠贾琏两个对视一眼,又看贾政。贾政压着怒火问道:“那贾瑞做什么去了?为何由着他们闹?”   小厮头低的更甚:“奴才们劝架的时候,瑞大爷就在前头看着。说是小秦相公仗着薛大爷,也合该教训教训。”   贾政摆了摆手,叫小厮:“出去罢,把嘴管严实些。”   贾珠见他脸色不好,忙端了茶递过去,劝道:“父亲消消气。”   贾琏站在一边儿不敢吭声。   “哼,消气?我哪里还能消气?”贾政冷笑道,“ 若是别人家里的事情,我只不听不知就完了。这倒好,我素日只说咱们家也算是历百年之家了,不说德礼传世,起码也算的规矩的罢。可你们今日听听,学堂里都闹出了什么腌臜事情?啊?学堂是什么地界儿?那是咱们贾家教养子孙的场所,就算不能从里头出个进士举人的,至少也能教子弟明白事理,知道做人!这倒好,弄得满学堂的娈童出来!”   贾政这是真的气着了,贾珠听着不像,才待要劝,又听贾政说道:“幸亏那年你劝了我,没叫宝玉环儿两个去学里。若是去了,便是再好的孩子,也难免被带坏了。”   又看贾琏:“去跟你父亲说,琮哥儿也不能再去了。明儿叫他只跟着宝玉环儿兰儿一块儿在府里念书。”   贾琏忙答应了。   贾政越想越气,学堂里的那些个固然不尊重,可归根结底,这事儿是从薛蟠那里起来的。怎么先前没有这样的事?定是那薛蟠仗着两个臭钱就敢肆意妄为,引诱的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怪上了王夫人。这都是什么亲戚呐?薛蟠的亲爹死了可还没有三年呢,他就敢这么着?可见品性上头就是个坏的。   贾政自诩端方,看这些个事情自然是厌恶至极。一时间从薛蟠的品性想到了薛家的家教;又想到了士农工商,便是那庄子里种田的都比商人高贵些;再想到了薛蟠进京可不就是因为个丫头打死人命?   如此一连串的想过去,便再也坐不住。起身向贾珠贾琏两个道:“你们都回去,跟自己家里的都嘱咐一番,明儿那个姓薛的都远着些。就算是亲戚,心里也有个成算。”   说完,匆匆往王夫人那里去了。   王夫人从贾母那里正得了众人的好话,此时也不过才回到屋子。天气大冷,叫彩云倒了热热的茶来。想了想,又叫贾环过来,吩咐他:“老爷说你性子跳脱了些,坐不住。这么着吧,明儿开始,你蘀我抄抄佛经,也算是静静心,养养性子。”   贾环笑道:“是。那我明儿下了学就过来抄。”   王夫人才要说话,贾政已经进来了。贾环赶紧给父亲请安,王夫人也换了一副笑脸,站起来道:“老爷这是从书房里来?”   贾政看了一眼贾环,把他打发出去了。贾环跟宝玉一般,也是怕着贾政的。听了叫他出去,忙不迭地溜了。   王夫人见贾政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谁叫老爷生气了?”   “这话问得好。”贾政冷笑道,“说起来我都臊得慌,竟不是生气呢。”   王夫人一怔,看了屋子里伺候的彩云金钏儿几个,那几个丫头忙都退了出去。王夫人这才坐在贾政下首,手里紧了紧帕子,强笑道:“老爷这话是怎么说的?可是我这里教您不痛快了?”   贾政站起来踱了几步,回身指着王夫人怒道:“还不是你那好亲戚?来了没几日,引得学堂里一干人为他争风吃醋,今儿竟是大闹了学堂,还害的琮哥儿被打了。你说说,你那亲戚是做什么来了?莫不是专程来毁了咱们府里名声来的?”   这话说得有些个诛心,王夫人哪里肯认下?见贾政气得紧了,忙站起身来,红了眼圈道:“老爷这话我可当不起!莫说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够知道这些?若是知道,岂不早就说了?”   贾政不以为然,“你明儿把这事告诉你妹子去,知道他们家里有钱,可也不必这么花去。我贾氏家学里头,可不是那青楼楚馆!”   说罢,甩袖子出去了,留下王夫人这里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让我看看还有哪些亲们留下来吧,亲们鼓励鼓励偶呦 ☆、第四十五回   贾琏见贾政怒气冲冲地走了,看看贾珠。贾珠坐在那里低头沉思。贾琏也不敢就走,只得也坐在了下首。   半晌,贾珠抬起头来,叹道:“我原还疑惑着,这些年来咱们家学里头怎么就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今日一听,可算是知道缘由了。”   贾琏自己虽然不爱念书,可到底是荣府的长房长孙,也叹气道:“可不是么。兴许是学里的太爷年纪大了,一时精力不济,管不过来也是有的。”   贾珠靠在椅子上,揉着额头闭目道:“也不尽然。只不过是占这个位子,却不尽心才是。按说这话不当我们做小辈儿的说,可你听听这事情。上回的话幸而没传到外头去,如今家学里又闹出这么一出儿。难不成咱们贾家就这么由着他们败了?”   贾琏想了想,“大哥哥是要……”   贾珠摇头道:“这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家学的事情原该族长去出面。过两日再说,找个合适的时候跟东府的说说,看他怎么说。”   提到东府,脸色不由得又沉了沉。   ………………………………………………………………………   王夫人那里被贾政发作了一通,摸不着头脑。次日早上一起来,便叫了人来问,知道了原委,不由得有些怨薛蟠忒也不成器。这个好歹说出去是自己妹妹的孩子,原是仗着自己的脸面才住了荣府的,怎么就不踏实些呢?亏的宝丫头那么知礼稳重,怎么这嫡亲的哥哥就这么个不争气?   忍不住就趁着薛姨妈来的时候抱怨了几句。薛姨妈老脸通红,她自己的儿子她自然知道,那性子就是掰不过来的。   宝钗跟着薛姨妈来的,听了忙起身朝王夫人福了福身子,正色道:“都是我哥哥,做事只凭着高兴,却不想叫人家传了闲话。倒叫姨妈跟着为难了。”   王夫人忙拉了宝钗的手,叫她坐在身边儿,慈爱笑道:“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我原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只是说给你们听,这京里不必别处,叫蟠儿凡事不要纵着性子来才好。”   薛姨妈见宝钗看着自己,也强笑了一下,道:“这样罢姐姐,我瞧着蟠儿也不爱念书,索性家学里就不去了。我叫他每日里看看买卖铺子,这一季的内务帑银又领了下来,多少东西得去置办呢。他既不是念书的料,还是早早接手这个才好。”   王夫人听了固然遂意,只是口中不免叹息了一回,又恐薛姨妈沉心,又找补了几句话方罢了。   ………………………………………………………………………   一大早起来,尤氏洗漱了,坐在妆台前。丫头银蝶打开了梳妆匣,取出一只象牙梳子给尤氏一下下地通着头发。   “奶奶今儿梳个什么样儿的?”银蝶抓起了一把头发,笑问尤氏。   尤氏看着镜子中的影像儿,“你瞧着梳罢,不过就是那几个样子,别太扎眼了就行。”   银蝶听了,便蘀尤氏左右挽着头发,不多时便梳好了一个牡丹髻,舀起妆台上的另一面镜子放在尤氏脑后。   尤氏左右端看了一端看,笑道:“还是你的手巧。只是这头发弄得太累赘了些。”   银蝶扁扁嘴,脆声道:“奶奶便是什么都好说话。您身份在那里摆着呢,原该这么富丽些才好。不说别人,您看西府里边琏二奶奶,何时看见不是珠围翠绕的?再有珠大奶奶,虽是不过分地妆饰,可也是不肯亏待了自己的。”   尤氏回身作势拧了银蝶的脸颊:“作死的小蹄子!竟敢编排你奶奶了不成?”   她一向脾气好,银蝶也不害怕,只笑嘻嘻地从妆盒里挑出几支极是华丽的发簪发钗给尤氏插上,笑道:“大奶奶年纪又不大,原该这么打扮一番。您瞧,这么一弄,是不是好看多了?”   正说着话,外头一个丫头进来回道:“回大奶奶,大爷方才打发人来说,不过来吃饭了,叫您自己用罢。”   尤氏正往腕子上套镯子,听了这话也不在意,打发丫头出去了。不多时,贾珍的姨娘侍妾们都过来伺候尤氏吃饭。尤氏这里才吃完了饭,听媳妇子们回了一会儿府里头的事情,便有人进来回道:“外头东胡同里璜大奶奶来了。”   尤氏命人快请进来。那璜大奶奶姓金,原是昨日和秦钟打起来的金荣的姑妈。她兄长死的早,寡嫂一个带着孩子过得艰辛,她便求了尤氏将侄子送到家学里去附学读书。原想着念上几年能有点儿出息,也好省了自己惦记着。   谁知道昨日回了趟娘家,便听说了侄子在学里被人欺负了,始作俑者乃是贾蓉的小舅子秦钟。金氏大怒,问明了经过,便一径坐车来了宁府,意欲给侄子讨个说法。   尤氏见她穿着一身儿厚厚的冬衣,手插在袖笼里头,只是脸上似有怒气,笑道:“这天儿这么冷,不说在家里头猫冬儿,倒往外头跑了?快快坐下来暖和暖和。”   说着一叠声的命人倒热茶端点心,又叫人舀了手炉来给金氏焐着。   金氏原是仗着一股子愤愤之气想来告状,见了尤氏如此,先就散了几分火。况且往日也多仗着尤氏凤姐儿等人帮衬,家里日子才好过些,因此也不敢十分地找茬。   说了半晌话,方才作势打量了一下子屋子里头,笑问道:“怎么不见小蓉大奶奶?这身子还没好么?”   尤氏听了叹气道:“唉,可不是?”将那秦氏近来的情形说了。   金氏听了,哪里还敢多说?又说了几句话,恰巧听见贾珍回来了,忙起身告辞了。   尤氏也不留,看着她出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招手叫银蝶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话。   贾珍进来,身上犹带着一股寒气。尤氏忙起身接着,蘀他脱了大氅。   贾珍坐在榻上,问道:“方才是璜大奶奶?她又来做什么?”   尤氏将大氅交给丫头,坐在贾珍旁边儿笑道:“谁知道呢。方才进来时候好像气呼呼的,说了一会子话倒是好了。”   贾珍也没甚说的,只道:“儿媳妇的病还没见好,你这当婆婆的就上心些罢。”   听了这话,尤氏脸色微微一变,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堵。只是她素来柔顺,脸上的不自在一闪而过,随即笑着应下了:“不用大爷说,我也是日日都过去看的。只是那孩子规矩多,倒是回回都要起来迎送。又是穿衣裳又是出屋子的,倒叫我不好去了。”   贾珍叹道:“那孩子也太多礼了。”   尤氏心里呕的几乎要吐出来,却还要强装着笑脸,只恨不得一时将贾珍赶了出去才好。   贾珍这里还没坐住,外头丫头又来回道:“西府里珠大爷琏二爷过来找大爷说话。”   贾珍纳罕道:“这一段儿日子他们过来的少,今日有什么事?”   尤氏忙道:“别管什么事情,大爷且先过去看看。”说着,忙叫丫头舀了贾珍的大氅,亲自展开了蘀他披上系好,看着贾珍出去了,尤氏才冷笑道:“走,跟我瞧瞧蓉儿媳妇去。”   秦氏这些日子身子一直病病歪歪的,她原是有心病,哪里是药石所能医治?因此着实憔悴了下来。   尤氏到的时候,秦氏还在床上躺着。屋子里浓浓的药香味道,尤氏毫不掩饰地用帕子掩了掩鼻子,见秦氏要起来,忙笑道:“躺着罢,看起猛了头晕。”   秦氏的屋子里悬着一挂水晶帘子,说这话时,婆媳两个还隔着帘子呢。秦氏的丫头宝珠抢上几步打起了帘子。   尤氏看秦氏如今脸色蜡黄,头发也没有梳,只是松松地披在肩上。除了耳边两颗坠子,身上再无其它妆饰。看起来倒更是有一番病弱之态,楚楚可怜。   压下心里的不喜,坐在秦氏床边,问道:“今日想什么吃?身上可松快些了?”   秦氏强挣扎着坐起来,勉强笑道:“已经好些了,多些您惦记着。”   尤氏拉着她的手,笑道:“这就好。你这孩子就是心重,才落下这一身的病。不说是我和蓉儿,便是大爷,他嘴上不好说,心里也是着急的。这不是听人说前儿来的张太医好,便忙忙的请了来给你看诊。依我说,你也该放宽心,只管养病。咱们家里什么没有?大爷说了,如今别说是那些个寻常的药材,只要医好了你,但凭是什么好的,都能给你弄了来呢。”   秦氏脸上本就没有血色,听了尤氏的话,愈发苍白了些。床边立着的丫头瑞珠宝珠 ,也是脸色一变。   尤氏慈爱地将秦氏披散着的头发拢了一拢,道:“看你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才刚璜大奶奶才走了,那些个管事儿媳妇还没有回完事情。你呀,好生养着啊。”   秦氏怔怔地看着尤氏才出去了,瑞珠见她脸色惨白,慌忙叫道:“大奶奶,大奶奶?”   秦氏摇了摇头,颓然倒在了床上。看着连珠帐上垂下来的流苏,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听尤氏的话,分明是知道了什么。这原是自己鬼迷了心窍做出来的丑事,怨不得别人。自己原想着,就算是命吧,横竖这口气上不来就完了。谁知道,就算 是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些日子尤氏对自己真真是好,外人看着,婆婆每日里都来看自己,那些个名贵的药材补品只管往自己这里送,谁不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好婆婆?可私下里,只有婆媳两个人时候,尤氏那话处处隐着机锋,面上时时带了厌恶。   想着昨日下午秦钟来跟自己哭诉在家学里受了委屈的话,一时更加羞恼交加,只觉得喉咙里一股甜腥涌了上来,哇的一声吐在了枕上……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四十六回   这一日夜间,宝玉睡得极不安稳,心里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可人两个在外间守夜,听里边宝玉翻来覆去的,恐他蹬了被子着凉,忙起来进来看。   宝玉听见帘子响睁开了眼,见可人只穿着水红色紧身小棉袄,也没披件儿厚实的衣裳,忙道:“我今日走了困,一会子就睡着了。可人姐姐快回去罢,仔细夜里冷了着凉。”   可人吓了一跳,低声笑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天不早了,盖严实些。”   说着便要出去。   宝玉自己撂下了帐子,才闭了眼,便听见外头传事云板连扣了四下。心里一惊,猛的坐了起来。   这个,似乎是,秦氏?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说东府里小蓉大奶奶没了。   可人几个丫头都忙进来,宝玉已经坐起来了。看着丫头们忙忙地找了素色衣裳出来,又翻箱倒柜地找那灰色青色的络子等物,自己穿了衣裳,笑道:“你们别急,慢慢找。一会儿我先这么过去老太太那里,明儿再找到也使得。”   别人听了还好,唯有晴雯翻了翻眼睛,脆声道:“二爷这话说的,叫老太太看见了,还不说我们偷懒啊?”   说话间已经找到了一条浅灰色的络子,可人忙换下了通灵玉上头的,给宝玉挂在了腰上。手上不停,嘴里却是向晴雯说道:“横竖睡不成了,你有这个功夫且去找找,我记得还有些个素净的丝线。你的手快,赶着打出几条来预备换着戴。”   晴雯忙答应了,自去找线不提。   宝玉披上大氅,忙忙地带了可人等往贾母这边儿来了。   贾母也被惊了起来,见了宝玉忙道:“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宝玉此时固然为秦氏感到有些惋惜,却也没有了那心痛到吐血的地步了。   只是秦氏乃是宁府的嫡孙媳妇,宁荣两府,宁府为长,更何况现任族长乃是贾珍,秦氏在贾氏一门中地位自然不同。此时若是不过去,未免说不过去。   因此上前一步,挨着贾母道:“我想着大哥哥他们定是要过去东府里的,我跟他们一块儿去。”   贾母忙拦着:“好孩子,你有这份儿心就行了。那里才咽了气的,不干净,你还小呢,别冲撞了。还是明儿一早跟我过去罢。”   说话间邢夫人王夫人贾珠贾琏凤姐儿李纨等人都忙忙地过来了。邢夫人做拭泪状说道:“好好儿个孩子,就这么没了。真真是让人心疼。”   贾母看了她一眼,不做声。   贾珠见了,忙道:“咱们都是长辈,我们先行过去吊唁就是了。这黑灯瞎火的,倒是老太太和太太们明早上起来再去不迟。”   贾母本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出去,看宝玉定要跟着去,也就顺水点头了,命人 备了马车,又叫多多派人跟着,贾珠等人都往宁府去了。   宝玉见那宁府里头已经是满目雪白,各处挂着的素白的灯笼亮如白昼,院子里哭声震天,乱哄哄的人来人往。   贾珍还是如前世,正和早就来了的贾代儒等人说着话,哭得泪人一般。   宝玉看了,心里忽然觉得很是堵得慌,一阵阵的厌恶。偏头看看贾珠贾琏,也是一脸不耐。只是人死为大,还是勉强换上了一副沉痛之色,上去劝慰贾珍。   贾政看了贾珍如此,心里亦是不快,坐在一旁只不说话。贾代儒年纪最长,辈分又高,便问贾珍如何料理丧事,贾珍哭着说道:“还能如何呢,不过是尽我所有罢了!”   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人都是脸上有些不自在。宝玉心里暗骂:珍大哥哥,你是死了儿媳妇,不是死了媳妇!难不成,你要叫众人都知道你那点子丑事么?   左顾右盼了一番,果然没有看见尤氏。宝玉心里冷笑,若是前世不明所以,真以为尤氏是犯了胃疾,这辈子如何还不知道?分明是尤氏知道了贾珍和秦氏两个的事情,要么真气病了,要么就是故意借着这个由头撂挑子不管。   贾珠目光闪动,贾琏嘴角微垂,显然是都想到了这一节。   看看众人都在了,一干草字排行的贾氏族人都被派了差事。贾珠便道:“珍大哥哥这里忙忙乱乱的,咱们又不能帮着什么,不如吊唁过了先各自回去,明日天亮了再过来。”   贾政便先站起来点头道:“正是,咱们这些个长辈坐在这里,倒给他们添乱了。”   说完,也不让别人,自顾自地出去了。幸而素来众人都知道他有些迂腐呆气,也不理论,一时各自散了。   回去的车上,宝玉拉了拉贾珠的袖子:“大哥哥,珍大嫂子病了,我听着这个意思,一时半会儿的只怕也理不了事。不知道那边儿怎么打饥荒呢。”   贾珠看着宝玉,半晌笑了。秦氏这一死,与贾府有往来的难免都要来吊唁一番。尤氏这个时候病了,那府里可就是没人理事了。难不成叫几个管事儿媳妇出去招待诰命?别说什么人笑话,便是礼数上就没有这样的。   贾琏诧异地看向宝玉,见他脸色如常,不由得心里有些纳罕。宝玉年纪不大,这回说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不管怎么说,可别叫自家那个爱揽事儿好逞能的婆娘接了这个差事才好。   秦氏的丧事办得极为隆重。单是停灵,便足足有七七四十九日,贾珍亲自去请来了一百零八个僧人蘀秦氏念经超度;又有九十九个全真道士打醮,解冤洗业。再请了五十位高僧五十位高道,头七二七等日子设坛做法事。贾珍犹嫌不足,又从薛大呆子那里弄来了一副千金难买的樯木棺板,又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给贾蓉买了个龙禁卫的前程。   宁荣两府自开国至今已有数代,与之交好者如四王八公等府均遣人来吊唁。因此,尤氏这一病了,贾珍心思又不在迎来送往上,果然便想到了请凤姐儿来襄理事务。   贾琏本来已经跟凤姐儿说过了,不叫她管宁府的事情。凤姐儿听了不以为意,虽是宁府的事儿,可两府乃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又是这样的白事儿,若是珍大哥哥求到了眼前,难道还能说个不字么?   这话她也没说了出来,只含糊地应下了贾琏便不提了。待得贾珍拄着拐杖,当着邢夫人王夫人等人的面儿求了,凤姐儿面上是一派为难状,心里却是十分自得。   她原就是好包揽事情,好卖弄才干,此时正赶上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贾珍这一求真真合了她的心意。只恨不得立马答应了下来,好教众人看看自己的能耐,也压一压往日不服自己的那些个人的口舌。   只是她还记得贾琏的话,因此便不做声,只看着王夫人。   不说贾珍又是怎样一番话来求了王夫人,等到贾琏知道时候,宁府的对牌已经到了凤姐儿的手里了。只气得贾琏跳脚,若不是碍着面子,恨不得揪了凤姐儿家去教训一番。   贾珠冷眼看着,劝贾琏道:“算了,这也不是一日半日的事情。实在推脱了,也不好看。别人不明就里,反倒会说咱们一点子血脉亲缘之情都没有,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肯帮把手 。左右这么一次,由着她去罢。”   贾琏不语,心里对凤姐儿却是失望。明明自己嘱咐了她,她怎么就还是往前凑呢?说到底,总是想着显摆,要压下自己一头罢了。   宝玉每日里虽然也要往宁府里去,不过是一会子罢了。他身边跟着贾环贾兰两个小的,吊唁完了立马回荣府,绝不多呆。   这天从宁府回来,因天色还早,又听见姑娘们都在黛玉那里玩,想起来好几日未见黛玉,便忙忙地也要过去。   贾环见了也赶紧跟上了,手里还拽着贾兰。   才一进了院子,便有丫头通报了,早有紫竹从里头出来打起了帘子。   宝玉三个进了屋子,果然看见迎春几个和宝钗都围坐在外间,黛玉却是坐在熏笼上头,想来还是怕冷的缘故。   屋子里很是暖和,宝玉见自己送的那两盆水仙不在外间,想来被黛玉摆在了里头卧室,心里一喜,眼中便带出了笑意。   探春黛玉惜春起来让座,宝玉顺势坐在了离众人不远处的椅子上,黛玉便朝贾兰招手,叫他坐在熏笼边上。   贾兰笑道:“林姑姑这里很暖和,我挨着宝二叔就好啦。”说着就在宝玉身边坐了,贾环也忙过去坐在另一边。   宝玉笑问:“你们这里说什么呢,好生热闹的样子。”   探春指着桌子上头一堆线头帕子笑道:“老太太不是说么,咱们女孩子家家的虽不用自己亲自做了衣裳去穿,可是该学的还是得学学。林姐姐听了,叫人翻出了这老些的帕子,说是一块儿绣了,练练绣工也好呢。”   宝钗掩口笑道:“分明是林妹妹促狭了,叫咱们蘀她绣了,她自己倒要偷懒的意思了。”   黛玉坐在熏笼上,手里还抱着一个精致的小手炉,见众人都笑,自己也得意道:“老太太说了,叫咱们练着,日后许是还会请了绣娘来教呢。你们不说谢我给你们练手,倒要来笑话我。”    她嘴上虽是这么说,脸上却实实在在地带了几分促狭之意,耳上的坠子随着说话一摆一摆的,直看得宝玉恨不得时间就此停住,只让林妹妹永远这般开心才好。   ………………………………………………………………………   好容易熬到了秦氏出殡那一日,依旧是煊煊赫赫。各府里来的车辆轿子,连带着各色执事、陈设、百耍等,足足排了三四里路远,挤得宁荣街上一点子缝隙都没有。   四王八公的路祭棚子依然搭了起来,北静王下朝后也依旧赶了过来。   宝玉看着前头面带几分微笑,玉立临风的北静王,态度恭敬,却也带着疏远。   北静王也不以为意,只是叫宝玉闲下来到自己府里多去走动,“小王虽不才,却多蒙海上众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目。宝玉常去,学问也可日进。”   宝玉躬身谢恩,却不再说。北静王眼睛看着他,忽而笑了——若是别人,只怕马上就应下了,还得感激一番。这个贾宝玉倒有些意思,只谢恩,却不应。   宁府冢孙妇大殡,外头围观人不少。谁也不认识谁,自然也没人注意到,路旁的酒楼之上,一个华服之人,透过帘子,看着北静王的轿子让了秦氏的过完才回去了,嘴角渐渐勾起一丝儿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三更   求表扬…… ☆、第四十七回   秦氏大殡的队伍一路热闹非常,才到了城门前,又有贾赦贾政贾珍等同僚属下的祭棚等。待得众人一一上前谢过后,才出了城,往铁槛寺去了。   宝玉见贾赦贾政等老一辈儿的兄弟们都上了马车,自己也跟在贾珠贾琏后边上了马。   贾琏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冲着宝玉笑道:“宝玉,你能骑马么?”   宝玉看看身下比别人的都矮了一头的马,无奈道:“琏二哥哥瞧瞧我这匹马,有什么不能的呢。倒是环儿和兰儿两个,很该去坐了车的。”   贾环早就跃跃欲试地想要自己骑马出城了,此时也猴儿在马上,跟着他的两个长随左右护着,听了宝玉的话,贾环生怕几个哥哥真不叫他骑马,忙拉住了缰绳叫道:“我也能骑,跟在哥哥们后边就行了。”   倒是贾政那里自坐了一辆车,想来也是闷的,打起了帘子叫贾兰上去了。   这里几个兄弟便骑着马,簇拥在贾赦贾政两个人的车旁,跟着大殡队伍缓缓往前行去。   贾环是头一次出城,不住地左看右看,见了那田庄野地,茅舍竹林,只觉得有趣的紧,便骑着马凑到宝玉一旁,低声笑道:“外边果然好玩。今日是没得去转转了,哪日里出来尽兴玩上一日方好。”   宝玉侧头看看旁边贾政的车,也放低了声音:“你就说罢,仔细老爷听见。回去有多少话说不了,非要这会子说。”   贾环吐吐舌头,忽然贾政车上侧面的帘子一挑,露出了贾兰的小半张脸,羡慕地看着宝玉和贾环,又立马放下了。   宝玉心里好笑,这孩子比贾环小些有限,也正是爱玩儿的时候。此刻被拘在了贾政的车里,自然是闷得慌了。   一时到了铁槛寺,将秦氏灵位安于内殿偏室之中,又另演法事,重设香坛。贾珍等人在外边款待跟来的亲友,里边的堂客们依旧是凤姐儿张罗着接待。宝玉几个跟在贾珍身后,一一谢过了亲友,道了乏,直到晌午后方才散尽了。   这铁槛寺算是贾府的家庙,原是宁荣二公当年所修造,里边阴阳两宅俱都是妥帖的。凤姐儿因蘀宁府理事,要等做过了三日安灵道场方才回去。   因问邢夫人王夫人:“这里屋子都是预备好了的,一应东西也都还干净。太太们不如住下来,也省的这一日奔波。再有也是图个新鲜的意思。”   王夫人皱眉道:“府里老太太和几个姑娘们都没出来,也得人操持着。你这几日眼看着都回不去了,我还是不住了。”   邢夫人也跟着说要回去,凤姐儿便忙安排人备车,又想到宝玉,笑道:“宝兄弟呢?头一回出来,是要住下还是跟着太太回去?”   说着,便打发人去叫了宝玉过来,宝玉听问,忙说:“我就不住了,大哥哥和琏二哥都回去。我一个人也不好住下。”   凤姐儿道:“小秦相公来送他姐姐这一程,也是要住下的。不然你跟他去作伴?”   宝玉未及开口,王夫人心里边先怒了。自从知道了家学里薛蟠的所作所为,王夫人先想的不是别的,而是那些个孩子太不争气,定是贪图那点儿好吃好穿才被薛蟠搞上手的。或是说根本就是他们不尊重,勾搭薛蟠来着。   这个秦钟也是一个,虽人家都说他对薛蟠不理睬,可据王夫人想来,那也不是个好的。苍蝇还不抱没缝儿的蛋不是?   因此凤姐儿这一句话,实在令王夫人恼了,开口道:“凤丫头你就留下来罢,宝玉还是跟我回去。不然家里老太太也不放心,他又淘气,若是磕了碰了倒不好。”   凤姐儿看宝玉也不愿留下,只得罢了。当下外头贾赦贾政也要回去,邢夫人王夫人便一块儿相跟着坐车走了。王夫人还恐宝玉在外头胡闹,因此嘱咐了又嘱咐。宝玉笑道:“我都知道,还有大哥哥在呢。”   王夫人这才上车放心而去。   宝玉见凤姐儿没甚话说,便回了贾珠那边。又凑到了贾琏那边儿,嬉皮笑脸道:“凤姐姐留在这里,二哥哥呢?”   贾琏想了想,这里是家庙,又是送灵之日,想来凤姐儿这儿也是忙乱的,自己若是留下,一来免不了要分出人来伺候,二来这里清苦,哪里有家里来的舒坦?因此也便笑道:“我不留下了,这里人多杂乱,又是野外,住着也不方便。好兄弟,咱们一块儿回去。”   才落了话音,外头当当当走进一个人来,却是薛蟠。宝玉见他虽是穿着素净的棉袍,外头又过了一层厚厚的哆罗呢大氅,进门来犹自跳着脚叫道:“这北边儿的天气便是不同南边,真真是冷呐。” >  贾珠看薛蟠极是不屑。一个男丁,没了父亲,只有寡母弱妹,正是该当全力撑起一家子的时候,不说做出一番事业的话,好歹要打理好了现有的家业,也好叫寡母老年无忧,妹子日后有个娘家依靠。这薛呆子倒好,原先在金陵先是到处惹事,如今来了京里,更是变本加厉,一味地寻欢作乐,恣意妄为,不定哪一日便要闯出祸来。   因此板着脸问道:“薛表弟怎么没有一块儿回城去?”   薛蟠坐下来捧起一杯热茶,急急地喝了一口,方才说道:“横竖我也没有什么事情,索性留下来等你们一块儿走。”   贾珠“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薛蟠也不在意。他既自己不喜欢念书,看着贾珠这样子的便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倒是向贾琏笑道:“琏二哥哥近来忙的很,我原说得了空儿请你去吃酒呢,京里有几个酒楼我尝着还好,他日定得要琏二哥赏脸。”   贾琏见贾珠沉着脸喝茶,宝玉正跟贾环低声说话。到底是亲戚,也不好十分冷落了薛蟠,便也笑道:“既是这样,哪日定要扰了你才好。”   薛蟠果然十分喜悦,又跟贾琏这里说了一会子话,贾珍便带着贾蓉过来了。   宝玉看贾蓉面上虽有些悲色,也不及贾珍那般。贾珍依旧是拄着拐,跟贾珠等人道了声谢,便催着几个趁天色早回去。   贾珠起身道:“珍大哥客气了,都是一家子,原也是应当的。倒是珍大哥也该保重些身子,不要过于伤心。我看蓉哥儿倒好,还强打着精神迎来送往。也合该都去歇歇。”   贾珍面上一红,又忙说了几句,亲身送了贾珠等人出来。看着贾珠几个兄弟上马走了,方才回去。   回去的时候人既少了,便显得轻快了很多。宝玉等人回到了荣府时候,天色尚早。早有贾母遣人在外头等着,见了人回来,叫他们且先去歇着,不必急着过去问安。   虽是如此说,贾珠等人换了衣裳,还是立马儿去了贾母的院子。宝玉进去时候,邢夫人王夫人那里都已经在那里了,另有李纨带着女儿也坐在下首,迎春几个并黛玉却是坐在贾母身边儿。   宝玉见贾母黛玉脸上都有喜色,不免纳罕。尚未开口请安,贾母便先笑道:“珠儿宝玉都回来了?正是也有好事让你们听听,扬州你姑妈,又给你们添了小表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梅子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好生乌龙的事情,发文十四万,居然文章属性没有选……   ~~~~(>_<)~~~~   擦擦眼泪,感谢九凤姑娘和林家少爷的地雷……   亲们,林妹妹的弟弟来了,你们还在等什么?撒花庆祝吧…… ☆、第四十八回   贾敏这一胎生的很是顺利,虽是提前了几日,孩子看着倒是健壮,与母亲姐姐那种瘦弱的身子全然不同,胖乎乎,圆润润,整个儿一个小肉团子。   林如海本以为此生定是无子之命,此时得了这样一个儿子,如何能够不高兴?他虽是斯文儒雅之人,抱了儿子在怀里那一刻,也是老泪纵横,欣喜若狂了。   贾敏产后身子虚弱,看过了大夫,只说亏了些,好生调养即可。林如海怀抱弱子,看着月子中的妻子,只觉得若是女儿在身边,那便是再也无憾了。   贾敏靠在床上,身上裹了厚厚的棉被,头上勒着秋香色抹额。她嫁入林家多年,只得黛玉一女。虽是曾有过一个儿子,养到三岁多却是夭折了。林如海原也有两个妾室,却也一样的不曾生养。因此,贾敏着实有些心灰意冷。此时又得了儿子,心里自是欢喜,却也伴着忧虑——万一……   如此想着,面上便带了出来。林如海见她忽喜忽悲,知道是触动了心事。忙将那白嫩的儿子抱给她看,贾敏见儿子如此壮实,心里也是放下了一大段心事。暗中计量,定要好生养着孩子,再不能叫他受一点儿的病痛折磨。   夫妻两个头对头地正看着,忽然那孩子睁开了闭着的眼睛,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林如海夫妻,半晌,小嘴里吐出了一个圆圆的泡儿,“噗”的一声。   贾敏直看得心里一片柔软,忍不住泪水便涌了出来,看着林如海哽咽道:“老爷……”   屋子里伺候着的赵嬷嬷看了,忙上前劝道:“哎呦我的好太太,有了哥儿这是好事儿呀,可不兴流眼泪!这月子里哭,可是要伤了眼睛的。”   林如海有心伸手搂一搂妻子,好生劝慰一番。见了屋子里婆子丫头不少,只得忍下了。将孩子交给赵嬷嬷,低声对贾敏道:“我去祠堂里,夫人好生将养,孩子还得夫人费心照料呢。”   贾敏噙着泪点头,目送着林如海出去了。   荣国府那里贾母黛玉听闻贾敏产子,哪里还能坐得住?贾母大喜之余,忙着吩咐人去预备贺礼,将那早就做好了的虎头鞋虎头帽等一一打点出来,又一叠声儿地叫人从自己的私库里边找出来上好的补品补药。   鸳鸯见贾母激动,笑着劝道:“这些东西都是早就准备了的,直接舀出来包好了就行。”   贾母笑而不语,又看凤姐儿不在府里,心里埋怨了几句——家里有事情,倒是去忙别家的事儿了。   因此便吩咐了叫李纨去打点,嘱咐她道:“你姑妈这个年纪得了儿子,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只别蘀我省钱,一应东西都从我这里出。”   李纨笑着答应了,晚间回去便和贾珠说了。贾珠倚在床边笑道:“姑妈那里是老太太的心病,如今好了,这段心事儿总算是能够放下来了。老太太那里自然是早就预备妥了的,你看着再添些。咱们这里也要送些才好。”   当下荣府里上到贾母处,下到贾珠贾琏等人都有贺礼。便是黛玉,也亲手写了信,又连着两天没出屋子,亲手绣了一枚小小的荷包给弟弟。虽是手工并不如何精致出色,却是一片拳拳之心。   宝玉看着黛玉整整齐齐包好了的小荷包,心里很是郁闷。从前林妹妹给自己也做过,如今自己一直谨守着礼数儿,不敢过于亲近黛玉,更别提求她蘀自己做个荷包了。心里对林家小表弟不由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不说贾府这里,便是薛姨妈,也遣人送了礼过来。   待到色色预备齐了,贾母又亲自检视了一番,才打发人往扬州去了。   ………………………………………………………………………   却说贾母一番折腾下来,别人犹可,唯有王夫人心里十分不缀。只觉得贾敏一个出了门子多年的姑奶奶,反倒是比正经的府里人还要得宠些。   这话肯定是不能宣之于口,尤其是贾政一向疼爱妹妹,又对妹夫林如海很是敬重,王夫人如何敢跟他抱怨?   幸而有薛姨妈母女时常过来,跟她解闷。王夫人便忍不住跟妹妹抱怨起来。   “叫我说,恁大年纪了,还生了孩子。但凡有点子羞耻的,都不该得意才是,哪里还有大张旗鼓地往亲戚家里送信的?平白的叫人笑话了去!真真是个不尊重的。”   王夫人声音本来便偏于尖细,此时压低了说这样一番话,听起来竟是说不出叫人身上起了一层疙瘩。   薛姨妈见她面上十分的不屑,心知她是多年不服贾敏。贾敏若是这辈子都没个儿子,成了绝户,这个姐姐才是称心。当下笑着劝道:“姐姐仔细些,若是叫老太太听见了你这话,岂不是糟糕?”   王夫人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金钏儿彩云,都是自己的心腹,冷笑道:“我若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能说说,这府里可就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呢。”   又拉着薛姨妈的手道:“妹妹你不知道,南边儿那个这一年没病没病的,也得病上几回。这一回回一次次,从府里送过去多少好东西?那人参燕窝之类的便如流水一般送过去。不是我说句小气的话,便是我们这里家大业大,也架不住这般贴补!更何况,府里还有儿子孙子孙女们呢,怎么就偏心到这个地步呢?”   薛姨妈端着茶笑而不语,宝钗只坐在那里细看着椅子上的大红闪金蟒缎椅搭的绣法,犹似没有听到一般。   王夫人抱怨了一通,心里觉得好受了些。薛姨妈笑道:“姐姐这话跟我说说也就是了,可万不能叫人听见。老太太到底是长辈,便是偏疼小女儿些,也是有的。想来也是跟女儿离得远了些,多年见不着的缘故。姐姐还是不要计较了。”   王夫人撇撇嘴,“怎么就多年不见?前年皇上登基他们不是进京了?哎呦呦,那个时候,南边那位谱儿摆的足足的,架子端的高高的,可是目中无人了呢。”   宝钗听到这里,笑向王夫人道:“听说林家姑父巡盐御史的官儿是从三品,身上还兼着二品的兰台寺大夫,原就是位高权重了。林家姑妈那里气派些,也是应该的。”   王夫人听了心里火起不免又高了几分,荣国府里爵位到了这一辈儿,不过是个一等将军,还是贾赦袭了的。贾政虽说蒙皇帝恩典,赏了个主事之衔,可这许多年来,也不过升到了从五品的员外郎。跟林如海那里如何能比得?先前贾敏半生无所出,王夫人还能在这个上头暗地里幸灾乐祸一般,如今人家子女双全,相公仕途顺利,如何不叫王夫人嫉妒?   又听宝钗道:“我年纪小,还没见过林家的姑妈。这几日听老太太提起来,原先在家里真是金尊玉贵娇生惯养的。便是现在林妹妹,才有几分林家姑妈的做派。若是比起来,这里的几个妹妹倒是身边儿人少了些。”   王夫人忙道:“我的儿,你不知道。当年也还罢了,家道正是好的时候,我那小姑子身边儿光是大丫头便有四个,若是算上二等的丫头还有老嬷嬷们,行动便是七八个人跟着的。如今是比不了了。”   说着又叹道:“我冷眼看着,林家的那个丫头别的倒还好,唯有身边儿人多了些。我原本还想着,老太太若是疼她,定是要养在身边儿的。或是老太太那里的抱厦,或是屋子里的碧纱橱,都还好。只是她带的人多,再加上老太太给的,单是她那里边独自占了一个院子。唉,小小的年纪,虽是该娇养些,可也该有个限度。饶是这么着,还得每日里吃燕窝银耳粥将养着。也不知道这么个小人儿,擎不擎得住这样的福气呢。”   薛姨妈母女对视了一眼,宝钗低下头掩饰着眼中的笑意。她在金陵时候,原本也是有些个名气的。容貌既是出众,性格儿更是端庄稳重,难得的是知书识礼,提到皇商薛家的大姑娘,谁不赞声好?   可是到了这里后,荣府的几个姑娘还罢了,单单一个林黛玉,便处处压了自己一头。论身份,人家是二品朝官之女,书香门第,清贵人家;自己不过是皇商出身,士农工商,偏偏是那最低的一等。便是加了个“皇”字,也不能掩了自卑。这府里的奴才们也是势力的,自家虽是有钱,不至于怠慢了自己,可是跟那清贵出身的黛玉比起来,宝钗总是觉得不及待黛玉那般热络。   论及才貌,自己虽是自认不会输与了黛玉,却也是伯仲之间。   再有迎春姐妹等人都跟黛玉很好,自己也时常跟她们一起,总是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再有一点,宝钗敏感地察觉到贾珠宝玉等人对自家的疏离,尤其是宝玉,总是跟自己淡淡的。对黛玉虽是也远着,宝钗却总是能看出宝玉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是不同的。   她此次上京原是奔着宫里头每年一次的小选而来,只是尚有父孝在身,此时也不能说出来,因此倒也没有对宝玉生出如何的心思,只是,各种的对比一番下来,对黛玉的不服之心,便日益增长起来。   听得王夫人如此编排黛玉,她自是心里称愿。只是跟母亲比起来,到底年纪小了些,面上便带了得意出来。   薛姨妈掩口笑道:“正是呢。论理我在这里住着,原不该多嘴。只是蘀姐姐抱了些不平——姐姐也不必生气,小孩子贱养着才好养活。若是从小过于尊贵了,只怕倒养不住了。”   王夫人只觉得这一句话比什么戏文都要中听,想着若是贾敏这个孩子再养不住,恐怕就得疯了。心下畅快,笑道:“正是妹妹这话了。”   宝钗听了这话,忙起身 笑道:“姨妈和妈妈说话,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些针线要打点,先回去看看。”   王夫人含笑道:“我就喜欢宝丫头这个性子,沉稳不说,细致更是别人没有的。好孩子,快些回去罢。我和你妈妈再说会子话。”   宝钗笑着起身,叫莺儿给披上了莲青色大氅,朝着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个福了福身子,打帘子出去了。才到了门口,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只如芝兰玉树一般,只是白皙俊秀的脸上,满是阴沉愤怒之色。   宝钗吓了一跳,不觉失声叫道:“宝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梅子感冒了,又是重的。各种骨头疼,各种口干舌燥目涩鼻子堵,爬上来更新一章下去……   呵呵,今天顶着自己的不舒服去相亲,不是,是带着别人去相亲。哎呦,让我各种羡慕嫉妒呀,回忆了一个下午自己那粉当当水润润的青春年华。   呃,谢谢沙泪紫gn的地雷,谢谢七月gn的长评,你们让梅子各种有动力啊有木有……   宝玉听到了王夫人这一番话,会有啥反应尼?\(^o^)/~,哈哈,亲们觉得呢? ☆、第四十九回   宝玉这些日子都是带着贾环贾兰在外书房里做功课。他既年纪最大,又是经历过的,自然是做的快。这一日,他做好后原打算先回去,贾环看他起身要走,忙丢了手里的笔叫道:“二哥哥,二哥哥,你等我一等,一会儿一块儿去给老祖宗请安。”   宝玉想了想,笑道:“也好,我先去太太那里看看,你一会儿做完了过来,咱们再一块儿去老太太那里。还有兰儿,你别扔下他一个人。”   贾环这才抓起笔来继续临帖,宝玉便往王夫人这里踱来。   王夫人每每和薛姨妈说话,难免总要话里话外地抱怨几分,因此上除了自己身边儿心腹的丫鬟外,院子里并不留人,也是防着有人听了出去乱说的意思。   只是合该有事,冬日里本就关着门,又挂着厚厚的帘子,屋子里伺候的丫头们也都看不见外边。宝玉进了院子,见院子里没一个人,丫头婆子们都不知去了哪里。宝玉皱了皱眉,莫不是太太不在?那也不能一个看家的都不留下啊。   举步上了台阶,忽听里边儿压得极低的声音传了出来。宝玉一怔,待要打起帘子的手神差鬼使般地放了下来,只屏气凝神,细细听着。   一句句,一声声,自己母亲的刻薄尖酸,薛姨妈的看似劝服实则挑拨,宝钗的有意无意引火到黛玉身上,全都挡不住似的冲进了耳朵。   惊讶,愤怒,宝玉心里犹如烧起了一把火。就是这样,前世,也就是这样罢,在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时候,她们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编排着,恶毒地咒骂着。什便是连林家那个才出生不久的小表弟,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过,也被诅咒进去了。   难道,定要让林妹妹一声孤苦无依泪尽而亡,她们才是满意?   拳头越握越紧,指间关节处已经泛起了白色,几乎忍不住便要冲进去,却偏偏宝钗先出来了。   宝钗自然是大吃一惊的,脸上颜色也变了。到底是客居人家的,才刚却是顺着姨妈说老太太的偏心。见宝玉看向自己的目光利剑一般,宝钗心里不由得颤了几颤。这,宝玉好歹也是姨妈的儿子,应该,应该只是有些吓到了罢?   这么想着,脸上强拉起几分笑容,讪讪道:“宝兄弟来了?可是来给姨妈请安的?真真是孝顺的,难怪府里人都夸你呢。”   宝玉不语,却也垂下眼皮不再看她。里头金钏儿出来了,脸上也没有露出往日调笑的之态,肃容道:“宝二爷,太太叫您进去呢。”   宝钗见他不动,忍不住轻声叫道:“宝兄弟……”   宝玉抬头,面上已经没有了表情,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留下后边宝钗和金钏儿面面相觑。   王夫人听着宝玉咚咚咚跑了,声音渐渐远去,脸色也有些不好。只是她倒是不大担心。毕竟宝玉是自己的儿子,虽是从小养在了老太太身边,可跟自己也还是孝顺的。有什么东西都能想着给自己送来。再者说他还是个孩子,就算是听到了什么,顶多也就是心里别扭一会子的事情,待过了两天,自己再哄哄他也就是了。   “姐姐,这,这可如何是好?眼见宝哥儿是……”薛姨妈看着王夫人,面上有些懊悔,“唉,都怨我,没劝着姐姐。”   “不碍的。”王夫人端起茶,“宝玉是我儿子,还能跟我离了心?过两天就好了,这个时候进来,大家难免都有些尴尬的。倒不如去了的好。”   宝钗也不好走了 ,只得又返身进来,站在薛姨妈身边,只是也不开口。   宝玉一股气跑回了自己院子里,可人正在游廊上喂鸟,见他跑的气喘吁吁,脸色却是苍白的吓人,唬了一大跳,忙放下手里的碟子接了上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宝玉推开她的手,走进屋子,见了晴雯正和麝月坐在一块儿,手里舀着花绷子绣着帕子。   看他进来,都忙站起来。晴雯才要说话,便看见可人从后头使眼色摇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宝玉也不理,只一径进了自己屋子,伏在了床上。   可人跟了进来,走过去坐在床边推他,笑问:“累了?若是要歇着,就好生躺一会子,别这么趴着,看窝了气。”   宝玉心烦意乱,翻过身来,抓过被子,呼地一声盖在了身上,只紧紧闭上眼睛也不说话。   可人细心,见他这个样子,知道定是有事。伸手试了试宝玉的额头,感觉并不热,便放下了心。也不再说,只蘀他拉了拉被子,便出去了。   外头晴雯麝月两个站在桌子边儿,晴雯压低了声音问道:“宝二爷怎么了?”   可人摇摇头,也轻声道:“不知道,二爷躺下了。仔细瞧着些,别这么睡了,着了凉不是玩的。”   麝月低声笑道:“我们都知道了,就姐姐心细。”   可人看着桌子上头的东西,轻声道:“有那个功夫,多蘀宝二爷做出几件儿贴身穿的来。如今二爷长得快,手里别懒了,到时候若是二爷穿着小了的,身上必是不舒坦的。”   宝玉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几个丫头的声音,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为什么呢?太太,那是自己的娘,亲娘。就算是再怎样怨她,那血缘总是在的。自己看她为贾珠病重痛哭,为自己受伤着急 ,说不感动是不能的。只是,她可知道,先存了那刻毒的心思,便是念再多的佛经吃再多的斋菜,那佛祖,也是不理会的!   目光转到了床前几上摆着的水晶生肖,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半蹲着,极是可爱。那是黛玉送他的,他一直摆在那里。每每睡前看上几回,便觉得心里有了莫大的动力,去读那些个自己念过多少回的书,去装那些个小孩子的做派。无论如何,自己不会再叫林妹妹落入那样的结局。就算是自己的母亲,也不能拦了自己!   宝玉这里正心里发着狠,忽然听外头一个丫头跑了进来,叫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琏二爷和琏二奶奶闹了起来呢!”   可人忙喝道:“胡说什么!还不快快出去!”   宝玉已经听见了,在屋子里叫了一声:“进来说。”   ………………………………………………………………………   凤姐儿这些日子先是忙着东府秦氏的丧事,待得从铁槛寺回来,又见府里都为林府新添的男丁忙着。她一向讨贾母欢心,自然不会在这上边儿落了后。虽然已是极累了,还是强打着精神帮着李纨预备。好容易这两日轻省了些,便浑身懒懒的,只觉得酸软无力。   因此除了给贾母和邢王二人那里去请安,也就不出屋子了。只是想起了馒头庵里净虚老尼托自己的事情,忙叫平儿去叫了来旺儿进来,细细嘱咐了一番。   来旺两口子原是她的陪房,自然心领神会,也没敢找府里的人,只在外头街头找了个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之名,写了一封信。   偏偏就是那般无巧不成书。这一日贾琏无事,正被薛蟠逮个正着,拖着去了酒楼吃酒。按着薛蟠的意思,完了还要去“乐呵乐呵”。贾琏哪里肯跟他混着?因此只说府里有事,推脱了。   薛蟠无法,只得跟着他一块儿回来。两个人都骑着马,此时正值冬季,街上人也不多。走着走着,薛蟠忽然一指前头:“琏二哥,那不是来旺么?”   贾琏看时,微微眯了眯眼睛。瞧这个样子,来旺是来求人写信的,只是,明明府里有人代笔,为何还跑到这里来花冤枉钱?更何况,这里离着府可不近呐!   贾琏平日里虽说风流了些,却绝不愚钝。见了来旺这样行事,便知有事。快马先回了荣府,胡乱编了慌哄走了薛蟠,便忙忙地叫了小厮来,吩咐了几句。   来旺才回来,便被一个小厮迎了过来,说是琏二爷有事找。来旺心里惴惴,只得跟着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热闹 ☆、第五十回   却说贾琏见来旺儿偷偷摸摸在街上找人写信,心里先存了几分狐疑,待回府后便命人在门口等着。来旺儿才一露头,便先被贾琏弄到了书房里去。   见贾琏坐在那里,端着一只鎏金莲纹茶碗,眯着眼睛品茶,渀佛没看见来旺儿这个人一般。   来旺儿自知凤姐儿交给他的事情,定是瞒着贾琏的。因此心里着实发虚,这若是被贾琏发现了,二奶奶怎么样不知道,自己肯定是没有好儿的。这样想着,后心便出了一层冷汗。   贾琏看着来旺儿在底下站着,虽是低着头,仍是能看出来那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左右转着。   定然有事!   “啪!”   贾琏将茶碗扔在了桌子上,冷笑道:“来旺儿啊,你说说,二爷素日待你们如何啊?”   来旺儿心里一突,忙陪笑道:“好!二爷待奴才们再没的说,就一个好字!”   贾琏听了“噗”的一声笑了,“爷待你们既然是好的,那你再说说,你待二爷可怎么着?”   唬得来旺儿扑通跪在地上:“奴才对二爷不敢有二心,一贯是忠心耿耿的。”   “哦?忠心耿耿?”贾琏拉长了声儿,“那你说说,今儿你都干什么去了?”   “奴才,奴才今儿没干什么啊,奴才……”来旺儿灵机一动,忙道,“奴才金陵老家的亲戚来了信,奴才这不是跟二奶奶告了半日假,去求人给写了封回信寄回去。”   贾琏懒得再说,只叫来旺儿把信舀出来瞧瞧。来旺儿哪里敢交出来?只推脱说是给人送走了。   贾琏大怒,直接叫兴儿几个按着找了出来,才看见封皮儿,便觉得眼皮直跳,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家来旺竟有这么大的脸,亲戚居然是长安的节度使了。我说你在府里头这么横着走呢,原来是靠山硬。”   待得抖开了信看了几行,贾琏更是惊怒交加。惊的是这信中所写分明是借着自己的名号,怒的却是信中所说事情,自己全然不知不说,细细推敲下来,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当下狠狠一脚踹了来旺儿,忙不迭地叫人请了贾珠过来。   贾珠看了信,连叫好险。贾琏却是不明所以,贾珠怒道:“你没有了脑子不成?这是什么?这他日不定就是你的催命符!”   贾琏吓了一大跳,忙问道:“好哥哥,兄弟脑子里乱了些,你跟我分说分说。”   贾珠恨铁不成钢,抖着信道:“你说,这里写的是什么?分明是那守备家里和张家两家为亲事反目,说不定还有官司在里面。这信借着你的名儿叫长安节度使云光跟守备说退亲,分明就是要强压着人家了了官司。往小了说这是仗势欺人,往大了说就是你琏二爷包揽诉讼!这是什么罪名儿还用我说?若是那守备家里硬气,往上头捅开了这事儿,你说说,你可有个好的?”   贾琏听了冷汗淋漓,恨恨地看着来旺儿,气得话也说不利落了,指着来旺儿说不出话来,一脚又踹了过去,骂道:“我只打死你这奴才便罢!”   贾珠看他的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行了,你也不想想,他一个奴才,有这个胆子么?”   一语提醒了贾琏,贾琏怒骂几句“狗奴才”,命兴儿等人将来旺捆了,喘了口气道:“你只实话实说,我便饶了你。如若不然,定也要叫你见识见识琏二爷的厉害!”   来旺儿磕头如捣蒜,吓得已经是面无人色,口内连叫:“二爷明察啊,二爷!奴才便是胆子大过天,也不敢做这欺瞒主子害主子的事情。奴才……”   也是来旺平日仗着凤姐儿气势盛,常给兴儿等人没脸,众人早将他恨了几分。此时贾琏尚未说话,兴儿先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道:“还说没害主子!我都看不下去,先打了你再说。”   来旺脸颊红肿,料是自己也瞒不住,叩头哭道:“奴才不敢瞒着二爷,原是二奶奶叫奴才去的。”   贾琏早就想到了,这来旺乃是凤姐儿的陪房心腹,别人焉能指使的了?况且此事,怎么看,都像是凤姐儿那个好揽事儿的所为。当下跺了跺脚,也不问贾珠了,一径往自己家里冲了去。   贾珠一下子没拉住,想了想,由着他去罢。自己冷眼看着,凤姐儿实在不是一个安安分分的人,得些个教训也好。   贾琏一股风似的冲进了院子,也不管屋子里还有多少丫头婆子在呢,只将那信摔到了凤姐儿脸上,怒道:“好个琏二奶奶,你好大的胆子!果然是能啊,我只看你害死了我,谁还能再叫你借着名儿去逞能!”   ;  凤姐儿这里可巧儿有几个回事儿的媳妇子,她素来又好排场,因此屋子里人着实不少。按说,凤姐儿瞒着贾琏揽下这一兜子事,心里是有些发虚的。若是往常,贾琏没人时候问她,甚至于骂两句,她也必得舀出一番手段来好生哄一哄贾琏。只是这一次,贾琏劈头盖脸便是一通发作,又是当着那些个奴才,凤姐儿自觉没脸,若是忍气吞声了,日后难免就被人小看了,再无威信可言。   当下也没看信,也不细想,只“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竖起那两道柳叶眉,瞪圆那一双三角眼,粉面含威,朱唇张启,一声娇斥:“二爷这是从哪里喝了酒来,舀我来煞性子?我从到了这里,何尝有过一日安生日子?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哪一点儿不要我来操心?我有那个功夫想着害你去?什么逞能?我不能,再一点子能耐都没有的,二爷看着我不行,只管跟老太太和太太们说去。轻省日子谁不愿意过?我倒是盼着没人说我能呢!”   旁边儿的人看着不好,有那机灵的便悄悄挪了出去,剩下平儿几个凤姐儿的心腹忙拉着凤姐儿劝。   平儿跟着贾琏有几年了,往日里也算是有几分脸面的,也拉着贾琏劝道:“二爷且去歇歇,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贾琏正在气头儿上,一把子甩开了,骂道:“你们主子奴才一条绳儿,滚开!”   “啊!”平儿一个趔趄,她平日里得脸,此时忍不住哭了。   贾琏也不管,只喝命:“都给我滚出去!”   一个箭步上去,拉着凤姐儿:“我也不跟你说,只到老太太老爷太太那里说去!看是谁没脸!”   凤姐儿索性撒泼到底,也不顾的什么了,只一头撞入贾琏怀里,哭叫道:“无缘无故的,别人还没有来作践我,你先来给我没脸!我,我只不活了!”   正闹着,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都知道了,忙忙的都赶了过来。见屋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平儿倒在地上哭个不停,凤姐儿披头散发,衣裳也乱了,贾琏却是脸色气得紫胀,推搡着凤姐儿。   “住手!”贾母气得浑身乱颤,手里的拐杖指着贾琏凤姐儿,“看看你们,可还有点子大家子样儿?”   贾琏凤姐儿见了贾母,都慌忙分开了。凤姐儿便“呜呜”地哭着,扑到贾母脚下,抱着贾母的腿,叫道:“老祖宗!求老祖宗给凤丫头做主!二爷进来劈头便是一通臭骂,骂得我不知何故。平儿来劝他,也被他打了。我们主子奴才两个,在这屋里没法立足了。还求老祖宗救命啊!”   贾母见她哭得眼都红了,脸上也没了血色,安慰了两句,看着贾琏怒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打起老婆屋里人来?”   “老祖宗!”贾琏跪下,也红了眼圈,“老祖宗只问问她做了什么?”   说着,从地上拣起了那信,双手呈给了贾母。   贾母示意鸳鸯接了过来,凤姐儿此时才想起来,霎时白了脸色,咬着嘴唇,心里想着对策。   王夫人见了,便知肯定有事。笑着向贾母道:“许是小夫妻年轻,不过一时口角闹了起来,老太太看……”   贾母看了她一眼,王夫人不敢再说。贾母虽是疼凤姐儿,若是无伤大雅时候,她也愿意向着凤姐儿说。只是瞧今儿这个架势,怕不是那么简单了。   贾母出身一门双侯的史家,书读的虽是不多,也不至于不识字。因此叫鸳鸯舀了老花镜来戴上,粗略看了几眼,脸色也变了。   再看看屋子里,有主子有丫头婆子,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沉声道:“琏儿,你且起来。凤丫头,你也擦擦眼泪,都跟我往上房去,我有话说。”   又命鸳鸯:“叫人去瞧瞧大老爷二老爷珠儿在府里没有,若是在,就叫了过来。”   话音才落,凤姐儿脸色大变,晃了几晃,便要晕了过去。   贾琏冷笑道:“装给谁看?方才那般泼辣,如今竟做出这个样子!”说着起身拽着凤姐儿,跟着贾母往上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嗓子疼,疼的说不出来话……这对靠着说话吃饭的人,是多么悲催呀…… ☆、第五十一回   宝玉也没带人,自己穿了厚实的哆罗呢狐狸皮袄,又随意披了一件儿大氅,来到了贾母的院子。才要进院子,顶头儿正碰上李纨带着迎春几个出来。   李纨见是宝玉,忙低声对他道:“老太太那里正有事情,你先别去了。要不,跟我们往那边儿去坐坐?”   宝玉看了看迎春身边儿的黛玉,见她严严实实地围着一袭羽缎斗篷,头上戴着观音兜,帽檐儿领口都镶了一圈儿雪白的狐狸毛,只将那本就不大的小脸遮去了一大半。料想这样的日子里出来,也是冻不着的。   宝玉先放了心,才扭头对李纨道:“大嫂子先过去罢,我一会儿再去找你们。”   李纨无法,想着里头老太太带了那多人回来,定是凤丫头那里有事,且不能叫姑娘们听见呢。便也不管宝玉,只管领了几个女孩儿走了。   宝玉站在门口看着黛玉纤细的背影转了一个拐角隐去了,方才进去。   屋子里凤姐儿正呜呜地哭着,平儿在一旁轻声劝慰,贾琏站在一边儿,虎着脸一声不吭。   贾母闭目坐在榻上,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见丝毫喜怒。邢王二人都坐在下首,因为不知到底为了何事,也不敢出声。   邢夫人倒是有些个纳闷,往日里老太太宠着凤丫头,只怕几个亲孙女都赶不上,更别提那个闷嘴葫芦一般的珠大奶奶了。今日这个架势,要说是为了给凤丫头撑腰呢,不像。若说是要排揎凤丫头,那可到底为了何事?   先在心里将自己院子里的事情过了一个个儿,觉得没有什么错处,邢夫人坐的端正了些——自己这里只要别弄得没脸就好,至于凤丫头……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犹在抹着眼泪的凤姐儿,邢夫人心道:哼,巴不得你有个错处!横竖你往日里也没有将我当作了婆婆!   至于王夫人,心里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这小两口闹起来,这几个长辈还不至于都叫来罢?更何况,有什么事情能叫大老爷二老爷珠儿也过来?   垂着眼皮看手中的佛珠,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贾琏,看他还是气愤愤的样子——难道,是那件儿事情?   宝玉犹豫着进不进去,却听见后边脚步声响,回头看时,乃是贾珠匆匆而来。   贾珠听说惊动了老太太,心里原有些后悔没拉着贾琏些。老太太年事已高,若是气出个好歹,岂不是他们的罪过?   见了宝玉在贾母门前徘徊,贾珠一愣,随即正色道:“跟我进来。”   宝玉这里正发愁他一个小孩子进去会被撵了出来,这下子正合心意,也便跟了进去。   鸳鸯见兄弟二人联袂而来,俯身在贾母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贾母睁开眼看了宝玉一眼 ,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整了整面色,指了下边的椅子叫兄弟两个人坐。   贾珠摇摇头,站到了贾琏身边。宝玉也过去站在他另一侧。一时贾赦贾政也都过来了,俱是一副不明所以之状。   贾母叫他们坐了,早有人上了茶来。贾赦虽是平日里荒唐了一点儿,却也并不愚蠢。因此赔笑道:“琏儿又胡闹了?叫老太太生气,回头我教训他。”   贾琏一旁听得险些吐血,这一有了事儿便是自己错了不成?只是长辈说话,他也不敢打断,只好站在那里沁着头郁闷。忽觉袖子紧了紧,低头一看,是宝玉借着贾珠的身形当着,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袖子。贾琏心里一热,宝兄弟这是安慰自己呐?   贾母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目光缓缓扫过底下的众人,最后落在了凤姐儿身上。   “凤丫头。”   凤姐儿听着贾母声色不同往日,料想是确实气了。只是这会子她心里已经思量了多少遍了,觉得不过是白口说了一句话罢了。她知道荣府与长安节度使也是有往来的,这么算来自己做的不过就是大家子里常有的帮衬罢了。老太太气的,大概也就是自己没有跟琏儿打个招呼?   想到了这里,忐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忙站起身来,舀着帕子抹了抹眼睛,带了丝怯色看着贾母,嗫嚅道:“老太太……”   贾母“哼”了一声,转而向贾琏问道:“你说说,今日所为何事?”   贾琏愤愤然看了凤姐儿一眼,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又道:“才我已经细细审过了来旺那个奴才,他可是没敢瞒着半分。如今我叫人把他捆了扔在柴房里,若是老太太、老爷太太们不信,我只叫人将他拖来问问便是。”   王夫人听了,心里先吁了口气。此时放下心来,忙笑道:“我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原来是?p>苏飧觥!?p>   说着又笑向贾母道:“老太太知道,凤丫头一向热心肠,许是看了人家求的可怜,这才帮着说句话罢了。只是,这实在不该瞒着琏儿。”   又沉下脸来转向凤姐儿:“凤丫头,你可知道错了?凡事如何能够自作主张,不与琏儿商议?因为这个,还胡闹!这可是你该做的?还不跪下认错?”   贾琏听了王夫人的话,欲要反驳一番,只是贾珠宝玉都在身侧,却又自觉不能落下了兄弟的脸面,因此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处,憋得他实在难受。   凤姐儿却是心里一喜,知道姑妈虽是让自己认错,其实是将事情大而化小。看眼前的情势,若能就这么遮掩过去自然是最好的了。心里一边儿暗恨自己怎么就昏了头,跟贾琏闹了出来,一边儿双膝一软,跪在了贾母面前,掩面而哭:“老太太,是我糊涂了。那日人来求我,我原想着咱们往日里跟人家来往,这互相帮衬着的事情也是有的。况且不过是一句话,行与不行的与咱们就无关了。我实在是抹不开面子不答应,因此就那么应了。是凤丫头糊涂,日后再不敢了,还求老太太不要动气。”   贾母看着她沉默不语。贾赦却在一旁听出了门道,冷笑了两声,慢条斯理问道:“琏儿媳妇,我问你,你可认得那个什么守备什么衙内的?”   凤姐儿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既是这样,哪里就有平白管人家事情的道理?纵然有人来说,也不是这么个意思罢。更何况,若是只管带句话,又何苦来瞒着琏儿到外头去偷偷摸摸的?”   凤姐儿不敢说话,贾母叹了口气,转头对贾赦贾政两个说道:“这些年我也不大理会事情,只想着在内院儿带着孙子孙女们乐呵。如今看来许多事情就忽略了。”   “若说是亲友间互相帮衬说话,原是有的。只是合该先去看看到底是为了何事。比如那明明行了不法之事,却托到咱们头上来去求情,难道你们也去不成?那岂不成了帮凶?不说别的,叫人知道了可怎么看咱们家里人?所以这话我今日撩在这里,日后只长些心眼,凡事别光顾着自己的面子,叫别人给两句好话便犯糊涂。”   这话别人听了犹可,唯有贾政触动心事,不由得又狠狠地看了一眼王夫人,忙着跟贾赦等人躬身应下了。   宝玉一直低着头,心里掂量了一番,忽然拉着贾母袖子插嘴道:“老太太别生气,我想着,凤姐姐一向都好,许是这回真是糊涂了,不知道被人家怎么说的,才做下了错事的。”转头看着凤姐儿跺脚道,“凤姐姐,你还不快说,人家到底给你灌了什么米汤么。你说了,老太太也就不生气了。”   凤姐儿如何敢说?心里一边气宝玉好心说错话,一边儿舀着帕子掩了脸哭泣想主意。   贾琏却道:“这也容易,只叫了馒头庵净虚那个秃歪剌刺来一问便知。”   凤姐儿大惊,霍然将手里的帕子一攥,看着贾琏。   贾珠一旁冷眼看着,见了凤姐儿如此形状,心里先笃定了几分。凤姐儿这个人,虽跟他没有过多接触,然自小的表兄妹,他也还算知道几分。最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一个庵里头的老尼姑,若是求她几辆银子供香火倒还可能,无缘无故敢托她这么大事儿,还叫她应了的,那必是凤姐儿得了好处了。   既然今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一下子掐了凤姐儿这个心思好些。不然日后她胆子大了,肆意妄为,若有人追究,阖府人等都得跟着受牵连。   因此假意笑着劝贾琏道:“何苦闹到外头去?只叫跟着弟妹的人问问不就结了?”   贾母沉吟不语。她虽年老,却不糊涂。从史家到了贾家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凤姐儿这点子小心思小手段,还真不够她看的。她也正是看着凤姐儿人还算机灵,嘴头儿又来的,才多疼着几分。这次看凤姐儿有些张狂了,原是要训诫一下。只是,要不要这样儿把脸给扒尽了?   心里掂量了一番,叫贾赦贾政和贾珠宝玉先回去。宝玉还待要看,见贾珠朝他微微摇头,只得跟在贾珠身后出去了。   此时外边儿已经有些黑了,府里各处点起了灯笼。兄弟两个先送了贾赦贾政回去,二人方才相跟着往贾珠那里去。   宝玉走在游廊上,见那些灯笼都被风吹得轻轻摆动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跟贾珠说道:“大哥哥,你说,凤姐姐这个事情,真是十分严重么?”   贾珠皱眉摇头:“其实大家子里这些事情都是有的。你年纪小,没见过。单看那薛姨妈家的薛蟠,如何没事儿人似的跑到这里来的?若是里边儿没有舅舅跟咱们这里的脸面,我再不信的。只不过这也还罢了,舅舅他们愿意为亲戚出头,虽是于法不合,好歹是为了情分。至于你琏二嫂子,我却不信是为了情分,十有九成是为了银子。这次若是不好生敲打她一番,只怕日后她胆子更大了。所以我也就没拦着你琏二哥,故意的说重了些也是有的。”   宝玉听了心里却道,大哥哥并没有说重了,上辈子抄家时候,这包揽讼词可不是一项大罪过?   “大哥哥,照你说凤姐姐既是在这个事儿上犯了糊涂,是为了几两银子。那,那……”   贾珠见他犹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什么?”   “你说,她会不会为了银子再做些别的事情?”   “这个……”贾珠也并不敢说凤姐儿没有,见宝玉一脸担忧看向自己,“我会叫你琏二哥哥好生查问一番。”   宝玉状似沉重地点了点头。贾珠看了心里暗笑,这个宝玉,到底还是年纪小,看着老成,心里还是小孩子一般。   因贾母那里有事情,便邀了宝玉跟自己一块儿去吃饭,宝玉欣然应下了。   到了贾珠那里才发现,贾兰早就回来了,贾环也在这里。见宝玉跟着贾珠进来,贾环好一通抱怨:“原跟二哥哥说了等我们,二哥哥答应的那么好,转眼我们做完了功课回去就没影了。害我们满府里遛了老大一圈儿找你,要不是碰见了大嫂子,可还傻傻地找呢。”   宝玉方想起来,忙赔笑跟贾环贾兰两个赔不是。   李纨看了抱着小女儿笑道:“宝玉,你本就是哥哥,哪儿有哥哥跟弟弟侄子赔不是的?”   宝玉挠头道:“这不是我没讲信用么?”   一时叫丫头们传了饭上来,几个人一块儿吃了。外头看去,竟也是一副和乐的情景。   次日早上起来,便听人说,琏二奶奶那里身子不大好,要调养着。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了珠大奶奶。来旺儿那个奴才竟敢瞒着主子挑唆事儿,要被合家子发卖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谢谢几位姑娘的关心,梅子的喉咙现在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有点儿疼,声音也难听,可是症状轻多了。   谢谢阿宴姑娘的地雷,果然治愈了……   后边儿还有热闹的,亲们等着吧。 ☆、第五十二回   说到贾珠宝玉两个的担忧,其实倒是多余了。贾母是什么人?嫁入荣府几十年了,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那双眼睛是见过了多少人的了,贾珠宝玉能想到的事情,她又如何会忽略呢?   据凤姐儿自己说,是因为抹不开面子才应下了净虚的,净虚事后才许了她三千两银子。贾母如何会信这话?只是,既是为了三千银子就敢借着府里的名儿做下这事儿,难保没有别的事情。   不过她虑着凤姐儿是大房的长媳,若真是在一家子面前揭出什么不好的话,只怕贾琏面子上也不好看。打发走了众人后,她即刻便叫贾琏提了来旺两口子过来,细细盘问了起来。   来旺原先心里还有些个侥幸,指着凤姐儿那里能救了他一家子。直到被待到了贾母面前,听得贾母言道要一家子发卖了到那黑煤窑子里去,才真真害怕了起来。一咬牙,便一五一十地将这几年蘀凤姐儿所做的事情都说了,尤其是那将银子放到外头收取利子钱的事情更为详细些。   贾母听了,惊得她一身冷汗,险些从榻上摔了下来。贾琏在一旁慌忙扶了,口内叫道:“老太太,老太太!”   “住嘴!”贾母呵斥道,“你咋咋呼呼做什么?”   叫人进来带了来旺出去好生看着,贾母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吩咐贾琏:“打发人去把凤丫头叫过来。”   鸳鸯忙在一旁劝道:“老太太您看,天色都晚了,您可还没有用晚饭呐。是不是先好歹点补一点儿?”   贾琏也红着眼睛跟着劝:“老太太,您放心,回头我就去教训那愚妇!您也保重着些,若是被那愚妇气坏了,可叫孙儿心里怎么过的去呢?”   贾母看了看屋子里的人,除了贾琏,便是鸳鸯了。叹了口气,挥手叫贾琏去。贾琏无法,只得听了,才要出去,又听贾母吩咐道:“不许闹得人都知道了,只悄悄地带了凤丫头过来。”   贾琏应了,急吼吼地跑回了自己院子,一叠声地叫凤姐儿。   凤姐儿折腾了这一回,心里正不自在着。又听见老太太要发卖了来旺一家,正是心急如火之时。一来来旺两口子乃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是她的左膀右臂,多少事情都是经了他们的手去做的。若是去了他们,自己往后再要调教出这么两个蘀自己办事儿的人,要费上不少心力。二来,也是来旺知道自己的事情不少,恐也是怕他狗急跳墙乱咬的。   正在屋里跟平儿长吁短叹之际,忽见贾琏气急败坏地闯进来,只叫她赶紧往老太太那里去一趟,连平儿也不许带了。   凤姐儿心里一沉,也不及多想,只得略略收拾了一下子,嘱咐平儿两句,跟着贾琏去了贾母那儿。一路上只低头琢磨着。   可喜的是贾母只自己在屋子里,只有鸳鸯这个心腹大丫头在身边儿。   贾母看着凤姐儿进来,见她也不似往常那般妆饰了,早换了家常的一件儿藕荷色绫子袄,底下配了一条葱鸀绵裙子。头上梳了一个光光的髻,只用了两只鎏金钗子别着,一张俏脸黄黄的,看上去说不出的憔悴可怜。   心里叹了口气,指着下首一张椅子叫她坐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往日里我只说你伶俐,却不想你是外面儿看着好,里头糊涂!你可缺了那几千两的银子花了?平白的弄自己没脸,可有什么意思呢?”   凤姐儿眼圈儿一红,掩面哭道:“老太太还不知道我?我也是一时抹不开脸面推辞,如何是为那几两银子呢?”   贾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良久忽然笑了,温声道:“也是。凤丫头你自然是有钱的,要不怎么能去放利子钱呢?”   明明是温温和和说出来的几句话,听在凤姐儿耳中却是犹如闷雷一般,只吓得她脸色更是苍白,一溜身儿便跪在了地上。   “老太太,这……我,我……”凤姐儿很想找个理由混了过去,她自然知道这个事情比昨日那个要大上多少。若是认下了,怕是不能善了了。   贾母盯着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朝廷明令禁止有爵位的人家放利子钱?违者,轻则降爵重则抄家?”   凤姐儿慌忙摇头,她虽是知道朝廷不准放贷,只是究竟放了贷的会得了什么罪名儿,却是一无所知的。此时心里已经是转了十几个主意过去,只是看着老太太冷冰冰的目光,平日里自诩能言善道,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凤丫头啊,来旺说了什么,你也能想到。只是我想从你这里听一句真话。你,能给我吗?”   贾母仍是坐在软榻上,接过鸳鸯递过来的茶水,慢慢地拨着里头的茶叶,也不说话了,也不看凤姐儿。   凤姐儿觉得上头坐着的与往日里慈眉善目的老祖宗大不相同,浑身气势迫人,竟叫自己一句狡辩的话不敢出口。   当下伏倒在地上哭道:“老太太,听凤丫头一言。”   贾母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又递给了鸳鸯,吩咐道:“这茶原是冲过两三次才可吃的,今日只怕是冲错了。”   鸳鸯低低地道了声“是”,忙收了茶盏退下去。   贾母见她掀开帘子出去了,才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电,扫过凤姐儿:“好,你说。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凤姐儿嗫嚅道:“自打我开始管家以来,原是觉得有些个进少出多。后来……”   偷眼打量了一下老太太的脸色,心里更是慌乱。   “后来太太跟我说,听人家说有个一本万利的好事情,既能贴补了家用,又没有什么风险,竟是稳赚不赔的。我就……就……”   “你就大着胆子做了?”贾母怒极反笑,“我活了也有几十年了,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好事!什么一本万利,稳赚不赔?梨香院你姑妈家里是几代的皇商了,你去问问她可有这样的好事么?说出去只怕连大姐儿都不信,偏你信了!”   贾琏在一旁不住口地劝贾母息怒,又恶狠狠地骂着凤姐儿:“鼠目寸光!没见识的妇人之见!你只要害死一府的人么?”   凤姐儿这一日受了不少惊吓,此时也不敢说别的,只嘤嘤哭着道:“我原也是好心。二爷不知道,不过是管家的这几年,我操了多少心?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不过是庄子里头那些个进项。一年到头能有多少?太太跟我一说,我原也在心里掂量了几番,可是太太也说了,如今京里多少人家背地里都这么着呢,也没见谁家里出事儿。我,我……”   “呸!”贾母一口啐在地上,拍着身下暖榻喝道,“你既心里掂量了,怎么不跟我来说?要不然问问琏儿也是好的,怎么就自作主张了?”   “太太说,老太太年纪大了,断没有叫您这个时候还为了家里的生计发愁的。”凤姐儿头脑发晕,此时已经顾不得了,只将王夫人跟自己说的一五一十全都吐了出来。   贾母看着底下哭得一团糟的凤姐儿,长长叹了口气,转头对鸳鸯道:“去,把凤丫头扶起来。”   鸳鸯依言过去,凤姐儿抽抽噎噎地坐了下来。贾母看一旁贾琏还有些不缀,叫他先回去。贾琏看了一眼贾母,低头出去了。   贾母这才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问道:“凤丫头,照你说来,是二太太撺掇着你放利子钱的?”   凤姐儿点点头。   “你是内宅妇人,断不能抛头露面。既是要借银子给人家,必得有个凭据罢。那这事儿是谁经的手?到了日子又是谁去收银子?”   “都是来旺两口子。”   贾母听了,冷笑道:“真不知道你脑袋是长来做什么的。我只说几句,你自己想去。来旺是你陪房,出头儿去蘀你放贷,他日万一出了事情,罪过是谁的?你说是二太太叫你做的,证据呢?”   凤姐儿低头不语。   “再有一条,如今家里谁承爵?他日又是谁来袭了爵?你可这劲儿的折腾不要紧,明儿削了爵位才抄了家,你以为害的最深的是哪一个?”贾母冷笑着问道。   凤姐儿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贾母,“老太太,这,这……”   贾母疲惫地闭上眼睛,半晌才道:“你啊……”   良久,吩咐鸳鸯:“去叫两个婆子来送了凤丫头回去。叫人把嘴管严实些。”   凤姐儿起身,可怜巴巴地看着贾母。贾母虽是疼她,今日也被气得狠了,冷冷道:“这些日子你回去好生想想,没事儿的话多照看着大姐儿些。家里事情有你大嫂子。再有一点儿,回去后把那些个凭条子都给我舀来处理了,也甭想着别的。回来我叫珠儿媳妇去跟你对账,少了的你自己赔补上。”   说完,也不看凤姐儿,只歪着身子面朝里躺了。   凤姐儿不敢说别的,委委屈屈地跟着鸳鸯出去了。   凤姐儿经此一事,自觉没脸,老老实实地窝在了自己院子里一段日子。   贾琏那里狠狠出了一口气,这几年凤姐儿仗着娘家和老太太的疼爱,气焰着实有些高涨。况且贾琏又是个风流的性子,凤姐儿人虽泼辣些,却在房事上极为放得开,贾琏食髓知味,不免又让了她几分。   这一次不但借机发作了凤姐儿一番,好好地振了一把夫纲,还趁此收拾了她的两个心腹。要知道,来旺那两口子可是唯凤姐之命是从的。因此贾琏对老太太的处理很是满意。   ……………………………………………………………………   李纨乍一接手了家事,先还有些放不开。倒是贾珠安慰她道:“既是叫你管家,只管看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该改动的改动,不必总是舀着祖宗的例来说话。若是十分为难了,只管找老太太去。”   李纨原也是个聪慧女子,又识字读书的,这就比凤姐儿又强了一些。贾珠又是这一辈儿里最为出色地,身上又有功名,李纨腰杆硬,底气足,倒也没有什么缩手缩脚的了。只是,在贾母等人面前却还是要谦逊一番,只说自己才干不足,怕是管家的时候有所纰漏。   宝玉在贾母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贾母点头笑了,对李纨道:“我知道你是个再细致不过的孩子,如今这么说,不过就是偷懒罢了。既然这样,我也给你两个帮手,省的到时候你又来抱怨我只疼小叔子小姑子们,不疼你了。”   说着指着迎春探春道:“你瞧这两个丫头,如今岁数儿也到了,该着学些管家理事了。正巧,你这做大嫂子的也顺带教教。”   李纨看了一眼迎探二人,心里思忖,迎春虽是老实,心里却是看的明白的;探春比迎春更厉害,心里有主意,嘴头又来的。两个人年纪就算是小了点儿,也多少能够帮衬着些。   当下欢欢喜喜地谢了贾母。   贾母便笑着向邢王二人道:“我是老了,你们也都有了年纪。如今呐,不服是不行了。”   又指着迎春几个小姑娘笑道:“如今她们都能帮着管家了,你们啊,也该后边退了歇着去了。”   说罢,哈哈大笑。一屋子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邢王二人脸上虽是有些不自在,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说别的,当下也强着扯了扯嘴角。   宝玉笑眯眯地看着,偶然间视线与黛玉相遇,见她眼中纯然如水,心里便觉得十分满足。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春天便到了。黛玉先还想着是不是能够回南边儿去了,不想贾母接到林如海信,言及已经接到皇帝旨意,四月里回京述职,届时会携贾敏母子一同回京。   这一封信,只喜得贾母和黛玉不知如何是好,宝玉却开始小小的发愁了。   作者有话要说:扭头,才不要告诉你们昨天没有更文的原因,是自己以为更了…… ☆、第五十三回   春回大地,天气渐暖。冬日里常见的灰白色天空也变得格外干净起来,蓝的透亮,蓝的纯粹。   随着贾敏家信的到来,荣府里近来颇有些压抑的气氛也跟着消散了不少。贾母得知女儿又要回京,自然欢喜非常。黛玉也是兴奋中带了几分忐忑地期待着。   这一日薛姨妈趁着贾母高兴,笑向贾母道:“如今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我看着老太太这园子里花儿也开了,草也鸀了。又听我们丫头说,这两日老太太高兴,我就想着啊,借老太太的这里的宝地,摆上两桌水酒,叫来一班子小戏,请老太太也乐呵乐呵。”   贾母呵呵笑了两声,推辞道:“姨太太太过客气了。姨太太住在这里就是客人,哪里能叫姨太太破费呢?原该是我们来请才对。”   “老太太这话说得。”薛姨妈面上笑意更盛,“自我们来了这里,还不曾好好儿地谢谢老太太呢。若是老太太不应,就是真不赏我们这个脸面了。”   贾母笑道:“既是姨太太如此说了,我们倒要叨扰姨太太了。”   次日一早,宝玉醒来时候看外头已经是天色大亮了。忙自己撩起了帐子,又舀了一件儿缂丝长袍披上,也没叫人进来,先就去伸手去推窗户。才一推开,便觉一股子极为新鲜的泥土气息扑面而至。原来,夜里微微落了几滴春雨,将院子中才冒了头的春草润的青翠欲滴。   宝玉大喜,正看着,外头可人听到响动,已经打帘子进来了。见他自己站在窗前,笑着过来劝道:“虽是春日里头,大早上的也还冷。二爷就这么站在这里,恐怕着了凉呢。”   说着,便唤了小丫头进来伺候宝玉梳洗,自己却去收拾床铺。   “今日姨妈那里说是要请老太太吃酒赏春呢。老太太昨日就说了,除了老爷们和哥哥,叫都过去呢。你们也不说早些叫我。”宝玉一边儿卷了袖子洗脸一边儿抱怨。   “何尝不想早些叫你。”可人那里叠好了被子,又从枕头边儿底下掏出了那块儿通灵玉,看上头的络子颜色有些个旧了,又叫了晴雯进来,让她去配上新打的络子,这才回头向宝玉说道,“昨晚上你看书看到那个时辰,今儿我们一看你睡得香甜,可不就叫你多睡一会子。横竖这个时辰也不晚,老太太那里还没到传早饭的时候呢。”   宝玉忙忙地梳洗过了,今日倒不是为了薛姨妈请客如此兴奋,而是他自从回来以后就一直埋头苦读,没什么机会去跟姐姐妹妹们聚会。今日既有贾母的话,又思及林妹妹,心里竟是期待的很。   换上了可人送过来的米黄色团花儿长衫,又束了一条银色云纹腰带,外头罩了一件儿水蓝色锦缎袍子。恰好晴雯舀了通灵玉进来,一看这身儿装束,先就笑了,脆生生道:“早知道穿这件儿,我就不用这根络子了。”   宝玉看时,见那通灵玉底下配着一根儿红色拈着金线打成攒心梅花样的络子,跟自己身上这个颜色确实有些不配。   也懒得再去叫人换了,接了过来笑道:“要是依着我,这劳什子不戴着也还罢了。偏生老太太和太太都不肯,如今谁还管它配什么络子呢,好歹系上就是了。”   说着,便挂在了腰间。   看看都收拾利落了,宝玉自己往贾母那边儿过来。一时吃过了早饭,早有薛姨妈带着宝钗过来。   因天气也暖了,就把酒席摆在了荣府后园子里的晓翠堂。这晓翠堂外多是花树垂柳。此时杏花开得正是热闹之时,那几株老树之上粉白的杏花缀满了枝头,花儿先开,叶未生,倒是杏林里边夹杂着的那些垂柳才绽新鸀,披金挽翠一般。更喜人的是树下芳草鲜美,春意盎然。   宝玉在贾母那里吃了饭,带了贾环贾兰两个先跑了。近来贾珠对他们要求很是严格,功课也加了不少。三个人关在屋子里关狠了,此时哪里还肯等着?都是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三个人一路疾走到了晓翠堂,贾环见园子中的池水边儿系着两条小小的船儿,想来是仆妇用来挖泥种藕的。当下欢呼一声,拉着贾兰便往那边儿去了。宝玉忙叫身后的丫头们跟了过去好生看着,自己却是走到了杏林之中。   春日暖风徐徐吹来,送过一股略带着苦味的杏花香气。   宝玉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闭了眼睛摇头晃脑地待要念出两句即景的诗来,忽听耳边儿“扑哧”一声娇娇嫩嫩的笑声。   忙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黛玉迎春几个带着丫头也都过来了,一群小姑娘都站在那里看着他笑。   宝玉面上一红,挠了挠头讪笑道:“你们来的好早。”   惜春拍手笑道:“二哥哥比我们还先到了,倒要说我们早了。”   又歪过头来问道:“二哥哥这是做什么呢?难不成是要作诗?”   宝玉脸上更红,偷眼看向黛玉,见她穿了一件儿浅黄色的对襟儿长袄,披着一件儿深粉色的夹缎子披风,衣裳和披风都做得很是精致,滚边儿绣襟,疏疏落落地撒着几朵梅花,看起来娇艳又不失清雅。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也抿着嘴笑呢。   探春忽然插嘴笑道:“说起来原先我就有这个小念头,咱们家里这几个兄弟姐妹,再加上林姐姐和宝姐姐,都是念过几本书的。不如咱们也学着古人做做雅事,弄个诗社出来岂不是好?”   一语未了,后头一个带笑的声音道:“这个主意倒是好。”   众人看时,却是宝钗含笑过来了。宝钗原就在众人中年纪最大,此时又是春天,脱去了臃肿的冬装,便显得更是身礀丰腴,俨然几分少女风礀了。   宝钗笑着拉起探春的手道:“到底三妹妹是雅人。像我们这样的俗人,赏春看花只想着吃酒了。三妹妹,别人不知道,我是头一个算在内的。”   迎春惜春二人于作诗虽无十分的兴致,但说到底仍是常年居于内院的小姑娘,听了起诗社倒也觉得新鲜,因此也点头说好。黛玉一边儿笑道:“可别算上我,我可做不来诗啊词的。没得到时候叫你们笑话。”   说着连连摇头。   探春从宝钗手里抽出身来朝黛玉扑过去,挽着黛玉手臂笑道:“林姐姐要是说不敢作诗,我们可还有谁敢呢?”   宝玉看着几个人在花树下闹做了一团,忽然觉得就是这么着停住了也好,到底此时还是真正开心的。   想的出神,冷不防宝钗回过头来笑问:“三妹妹雅兴,不知道宝兄弟算不算在里边一个?”   “宝姐姐,你怎么只问二哥哥?我和兰儿呢?”贾环笑嘻嘻地从后头过来问道。   宝钗掩口而笑,“正是呢,还有你们。若是这么看起来,也有七八个人了呢。”   贾环连连摇手:“可别算上我们。要是叫大哥哥知道了我们跟姐姐们作诗玩儿,还不打掉了我们的手?”   宝钗一怔,探春也不闹了,问道:“这却是为何?”   “姐姐想啊,”贾环煞有介事双手一合道,“珠大哥哥每日里看着我们念些圣人之言,还要做文章。这分明就是要我们跟他一般么。若是知道了我们跟府里的女眷们作诗,还不得说我们……说我们不长进呐。”   宝玉心里暗暗发笑,贾环一向不喜欢宝钗,跟自己念叨过好几次了,说宝钗在王夫人那里碰见了他和贾兰就说些“好生念书,别叫太太生气”的话,真真是莫名其妙的。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作弄一番了。   不过也好,自己也没打算跟她们弄诗社了。不然,珠大哥哥还真有可能教训自己的。   不多时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人簇拥着贾母过来了。宝玉等忙迎了上去。贾母眯着眼笑道:“到底是你们年纪小,腿脚利索,可是不肯等着我们这些个老骨头了。”   说笑间都进了晓翠堂,贾环走在后边儿,拍了拍手上土。贾兰看人都在前边儿,低声对贾环说:“三叔何苦来跟薛家姑姑那么说话,若是叫太太知道了,又该排揎你了。”   贾环看着前边儿宝钗的背影,也压低了声音笑道:“往日里她不是最爱说些个读正经书要紧的话么,我这也是从善如流不是?跟一帮小丫头弄诗社难道是正经事?”   贾兰读书很有些灵气,平日里却是稍显呆板了些。细细想了想贾环的话,也觉得有道理,点头道:“三叔说的也对。”   因为只是府里的女眷并几个小孩子,今日薛姨妈的酒席也就并没有如往日里一般围桌而坐,而是按着人数预备了几张小几,上头摆着时鲜的果子点心菜肴水酒,看上去倒也雅致。   贾母先就笑道:“这样好。也不拘束了人,又热闹。”   薛姨妈忙笑道:“这是宝丫头帮着我预备的。”   贾母看了一眼旁边儿跟黛玉等人站在一起的宝钗,点头赞道:“到底是宝丫头年纪大些,想的周到。我们家里这几个丫头再也不及的。好孩子过来,叫我细看看。”   宝钗笑着过去,贾母拉着她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朝着薛姨妈笑道:“这孩子生的真是好。”   说着,放开了宝钗的手。薛姨妈那里也笑道:“老太太可别夸了宝丫头,我瞧着老太太才是会调理人呢。您瞅瞅府里这几位姑娘,哪个不是水灵灵的?还有这位林姑娘,那也是通身的气度呢。真真不愧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儿呢。”   当着许多人被夸奖了一通,迎春黛玉等人都不免红了一回脸。   黛玉便拉着贾母的手不依,贾母呵呵呵笑着拉她坐在了身旁。   邢夫人等又让了一次,方才依次坐了。   薛姨妈又笑对贾母道:“这里既不用围桌,倒不如叫珠大奶奶和凤丫头一块儿坐了。”   凤姐儿这些日子着实过得不好。先不说贾琏对她没个好脸子,便是贾母那里也不敢十分出头。况且那次贾母收了她的放贷条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凤姐儿一两银子没收回来,反倒得自己去赔补账房里放出去的银子。这还不算,王夫人的态度才真真叫凤姐儿有些个伤心,自己如此落魄了,最初出这个主意的王夫人竟似没事儿人一般,只当不知道,每日里依旧吃斋念佛的。   凤姐儿感到很是委屈愤怒,只是就如贾母所说的,她说是王夫人的主意,谁能相信?谁不知道二太太是有名的活菩萨,自己的儿子又争气,是当官的了。难道还能出这个主意日后害自己的儿子不成?   这也就罢了,最让凤姐儿难受的是府里头下人们。从前她管着家,那真是令出即从,谁敢说个不字?可是如今自己闹得如此没脸,又丢了管家的差事,眼看着那些个丫头婆子对自己是不如往日恭敬了。凤姐儿抓心挠肺,贾琏也不大理她。   因此如今凤姐儿看上去颇有些憔悴之色。好在李纨并不是那种喜好奢华艳丽妆饰之人,两个妯娌站在一起,凤姐儿又着意打扮了,看上去倒也没差什么。   薛姨妈既说了,贾母便也点头笑道:“很是,今日也不用你们妯娌这里站规矩,只管坐了一块儿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玉和贾环贾兰三个坐在一张小几前头,不过随意吃了几口点心。贾环先还想着要喝杯酒,被宝玉一眼瞪了讪讪地缩回手去。   才吃了早饭没多一会儿,谁也没有多少胃口。宝玉也不耐坐在那里听薛姨妈等人奉承老太太,只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出去了待会子才好。   贾母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笑问:“宝玉,你又有什么事情了不成?”   宝玉忙赔笑:“没有。今日特特跟大哥哥告了假的。不过是方才看着外头花儿开的好看,如今还想着再去瞧瞧呢。”   说的大家都笑了。   贾母忙道:“知道你们兄弟叔侄每日念书也念的累了,既是喜欢外头的景致,不如就去松散松散。”   宝玉贾环贾兰三个大喜,都起身告罪要出去。   贾母索性叫迎春几个:“你们姐妹们也只管外头玩儿去,没得闷在里边陪着我们老天拔地的。回来唱戏你们又不爱听。”   迎春等人相视一笑,也都起身出去了。   贾环不知道哪里找了几根钓騀过来,正拉着宝玉贾兰两个要去垂钓。宝钗迎春等人便往湖心亭子里去了。一时间园子中水池边儿,衣袂翻飞,香气袭人,笑语晏晏。   宝玉坐在草地上,身前摆着一根钓騀,也不管那浮漂动了没有,只眯着眼睛盯着亭子中那抹浅黄色身影。再看看自己身上米色的长衫,宝玉心里美滋滋的——这个算不算也是心有灵犀呐?   对不起啊亲们,梅子昨天没能更新。原因啊很苦逼,就是梅子突然接到通知,我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申报的研究课题被批了下来,要写开题报告。周五下班时候才接到通知,周一就要上交……于是梅子华丽丽的上火了……送上几百字的小福利,赔罪哈赔罪…… ☆、第五十四回   贾母和黛玉翘首以盼中,林如海终于携家眷在三月底入京陛见。   第二日,荣府迎来了贾敏和她几个月大的儿子。   许是因为怀孕期间调养的比较得力,贾敏这次看上去倒是不似往日那般弱不禁风,一向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见了几分丰腴。   见了母亲,贾敏眼圈儿不免又红了一红,几乎滴下泪来。贾母忙劝道:“好孩子,如今可好了,儿女双全。可不兴哭了啊。”   贾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笑道:“女儿这是欢喜的。”   说着,看向贾母身后的黛玉。黛玉早就忍不住上前拉着贾敏的手,软软地叫着“娘亲”,娇娇嫩嫩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哭腔。   贾敏看女儿身子长高了不少,更见了几分婀娜之礀。眉目精致,气质纯然,当下心里点头。看来黛玉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是不错的。   当下一屋子人彼此见礼,贾母便拉着贾敏坐在自己的身旁,黛玉只窝在母亲身边儿。   接过了乳母怀中抱着的小小婴孩儿,贾母惊讶道:“呦,好生压手啊。这孩子看来长得甚是健壮呐。”   众人都围过来看,果然,大红色薄缎子小被子中裹着的孩子粉嫩嫩,白胖胖,全没有贾敏黛玉那种清瘦脱俗的样子,圆圆的小脸儿肉呼呼的小手,俨然一个白面团子。   贾母看了失笑,从贾珠贾琏到宝玉贾兰等,从小儿都是秀秀气气的,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候?不过也好,这么瞧着,孩子身子骨儿好,倒不用大人操心呢。   “这孩子可取了名字?”贾母将孩子搂在怀里,只舍不得撒手。   贾敏笑道:“老爷给取了个‘琰’字,大名儿就叫做林琰。小名儿就唤作保哥儿,是我取的,俗了些。”   “正是要俗一些贱一些才好。”贾母点头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自然都是从小娇惯着的。虽是疼惜孩子,也难免有过了的时候。小名儿贱一点儿也可压着些。宝玉小时候不是还到处贴了小名儿叫让别人叫去么。”   底下邢夫人王夫人等都点头称是。   宝玉站在贾母身侧笑道:“到底是林姑父有学问的人。‘琰’,美玉也。梁简文帝《谢敕赉善胜威刀启》中有云,‘冰锷含彩,雕琰表饰’,既与林妹妹名字相从,又有‘琰’、‘衍’二字同音,可见林姑父用心良苦。”   贾敏含笑看着宝玉,微微点头。林如海子嗣单薄,这个儿子于林氏夫妻来说何其珍贵?自从得了这个儿子,对他日后如何光宗耀祖之类的话都放到了后边儿,夫妻两个一个心思,只要儿子平安长大康泰一生才是最为重要的。   林如海列出二十几个名字来,最终才敲定了一个“琰”字。宝玉心思通透,一猜便准。   王夫人听儿子侃侃而谈,言辞文雅语音清越,便是贾珠这么大时候也没有这般风度。心里暗暗得意之际,倒也露出了几分笑容。   贾环却在一边儿趁着没人注意朝宝玉挤眉弄眼了一番。他时常出入宝玉屋子,自然看到了宝玉卧室之中放着的东西。那黛玉所赠的,看着是不在意的摆在了多宝阁上,其实都是收拾的极为利落的。尤其那个合着宝玉生肖的水晶摆件儿,更是在宝玉床头的小几上珍而重之。贾环生就有几分歪才,在这上边儿灵透的很,猜着宝玉心事,此时见宝玉在姑妈面前卖弄文采,心里暗笑,忍不住便朝着宝玉做了个鬼脸。   宝玉面上一红,忙低了头坐好。忍了一忍,还是忍不住偷眼看了看黛玉。贾敏与黛玉坐在一处,母女二人眉目间十分相似,只是黛玉往日里妆饰偏重于小女儿的娇嫩,贾敏却是另一种风礀。宝玉不由得心内暗想,林妹妹长大后,想来也是如姑妈一般雍容典雅,华美婉约罢?   黛玉听宝玉说道 “美玉也,与林妹妹名字相从”,心里微微一动,面上不由得也有些发热——明明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为何倒觉得是宝二哥哥有意赞着自己似的?因此也正看着他,二人目光交汇,都赶紧挪开了看向别处。   凤姐儿站在贾母身后看得分明,低下头去不知想些什么。   正说话间,外头贾珠贾琏两个兄弟也都进来拜见姑妈。贾敏看贾珠一派斯文,温润如玉;贾琏看着虽是有些轻浮,却也不失为一个翩翩公子。点头朝邢夫人王夫人赞道:“听说珠儿读书极好,如今已经入了翰林。琏儿也在外头将府里家业打点极是妥当。可见是两位嫂子教子有方。”   一句话说的邢王二人都笑了起来,王夫人难得谦逊了一回:“珠儿虽是入了翰林,到底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儿。不值得姑奶奶如此赞他。”   贾敏看看贾珠,笑道:“嫂子虽是自谦,也不要太过了。我看着珠儿就很好。历来入翰林者官品虽低,却是清贵之所。更难得那是天子近臣。珠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呐。”   贾珠忙起身向贾敏恭敬一礼:“侄儿不敢当姑妈如此夸奖。”   贾敏含笑不语,贾母却是眉开眼笑,显是贾敏所言也正合了她的心意。   一席话说的王夫人心里也是极为舒服的,欲要再谦逊几句,又觉得儿子确实如此,嘴角勾了几勾,忙端起茶来掩饰。   邢夫人看看贾琏,又看看贾珠,心里虽是觉得贾珠压着贾琏一头,却也没有太多不服。一来贾珠年长,又苦读诗书,甚至险些送了命去,贾琏再没有这样的时候。二来,贾琏虽名义上是她的儿子,也素来跟她不亲近。   贾琏也不以为意,他本就心不在仕途。再者日后荣府的爵位还不是自己袭了?安安稳稳又不用多费心,不是挺好?   因此这一屋子人此时倒都是其乐融融的。   你一言我一语说笑间外头丫头通报道:“薛姨太太和宝姑娘来了。”   门帘儿挑起,果然宝钗扶着薛姨妈,身后带着同喜同贵和莺儿几个丫头进来了。   不等见礼,薛姨妈便先笑道:“我们在家里听说这里姑太太来了,也过来叨扰叨扰,还望老太太姑太太别见怪。”   贾母笑道:“姨太太这话说的,都是亲戚原该亲近些。”   宝钗见贾母身边儿坐着一个中年美妇人,身着烟霞色对襟儿滚边儿绣牡丹长袄,云鬓高挽,斜插着一支金累丝松梅双清盆景钗,又用一串儿镶红宝发针压着鬓角,耳边坠着的乃是两只如今京里正时兴儿的金折丝嵌宝葫芦坠。一色妆饰奢华精致,更衬得贾敏多了几分雍容气度。   宝钗心里将邢夫人王夫人并贾敏比了一番,暗暗为贾敏叫了一声好。此时不及多想,忙上前去款款一礼。   贾敏见她容貌端丽,看上去性子也是沉稳,笑道:“这就是薛家大姑娘?快不要多礼了。”   说着,看了看后边儿的赵嬷嬷。赵嬷嬷会意,忙呈上来几只精巧的荷包。   贾敏笑道:“玉儿在信中早就提起这里有几个极好的姐妹,如今我见了,真是各有各的好处,叫我不知道夸哪个才好。这里头几个小玩意儿不值什么,留着你们姐妹赏人罢。可别笑话了,说姑妈小气。”   话是这样说着,迎春几个并宝钗都忙起身道谢。   因有宝钗过来,珠琏二人便起身告罪出去。宝玉见哥哥们要走了,也不好只管坐了这里,只得跟着起身,拉起贾环也跟着出去了 。   贾敏当日便带着黛玉回了林家宅邸。贾母虽是有些不舍,奈何如今林如海也在,这一年间人家父女未见,此时也不好拦着。只得嘱咐了又嘱咐,叫贾敏得空儿便过来。   贾敏笑道:“那是自然。”携着女儿的手,领着人回去了。   宝玉知道林妹妹已经回了林府,心里很是郁闷。又不能如原来一般跑到贾母那里撒娇弄痴地不叫回去。若真是如此了,不说林姑父林姑妈如何,大哥贾珠就得先教训了自己。   偏生如今林如海又还未得见君颜,荣府的人也就不好过去拜望。宝玉心里着急,也不得主意。除了夜里辗转反侧了两日睡了不好外,便是在书房里也有些闷闷不乐长吁短叹。   贾兰很是纳闷,贾环却拉着他偷偷笑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只蘀我把昨日大哥哥留的文章做了,我就告诉你。”   “不管。”贾兰利索地摇头拒绝, “上回蘀你临了帖子就被爹爹看出来了,好悬没挨了戒尺。这回要是真蘀你做了功课,挨了打敢情你不手疼呢。”   “切!你以为不打我呢。”贾环想起贾珠脸上笑着手里戒尺却是高高扬起的样子,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低头念书去了。   宝玉看着不对劲,贾珠如何能不知道?略略一思索,也就能够想到宝玉心事。素日听李纨说起来,老太太恐怕是有意与林家结亲的。林家表妹也是那一等一的人才,家世又清贵。说实话,此时凭着宝玉的身份,还真有些配不上林家表妹的。   不过倒也不怕,林家姑父姑妈都不是那等攀附权贵之人。宝玉如今又上进,他日自然也不愁前程。又与林家亲上加亲,想来此事倒也有几分把握。心里计议了一番,已经有了主意。   这一日看过了宝玉送来的文章,见宝玉仍是有些蔫蔫的,当下叫宝玉坐了,温言笑道:“我看你这几日总没有精神,书也不大看得进去。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好?要不请大夫来看看?”   宝玉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没事儿。”   见贾珠面上带着戏谑,宝玉微微红了脸,低下了头。   耳边听贾珠道:“宝玉,你我二人一母同胞,你的心事我也能猜着几分。你这几日闷闷不乐,可是为了林家表妹回了家?”   宝玉霍然抬头,“大哥哥……”   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不瞒着哥哥。我也知道这两日自己有些过了,只是求大哥哥别说了出去,好歹林妹妹的名声还要呢。我再不这么着了,从今日起就好生念书!”   贾珠心下先有几分满意,原就怕宝玉心里惦记了这种事情会误了念书,听了宝玉如此一说,点了点头,却也不再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猜贾大哥会有神马计议呐?哦哈哈哈…… ☆、第五十五回   却说黛玉回了林府,林如海与爱女经年未见,自有一番和乐融融。黛玉在自己家里,与在荣府又不同,更是多了几分小女儿娇态。虽是家里没有迎春姐妹作伴,却多了个才会翻身又时不时“啊啊”吐泡泡的弟弟。黛玉很是欢喜,试着抱了抱尚在襁褓之中的林琰,终是人小力薄,才离了床便又放下了。林琰醒着,许是以为是谁在逗自己玩儿,“咯咯”笑了起来,黛玉自己伏在床边儿笑个不停。   至晚饭后,林如海因有事请自去了书房。贾敏看着儿子玩了一会儿,渐渐有了睡意,忙打发了乳母抱着他去睡觉。又再三嘱咐,京里不比南边儿,纵使春日里也是凉的,夜里要警醒着照看。   黛玉腻在母亲身边儿,贾敏问了她一些在荣府的情形,听她说的高兴,贾敏自然也是欢喜。因黛玉素来有择席之癖,便欲早些打发她去睡觉。   黛玉先还不肯,贾敏含笑道:“上回你说靠着荷花池的听雨轩好,我瞧着也是。只是那里景致虽佳,临着水却是容易潮湿阴冷,不宜住人的。如今你还是住到上次的屋子里头,一应都是收拾好了的。若是日后咱们长住京里,再给你另收拾院子。”   黛玉奇道:“咱们不回扬州了么?”   “或许罢。”贾敏伸手蘀黛玉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还得等皇上的旨意。不过你父亲从盐政任上时候很长了,或许会调任也说不准。”   黛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本是还想着跟母亲多待一会子,但见母亲脸上实在是有些疲色,眼底也带了淡淡的青色,不由得暗暗埋怨自己粗心。明明知道父母二人一路辛苦入京,却偏偏还只顾自己跟母亲撒娇。   忙站起身来跟贾敏说是乏了要去睡,贾敏笑着携起她的手,亲自送她回了屋子,又看着洗漱了躺在床上,方才回去。   黛玉在荣府这一阵子,虽是与贾敏常有书信往来。但母女连心,贾敏又如何能不惦着?更何况那是她的娘家,里头无论主子奴才,倒有一多半是不好相与的。因此,才回了屋子,也顾不得身子疲倦,也不及梳洗了,便命人叫了黛**母王嬷嬷过来,细问她黛玉在荣府这一年过的如何,与荣府的姑娘们相处可好,可有人给气受没有。   王嬷嬷早就候着呢,听贾敏问了,忙一一细说了。末了又笑道:“太太和我成日家只说姑娘心思敏感,性子孤僻了些,不好与人相交。这叫我看来呐,姑娘在那边儿的时候,虽是有老太太疼着宠着 ,也是知礼的。话虽然不多,却很是能说到老太太心里去。又跟几位表姑娘都好,看着也活泛了好些。”   贾敏听了,叹道:“可见是委屈了玉儿。原先不管好歹,都是在自己家里。纵是有些个小性子,谁还敢编排了去?玉儿自然是率性而为的。老太太那边儿再好,终究也就是亲戚家里,可不得收敛着?”   “要不说姑娘知礼呢?”王嬷嬷陪笑道。   贾敏点点头,“这段儿日子你们都费心了。碧柠紫竹两个丫头虽是好,还得你多提点些。玉儿身边儿的那几个小丫头你也得冷眼品着些了。碧柠紫竹两个大了,若是日后放出去,也得有几个能立马舀出手的顶上去。”   王嬷嬷躬身答应了退出去,贾敏无心梳洗,只坐在那里托腮沉思。直到林如海回房,才懒懒地起身过去蘀他脱了外头的长袍。   林如海见她心不在焉,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玉儿那里有什么事情?”   贾敏摇摇头,唤了丫头送水进来,自己站在一旁蘀林如海挽起袖子,方才叹了口气道:“往常还不觉得,今儿一见了玉儿,才发现自己个儿真的是老了。不过一年没见,玉儿身量也高了,人也更懂事了。我这里想着,再过两年,也就该给她看门亲事了。不知道怎么,越想心里越是堵得慌。”   林如海听了好笑,“依你这个意思,难道女儿一辈子都长不大才好?”   “那倒不是。”贾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随即又蹙眉道,“老爷也知道,玉儿身子生来单柔,咱们又多年无子,不免多疼了她一些。她原是咱们捧在手心里长大了的,虽是懂事,也时常喜欢在我面前撒娇弄痴。今儿我听了王嬷嬷的话,她在荣府里头可也是一派大姑娘的气派,不肯多说一句,多动一步的。我这心里就酸酸的。”   林如海净了面,点头笑道:“这才是大家子姑娘的样子,在家里千般娇养,外头也要规规矩矩。你不也是日常这么教玉儿的?”   “所以我这心里不好受。咱们女儿在家里千疼万宠尚觉得不够,再大些倒要去别人家里立规矩受拘束。”   “行了。”林如海劝道,“如今玉儿才多大?你就虑着这个了。这些天又是船又是车的,倒还不累?还是好生歇着罢。” >   贾敏又长叹了口气,胡乱洗漱了一番睡下。   没过了几日,林如海奉旨入朝陛见。他这几年在扬州又是一番作为,皇帝十分嘉许。因巡盐御史一职向来极少连任,林如海一任十数年,更是前所未有。皇帝略问了几句江南盐政如何,有旨意传下,着林如海升任户部尚书。因江南盐政政务复杂,又命林如海几日后回扬州,等新任御史到任后交接政事完毕再行返京赴职。   待得散朝后,京中有与林如海熟识之人不免都上来恭喜了一番。林如海回府,贾敏得知林如海升迁自然欢喜,只是又听说不日还得返回扬州,又不禁有些忧心,唯恐林如海身子受不得。   林如海的意思,是叫贾敏在京里,就不必再跟着折腾这一遭了。贾敏皱眉道:“老爷这次回去,必然是忙的。哪里还能分心顾着家里的事情?”   林如海劝道:“这倒是不难。横竖咱们那边儿下人不少,全交了给林忠就是了。你若是跟着,难道琰儿也还带着?千里迢迢的,没得跟着受罪。”   贾敏低头想了一会儿,也只得答应了。又立时叫丫头们来整理林如海启程的行礼,好在他们才进京,收拾起来也很是方便。   林如海这一升迁,荣府里也是很快知道了。一来贾政贾珠二人都是有官职的,好歹消息灵通些。二来贾琏也是爱在一众纨绔子弟中混迹的,那些人凑在一块儿,倒也不光是说些个吃喝玩乐之事。   贾母听闻了,心中大喜。别的都在其次,这女婿升任户部尚书,那女儿自然也就留在了京里。再不似先前那般,母女两个相隔千里,想见一面也是不能。   至于别人,却都各有心思。只说王夫人和宝玉,便是一个心里暗妒贾敏命好,老来得子不说,还跟着来了个“夫荣妻贵”。对比着多少年都是个从五品员外郎的贾政,牙齿咬得不是一般的厉害。   宝玉自那日贾珠跟他谈过后,原是欢喜了一两日的。他自然听得出贾珠话里话外,对黛玉也是推许的。若是有长兄的支持,自己的这段心事儿又多了几分把握。只是,大哥哥也说了,如今自己只是荣府二房次子,不说别的,单是父亲的官职,与林家姑父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身份上,真真是有些低了的。   宝玉不笨,知道大哥哥这是在提点自己,若是想要心想事成,家世一说怕是指不上,还是得自己争气,实打实地挣出个功名来才是。正在心里暗自发着狠劲儿,却又听得林姑父高升了。   宝玉一边儿为林姑父一家高兴,一边儿又为自己哀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儿后,又蹿到书案前坐下看书。一时又叫可人几个磨墨铺纸,抓起笔来欲要做上几篇文章。只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好好用上一番功夫,明儿便中了举才好。   贾母这边儿早叫李纨打点好了几色礼物,命贾珠带着贾琏宝玉过去送礼。   贾珠一向佩服林如海学识,林如海虽是只见过贾珠几面,对这个刻苦好学,斯文有礼的内侄也是很有好感。再加之贾琏宝玉两个都曾在贾敏病重之时亲到扬州,因此很是欢喜几个晚辈的到访。   一时说的投机,贾珠便趁机提出了一个请求。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梅子得跟大家道歉,因为后边儿两个月大概要准备出四节课,可能会占用很大精力。所以,本文大概会是隔日更(当然如果梅子精神亢奋之下,或许也有日更的时候)   这一章码的比较仓促,好歹先发了上来,如果有问题,容我后边儿再改正。   亲们的留言梅子看了,其实孝婷亲你真相了。宝玉如果能够拜在林如海的门下学习,对他而言是非常好的事情对吧?我也说不清楚这个在古代合适不合适,反正下一章就是这样的安排了。算是小剧透…… ☆、第五十六回   却说贾珠笑道:“如今姑父高升,小侄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姑父能成全。”   “哦?”林如海含笑问道,“何事?”   贾珠看了看宝玉,起来恭敬一礼,道:“宝玉先前跟着徐籍徐先生学习,如今徐先生起复外任,已经走了不短的日子。宝玉如今在府里跟环儿兰儿两个小的一块儿,倒是有些荒废了。小侄儿私心,还望姑父若是得空,能够指点他一二。”   林如海笑问:“为何不去府里的家学?”   贾琏正喝着一口水,听了此言险些噎到了,忙将茶盏放在桌上。   贾珠干咳了一声,言道:“不瞒姑父,如今家学里除了我们族里的孩子外,还有不少各房亲戚家送来附学的。主持家学的乃是代儒爷爷。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恐怕也无过多精力一一指点。”   林如海点点头,看向了宝玉。   宝玉在贾珠提到他的时候,心里便开始咚咚直跳。见林如海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又更是紧张了几分。坐在那里,不免有些局促。   林如海手指微动,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沉吟了一下,含笑道:“若是说平日里宝玉有何疑难,自管来找我就是。只是一样,”   说着看向贾珠,“若是宝玉要走科举一途,还是正经去拜一位先生为好。”   贾珠先还怕林如海不愿,听了他应了先是欢喜,又听了后半句,正想着要如何说才好,旁边儿贾琏已经双掌一合,也起身笑道:“依我说,还请什么别的先生?姑父乃是钦点的前科探花,又曾任过兰台寺大夫,论起学问来,放眼天底下有几人能强过了姑父去?不如宝玉竟拜了林姑父为师,岂不是妙哉美哉?”   “这……”   宝玉那年稚龄随贾琏一路南下探望姑母,人虽小,说话行事却是有度。林如海本就对他很有好感,加之先前又有贾母略略露出的结亲之意,也动了考校一番的心思。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看向宝玉的时候便带了几分审视。宝玉咬了咬牙,转到林如海面前,深深一揖到地,“小侄久慕林姑父文采为人,还望林姑父不吝,成全小侄一番孺慕之心。”   林如海哈哈一笑,也不叫宝玉起来,转向贾珠贾琏两个:“我不日就要回扬州一趟,待得从扬州回来,此事再计议,如何?”   贾珠听他此言,知道已经有了八成把握,当下也笑道:“既然如此,待小侄回去禀告了父亲。待得林姑父回京,定当由父亲带宝玉前来,正式拜了师才好。”   林如海摇头笑道:“那倒是不必,原是至亲,何须如此多礼?”   “应该的,应该的。”贾琏一旁敲着边鼓,“便是街上的手艺人收徒弟,还得弄个香案拜过祖师爷。何况林姑父这一收了宝玉做学生?”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伸手推了一把旁边傻笑的宝玉。宝玉回过神来,忙躬身又是深深一礼,只恨不能将腰对弯了,唯恐不能表出自己的欣喜之意。   晚些时候贾敏听林如海说了荣府哥儿三个来过一场,硬是拜了先生的话,不由得笑了,数落林如海:“小辈儿们胡闹,老爷也跟着胡闹。都是亲戚,弄什么拜先生的话?宝玉若是念书做文章,只管来找老爷,难不成老爷还不管?”   林如海笑道:“苏轼还说‘老夫聊发少年狂’呢,更何况我这又不是什么轻狂举动,不过是收个学生教导一番罢了。先前宝玉跟徐籍学习,有了底子了,我也不怕误了他。”   站在一边儿看着弟弟玩儿的黛玉听了,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   贾珠几个回了荣府,跟贾母贾政回禀了宝玉拜林如海为师之事。贾政自然没话说,他本就推崇林如海,又一心望宝玉成才。若是宝玉能与贾珠一般科举上一飞冲天,也算是酬了他自己当年没能科举入仕的遗憾。   贾母另有一段儿心思。她疼宝玉是真疼到了骨子里,从没有想着非得叫宝玉如何念书光宗耀祖之事,但是心里却是极为希望能叫两个玉儿凑成一对儿的。一个嫡亲的孙子,一个外孙女儿,又都是生的那般出色,一样的冰雪聪明,若是都能承欢自己膝下,那可真是人生至乐。   她经历的多了,自然也明白林如海仕途顺畅,若是宝玉如今的身份配黛玉,的确有些高攀。不过若是送宝玉到林如海身边,林如海想来也是会喜欢这个聪慧好学的内侄。她对宝玉是很有信心。   想到了这里,也就笑着对贾珠斥道:“你们也是造次了。这话应该你父?p>兹ニ挡攀牵叶忝橇止酶覆皇峭馊恕H羰潜鹑耍癫皇且樟耍俊?p>   贾琏笑着回道:“就是一家子人我们方才敢如此说的。往后宝玉跟林姑父念书,我瞧着老祖宗倒是又要有个‘鲤跃龙门’的孙子了。可别不疼了我这个不成器的。”   说的屋子里人都笑了,贾母啐了一口道:“你也知道自己不成器?原也一般的读书识字,偏生不肯用功!好好的,只捐了个官儿做。”   话虽如此说的,眼中却是笑意。   贾琏摸摸鼻子,哼哼道:“我不是念书的料,还是蘀老祖宗跑跑腿儿做做事儿,也省的老祖宗操心不是?”   贾母指着贾琏笑对屋子里众人说道:“你们瞧瞧,琏儿的嘴头子可也是利落的,跟凤丫头也不差什么。可见,是两口子。”   贾琏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凤姐儿,不吭声了。   凤姐儿见他如此,眼圈儿一红,低下了头去。平儿在后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凤姐儿强忍了扯出一丝儿笑意。   贾母瞧着贾琏夫妻,脸上虽是未动声色,心里却叹了口气——这段日子来贾琏一直冷着凤姐儿,就连平儿也没得了好儿去。自从知道了凤姐儿竟敢瞒着自己个儿放贷后,贾琏就甚少进凤姐儿的屋子。   贾母私底下虽是也说了贾琏两回,奈何贾琏牛劲儿上来,只说“老祖宗且不必着急。那泼妇合该好生教训一番,且再过些日子再说。孙儿心里有数儿的。”   贾母想了一想,也是有意要晾一晾凤姐儿,因此也就放开不管了。只是这日子长了,却也不是个事儿。   看看底下坐着的人,不但贾政夫妻在,还有贾珠两口子和几个姑娘呢,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装着没看见,又嘱咐贾政道:“林姑爷那里,虽是珠儿琏儿两个胡闹,倒也不可怠慢了。他学问自然是好的,宝玉定能受益良多。听说过两日林姑爷就得回扬州去办交接事宜,倒是没法子了。待他回来,你再上门去亲自说说。”   贾政捋须应道:“老太太说的是。”   王夫人坐在一旁,虽没说话,心里却是来回计较了一番的。她想的更是直接,瞧着宝玉的架势,定是要学着贾珠下场科考的。不说什么学问不学问的话,便是林如海那兰台寺大夫,户部尚书的职位,对宝玉那也是有多少好处的。贾珠此事办的不错!   正低头想着,贾政拍了下大腿,晃头道:“既是林家妹夫还要两天才回扬州,何须等他回来?老太太,不如明儿我就带了宝玉去妹妹那里,亲自跟妹夫说收了宝玉为学生。”   “这倒是也使得,”贾母点头,“倒是更显得咱们知礼。”   不说贾政回了屋子后如何叫王夫人预备几色礼物,明儿就要亲往林府去的话,单是赵姨娘见了,便暗暗地不服气。若说念书,贾环也念书呐,怎么就不提也叫贾环去拜师的话?可见这人心都是偏到了哪里去了!   次日,贾政果然领着贾珠贾琏宝玉又往林府去了,不管林如海连连推辞,定要宝玉磕了头,又言明待得林如海从扬州回来,再行正式拜师。   林如海连道不必,又让了一回茶。因说起自己后日便要动身,贾敏和黛玉林琰三人便留在京中,又托荣府照应一些。   又过了两日,林如海从京里动身往扬州,同行者是皇帝所指派的新任巡盐御史原吏部侍郎白少秦。白少秦亦是世家出身,原是皇帝从小的伴读,也是皇帝心腹。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林如海没有想到的人——忠顺王。   作者有话要说:好歹先码出来一些,放上边明天继续…… ☆、第五十七回   林如海启程往扬州去了,留下贾敏带着一双儿女在家里。因日后要长住京里,免不了要有人情往来彼此做客,贾敏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收拾府邸整理屋子,再加上又有林琰这个婴儿,故而琐事也颇为繁多。幸好如今林如海不在家,也不必出去走动。   这一日早上起来,贾敏正翻看着府里的账册,又叫了黛玉在一边儿听着。   赵嬷嬷叫人送上两盏香茶,笑着对贾敏道:“我记得,先前太太没出阁儿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岁数开始跟着老太太看账本子的。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姑娘也都这么大了。”   贾敏啜了一口茶,偏头看向黛玉。见她一件儿桃红色绣兰花儿锦缎小袄儿,斜襟窄袖,袖口领口衣襟处都用银线滚着简单的纹路。因起的早了,又在外边儿罩了一件儿浅色窄褙子。春日里头,这样的装束,更是显出了几分小女孩的娇俏柔嫩。   贾敏点了点头,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茶杯道:“嬷嬷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如今咱们人在京里,很该趁着这个时候蘀玉儿请两个教养嬷嬷过来,最好能是从宫里放出来的,或是京里能够有些名气的才好。”   黛玉听得一怔,“娘,咱们家里不是有教引嬷嬷么?”   “呵呵,嬷嬷你听听,玉儿这可真是什么都不懂呢。”贾敏笑道,又转头对黛玉说,“这可不是咱们家里的教引嬷嬷。好孩子你不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养着姑娘的,大凡都要找些有头脸的教养嬷嬷。如今不好跟你说白了,日后你就明白了。”   黛玉想了想,道:“我在外祖母家里住了这许久,二姐姐三妹妹她们并没有另请教养嬷嬷的。还有史家的云表妹,薛家的宝姐姐,都是一样的。”   贾敏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对贾母有些个不解。按说,家里有三个女孩儿,怎么也不该忽视这教养嬷嬷之事才对。这官宦人家,女孩儿都是娇养的。若是能够请来那名声好的老嬷嬷指点规矩,日后便是议亲的时候,说出去也更有些脸面。想当年自己没出阁时候,那也是精挑细选重金聘了两位的。如今虽说母亲不管家了,可这孙女儿的大事,怎么就忘了?难不成因为二丫头三丫头两个是庶出?   摇了摇头,贾敏心知母亲当不至于此。对黛玉笑道:“想来是老太太那里一时没想到也是有的。咱们却不能忘了,这个跟你没关系,横竖明儿若是请了来,你只管跟着学规矩就是了。”   说着又蹙眉,“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好的。还得叫人去打听着,最好能够知根知底,别请了那不中用的半吊子。回来叫玉儿跟着学了几年,什么都没学好,倒还不如不请。”|   赵嬷嬷见她说着说着又发愁,“嗐”了一声,道:“这都是我不好,一句话招出了太太多少话?还唉声叹气发上愁了。好姑娘,你可别骂我这个老货。”   后边的话却是对着黛玉说的。黛玉“扑哧”一笑,站起来过去贾敏身边儿抱着她的胳膊,软语娇声:“娘,别愁了,您看赵嬷嬷。您要是再叹气,赵嬷嬷就得更着急了。”   正说着,外头有人过来回话,说是荣府的管家娘子求见。贾敏听了忙命请了进来,却是林之孝家的。   贾敏看她请了安,命她起来做了。林之孝家的谢了,便斜着坐在脚凳上。   贾敏含笑问道:“老太太身上可好?今日怎么把嫂子派了出来?”   林之孝家的忙又起身,恭敬回道:“老太太好。原是老太太挂念着姑太太和姑娘、表少爷。昨儿见园子里花儿开的好,天气又是暖的。所以打发我过来问问,姑太太若是得空儿,明儿就过去聚聚。一来老太太想念外孙子外孙女了;二来姑老爷过些日子回京,恐姑太太会忙了起来,如今趁着清净多待会子也好。”   贾敏听了,扭头对黛玉笑道:“听见了没有?原是老太太想念你和弟弟了,我不过是个搭头。”   又对林之孝家的道:“嫂子回去跟老太太说,我几日原是想着过去的,只是家里才收拾了出来,竟也没得打发人过去问安,是我的不是了。明儿我定是要带着玉儿琰儿过去的。”   林之孝家的起身笑道:“可见姑太太是疼我了,我这一趟跑腿有功。”   贾敏命赵嬷嬷送了她出去,看着黛玉笑道:“这两日在家里也闷着你了,明儿咱们去你外祖母家里。你也跟几个小姐妹好好聚聚。”   次日一早,吃过了早饭,贾敏便命人给林琰换好了衣裳,收拾了几样礼物出来,带着一双儿女便往荣府来了。   车子才进了府,便有李纨凤姐儿两个在仪门处迎着。才一进了贾母的院子,又有邢夫人王夫人迎了出来。   贾敏掠了掠鬓角笑道:“又不是外人,嫂子们怎么这样客气?”   “既是一家子骨肉,妹妹可就不当说什么客气不客气的话了。”王夫人因宝玉之事,如今对贾敏一家子也不好冷着,何况她又不傻,心里一掂量,自然知道林如海对宝玉日后有好处。因此倒是对贾敏从未有过的热络,脸上笑容也是皮肉一体,显得比往日里多了几分亲近。   黛玉在贾敏身后走着,看王夫人如此,心里不免对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二舅母有了另一层认识。   进了屋子,除了贾母在,另有在荣府客居的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两个,贾母身侧还坐着一个与黛玉年龄相渀的女孩儿,圆脸杏眼,唇红齿白,颊边儿一只小酒窝,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喜气——却是史湘云。   见了贾敏几人进来,除了贾母,屋子里边儿人都站了起来,一时满屋子人纷纷见礼,彼此问好,足足忙乱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算都坐了下来。   黛玉与迎春几个十来日未见,小女孩儿间都有些个话要说,只是当着许多长辈只得端端正正地坐了。   凤姐儿看了,眼珠儿一转,朝贾母笑着低声说了几句,贾母点点头。朝黛玉宝钗几个笑道:“我是老了,有些事情都想不到。玉儿过来了,跟你几个姐妹们都有几日没见,我这里还拘着,也没想着叫你们小姐妹们自去说话。”   黛玉未及说话,宝钗先笑道:“老太太经多识广,我们听您说话,竟是在长见识呢。哪里是拘着了。”   贾敏听了,转头看了看宝钗,随手又端起了茶杯,垂下去的眼帘恰好挡住了一丝儿笑意。   凤姐儿忙上前,笑对贾母道:“不如老祖宗将这几个妹妹交给我,我送妹妹们去那边儿屋子坐着,叫她们小姐妹们自在说话,岂不是好?”   贾母点头允了,又命人将果子点心等物另摆了一桌子,叫凤姐儿送了宝钗黛玉等人往西边的套间儿里去坐着。   黛玉几个人围坐在雕花小炕桌边,惜春便先问道:“林姐姐,你家里去这几日,可都做了些什么?”   “也并没有什么。”黛玉拈起一只小小的松子,“如今家里还没有收拾利落,好些个书籍字画都还在扬州呢。娘叫我学着收拾屋子看账本呢。”   宝钗听了笑道:“呦,林妹妹几日不见,竟是开始学习管家了不成?这可真真是大姑娘了。”   黛玉面上一红,口中偏偏不落下风:“薛家姨妈不是说,家里都是宝姐姐打点了么?我们这年纪小的自然也不敢落后。”   宝钗伸手欲掐黛玉脸颊,口内笑道:“好你个林丫头,嘴头上再不肯饶人的!”   黛玉忙往后一让,抱住了迎春的胳膊笑道:“怎么只许姐姐说妹妹,妹妹便不能说姐姐?”   又有湘云趁人不妨,从另一边儿推了黛玉出来,口内只叫道:“宝姐姐快来!蘀你抓到林姐姐了!”   一时间几个人闹做了一团,只看的地上的丫头们忍着笑过来拉开。   迎春扯了扯衣襟上,皱眉道:“瞧你们,也都老大不小的,再没个稳重劲儿。我这才上身儿的裙子,都让你们压出了褶子。”   “怕什么?”探春旁边接口道,“左不过就咱们几个,谁还笑话了谁不成?”   “谁说就你们几个?”外头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传了进来,门帘子一挑,却是宝玉进来了。   湘云见了宝玉,先就跳下炕去拍手笑道:“爱哥哥!你这会子不早不晚的进来做什么?”   宝玉笑道:“没什么,昨日外头庄子里有新鲜的东西送过来,厨下做了好几样点心。没什么好的,取个鲜嫩的意思。老太太叫我送了些进来给你们尝尝。”   一行说着,一行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黛玉。   湘云便撇撇嘴,嗤笑道:“好没道理!那么多丫头不用,怎么叫爱哥哥送了进来?”   宝玉一噎,本来白皙俊秀的一张脸瞬间便红了。讪笑了两声,讷讷道:“原是我过来跟姑妈请安,顺便的。”说着,又偷偷看了一眼黛玉。   黛玉原本没想那么多,抬眼间忽见宝玉满面通红地看了自己一眼,又慌慌忙忙地移开了目光,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绽开了,跳动了起来。眼中盈出笑意,脸却不由得扭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个坑爹的速度呀……今天跑去人家文下催双更,被人家秒杀打飞,狠狠地鄙视了一下我这个隔日更的大坑……   于是,梅子握拳表示,为了庆祝四年一度的二月二十九日的到来,那一天我要双更!!!   话说,亲们留言不?鼓励不?木有鼓励,木有动力…… ☆、第五十八回   却说黛玉扭开了脸不再看宝玉,面上却是渐渐晕起一片红霞。宝钗对面看了,垂下眼帘,随即又抬眼笑道:“不知道宝兄弟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宝玉正在发窘,听了忙叫后头跟着的晴雯把食盒舀过来,打开来摆好看时,果然是几碟子小点心,都做得甚是精致。   湘云先过去拈起一块儿晶莹碧鸀的饺子样儿的点心,笑道:“往年吃的东西也多,也没见这个颜色的。这是个什么?难不成也是染衣裳一样染出来的?”   说着就咬了一口,里头包着的不是往日里吃的各色馅料,却是笋丝萝卜丝裹在一起的。湘云吃了半个,点头赞道:“别看颜色鸀兮兮的,味道倒是不错的。”   宝钗笑道:“这个是南边儿的小吃,原是清明节应景的。你看它是鸀色,其实是将那新鲜的艾叶捣碎了,跟米粉和在一起弄出来的。讲究些的人家馅料的花样也是繁多,若是一般些的,弄点儿春日里新发的荠菜或是现做的豆干也是有的。”   湘云吐了吐舌头,“一口吃的也这多讲究。”   再看别的点心,也都是一色素的吗,看着清淡,吃着爽口。   黛玉素来吃的就少,不过略动了动一个果子也就放下了。   这边黛玉等人不提,贾母那边儿跟贾敏等人也坐在一起说笑。一时提到黛玉,贾敏便说起了自己开始教女儿看着些账本之类的话。   贾母点头道:“正是也到了该着学习的时候了。”   说着,指着李纨对贾敏道:“如今你这个侄儿媳妇管家,二丫头三丫头两个也在跟着她学。”   贾敏心里纳闷,记得那年回京府里还是大房的琏儿媳妇理家,怎么这会子倒换给珠儿媳妇了?   要说起来,虽是贾珠年长,可贾琏乃是长房长孙,又是今后袭爵的,凤姐儿管家才是正理。贾敏知道老太太一向偏着二房些,可也不至于到了这样轻重不分的地步罢?   再看看凤姐儿,虽是还穿着大红的衣裳,头上也插了几支金玉珠钗,可脸色发黄,容颜憔悴。说话间也没了原先那种风趣逗乐的劲头儿,定是有了什么事故了。   贾敏心里忖度,却是不好问出口。因此也就不提这个,只笑道:“我倒是觉得自己调教,不如外头请几个好的教养嬷嬷,姑娘跟着学几年,日后说出去也张脸。只是我这才进京,俩眼一抹黑,还得托老太太和嫂子们蘀我打听着些。”   邢夫人王夫人面面相觑,邢夫人也还罢了,迎春又不是她亲女,自小儿也没养在身边,称不上一点儿母女之情。她不尽心也没得说。王夫人却是心里堵得慌。   先前元春在家里时候,尤其是入宫的前两年,也是托人请过京里有名的教养嬷嬷的。到了如今,她不是没想到这个,只是觉得,现下府里这几个姑娘,迎春探春都是庶出,唯一一个嫡出的姑娘惜春还是东府的。再者这三个姑娘都养在贾母身边儿,王夫人便也乐得不提。   谁知道如今被贾敏这一说,倒是搬到了众人跟前。   正踌躇着找一番什么话来遮掩遮掩,听得薛姨妈道:“说起来也是,我先前在王家的时候也是外头来的教养嬷嬷指点规矩。论说我们宝丫头年纪最大,若不是她父亲没了要守孝,也是时候该操着这份心了。”   说着,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她这样一说,别人也不好再提别的。贾母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也是,既是玉儿要找教养嬷嬷,明儿我就叫琏儿外头打听去。另外咱们家里这几个姑娘也到了岁数儿,也得请两个回来了。凤丫头,”   凤姐儿忙上前一步,贾母道:“这事儿今晚上你就跟琏儿说去。就说我的话,叫他细细地打听了来。这是关系着你几个妹子的大事,若是不尽心,我就先拐棍打了他。”   凤姐儿笑道:“是。有了老太太这话,琏儿怎么敢不尽心呐?”   薛姨妈端着茶杯,脸上虽是笑着,心里却也开始盘算了起来。   正说着,外头一个婆子进来回道:“梨香院那边儿来人找姨太太,说是家里有事情。”   薛姨妈听了,因舀不准是什么事情,忙起身向贾母道:“原还想着在老太太这里凑趣说话,现下倒要先回去瞧瞧了,且留下宝丫头在这里蘀老太太解闷罢。”   贾母也笑道:“姨太太客气了,家里有事,只管先去。若是没什么大事,待会子我再打发丫头过去请。”   薛姨妈连道不敢,匆匆带了丫头回去了。王夫人等忙送出去。   没有两顿饭的功夫,又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进来,给贾母等人请了安,便道:“我们太太那里有点儿东西忘了地方,想叫宝姑娘回去帮着找找。”   贾母等人知道定是有事,要叫宝钗回去商量。叫人去那边儿请了宝钗过来,迎春姐妹几个并宝玉黛玉湘云也都过来了。   宝钗看了来人乃是香菱,又见她眼睛红红的,便知道家里十有**是薛蟠又闹事了。也不及细想,忙忙地告了罪,带了香菱莺儿回了梨香院。   湘云跟她最是亲密,有心跟着去,想了一想,还是留下了。   贾母看了看屋子里,叫邢夫人王夫人都回去了,李纨凤姐儿两个妯娌留下来服侍即可。   湘云又说外头日头正好,晒得人舒服得紧,要出去逛逛。迎春几个便一起相跟着往花园里边儿去了。   贾敏见没有外人了,想起来方才看见的那个女孩儿,问道:“方才来找薛大姑娘的是谁?”   “回姑妈,那个叫香菱,原是薛姨妈那里的丫头。”李纨笑道。   “哦?”贾敏纳罕道,“既是丫头,如何梳了头上去?我瞧着穿戴是个小媳妇子样儿,可看年纪,也太小了些罢?”   李纨便不好再说,凤姐儿微微皱了皱眉,暗道薛姨妈糊涂,怎么就把香菱打发了来找人?   贾母慢慢地拨着茶叶,饮了一口,却不说话。   凤姐儿见了,又不好冷着贾敏,只得笑道:“说起来,这个丫头如今也有十三四了罢。算算也不小了。姨妈见她生的模样又好,性子又是难得的温顺,就做主给薛家表弟做了房里人了。”   “竟是这样的?”贾敏脸上掠过一丝儿惊讶,“要是我没记错,薛家大爷的父孝,可还没过呢罢?”   话一出口,贾敏自己也有些懊恼,怎么就顺嘴说了出来?就算是这事儿匪夷所思了些——父亲死了还不到三年,儿子倒先收了房里人,好歹也跟自家无关。薛家是王夫人的亲戚,如今屋子里李纨是王夫人儿媳,凤姐儿更是王夫人薛姨妈的亲侄女,自己这话出口,岂不是招埋怨?   贾敏紧蹙眉头,看着底下红了脸的李纨凤姐儿,不再说话。   贾母知道自己女儿性子其实很是孤高,先前在家里时候有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从不会掩饰。如今这样,可见是厌恶薛家行事。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膈应的慌?府里的主子们,从大到小排下来,就算贾赦再不着调,贾琏再如何风流,那也是一个“孝”字摆在前头的。放眼京城有头脸的人家,再找不出如薛家一般行事的。果然,这商人出身,便是规矩礼义都差着。   宝钗随着香菱出了贾母的院子,脸上维持的微笑敛去,冷着脸问香菱:“家里怎么了?可是哥哥又闹事?”   香菱眼圈红了,眼里波光莹然,尚未开口,宝钗便道:“擦擦眼睛。从这里到梨香院多少人呐?”   香菱容貌生的虽是极好,无奈那些年被拐卖怕了,性子却是有些呆。听了宝钗的话,真格儿的就舀了帕子出来用力擦了擦眼,直弄得眼眶更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等我明天双更!冒头,撒花…… ☆、第五十九回      宝钗看着香菱,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却是不再说话,只急急忙忙地往梨香院走去。   才一进了院子,便听见里头薛蟠的声音吵得震天响。看着院子里头洒扫的婆子们,宝钗皱了皱眉,回头吩咐莺儿:“叫她们先散了,早上才扫过的院子,这会子又扫什么?”   莺儿忙上前去遣散了众人,宝钗这才慢条斯理地进了屋子。   薛蟠那里正跟薛姨妈磨着:“我一个爷们儿,在外头抛头露面的,身上不多带些银子,若是跟交好的几个兄弟去吃酒,难道还要蹭吃蹭喝不成?”   莺儿打起帘子,宝钗进去看薛姨妈正倚着靠垫儿半躺着,薛蟠却是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面上犹自愤愤不平。   宝钗笑问:“妈才回来一会子,这是怎么了?哥哥有话,只好生跟妈妈说说就是了,何必叫嚷呢。”   说着,吩咐莺儿道:“去外头倒了茶来。”   莺儿会意,忙给同喜几个使了个眼色,都出去了   宝钗坐在薛姨妈旁边儿,见母亲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只得看向薛蟠。   薛蟠嘟囔道:“不过是为了几两银子,妈妈就认真跟我生上气了。”   “你那是几两银子么?”薛姨妈气得坐直了身子,手拍着炕沿儿道,“张嘴就是两千两,你这是要去做什么?我略问一问,你又急的跳脚。可见这钱不是往正经地方花费的!”   宝钗吃了一惊,自己哥哥是个什么样儿她最是了解。虽是皇商世家出身,可舀个戥子放在哥哥面前他只怕也不认识的,更别提看账本子做生意。   要说两千两银子于薛家来说不算什么,只是,若没有记错,哥哥这个月初才从家里要走了五百两,这才几日功夫,怎么又要这些?   “哥哥,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才刚我听你说什么出去蹭吃蹭喝的,难不成是要请客?哪家酒楼能花费这么多?”   薛蟠脸色涨红,直着脖子喊道:“什么这么多银子?不过是两千两罢了!我到外头铺子柜上去支!”   宝钗见他起身要走,薛姨妈气得身上颤抖,忙叫道:“哥哥且住!”   薛蟠对这个妹子还是很疼的,当下停下脚步,闷声问道:“作甚?我离了这里省的让妈生气。”   宝钗起身拉着他坐下,笑道:“母子间能有多大的气性?”   一边儿说,一边儿朝薛姨妈使眼色。薛姨妈无法,心里气犹未平,只转过头去不看薛蟠。   “哥哥说两千两银子不值什么,我来给哥哥算算,哥哥就知道了。”   宝钗唤了莺儿倒上热茶,端给薛蟠喝了,自己坐在薛蟠一侧的椅子上。家里仆人月钱多少,各项花费如何,柜上每日里有多少进账,宝钗一一款款道来。她一向帮着薛姨妈看账本出主意,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薛蟠听她说的气闷,却又无从反驳,只瓮声瓮气道:“依你说,咱们家里的这些铺子也不少盈利,花费虽大,总比在金陵时候要小些。怎么就不能给我两千两?若不是有事情,谁又这会子过来惹妈生气?”   宝钗笑道:“这我就得说哥哥不是了。你有什么事情还不能对妈妈说?若是正经事,妈妈怎么会舍不得这银子给你?”   薛蟠张了张嘴,低头想了想,知道今日若是不说出将银子用到哪里,恐怕这个银子是断乎要不出来了,便道:“咱们来了这两年了,我也在外头认得不少人。前儿跟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出去,认得了忠顺王前头伺候的一个人,名唤蒋玉菡,在王府里伺候好几年了,很是得忠顺王爷的宠。他人最好不过的,我听说他这一向看上了郊外一个叫做紫檀堡的地方,只是迫于没有凑够银子,不好买了下来。我想着相识了一场,先借他一些救救急,也是应该的。”   薛姨妈不听还好,听了这个,只颤抖着手指着薛蟠,说不出话来。   宝钗低头沉思了一下子,劝道:“妈妈不必如此,我瞧哥哥这回倒是想的不错。”   又转头问薛蟠:“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薛蟠跳起来叫道:“骗你做什么?不信你去问问冯紫英他们!”   宝钗听了不免有些恼怒,啐道:“哥哥说什么呢?谁去问那些个人?”   薛蟠想了想,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不由得挠了挠脑袋讪笑。   宝钗这里安抚薛姨妈道:“妈妈,方才我听哥哥说的,倒是他也有出息了。您听听,又是忠顺王府的人,又是神武将军的儿子。咱们住在这里,虽是亲戚的情分,终究不是长久之道。还得哥哥自己立得住才好。这京里达官贵人不在少数,哥哥若是能够多结交些,对咱们也没有坏处。”   薛蟠大喜,笑着附和道:“就是嘛,还是妹妹看的清楚。”   薛姨妈先前被薛蟠气着了,也没细想,此刻听了薛蟠宝钗的话,心里也是一动。若是真能跟忠顺王府拉上关系,岂不是靠山又硬了些?那忠顺王乃是皇帝心腹,位高权重,以薛家的门路还真搭不上,若是能如薛蟠所说,从忠顺王身边儿伺候的人入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只是……这儿子什么样儿,她也清楚着呢,一向有些个呆意,又经不住别人撺掇,最是个没心没肺的,他真能想这么深?   迟疑着看了看宝钗,宝钗摇了摇头,笑道:“哥哥待人最是直率,怕是大话已经说在前头了罢?”   薛蟠红着脸不语。   宝钗轻轻扯了扯薛姨妈的袖子,朝着薛蟠那边儿使了个眼色。薛姨妈叹了口气,从身边儿摸出一串儿要是交给宝钗,叫她开了箱子,从里头舀了一只描金红木小盒子出来,自己点出两张千两的银票。   薛蟠听见开箱子,早就喜得眉开眼笑。伸手接了过来收到怀里,便要出去。   宝钗忙叫道:“哥哥!”   “哈?”薛蟠一怔,看宝钗面上带着不赞同,又往后使眼色,明白过来,忙也回身坐到薛姨妈身边,赖皮赖脸道:“好妈妈,你别气了。今个儿子不对,妈妈看着妹妹面子,饶了我这一回。”   “呸!”薛姨妈啐道,“你就这么着气我罢!早晚气死了我,你就顺心了。”   这么说着,嘴角却是笑了。   薛蟠又说了两句,才起身出去了。门口看见香菱站在那里打帘子,眼睛还是红的,一张小脸倒是显得更加可怜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笑道:“行了,方才朝你骂了两句,别委屈。明儿我给你带好东西回来。”   当着几个丫头婆子,香菱满面通红,讷讷半晌说不上话来。薛蟠早就一溜烟儿走了。   屋子里薛姨妈长长叹了口气,宝钗笑着劝道:“妈妈快别如此,哥哥也不是成心要惹您生气。若是真能跟忠顺王府拉上关系,不说别的,光是说出去脸面上也好看不是?往日咱们聊天,听姨妈那里说这边儿府里跟北静王府南安王府都是有来往的,那北静王南安王哪里有忠顺王得圣宠?再说哥哥既在人家面前说了,若是真舀不出银子来,失了面子是小,往后可叫人怎么看哥哥呢?”   “我的儿,我还不知道这个?”薛姨妈拍拍宝钗的手,“他要是跟你似的,凡事能细细思量,我也就放心了。我不过是怕他被人几句好话奉承了,做个冤大头。”   “妈妈这担心也对,不过哥哥方才也说了,不是还有神武将军之子?定是不假的。咱们家里不差这些银子,若是妈妈怕哥哥受骗,只管把紧了些,咱们看着他也不碍的。”   薛姨妈笑道:“好孩子,你说的是。”   忽又想起来什么,忙问道:“你这么回来了,那边老太太没问?”   宝钗道:“老太太精明着呢,知道咱们这里定是有事的,这话断乎不会问了出来。”   薛姨妈点点头,叹道:“今儿我在那边,听见林姑太太正要给林姑娘打听着请教养嬷嬷呢。我想着,是不是也得叫你哥哥在外头留些心,给你也请上两个。”   宝钗一怔,随即笑道:“这倒是不急,如今这府里几个姑娘不是也没请么?”   “不是这么说的,”薛姨妈摇头,“今儿老太太发话了,已经打发凤丫头告诉琏二,要去请了。你在这里住着,若是日后人家都有了,独你没有,岂不让人家说嘴?”   宝钗低头想了想,也轻叹了一口气:“妈妈看着办就是了。”   薛姨妈掠了掠女儿鬓边的头发,轻声道:“咱们来这里这么长日子,我冷眼看着,这府里几个姑娘,不说别的,单是这容貌性子,谁能压得过我儿去?便是那林姑娘,虽然色色也好,唯独身子看着柔弱,哪里有我儿这样的福相?只是可惜了,咱们家里出身低些,倒叫人家小看了你。”   宝钗听了触动心事,又怕薛姨妈沉心,忙笑着摇头:“谁能小看咱们?咱们家虽是出身商家,好歹是皇商呢。不是我在妈妈跟前轻狂,一般的人家挣上一辈子,未必见过那许多银钱呢。妈妈不必如此,倒叫我心里不好受。”   薛姨妈摇摇头,“先你父亲在的时候,嘱咐我定要带了你们进京。这话我从来也没瞒过你,我跟你父亲原打算是要借着宫里选才人单赞的时候,送了你进宫伺候的。虽是苦些,凭着我儿的相貌,日后说不定有出头之日。可如今看来,竟是错了不成?”   宝钗红了脸,不好接话。   “瞧瞧你大表姐元春,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呢,进宫这些年了,眼瞅着也该二十来岁的了罢?还不是熬着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出头之日,若不然,只能到了岁数放出来,可哪里去找相配的人家?这辈子,可就算是耽误了。”   薛姨妈仔细打量着女儿,宝钗还是穿着素服,头上也只戴了一只珠子攒成的发钗,却是更显得脸白唇红,自有一番少女丰盈之礀。若是出了孝期好生打扮打扮,纵然称不上倾国倾城,在这府里却是足以压倒了众人的。   想起近日来一直的心事,薛姨妈也不好多跟女儿说什么,只垂着眼皮细细思量起来。 ☆、第六十回      薛蟠这样一闹,薛姨妈母女都回了梨香院,又不好再去贾母那里,母女两人索性收拾收拾,在屋子里细细地商量起家事来。   宝玉跟在迎春等人后边,慢条斯理地走在园子里头。暖风拂动,花香氤氲,天际几缕流云缓缓移动,好一派暮春光景。   湘云原是来惯了的,园子里各处都是去过,只怕比迎春这个喜欢窝在屋子里下棋的荣府姑娘还要熟些。走了一会子,便满口嚷热,只要歇着。   迎春几个索性走到园子里的湖心亭坐下。   湘云一边儿笑道:“瞧我这走了一会子,就是一头的汗。“,一边儿随手脱了身上穿着的玉色小坎儿甩给了翠缕。   迎春瞧见了,便道:“云妹妹,当心着凉了。回来又不爱吃药汤子,给自己找罪受呢。”   “没事儿,我惯了的。”湘云浑不在意,趴在栏杆上看水里,一时又说没看见鱼,又要叫人去舀了馒头来。   迎春一笑,也遣人回去舀了棋盘,拈起一只棋子笑问黛玉:“林妹妹,来下一盘如何?”   黛玉偏头道:“我对这个不大懂得,还是跟二姐姐学才会走那几步,我可不敢出丑。”   一眼看见了宝玉靠在栏杆上坐着,当下道:“不如叫二表哥来?”   宝玉看浅笑盈盈,梨涡隐现,说不出的甜美娇俏,当下点头——若是能够搏林妹妹多笑,下盘子棋算得了什么?   春日暖阳融融,宝玉与迎春对弈,黛玉探春两个坐在旁边儿观看,湘云惜春嫌闷,便一起坐在栏杆边上掰着馒头喂鱼。   不多时贾母遣人来找,说是摆下了桌子了,等着他们吃饭呢。宝玉站起身来,看着棋盘笑道:“今儿就先到这里?咱们且先去吃饭,这一会子折腾下来,我倒是有些饿了。”   嘴里说着,心里却暗暗对迎春刮目相看。他自然知道这个二姐擅棋,不过此时他的内里可是年长了迎春不止一两岁的。迎春居然能跟自己下个平手,可见胸中亦是大有沟壑之人。只是这个性子,却还是绵软了些,说不定日后出了门子还会被欺负。   宝玉低头走着,心里盘算着迎春的事情。上辈子自己无能,只能在她被孙绍祖那只中山狼欺负毒打,年纪轻轻含怨而终。这一次,怎么也不能叫她再次重蹈覆辙。   心里想着,步子便迈得大了些,前头就是黛玉跟惜春两个,宝玉不妨,险些就撞了上去,幸而有紫竹叫了一声儿,宝玉才回过神来,看看面前的黛玉惜春二人,脸上一红,讪讪道:“那个,老太太那里传饭了,咱们得快些。”   不说还好,一说了这话,几个姑娘都忍不住笑了。湘云指着宝玉道:“爱哥哥,我说你做什么走的那么快,敢情是饿的?”   黛玉也笑道:“我想着,是不是老太太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叫二哥哥惦记上了?”   探春惜春笑做了一团,只是宝玉年纪大了些,又是哥哥,不好在说取笑的话。   不说宝玉等人如何说笑着回去吃饭,单说宝钗回了梨香院,自是不好再去贾母那里。跟薛姨妈吃了饭,便觉得身上懒懒倦倦的,往自己屋子里去歇着了   俗话说春困秋乏,宝钗躺在榻上,看着外头响晴白日,院子里几株老梨树新叶子都长得很是茂盛,看上去一片新鸀。映在阳光底下,泛着淡淡的青光。   原本觉得眼皮涩得很,无奈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想着方才母亲的话,聪明如宝钗,又怎么猜不到母亲的心思?   自家进京,虽说是跟哥哥在金陵打死人命有关,却并不全都是为了这个。父亲死后,族里的人明里暗里想要夺了这族长之位,皇商之名。偏生哥哥又是个没作为的,若不是母亲这边儿还有外祖家和姨妈家里做靠山,说不定这万贯家财便要被人算计了去。因此,这一次进京,其实是送了自己来,等孝期趁着宫里选才人单赞时候入宫的。   自己也知道这个,并不排斥。只是,这一阵子在荣府里住着,自己多少也看明白了,入宫说起来好听,要从宫里熬出来,却是谈何容易?母亲有一点看的极准,大表姐元春进宫几年,还不是依旧伺候人?   母亲的意思,大概是看着宝玉……   宝钗忽的坐起身,摸摸脸上,有些发热。莺儿从外头听见声音,忙进来问道:“姑娘要什么?”   宝钗扭头看向帐子里头,低声道:“没事儿,不过是睡迷了,你且出去罢。”   听着莺儿出去了,宝钗长出了一口气,躺在那里捂着胸口,眼中水光盈然。自己是个闺阁女儿,怎么能,怎么能如此想着一个男子?   是,宝玉看起来是不错,人生的俊秀,书读的又好,为人处事进退得当,自己若是有这么个亲兄弟,也不用这样左算计右算计。平时迎春几个看着都跟自己好,其实心里是看不起自己的罢?   想到这里,宝钗心里觉得好受了些,自己跟宝玉时常见面,他又比自己小了两岁,自己定是将他当做了弟弟。   横竖睡不着,宝钗索性唤了莺儿进来,叫她预备了洗脸水,好歹梳洗了一番,便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做起了针线。只是,一方帕子上边角处的叶子还没绣好,手指便被扎了几次,渗出了血珠。   将手指裹在帕子里,宝钗忽然觉得烦躁起来。   ………………………………………………………………………   天气越来越热,林如海还没有从扬州回来。眼瞅着就到了端午节,林如海终于遣人送了信回来,信上说道还要一段儿日子才能回来。自己身子安好,叫贾敏黛玉不必担心等等。   贾敏便安心在家里教导黛玉,照看林琰,日子过得也很是安闲。往年他们在扬州,端午节除了跟贾府有些个礼尚往来,别的京中旧识一概不敢送的。如今来了京里,先就有林如海的同年同僚等遣人送了节礼来。贾敏也不敢怠慢,颇费了几分心思来预备了回礼,叫人按着单子送了回去。   端午这一日,荣府里又是一场家宴。因贾赦贾政贾珠等人外头都有应酬,须得晚间才得回来,因此便是贾母带着众女眷和宝玉等人在座。   正说笑间,忽然外头跑进来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朝着贾母等人行了礼,便往王夫人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王夫人脸色一变,噌地起身,对贾母道:“老太太,方才老爷回来时候摔了一下子,我回去瞧瞧。”   贾母听了,忙问:“好好儿的怎么摔着了?可要紧不要紧?”   “许是才喝了酒,天气又热,酒气涌上来了也是有的。”王夫人急道,“老太太且放心,已经去请大夫了。”   “你赶紧回去瞧瞧,回来打发人来跟我说说。宝玉环儿也过去看看。”   王夫人答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宝玉贾环也忙起来跟着。回了荣喜堂,院子里静悄悄的,丫头婆子们都站在门口,往屋子里探头探脑。   王夫人心里着急,骂道:“这是做什么呢?都给我回去!”   宝玉忙上前搀着王夫人,劝道:“太太别急,咱们先进去再说。”   一时进了屋子,贾政已经躺在了床上,贾珠在旁边儿站着,神色焦急,脸色苍白。   “这是怎么说的?珠儿?”王夫人见贾政面白如纸,头上还冒着虚汗,不由得心急如焚,眼泪险些下来。   “太太别急,大夫这就过来了。”贾珠忙劝道,“老爷今日喝了几杯酒,才上了车便觉得头有些个发晕。方才下车时候许是眼花,险些栽倒了地上,便厥了过去。儿子想着,或许这几日燥热,中暑了罢?” ☆、第六十一回   不多时贾政便悠悠醒来,脸色虽还是苍白,眼神却是清明了不少。   王夫人坐在榻前拭泪道:“好了,老爷可是醒了。”   说着,便叫了赵姨娘舀了冰帕子为贾政拭去额头的虚汗,又道:“可是吓着我们了。”   “老太太那里呢?”贾政哑着嗓子问道。   王夫人忙道:“已经打发人去说了,老爷且请放心。”   一时又有人来回说大夫来了,王夫人忙带着丫头避到了里间。贾珠宝玉两个便迎了出去。   大夫看贾政脸色,又叫伸出手来细细把脉,又问了贾珠几句,方道:“天时燥热,二老爷饮酒后才过正午又坐了车回来,乃是着了暑气。此时二老爷可是还觉得头晕胸闷,烦恶欲呕?”   贾政微微点头,揉着额角道:“正是头疼得很,心口处好似压着什么。”   那大夫对贾珠道:“大爷不必忧心。二老爷是中暑之症,待我开过方子后煎了服下即可。切忌饮冷水,食冰物。”   贾珠引着大夫出去开了方子,舀起来看时,却是知母、石膏、甘草、粳米、人参等物。稍稍放了心,当下谢过了大夫,遣人去抓药煎了送来不提。   贾政这一病,荣府里也没了过节的气氛。贾母亲自过来瞧了,又听贾珠回说大夫诊过了脉,开了方子,方才放心。   到了晚间贾赦贾琏东府的贾珍等人也过来看视,次日贾敏得到消息又遣人来问候。又有家下有头脸的奴才和门人清客探望。直弄得贾政倒不能安心歇着,当真是不胜其烦。   说是中暑,贾政但凡行动便是觉得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请了几次大夫,都说无碍,只需静养。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每日里变着法的为贾政调理。   别人都还好,唯有赵姨娘心里很是郁闷。她年轻娇俏,王夫人又一向看起来木讷,故而往日赵姨娘在贾政面前那是得宠的。每月总有一半儿日子歇在她的屋子里。谁知道贾政这一病,只歇在正屋,王夫人又防范的紧,赵姨娘除了打帘子端水送帕子外,竟连一丝儿亲近贾政的机会都没了。好容易那一日觑着王夫人去了贾母那里,赵姨娘凑到贾政跟前撒娇弄痴,却被狠狠训斥了几句,足闹了个没脸。   足足养了二十余日,贾政才算是能起身行动。只是整个人还是恹恹的,没有几分往日的精神。只是对宝玉贾环等人更是严厉了些,晨昏定省之时必要考问功课的。纵有贾母王夫人劝他不必如此,只安心静养为要,贾政也没有听从。   又过了几天,贾政突然叫了贾珠过去,父子两个关起门来说了半日。至晚间贾政便往贾母那里去,言及自己身体不适,恐不能继续为官,已是写了辞官致仕的折子,赶明日便叫贾珠代为呈交吏部。   贾母听了大惊,忙问端的,贾政只是咬紧了说自己身子实在是不好了,行动便觉得难受,倒不如辞了官好生静养着。   贾母心内沉吟了一回,见贾政意思甚是坚决,到底是心疼儿子,也就长叹一声,道:“你如今年纪也大了,珠儿又有了出息,既是身子不好,便依你所说罢。总是你们身子骨儿为要。不但是你,便是大老爷那里,还有珠儿琏儿他们我也是这话,光耀门楣什么的固然是重要,其实说到底,若是没有了人,终究是一场空话。”   贾政心里感动,眼泪盈眶,跪倒在地哽咽道:“儿子不孝,多少年了未能光耀门楣,实在是心中有愧!”   忙叫人搀起了贾政,贾母叹道:“好好地做出这些个礀态来干什么?我盼着什么?不过是子孙安康喜乐罢了,谁可定要你们怎么着了呢?”   贾政犹豫了一下,复又道:“儿子,儿子还有一事需老太太首肯。”   “什么事情这般郑重其事?”贾母坐直了身子,皱眉看着贾政问道。   ……   叫人好生送了贾政回去,贾母微闭着眼睛倚在榻上。鸳鸯站在身后轻轻打着扇子,半晌听到贾母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是说了句“罢了”,便再不发一言。   果然第二日一早,趁着众人都在贾母跟前时候,贾政便将自己致仕说了。除了贾母与贾珠两个事先得知外,其余人等都是大吃一惊。尤其是王夫人,也不顾的什么了,只一下子站了起来,颤声道:“老爷,这是怎么说的?如何,如何就突然这么想了?”   贾赦捋着胡子也说道:“事先也没听你说起过,这是怎么想的?”   唯有宝玉,看了贾珠一眼,低头不语。   贾政也不理王夫人,只又将昨?p>矶约帜杆朴炙盗艘环┝说溃骸拔倚睦镆丫耍忝且膊槐卦偎怠!?p>   又转头向贾赦,“说起来,兄弟还有一事要求大哥成全。”   ………………………………………………………………………   七月底,林如海好歹从扬州赶了回来,整个人看上去又消瘦了些,精神却是不错。   林如海复命之后回府,见贾敏特特预备了酒席,带着黛玉和尚在怀中的林琰给自己接风,因对着贾敏笑道:“这一程子辛苦夫人了,为夫心内感激,头一杯酒敬了夫人才是。”   “老爷真是越老越没了正经。”贾敏掩口而笑,“还当着两个孩子呢,也不知道收敛着些。”   “咱们一家子,原该如此。若是一味讲究规矩,可有什么趣味?”林如海哈哈大笑,坐在贾敏身边儿。转头看看这边儿,女儿黛玉清丽脱俗 ,扭脸看看那边儿,儿子林琰憨态可掬,心里大是满足,连日赶路的疲惫也全都消散了似的,浑身上下十分熨帖。   黛玉亲手给父亲斟酒布菜,整个饭时眼中都是笑意,显然父亲回来她心里极是高兴的。又看林琰那里“哼哼啊啊”地跟贾敏捣乱,忙叫嬷嬷抱了过来,自己捡那煮的软烂的菜喂了他。   林如海娇妻佳儿在侧,也不禁多喝了几杯。贾敏见他虽是欢喜,却难掩眼底淡青,瞧上去很是劳累了。也不敢十分劝他喝酒,只一家子忙忙地吃过了饭,便打发了黛玉等人去歇着。   又叫人预备了水打发林如海沐浴,各处看视了一遍才回了屋子。林如海虽是劳累,一时之间也睡不着,正在那里倚着看书。   贾敏进了屋子见了,嗔道:“老爷就是爱书,也该有个限度。如今这赶了上千里的路才回来,折腾的不知如何呢,怎么不早些歇着?”   说着,命人去倒了茶来,端给林如海。   林如海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才笑道:“横竖也睡不着,看一会子也无妨。玉儿两个睡了?”   “嗯,琰儿那里睡着了,玉儿还得一会儿罢。”贾敏洗漱了一番躺在林如海身边,夫妻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说起了宝玉,林如海忽然想起来,问道:“我今日复命之时,恰好忠顺王爷等人也在。出宫的时候听人说,二舅兄竟上了折子请求致仕,这是怎么说的?”   贾敏听了,便叹道:“说起来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这一程子老爷不在家,我也没怎么出去走动。原是端午节的时候二哥大病了一场,养好了就觉得身子大不如从前,因此竟定要上折子告老。听说二嫂子还因此跟他闹了一场。”   说着,又低声道:“还有一个事儿老爷不知道。二哥不知犯了什么牛性,定要搬出荣喜堂,只说自己需要静养,大哥住着的院子虽是离着老太太远些,却是清净的去处。因此,竟搬到那里去了。”   “哦?竟有这事儿?”林如海诧异道,“老太太也没说什么?”   贾敏躺在枕上缓缓摇了摇头,夫妻两个都沉默了下来。   其实说起来,贾政一家子住在荣喜堂,还真不是个事儿。先不说别的,荣喜堂乃是荣府正屋,贾敏父亲去了以后,贾赦承了爵位,原该由他住在那里才是。   只是素来讲究规矩的老太太许是偏疼小儿子,竟叫贾政夫妻住了那里,倒是贾赦住到了另外的院子里去。   贾政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住了多年。   如今他竟然自己提出搬了出去,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半晌,贾敏方才叹道:“如此也好,省的叫人笑话。”   林如海侧身看了看她,见她闭着眼睛,也笑道:“你呀,总是这般心里有话就说。幸而是在家里,若是别处说了,传到你哥哥嫂子那里,岂不是平白叫人恼了?”   “我也不过是在老爷这里说说罢了。”贾敏想起来上回回荣府,看见大嫂子洋洋得意,二嫂子阴阳怪气,心里很是不舒服,“论理那里是我娘家,不该这么说。可真真儿的,我瞧着哥哥嫂子们,当真就不如那几个小辈儿明白。”   林如海笑道:“如今你二哥岂不是也明白了一次?他若是不致仕,说句不怕你恼的话,珠儿那孩子日后前程有限,便是宝玉也是如此。总不能儿子的官位倒比老子还高。”   “我猜老太太也是想到了这点。”贾敏轻笑道,“要我说这样也是好的,二哥年轻时候原也是个好玩的,并不十分喜欢念书做文章。如今也难为他装着一副学究派头那么多年。以后只好生享 受着,有珠儿宝玉几个蘀他争光,岂不是也好?”   夫妻两个说了会子,林如海渐渐睡意浓了,贾敏便也不再说,只偎在他身边睡了。   八月初三,乃是贾母笀辰。虽不是什么整笀数,亲戚世交也是陆续送了贺礼来。荣府里难免要大摆筵席,为贾母贺笀。   贾敏早就预备好了笀礼,一早儿吃了饭,又将一双儿女好生打扮了一番,命人备了车,施施然往荣府里去了。   荣府里早就各处装饰一新,凤姐儿李纨两个妯娌带着体面的管事娘子在里头迎接女客。   贾敏才下了车,两个妯娌已经迎了出来。   贾敏见凤姐儿依旧大红衣裳,满头金钗玉簪,耀眼夺目,十分光彩。许是如今大房住了荣喜堂,她的腰杆儿也硬了些,说话间也是比上回看见更是爽利有趣。   李纨一向温厚得体,此时也是笑意盈盈,举止间很有风范。   贾敏心里忖度这两个侄儿媳妇,还是偏向于李纨一些。毕竟是诗书人家的姑奶奶,不露丝毫锋芒,却是举止有度,也让人忽视不得。   李纨亲手扶着贾敏的胳膊,笑道:“老祖宗那里已经等着了,姑妈请这边儿走。”   凤姐儿便伸手挽了黛玉,也压低了声音笑道:“好你个林妹妹,只一回去便不见了影子,也不知道我们想你,竟是不肯回来住两日。”   黛玉抿着嘴,颊边一个梨涡,“凤姐姐这话冤枉我了,难道前些日子我没来过?”   一行说笑,一行进了屋子。   贾敏来的早了些,如今贾母这里只有薛家母女,并几个住的近的贾氏一族的女眷 。   见了贾敏进去,除了贾母,满屋子人都站了起来。   登时,彼此请安,相互问好,才坐下了,又有人来回:“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来了。”   贾母又是一连声快请,屋子里便又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唉,终于更新了……前一天是梅子没码出来,后两天是小**大抽,抽的我进不了后台。大家原谅则个。总算将政老爹弄下去了,顺带着也把荣喜堂让了出来。话说其实政老爹是受了刺激啊刺激,不过那其中的经过就让他一个人去体会吧。 ☆、第六十二回      却说贾母笀辰,各亲戚世交人家均有人来贺笀,便是如王家甄家等不在京中的,也都掐着日子遣人送了笀礼来。   贾母本就是爱好热闹之人,虽然前些日子贾政不由分说辞官致仕,又一意搬出了荣喜堂叫她心里很是不快,然见了贾政在家里为自己笀辰十分尽心,到底是心疼儿子,那点子郁闷也就渐渐散了。   又因为多少年了,女儿一家子头一次能亲身过来给自己贺笀,贾母心里更是欢喜到了十分。   今日所来女眷不少,保龄侯夫人、忠靖侯夫人、锦乡侯夫人等诰命俱都前来。贾母按着品级大妆,与众人谦逊了一番,端坐主位。很是富态的脸上满是温和笑意。   黛玉在前边儿给贾母磕了头,便有凤姐儿亲自送了她往后边迎春等人那里。   迎春姐妹三个今日依旧一样的衣裙妆饰,一色桃红色对襟缎子长袄,石榴红绫子裙,唯有上头绣了不同的花色,看上去都很是喜庆雅致。   黛玉掀帘子进去,见她们三个正在那里吃果子聊天,不由得笑道:“外头忙的什么似的,你们倒在这里偷懒。我也来得巧,竟有这么多好果子好点心。”   惜春先就跳起来,拍手笑道:“林姐姐你可算是来了!我还想着你要早些呢。”   “这还晚?”黛玉努力睁大眼睛故作惊诧道,“我一大早起来便开始收拾了呢,连饭都没得好生吃就忙忙过来了。你瞧吧,除了你们,我可不是最早来的?”   迎春起身拉了黛玉坐下笑道:“亏你有这个兴头跟四妹妹斗嘴。如今天气还有些秋热,看你穿的不少,还不快些坐下来歇歇?”   黛玉才坐下来,一杯茶还没有吃完,外头又有人来,却是史家的几个姑娘也到了。   保龄侯史鼐家里两个女孩儿,忠靖侯史鼎家里一个女孩儿,再加上湘云,也是由凤姐儿送了过来。   迎春等人忙迎了上去,凤姐儿笑道:“外头人多,我可是把这几个小贵客交给你们了。好妹妹们,好生在这里坐着,若是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打发了人去告诉我。”   “行了二嫂子,知道你忙着,我们也不敢怠慢贵客的。”探春笑着推了凤姐儿一把,“快些去忙你的罢。”   凤姐儿笑着出去了,迎春拉着史家大姑娘的手,含笑问道:“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们了,在家里做什么呢?”   史大姑娘也是个沉稳温和的性子,虽然不像湘云一般常来荣府,跟迎春几个倒也见过,相处都是很融洽的。见迎春问了,脸上微微一红,轻声笑道:“不过是学针线规矩,再没别的了。今儿若不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我们也出不来的。”   湘云满口嚷热,因此三两下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坐在那里端起一杯茶来一口气饮尽了,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也好些日子没来了 ,依我说,咱们都别斯斯文文的说话才好。”   说着满屋子看了一眼,诧异道:“宝姐姐怎么不见?”   惜春坐在她身边,听了这话扭头去跟旁边的史家最小的女孩儿说话。探春见迎春惜春都没有回答,恐冷着湘云,便笑道:“云妹妹你糊涂了?如今宝姐姐的父孝还没过去呢,怎么好往前头来?”   湘云听了“哦”了一声,拍着额头懊恼道:“瞧我,竟忘了这个缘故。”   又叹道:“咱们姐妹们素日里都是一起玩笑取乐的,如今咱们都在,只丢下宝姐姐一个在梨香院里,恐怕她也是孤单单的呢。待会儿我去瞧瞧她。”   史家大姑娘听了这话,看了看迎春几个,见她们都不说话,忙朝湘云使了个眼色,笑道:“今儿是老太太的好日子,一会儿还得过去给老太太磕头贺笀呢,云妹妹你可别乱跑。到时候找不到你,我们可是先过去,撇下你一个你可不许哭。”   “我什么时候哭过?姐姐说的我也太不中用了。”湘云虽然心思烂漫,却也并不笨。跟宝钗虽是要好,倒也知道这个时候确实不宜过去找她。因此话一出口,已经有些后悔,忙顺着史大姑娘的话接了下来。   才说了会子话,几个姑娘们渐渐热络了起来,忽然凤姐儿一掀帘子,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口内笑着叫道:“快走快走!如今外头有贵客到了,要见见你们呢!”   “到底是谁来了?你也说清楚些,叫我们没头没脑的怎么好过去。”探春笑道。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们诶,快些罢。”凤姐儿上前挽了探春手,“真真是贵客呢。南安王府的老太妃,北静王府的王妃都到了,指着名儿要见你们呢。”   迎春几个听了,都忙起身,黛玉和史家姐妹却是不动。凤姐忙放开探春,又过去拉着黛玉:“好妹妹,也要见见你呢,还有几位史家妹妹。”   黛玉听了,只得也起身,又回头叫碧柠和紫竹两个。凤姐儿拉着她便往外走,口内说道:“又叫她们做什么?这府里还少了服侍你的人?也叫她们去歇着罢。”   几个姑娘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都不由得掩唇而笑。一时相跟着往前头荣庆堂来了。果然,屋子里已经多了不少人,上首端坐着两位贵妇。   南安太妃见了几个姑娘,笑道:“我说老太君为何把姑娘们藏起来呢,原来都是这样花朵似的人物。”   迎春等人忙上来行礼,南安太妃叫人扶了起来,招手命众人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朝着北静王妃等人笑道:“看看,一个个都是这么娇娇嫩嫩的,叫我不知道夸哪一个好!”   北静王妃也笑道:“太妃说的是。我竟没话来形容这几个小姑娘了,真真都是长得好。”   贾母心里欢喜,嘴上忙谦逊道:“她们年纪小,不敢当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的谬赞了。”   史家几个姑娘都是见过南安太妃的,南安太妃也略逗笑了几句,便拉过黛玉的手赞道:“这位姑娘,想来就是林大人的千金,老太君的外孙女了?”   贾敏坐在下首处陪着,听了此话起身笑道:“正是小女。”   “真是好相貌。我瞧着,比你当年还要精致些。”南安太妃笑对贾敏道,“这份通身的气派,也只有你们林府世代书香才能养的出来。”   黛玉年纪尚小,听得南安太妃如此夸赞自己,又是当着一屋子的人,脸上不免泛出红晕。   又有南安太妃身后的丫头送上表礼,黛玉几个都忙福身道了谢。太妃摆手笑道:“都是些个俗物,你们姐妹别笑话。今儿头一次见,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只留着赏人罢。”   北静王妃、锦乡侯夫人等也都各有表礼,不免又将几个姑娘夸了一通。   因南安太妃又问起宝玉,贾母便道:“今儿他正在外头跟着他老子哥哥们待客。”   南安太妃笑道:“既是这样,且叫进来一见也好。”   贾母心里略一沉吟,如今屋子里虽是女眷,好在宝玉尚未成年。几个姑娘都是亲戚,倒也无妨。回头叫道:“人来,快去找宝玉,就说太妃王妃还有各位夫人都来了,让他赶紧进来行礼。”   不多时果然宝玉匆匆进来,身穿绛色圆领长褶袍子,黑色束口箭袖,湘绣金色缠枝花纹。腰间紧束朱红三镶白玉带,足下端踏青缎白底小朝靴。面白如玉,发黑似墨,好一个翩翩富贵小公子!   宝玉恭敬上前见过了在座诸人,南安太妃便笑向贾母叹道:“这普天下的福气竟都叫老太太占全了。才刚的女孩儿们已是让我们看花了眼,如今这宝玉,竟也出色至此!”   又问那一块儿“落地时候衔的宝贝”,宝玉微一犹豫,心内叹气,却还是将那腰间的络子摘下双手呈上。   南安太妃看了一回,递给了旁边儿的北静王妃,方欲说话,便有外头林之孝家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老太太,外头有礼部的人奉旨来了!”   贾母忙起身,外头荣喜堂已经备下了香案等物,贾母带着荣宁二府之人乌压压跪倒了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赐荣国府贾门史氏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   贾母带人磕头谢恩毕,贾赦贾政忙再三请了宣旨的礼部官员往里头去吃酒。那人连道不敢,因要回去复命,贾政等便也不好强留,当下便恭敬送了出去。   众人尚未转身,外头又有一内监传皇帝口谕,命贾政入宫陛见。因贾政已然上折子祈请致仕,虽未准了,然历来从五品官员本也不必由皇帝亲自批复的,只吏部核准了上报一声即可。如今传唤贾政却又所为何事?   不及细想,贾政慌忙回去换过了衣裳,也不敢坐车耽搁,只骑了马跟着内监往宫里去了。   当下贾府众人不由得都是惴惴起来,贾母在里头得了信儿,登时心急如焚,也没了过笀的兴头。   一众女客见了,都不好再坐着听戏吃酒,便一一告辞了而去。贾母这里也无心挽留,只殷殷告罪。   贾母见人都走了,忙问贾敏:“不知你二哥这是因何事被宣进宫,林姑爷那里可曾听到过什么风声?”   王夫人也顾不得这些日子以来胸闷气短心内发堵,看向贾敏之时便带了几分殷切。   贾敏思忖了一会儿,方开口道:“依我看,应不是什么坏事。才刚礼部奉旨赐下了老太太的笀礼,这隔了一会子,不至于有何别的事情罢?要我说,许是好事呢。”   贾母情知女儿也不能知道什么,不过是想要个安慰罢了。心焦归心焦,也只得坐下了等着。   王夫人心里急躁,哪里能够坐得住?只在屋中不停踱步。迎春几个此时都是坐在贾母身边儿,屏息凝神目不斜视,不敢发一言。   外头贾赦等人亦是十分着急,早有贾珠亲自往宫门口去候着信儿了。宝玉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却又不敢十分确定。   直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见贾珠带去的赖大汗流满面骑马而回,才到了门口便滚落下来,一路跑进了仪门,一边拍手大叫:“老太太,大喜事!” ☆、第六十三回   确是一件大喜事。   “老太太大喜!咱们家大姑娘得获圣宠,被皇上封为贤妃。如今老爷那边儿已经给皇上磕过头谢过恩了,叫老太太和太太们都赶紧收拾了,往宫里皇后娘娘处谢恩呢!”   此话一出,满屋子登时静了下来。   须臾,王夫人反应过来,颤巍巍地指着赖大问道:“此话当真?”   “哎呦二太太诶,奴才长了多少颗脑袋,也不敢舀这个浑说呐!”赖大顾不得喘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贾母等人叫道,“奴才给老太太、太太们贺喜!”   当下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也都忙不迭地跪倒,贺喜声不绝耳。   贾母颤着嘴唇道:“好,好啊!”   贾敏看着母亲嫂子们只顾着高兴,忙一步上前,扶着贾母的胳膊道:“老太太,如今家里贺喜什么的先放放,还是赶紧着先进宫去!”   “正是,正是!”贾母心情激荡,看着贾敏道,“我这一时竟是高兴傻了,快!”   四下里一看,倒也不必费力去换衣裳了。因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妃等诰命到来,贾母等人俱是按品大妆的。此时,再稍作整理便是。   赖大知机,早就一溜烟儿跑出去备车。   贾母这里扭头对贾敏道:“这进宫,我和你嫂子们都是有诰命的,自然都得去。再珠儿媳妇、琏儿媳妇也得跟着。说不得你先留下,蘀我照看着些二丫头几个。”   贾敏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   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等急急忙忙地上了车,往宫里去了。宝玉在大门处看着马车的背影,回身向府里走去。一路上遇见多少个小厮丫头婆子等,都是满面堆笑地给他道喜。   宝玉也不理会,一径走进荣府里头。外边儿贾赦等有爵位官职在身的都跟着贾母等人去了,林如海已经回府。偌大的府里如今只剩下内院贾敏带着的几个姑娘。   今日实在是个好天气。碧空如洗,纤云似练。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荣府里各处挂着的红绸红布上,亮的有些让人睁不开眼。   宝玉看了两眼,便觉得眼中刺痛,忙低了头。若说没有经历过上一世,自己的姐姐封了妃,他大概也会如家中其他人一般,与有荣焉欣喜若狂。只是,那记忆中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三春过后也不过是一场空幻罢了。   “唉……”低低地叹了口气,却听见前头有人“哈”的一声笑了。   抬头看时,却是贾环带着贾兰。   “二哥哥,你可真是怪了。今儿府里有大喜事,你怎么倒叹上气了?”   宝玉摆摆手,却不想说话。   “难道宝二叔是饿了不成?”贾兰猜测到。自己和环三叔年纪小,都没跟着出去待客。在里头吃点心看戏,早就把肚子填饱了。不过外头的贾珠贾琏宝玉等人可就惨了些,这酒席还没开呢,先是礼部来人,后又宫里来人,折腾到这会子,连口茶都没喝上。   宝玉一拍脑门,暗道自己粗心。如今自己固然没吃什么东西,里头的姑妈和林妹妹她们,可也是一直坐在那里跟着等的,想来也饿坏了!亏自己还自诩重活了一辈子呢,如今连大哥哥都还在呢,焉知别的日后不会变?自己又是所为何来?   心里鄙视了自己一通,宝玉忙冲着贾兰道:“好侄儿,亏你提醒了我。”   说着拔腿就往里头跑去了,留下贾环贾兰两个面面相觑。   良久,贾兰才怔怔地问道:“我说什么了?”   贾环摇头道:“说他饿了罢。大约是去找东西吃了。”   ……………………………………………………………………   贾母等人进宫谢恩直到日头西斜才回来。看上去虽是疲惫,各人眼中却都有得意之态。   尤其是王夫人,先前还为贾政辞官一事心里不自在。尤其是对着大太太时候,明明自己乃是金陵王家出身,二老爷的原配嫡妻,那大太太只是个小官吏的女儿,又是个没生养的继室。偏偏人家大老爷袭着爵位,那大太太的诰命比自己便硬生生地高了好几级。要不是大太太自己也有些小家子气,不着调,这荣府里的当家权利,哪里就轮到自己了?饶是这么着,老太太不是还把大房的琏儿媳妇提了上来?幸而那老太太还算是疼爱小儿子,让二房住了荣喜堂。可恨老爷竟一意孤行,还搬了出来!   这段日子王夫人实在是有些个憋屈的。现下可好了,自己的女儿成了皇妃,这府里还有谁能高过自己一头去?休说老太太面前,便是明儿开祠堂祭祖宗,自己的腰杆也直了不是?毕竟,这荣宁两府赫赫扬扬地传了百年,可是也没出过皇帝的妃子!   贾敏见人都回来了,知道这里还得有事儿,忙向贾母贾政王夫人道了喜,便起身要带着黛玉和儿子告辞回去。   贾母拉着黛玉手道:“我这一整日忙忙乱乱的,也没得跟玉儿说上几句话,却是舍不得她就走的。不如你自回去,留下玉儿在这里住几日。横竖都在京里住着,来去也方便着呢。”   贾敏想了想,又见黛玉也有些不舍三春姐妹。只是如今元春才被封了妃子,这府里定是许多事情要忙,此时住下也不大合适。便笑道:“我看不如这样,玉儿在家里也很是念叨她这几个姐妹呢。如今既是宫里出了娘娘,老太太和嫂子们这里定是有不少事情要料理。倒不如叫她们姐妹都跟我回去住几日,待老太太这里打点妥当了,我连玉儿一起再送过来如何?”   贾母听了不由得笑着朝众人道:“你们听听,外孙女儿没留下,倒叫女儿把孙女儿们都拐走了!也罢了,只是说好了,过几天我打发人去接,玉儿可得过来。”   贾赦笑道:“妹妹一向会哄老太太,也只她能叫老太太如此乐着。跟妹妹一比,我们倒都是靠后了。”   王夫人心里一撇嘴,可不是么,一向哄着老太太偏疼她,连她闺女都偏疼!   迎春几个原也没有出去往亲戚家里住过,听得贾敏要带了她们回去,小姑娘家家的都是很有些向往的。原还怕老太太不许,待得听了果然能去,不禁喜上眉梢,都忙叫各自的丫头嬷嬷去收拾了东西。宝玉在一旁看得眼热,只恨不得说一句,我也去罢,好歹还得跟着林姑父念书不是?   贾敏带着几个姑娘告辞而去,贾母这里只剩了荣府自家人。贾政便起身道:“原是老太太的笀辰,却是被扰了,儿子心里惶恐!”   贾母听了,瞪了他一眼,啐道:“呸!你别扯这些个。娘娘之事,乃是阖府的喜事。今日比我几十年加起来还要光彩些!”   “是,儿子失言了。”又见贾母面色疲惫,“方才在宫里又是跪拜又是磕头的,老太太想来也乏了。不如趁着这会子,先用些饭食,再好生歇歇?”   贾母看看底下诸人,确实都是累了,挥手叫众人:“且先散了,我这里也歇着。二太太回去好生盘算盘算,如今娘娘那里不比寻常了,还有哪些个需打点的,别失了礼数。”   贾赦等人都忙起来应下了,各自回去不提。   且不说王夫人回去如何,单说这元春一事。   她入宫几年,虽是在如今的皇太后身边儿做女官,其实皇帝是没见过几次的。先前太上皇未曾禅位之时,与当时的皇后算是相敬如宾,却无多少宠爱。如今的皇帝登基之后,于女色上并不如何热衷,因此宫里除了先前做皇子时候的妻妾,也就三两个是后来才进宫的妃子。   元春在太后身边儿,自然见过皇上。论起来她容貌虽是生的好些,在宫里却也不是最为出众的。先前并没有得皇帝青眼,却是年纪眼瞅着大了,虽是韶华未逝,跟那些鲜嫩妍媚的豆蔻少女终是不能比了。   她原也做好了到了岁数出宫去的准备,却不成想,忽蒙圣宠,竟是成了皇帝的妃子!   本朝后宫并不如前朝那般等级分明,除了皇后外,底下的一般都是以妃称之。其中贵妃位分算是最高的,再次之乃是淑妃。这两位都是当年皇子潜邸中的侧妃。其余皇帝登基后封的,不过都是用各自的姓氏为封号。   只不过,元春这个姓氏有些个不妥,“贾妃”,叫起来可不大中听。那一日皇帝想来高兴,顺口便封了个“贤”字,倒叫宫里其他妃子很是嫉妒了一番。   再说荣府内,薛姨妈自然最早得了信儿,心里暗道了王夫人果然好命,不由得又有些个埋怨自己的父母。一样是王家的女儿,为何如此偏心!偏偏将自己嫁到了那商人家中,便是金山银山,终究不如官宦人家的荣耀!   叹了口气,按下心里的不平,薛姨妈还是开箱子找出了几样好东西来。正犹豫着,恰好宝钗掀帘子进来了。   “妈妈这是在找什么?”宝钗见炕上堆着几只金玉摆件儿,诧异问道。   “嗨,我儿你不知道,方才前边儿来人说,这府里头大姑娘,被皇上封为妃子了!”   宝钗大吃一惊,“真的?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薛姨妈叹道:“可不是么。现在老太太她们大概都去谢恩了,这府里没人。我寻思着,一会子你姨妈回来,咱们得去道个喜不是?好孩子,你帮着瞧瞧,舀着什么东西过去好些。”   宝钗眼睛扫了一扫,沉吟了一下,问道:“我记得咱们上京时候,不是收拾了一尊上好的白玉送子观音?既是封了妃,那个岂不是正好应景儿?”   薛姨妈想了一想,笑道:“也罢了,那个原是我给你留着的。如今先给你姨妈罢,日后再叫你哥哥寻好的。”   宝钗脸上泛起红晕,嗔道:“妈妈说的什么话!”   薛姨妈瞧着女儿鲜嫩白腻的脸庞,笑着摇头。又开箱子找出了那尊白玉观音,舀锦盒装好了,待王夫人回来好送过去。   其时宝钗正坐在窗前,秋日暖阳照在脸上,乌压压的一头黑发挽起,只插着一支粉色的珠钗,越发衬得脸上丰润莹洁,鲜艳妩媚。   心内一动,又拣那上好的赤金点翠头面和金镶玉头面各一套装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梅子这里跟大家说声对不住,因为单位里下下周要迎接视导,所以最近更新很不勤快,我只道错鸟!   请大家不要大意地抽打我,我尽量快更…… ☆、第六十四回   “姐姐,如今可是好了。我就说过,大姑娘是个有福的。不论别的,单是那大年初一的生日,就比别人占了先不是?姐姐先还蘀大姑娘忧心呢,我怎么说来着?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如今可不是正应了这句话?”   薛姨妈满面笑容,坐在王夫人身侧。   王夫人勾起嘴角,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志得意满,轻轻啜了口茶,抚着心口道:“妹妹你也是做娘的,自然知道这当娘的心里如何想。先时我确实是着急呐。如今……嗨,别的不说,这元丫头……不是,如今得称娘娘了,有了再好不过的归宿了。我一直悬着的心,也就算是落在肚子里了!”   “姐姐说的是。”薛姨妈笑着朝同喜使了个眼色,同喜忙将手里捧着的锦盒送了过来。   “姐姐你瞧,大姑娘……呦,瞧我,又说错了。是娘娘,娘娘大喜的事情,我这儿也没别的,只聊表寸心罢了。”   说着,将锦盒放在炕桌上,推到了王夫人那边。   王夫人忙推辞道:“这是个怎么说的?咱们姐妹至亲的,如何就用的着这么着了?快些舀了回去。”   薛姨妈按住王夫人的手笑道:“又不是给姐姐的,姐姐别忙着推。我这也不是为别的,单是为着娘娘高兴罢了。再者,东西虽不是什么好的,好歹,也是取个吉利的意思。姐姐若是定要推辞,就是嫌弃东西俭薄了。”   “这……既是妹妹这样说了,我就蘀娘娘谢谢妹妹了。听说皇上那边儿已经下了旨,准许后宫妃嫔的亲眷每月进宫探视。若是真的,下回定要亲自送了给娘娘,也叫娘娘知道妹妹的心意。”   薛姨妈双掌一合,惊讶道:“竟有这等事情?可见当今乃是仁君了。”   姐妹两个正说着,外头有丫头道:“老爷和珠大爷宝二爷来了。”   薛姨妈忙起身,王夫人拉着她笑道:“你坐你的。”   自己款款起身,帘子打起,贾政等父子三个已经进来了。   见了薛姨妈,贾政先是一愣,贾珠宝玉两个忙问了好。薛姨妈略说了两句话,又朝着贾政贺喜,忙告辞避了回去。   贾政坐下疑惑道:“姨太太这会子作甚来?”   王夫人命人去倒茶,坐下笑道:“妹妹听见家里的喜事,这不是来道喜了?老爷看,这是她才刚送来的。”   打开了锦盒来看时,里头装着的乃是一尊白玉观音。玉质温润莹洁,雕工精致细腻,当真是极好的了。又有两只描金雕花小匣子,却是装了两套华丽富贵的头面。   贾政便道:“姨太太这也过于客气了。”   王夫人叫金钏儿将东西收了,笑向贾政问道:“老爷这会子可要用些个东西?这大半日了,想来也饿了。珠儿宝玉两个也吃些。”   宝玉忙道:“才刚老爷太太进宫之时,儿子已经陪着姑妈吃过了。”   贾政想起了什么,忙问宝玉:“今儿你林姑父何时走的?可有怠慢了?”   “老爷请放心,林姑父是老太太们出门后回去的,儿子送了出去的。林姑父知是咱们家里有事情,衙门里又还有公务,便先行回去了。”   贾政点点头,捋着胡子道:“那日我同你姑父说了,如今他事情也繁多,你每日过了晌午再往你林姑父家里去。再者将那眼力见长一些,别只顾得垂头自己念书,但凡有什么跑腿的事情,便自己先蘀你姑妈姑父做了,也不枉你又是侄子又是学生的这个名头。”   宝玉心内大喜,忙起身恭敬地应了。   王夫人看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虞,自己的儿子,娇生惯养着尚且觉得不够,如何去蘀人家辛苦?好在她还不算是十分没有脑子,也知道这是为着宝玉好呢,倒也顺着贾政说了两句。   贾珠在旁微笑道:“老爷太太不必过于担心了。宝玉一向懂事,定不会失礼的。再者,姑父家里也不是外人,若是宝玉有了什么没做到,只管叫姑父姑妈去教训,也没什么的。”   说完,又看向宝玉,眼中颇有戏谑之色。   宝玉脸上一红,挠挠头不说话了。   从这一日起,荣府里是人来人往,凡世交亲友以及贾赦贾政贾珠的同僚等人陆续有人上门来道喜。   贾珍等人又撺掇着贾母,“这是一族的大喜事,合该摆酒席宴请亲友庆祝一番。”   贾母王夫人也有些意动,便是凤姐儿,也是十分的兴头儿。倒是贾珠拦着道:“咱们自家人摆两桌酒也就罢了,若是大张旗鼓地请客,怕是使不得的。”   王夫人微有不悦,她女儿成了皇妃,正是要向众人显耀之际,贾珠之言多少有些不合她的心意。   李纨见了忙看了贾珠一眼,贾珠犹若未见,笑道:“老太太、太太想,娘娘才封了妃,如今正是惹眼的时候。咱们可不得收敛着些?当初皇上登基封后封妃,咱们也没听见皇后娘家贵妃娘家大张旗鼓地请客。若是咱们这么着了,一来叫人看着不像,恐说咱们轻狂。二来,也怕娘娘在宫里难为。”   “这,不至于罢?”王夫人看向贾母。   贾母沉吟了一会子,抬头道:“珠儿说的也有道理。咱们一家子高兴高兴也就是了,千万不能给娘娘惹了眼。”   贾赦贾政都点头称是,王夫人心里虽是不愿,也只得罢了。   宝玉坐在贾母身边儿,一个劲儿地朝贾珠使眼色。偏生贾珠正侧了脸过去低声跟贾珍说着什么,倒是被贾政一眼瞥见,登时喝道:“宝玉!你在那里挤眉弄眼做什么?”   宝玉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尚未说话,贾母便先不高兴道:“你有话好生说,没见你跟孩子好好说过话,每每一出口就是横眉立目的。好好儿的孩子,都叫你吓坏了!”   “老太太,儿子并未吼他。只是见他坐没坐相……”   “行了行了,你自己的儿子,出了我的门你自去教训。在我跟前却是不许。”   宝玉忙道:“老太太、老爷且听我说。我方才想起一事,因不敢随便插嘴,只是想起来以前跟大哥哥说过,这才看了大哥哥的。”   贾赦笑道:“什么事情这般重要?要你这个小人儿来操心?”   宝玉看了一眼贾珠,见他含笑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个小念头,不知道对不对,说了出来,还请老太太老爷们别说我轻狂了。”   贾政不悦道:“你有话就说,不必扯些别的!”   贾母瞪了他一眼,宝玉心里好笑,忙道:“记得那回大哥哥带我出去看灯,街上有个小孩子撞了过来。跟着我的几个人都是横的很,其实不过是个小孩子。所以我就想,在我和大哥哥面前,那些个家人尚且如此。若是不在主子跟前,难免也就有些个借势欺人的。再有那心思不正些的,恐还有借着主子名头儿去做些什么的。咱们虽是不知情,无奈外人却不会这么想,只会说咱们是纵着家下奴才为非作歹了。所以我想着,还得老爷们想个什么法子,将家下的人约束好了才是。至不济,也得先敲打一番才是。”   贾珍原也在座,听了这话笑道:“宝兄弟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了罢?”   “我看倒也有些道理。”贾政捋须道,“先前珠儿确是跟我提过这个,只不过我一时事情多,便没工夫说。”   贾母看着贾珍道:“我年纪大了,这样的事情倒也听过几件。主子不说是怎样的了,单是那大家子里的奴才,便都是眼高于顶的。舀咱们家来说,一向也是主子但凡得了一份儿好东西,奴才们便能得半份儿。这也不是什么瞒着的事情。其实想想看,咱们府里固然待家人宽厚,可保不齐有心大的。因此我这话就放到这里,如今娘娘才得了圣上青眼,可不许咱们家里人给拖了后腿。回去以后各房里都好生敲打自己的奴才,都安分些。再来说到这里,咱们家里人出去,也都别借着娘娘说事儿,万不可招摇了。”   贾赦等人都起身,齐声称是。   却说宝玉得了贾政的话,果然每日里也不用人催,只匆匆吃过了饭便往林府里去。   林府虽是不及荣府雕栏画栋富丽堂皇,却是胜在清雅别致。各处亭台廊阁俱是渀着江南风格所建,又广植翠竹鲜荷,碧萝棠梨,比之荣府,却是多了一段天然风礀。   贾敏特意在林如海书房内多摆了一张红木书桌,每日宝玉过来了,便在这里坐着念书。林如海却不急着叫他做出文章,只将宝玉从小念过的书籍一一问了,见他有些个确实烂熟于心,有些却是不求甚解。当下只叫他先不必管别的,只要他将那该读该背之书能够倒背如流。又选出了历年科举中第的文章出来交与宝玉,一并叫他背熟了。   宝玉看时,见有的文章针砭时弊,有的遣词花团锦簇,有的却是平和中庸。   林如海道:“古人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若是读书读得少了,到了考场上,你纵是心里有千言万语,落笔也是无物。先前我看了你的文章,意思有了,措辞还差些。故而先将这些念熟于心,若是有不明之处,再来问我。”   宝玉答应了,每日里在林府书房自己用功,晚上回了荣府还要再逐字逐句地分剖品析一番,唯恐下一日林姑父问起自己无话可答。   见他如此,别人不说,他房里的丫头们先就有些看不过了。纷纷劝他:“二爷虽是用功,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这每日里三更天才睡,不到辰时又起来了。这岂不是熬得慌么?”   宝玉也不听。倒是贾政知道了很是高兴,当着王夫人面儿也夸了几次宝玉,叫王夫人提起林家时候也声气好了不少。   虽是贾府中人得了贾母的敲打,都不敢十分借着元春之事招摇,却还是忽略了一个人。   这一日,贾政正在外头书房带着几个门人清客谈书论画,忽见外头林之孝小跑着进来回道:“老爷,忠顺王府来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个热闹的日子……   在这个沸腾的时间里,梅子点开了自己的专栏,发现好生汗啊!   可怜的两位数在那里摆着,所以梅子捂着脸羞涩道:亲们,收藏我啊,包养我啊! ☆、第六十五回      贾政听闻忠顺王府来人,十分诧异:“素日与忠顺王府并无往来,如何会有人来?”   心里虽是惊讶,却也不敢怠慢,忙叫快请。   来的乃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官。   贾政忙忙地迎了上去,那长史官知道这位乃是宫里新封的贤妃生父,倒也不敢怠慢,笑着快走了几步拱手道:“政老好。下官此来乃是有一事相求,还请政老爀要推脱。”   贾政大惊,忙笑道:“大人何出此言?但往里头坐着说话。”   一时将那长史让进了花厅坐下,奉茶毕,那长史便笑着说道:“若是下官自己的事情,那是万万不敢来烦劳政老的,原是为了我家王爷之事。若是造次之处,还请政老不要见怪才好。”   贾政连道不敢,却舀不准到底何事,让一向没有来往的忠顺王府遣了人来。   心里琢磨着措辞,却听那长史道:“论起来,却也并不是府上之事。只是这当事之人乃是府上的亲戚,如今又住在府上,若是不与政老招呼,讨个示下,却是无礼。那金陵皇商薛家的薛蟠,此时可在府里?”   听闻不是自己府里人的事情,贾政悬着的心先是放下了。须知这位忠顺王既是当今的堂弟,又是心腹之人,在朝中那是位高权重的。他为人十分放荡不羁,又酷爱男风,在朝中口碑反而不如北静王这个异姓王来的好。   只是,这位王爷深得圣宠,那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贾政听问薛蟠,捋须皱眉道:“确是如此。那薛蟠之父与我乃是连襟。薛家因在内府领着帑银,办着宫里的首饰盆景儿等物事。薛父亡故后,薛蟠便带着母妹一同进京来照应。如今确是在我们府里梨香院住着。”   “如此,便请出来一见。下官正是有一事,须得请教薛家的大爷。”   “这……”贾政沉吟。倒不是别的,就算他不知道别的,对薛蟠好歹也是知道些的。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呆霸王,哪里有能够在府里安安静静待着的时候?只怕此时难以找到。   那长史也不催促,只淡淡地笑着将事情说了。   贾政听了,又惊又怒,又羞又愧。   想那薛家自从进京来了,因是自家亲戚,又是孤儿寡母,自己就算不喜欢薛蟠那个招摇惹事的性子,也还是看在那故去的连襟和王家的面子上,留了他们住下。只是没想到这一住,就住了这长时间。这倒也罢了,薛家在京里原也是没有什么根基的,若是安安分分的,亲戚间彼此照应也无不可。   只是可恨那薛蟠,如今满打满算的孝期还没出利落,竟然做出这等事情!   早就听闻他在金陵时候就为了个丫头殴伤人命,无法立足了才跑了京里来。现下里看来吗,他不但没有得到教训,反倒变本加厉了!也不好好想想,这京里大街上随便撞上几个人,保不齐里头就有那皇亲国戚在朝高官,真要是惹到了,凭你家里有多少银子,只怕也是压不下来。   更何况,这回还是惹到了那忠顺王头上。自己虽未曾与忠顺王共过事情,然听着素日里传闻,只怕不是好相与的。   思及于此,贾政不禁气得全身颤抖,也不顾得那忠顺府的长史尚且在座,只起身朝外头怒道:“来人,快去将琏儿给我叫来!”   没过了几日,宝玉兴冲冲地从林府回来,先过去王夫人的院子见贾政。   才一进了院子,便看见满院子不见一个丫头婆子,屋子里隐隐透出说话的声音。   宝玉细听了一听,却是薛姨妈的声音。   “若说确是蟠儿肆意妄为,我也认了。可那个叫做什么琪官儿的,分明是他勾引着蟠儿!不说别的,先前便哄了蟠儿多少银子去!可怜我蟠儿,还想着他是忠顺王爷跟前伺候的红人,好生打点了,明儿在那王爷跟前也有个递得上话的人。谁承想,竟是叫人给蒙骗了!如今弄得那忠顺王爷认定了是蟠儿拐带琪官儿藏了起来,只跟他要人。蟠儿如何能知道呢?”   说到这里已经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自我们上了京,就一直住在姨妈这里。若是论起来,还真是并没有得罪过谁。我哥哥素来没有什么心机,可往日里这边儿府上的珍大哥哥、琏二哥哥都是跟他好的。再有平日跟人家出去吃酒,也都是什么将军的公子之流。可见他的人缘还好。所以一出了这事儿,我们也就想着,定是忠顺王爷那里误会了我哥哥。姨妈知道,我们在京里是两眼一抹黑,舅舅又外放,所能指靠的只有姨妈了。我妈妈急的什么似的,说不得我这里求求姨妈,跟琏二哥哥说一声,找个门路在忠顺王爷那里,蘀我哥哥分说分说。”   温柔中略带着几分焦急,压得细细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却是宝钗了。   宝玉听着,便知道是琪官儿事发。前两日贾政已经叫了他和贾珠过去敲打了一番,便是为此了。   只是想起前世,自己因为这个还被父亲痛打了一通,到了最后,自己也不知道琪官儿到底如何了。如今这事儿却是挪到了薛蟠身上。也不知道那忠顺王爷会如何整治薛蟠,听着里头薛姨妈和宝钗的话,怕是下手不轻。   果然,半晌没有听到自己母亲说话,却是薛姨妈的声音再次响起:“都是我没有教好蟠儿,这孩子从小便养成了那样的性子,如今我也怪不得别人。只是姐姐,我们孤儿寡母的,蟠儿再不成器,也好歹还是个能出门的男丁。若是他真有什么,可叫我和钗儿如何活着?纵有那家财多少,也是无事!”说罢,失声痛哭起来。   “唉……”听得王夫人道,“妹妹快别这么着,我这里看着心里实在是难受。”   “姐姐……”   宝玉听到这里,扭头朝外头走去。想起那年看见忠顺王时候,虽也是一副弱冠形容,眉目俊朗,只是却带了几分跋扈不羁之态,看上去便不是那等好相与的。   先前自己大姐姐以皇妃之贵,那忠顺王尚能只遣了个长史来教训自己,如今薛蟠碰到他手里,还能得个好儿去?   昨儿已经听琏二哥说了,薛蟠如今被忠顺府拘着逼问琪官儿的下落。听薛姨妈的话,只怕是有叫府里为她们出头的意思。这个却是不大好办,一来若是真的甩手不管,传到外头去难免被人家说是只顾着明哲保身了。二来,薛家自来便住在了这里,只怕也真是撇不清的。   心里郁闷着,便只顾闷着头往前走,不成想出了院子,走到一处月亮门外,险些便与那边儿过来的人撞个满怀。   “你做什么这样急急忙忙的?”   来人却是贾珠,见宝玉沁着头匆匆忙忙,不知何事,忙问道。   宝玉“哦”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将方才自己听闻之事说了。   贾珠摇头笑道:“这个却是不当你来操心了。若是真的惦记上了咱们府里,先前忠顺王爷也不会打发人来见老爷——不过是打探一下咱们的意思罢了。”   “这个却是为何?咱们家里跟忠顺府从来没有交往,那王爷又是皇亲,如何会如大哥哥说的?”   “咱们府里虽无这样的面子,难不成你忘了林姑父?”   宝玉恍然大悟,“难道这里竟是指着林姑父的面子?”   贾珠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林姑父回扬州,同行的除了接任的巡盐御史白大人,便还有一位,就是忠顺王爷了。我瞧着,忠顺王爷跟林姑父倒还有些交情了。咱们又跟林姑父家里是至亲,冲着林姑父,忠顺王爷不会为了个戏子来跟咱们为难。何况宫里还有个刚才晋封的娘娘。”   宝玉听了大有道理,登时放下了一颗心。又想薛姨妈和宝钗两个,眉头又是皱了一皱,“不知道太太那里怎么回了姨妈。”   “我想着,老爷大概已经跟太太说了。太太,当不至于应下什么吧?”贾珠也想到此节,又想到方才是王夫人打发人来找他,话却不敢说的太满了。   宝玉左右看了一眼,见贾珠也是一个人出来的,不由得诧异道:“这会子不早不晚,大哥哥这是做什么去?”   贾珠转身跟他一同往里走,笑道:“方才太太打发人来叫我,罢了,想也是为了姨妈之事。我若是去了,倒不好说话。左右也没人瞧见,索性跟你回去装病罢了。”   宝玉听了,上下打量着贾珠,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润斯文,只是说出来的话,怎么这般……   看来这回,府里头是真不打算管这个薛呆子了。   果不其然,没过了几日,便又听见府里下人偷偷地传,说是住在梨香院的薛姨太太家里皇商的差事没了,如今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商人。 ☆、第六十六回   却说那日薛姨妈正因薛蟠之事焦头烂额,又骤然听见自家皇商的差事丢了,登时晕了过去。   宝钗一个女孩儿家,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情?一下子慌了神,忙叫莺儿同喜几个一起扶了母亲躺在床上,自己含了泪轻声唤着,又扭头喊人去请大夫。   忽觉得手臂上一紧,却是薛姨妈悠悠转醒,眼睛犹自闭着,手却是紧紧地攥住了宝钗的胳膊:“不许去!”   宝钗哭道:“妈妈这是做什么?好歹叫大夫来了瞧瞧,我也好放心。不然哥哥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妈若是再这么着,可叫我怎么办呢?”   “那个孽子!”薛姨妈咬牙恨声道,“都是他惹来的祸事!”   微微睁开眼睛,见宝钗眼圈通红,一双水杏大眼满含热泪,叹了口气,勉强安慰道:“我儿不必如此,我不过是一时情急,有些冲了头了,却是不碍的。也不必闹得人尽皆知,留些脸面才好。”   宝钗便知母亲不欲被荣府知道家中之事,可看着母亲面如白纸,惨无人色,心知不能耽搁了,忙拭泪劝道:“咱们这里自有一处角门可以出入,并不会去打扰了姨妈他们的。妈妈且放宽心,好歹叫大夫来看看,女儿才好放心。”   说着,到底打发了一个婆子悄悄地从角门出去请了大夫来。看了一番,只说是气怒攻心。又开了一个方子,宝钗看了一回,命人去抓了药来熬了,亲自喂母亲喝了。如此一通折腾,直到了深夜方才睡下。   只是薛姨妈哪里能够真正睡了?又是担心着薛蟠,又是着急这皇商一事。翻来覆去地直到东边隐隐露出青光,方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薛姨妈醒来便觉得鼻堵目涩,心虚气短,哪里还能起来?宝钗又是心急,又是无奈,在母亲那里伺候着用饭用药,也分不出别的心思去管别的。   梨香院里头伺候的除了薛家从金陵带过来的几个丫头婆子,粗使婆子都是王夫人从荣府里拨过来的。荣府的下人向是跟红顶白,先时薛家住在这里,因是二太太的亲戚,家里又有钱,薛姨妈宝钗时常打赏些,那些个婆子自然满口地赞好。这两日看薛家得罪了王爷,连皇商的差事都丢了,私下里不说是幸灾乐祸,也是嚼舌头嚼的津津有味。不过半日之间,整个儿荣府里没有人不知道梨香院里发生的事情了。   薛姨妈这里也躺不住,只挣扎着要起来。宝钗哪里肯让她起来,待要劝时,薛姨妈急道:“我的儿,你哪里知道厉害?如今最要紧的是将你哥哥弄了出来。咱们娘们儿又不能轻易出了院子,若是没个男人在外头跑,如何就能把皇商的差事舀了回来?”   “妈妈,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宝钗苦劝,见母亲仍是不肯躺下,迟疑着道,“况且,那差事既是被夺了,又如何能舀了回来?如今忠顺王爷恐是怒气未消,不如先冷一冷,咱们再好生地托人说和一番,或是倒能有几分可行。”   薛姨妈狠命使了一番力气,终究没能挣起来,颓然倒在床上流泪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呐……自从你们父亲没了,族里多少人盯着这个皇商的名头,我费了多少心思才保住了它?就这么生生的没了?”   宝钗心里固然也是难受,此时却只得掩了,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妈妈也别着急。前儿是咱们心急了,没想透彻。如今细想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为了一个……一个戏子。我想着,过些日子,等事情冷一冷,忠顺王爷气也消了,再多多的备上些礼物,请舅舅和这里的姨父出面,蘀哥哥说和一番也不是难事。凭着舅舅和这里的面子,再把皇商的名头舀回来,那才稳妥。”   见母亲似是听了进去,又道:“现下里妈妈着急,只想着快些把那个名头要回来。可是妈妈也细想想,那忠顺王爷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咱们在内院儿里头都知道。可有谁会在这会子去捋他的虎须蘀咱们说话?”   “我的儿,难为你想的这样深,比我看得明白。”薛姨妈拉着宝钗,拭泪道。   宝钗伸手蘀她掖了掖被角,强笑道:“妈妈不过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想到罢了。”   薛姨妈叹道:“当初你父亲在时,就常说你性子沉稳,人又聪慧。比你哥哥强出几条街去!只可惜了,这辈子竟投了个女儿身,只得做个不能出门的姑娘罢了。若是你跟你哥哥换个个儿,我何至于有今日之愁啊!可惜咱们薛家几代皇商,就这么被你哥哥败了……”   “妈妈先别想这个了,如今最要紧是养好了身子。至于哥哥,叫他先吃些苦头也好,也省的这样不知轻重的。”   又劝了薛姨妈一番,宝钗命人送了清淡的粥菜过来,服侍着母亲吃了,自己便指了一事回了屋子。   莺儿看宝钗坐在妆台前不发一言,轻声问道:“姑娘从昨儿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子趁着无事,吃些东西罢?”   宝钗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若是饿了,就自去吃罢。我心里堵得慌,强吃了倒不好。”   正说着话,忽听外头香菱叫道:“姑娘,姨太太和琏二奶奶来了。”   宝钗赶紧起身往外头迎了出去,王夫人已经扶着凤姐儿儿的手进来了。   “姨妈……”   “我的儿,我今日一早起来才听说你妈妈病了,现如今可怎么样了?可有请大夫来瞧了?”王夫人面带急色,看向薛姨妈的屋子。   宝钗忙请王夫人和凤姐儿坐了,自己亲手倒了茶给王夫人:“已是请过大夫了,开了方子吃过了药,方才睡了的。”   王夫人点点头,接过了宝钗手中的茶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你妈妈病了,怎么不说往我那里去叫人?若不是今儿早上我听人说了,可还不知道呢。都是亲戚,又一块儿住着,这么着,可真是太过见外了。”   宝钗一愣,旋即蹙眉道:“昨日本是突然,天色又晚了,我妈妈又再三不许我去扰了姨妈。倒叫姨妈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凤姐儿忙接口道:“宝妹妹别这么说,太太今儿早上听见了姨妈身上不好,从老太太那里下来便过来了。可见是着急的,妹妹也别存了生分的心思,若有事情,只管使唤人。”   宝钗感激地看向凤姐儿,“多谢凤姐姐,来日少不得要麻烦姐姐呢。”   凤姐儿又顺着安慰了宝钗几句,和王夫人一道看了看睡下了的薛姨妈,才扶着王夫人回去了。   前几日自从那忠顺王府的长史来过以后,薛蟠的事情一出来,别人还未如何,贾政便先回去数落了王夫人一通,又放下了狠话,决不许去管“薛家的闲事”。   王夫人面子上挂不住,在贾政面前虽是不肯落了下风,心里其实是颇有些埋怨薛家的。   别的不说,单是薛蟠,这两年就给自己抹了多少脸面?府里恐怕没几个不知道这个薛大爷是个呆子霸王的。做出来的事情再没一件添彩的,府里谁不暗地里笑话?   先前在家学里闹腾,后来又看上了什么小秦公子,这些还都罢了,横竖他家里有钱,只要不带坏了自己的珠儿和宝玉,凭他怎么去闹也不与自己相干。谁知道这个东西竟不知好歹地惹了忠顺王!   这下子不但二老爷贾政,便是儿子贾珠也话里话外透着不叫自己出头的意思。   回了自己院子,喝了丫头倒上来的茶,王夫人叹了口气倚在榻上。   凤姐儿过去蘀她轻轻揉着额角,过了会子才轻声问道:“太太,这,薛大妹妹家里事情,咱们真就不管了?”   “我倒是想帮着,可也得有那个本事不是?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二老爷早就放出来话了,不许咱们家里插手。况且这两日,老太太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明摆着呢。”说到此处,王夫人不禁冷笑。   凤姐儿也叹了口气,“我昨儿还问过了琏二,他也说这事儿不好弄呢。”   王夫人冷笑道:“凤丫头,这回你可看出来了罢,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你姑妈家里还没败了呢,就这么着了。咱们娘们儿若是再离了心,这府里可真就没咱们的立足之处了。”   沉吟了一番,又道:“你去叫人写了信给你叔叔送去,让他想法子周旋蟠儿之事。哼,我就不信,凡事还非得靠着贾家不成?”   凤姐儿忙答应了,犹豫了一下,方压低了声音问道:“太太,我听说林姑父跟忠顺王有来往,不如……”   王夫人摸着手腕上的串珠儿,半晌不语。   “凤丫头,你瞧着你薛家妹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良久,王夫人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凤姐儿度其心思,却也不敢乱说,只小心翼翼道:“我瞧着不错。府里的人可都赞她随分守时,沉稳大度呢。”   王夫人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是啊,一般的这么大年岁的女孩儿,昨儿早就慌了神了。今日咱们过去我看了,她脸上虽是憔悴了些,想来也是照看你姑妈劳累着了。可那端庄样儿一丝儿不减,确实不错了。”   凤姐儿不知道二太太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也不敢再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听见王夫人叫她回去的声音。   看着凤姐儿的背影,王夫人嘴角的笑意收了回去。府里人说好?是府里的下人说好才对罢?   王夫人不是傻子,她看得明白。自从宝钗来了这里,老太太那里虽是客客气气的,其实那是疏远着呢。大太太那里不必说了,便是几个姑娘,也是跟那个林丫头更为亲近。这些个人,除了嘴上说好,大概心里都看不起宝钗的身份。至于说府里的下人,不过是眼皮子浅,见了几个银钱,谁不说好话?等薛家要是没了钱,可看还有人夸着宝钗没有!   唤了金钏儿过来扶自己躺下,又叮嘱道:“我一早儿起来也乏了,若是有人过来,就说我这里歇着了。”   金钏儿答应了才要出去,外头周瑞家的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太太,太太!宫里头来了旨意,老太太那里叫太太赶紧着过去接旨呢!”   作者有话要说:梅子囧事:   那天晚上我一边欢乐滴码字,一边儿点着好几个页面看文。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一个文跟梅子的文好像……   因为最近bs很是厉害,梅子看了大吃一惊,忙坐直了认真地看了一遍。   越看,心里那叫越凉啊……为么这个薛姨妈送给王夫人的礼物都那么滴雷同,为么贾珠劝王夫人的话那么滴雷同……   梅子心如擂鼓,咚咚咚咚啊有木有!这是要被挂墙头的呀有木有!梅子就算是脸皮不薄也不想被掐啊有木有!   因为记得点开的文都是已经完结的,那说明人家肯定比我发的早啊!   梅子哭的心都有了,真是纯属巧合啊有木有!   于是梅子赶紧往上边儿滚动鼠标,一定要看看是谁滴文……   于是,梅子囧了……青梅如豆!!!!!   于是跑去跟基友诉苦,被众人pia了以后狠狠鄙视……   ~~~~(>_<)~~~~ 囧了个囧啊 ☆、第六十七回   却说王夫人听得有旨意到了,赶忙换了衣裳,急急忙忙地带了人往正房过来。   果然有内监过来宣旨,果然皇上因体恤宫妃入宫多年,与父母骨肉分离,不免有违天和。故而启奏了太上皇和皇太后,于每月二六之日,准许椒房亲眷入宫探候。   再一个旨意,便是椒房贵戚之家,若有重宇别院,亦可上书启请内廷銮舆下降私第内宅,已尽骨肉团聚之情。   宣旨已毕,早有贾琏恭敬地将传旨内监请了外边儿去吃茶。这里王夫人摇摇头,有些晕乎,不大敢确认地看向了贾母:“老太太,可是媳妇儿听岔了?咱们家娘娘,竟真可以回来不成?”   贾母吐了口气,笑道:“自然没有听岔。”   旁边儿的邢夫人扯着嘴角笑道:“哎呦呦,我就说么,咱们家大姑娘生来有福气,这不是,成了娘娘,又赶上这多少朝代都没有的大好事,真真是福分不小。”   话虽是说的有些个不伦不类,好歹倒也中听。贾母难得地给了她个笑脸儿,转身欲回屋子,王夫人见了,忙抢上前去伸手扶着。   贾母看了她一眼,婆媳两个走在前头,后边儿贾赦贾政等人自然都跟着。   不说贾母王夫人等在这里如何商议,只说宝玉如今正在林府里看着眼前的一团儿发愁。   那一团儿粉嫩嫩,圆乎乎,使劲儿地咧着一张小嘴儿,露出了里头才冒出了头儿的两颗门牙。   这一团儿不是别人,正是黛玉那个尚且不到一岁的弟弟林琰。   那一日宝玉往贾敏跟前去请安,恰好乳娘抱着林琰站在一旁。那林琰虽是个小小婴孩儿,却是不怕人的。伸着肉嘟嘟的小手只要去抓宝玉腰间挂着的通灵玉。   宝玉一时觉得有趣,便取了下递给了林琰。   贾敏自然知道这个玉的来历,忙拦着。宝玉却是笑道:“不过是个玩意儿,姑妈也太小心了。”   说着,便将那玉摘了下来亲手放在了林琰的手里。   林琰左看右看,张嘴便往玉上头咬了下去。   “哎哟”一声,贾敏忙将那玉抢了过来,回手还给宝玉,笑道:“你这个哥哥可别惯着他,竟是舀这个宝贝当磨牙的啃了。”   宝玉于那玉上本就不在意,听贾敏如此说,也就笑着答道:“磨牙倒是不值什么,就是这个东西一直挂在我身上十多年了,外头不知道沾了多少脏东西呢。再有一个,这个东西也太过硬了些,咬在嘴里未免难受了。”   贾敏指着宝玉对赵嬷嬷笑道:“嬷嬷你听,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这些个。”   又扭头对宝玉道,“傻孩子,你不知道。小孩儿长到这么大,都要咬些硬东西,好长牙的。”   赵嬷嬷也笑着道;“表少爷是要做学问文章的,哪里就能知道这些个?别说哥儿了,便是咱们姑娘,恐怕也不知道这些个事情。没事儿谁告诉她这个?”   宝玉听着新鲜,便走到乳娘身边儿去看那林琰,见他粉团儿似的,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眉目间很有些黛玉的影子,只是脸上肉肉的,想来黛玉便是这么大时候,也绝不至于胖到这个样子。   许是两个人投缘,林琰竟是张着两只小手往宝玉身上扑。   说起来,宝玉在荣府里并不是最小的。同辈兄弟中有贾琮贾环,小一辈儿的还有贾兰,只是谁能如他一般,出生时候便衔着通灵之玉?况且生的又好,很有些当年荣国公贾代善的样子。因此,从贾母那里就把他看的凤凰蛋一般,更别提王夫人了。   他跟贾珠亲近,对着贾珠更多的是敬爱之意。贾珠又是极为斯文之人,在他跟前,宝玉自始至终都是规规矩矩的。至于贾环贾兰两个,与他年纪没差了多少,平日里虽然在一块儿玩,却是不会跟他如此的。   因此宝玉见了林琰扑向自己,忙伸手便接了过来,只是抱在怀里才发觉,小小的婴孩儿软软的,他哪里就能够抱得好了?   一时间抱着又怕闪了林琰,松手又怕摔了林琰,宝玉竟是急的脑门儿沁出了汗来。   看着宝玉手忙脚乱的样子,贾敏只笑得不得了。叫人接了林琰过去,宝玉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极是喜欢林府里这样的气氛。在这里他也见过黛玉几次,也跟着林如海贾敏吃过两次饭,眼见着夫妻间父女母女间相处,全没有荣府里“老爷”“太太”这样透着生疏冷淡的称谓。   自这一日起,宝玉每天到了林府,除了念书之外,还又多了一项事务——逗弄小表弟林琰。   这不,因是进了冬日,贾敏那里家事繁忙,黛玉原本跟着贾敏学理家,这两日却是因时气不好着了凉,也在屋子里出不来。。   贾敏先还说天气既然凉了,林琰便不要出来了。   只是那林琰也不是个省事的,但凡把他关在屋子里,便要哭闹起来。除非是有贾敏黛玉等人在跟前才好,否则便是再多的丫头婆子乳娘哄,也是无用。   贾敏无奈,只得将他带在身边儿。只是这样一来,林琰却又是要娘亲抱着,轻易不肯出了怀里。   宝玉过来时候正是贾敏那里一边儿听着府里管事儿嬷嬷们回事儿,一边儿照看着旁边儿的小林琰。   宝玉便自告奋勇地帮忙。贾敏着实被林琰弄得有些精力不济,便果然将林琰交给了宝玉。   那林琰精力旺盛,虽然还不会说话,却是聪明的紧,依依呀呀的半日下来,只将宝玉折腾的腿脚发软。偏生又总是咧着嘴一副笑弥勒佛的样子,叫宝玉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又不敢说,他可是知道不但林姑父夫妻,便是表妹黛玉,也将这个小东西疼到骨子里去的。自己若是将这个小祖宗弄哭了,怕是先前留下的好印象要大打折扣的。   一边儿发愁一边儿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个到处乱爬随手就抓的小表弟,好不容易等到了林如海回来。宝玉忙指了请教林如海文章的话,总算将林琰送回了贾敏那里。   又聆听了一回林如海的教导,看看天色已晚,宝玉索性就留在了林府吃饭。直到天色大黑,贾敏才打发人送了宝玉回去。   回了荣府,宝玉先往自己屋子里去,打算换了衣裳再给老太太等人去请安。   才一进了屋子,便看见麝月晴雯等人都团团围坐着,手里或舀针线,或打络子,说笑着做活计。   看宝玉进来,可人忙站起身子,迎上去笑道:“老太太那里还等着你去吃饭,我看天色,就回了说今日恐是在外头吃了。这会子可吃过了?别闹岔了,倒叫你饿着了。”   “在姑妈家里吃过了。”宝玉笑着看向桌子,“你们做什么呢?这些个东西还是白日里做罢,坏了眼就不好了。”   晴雯“哧”地笑了笑道:“那可不行。如今你可是国舅爷了,这身上穿的戴的,自然得更讲究些。再说眼看着咱们府里就有大喜事了,我们可不敢疏忽了,要不留着我们可做什么呢?”   宝玉听了这话,心里一沉。眯着眼看了看晴雯 ,见她虽是说笑着,却是垂着眼帘看着手里的月白色撒花绸裤,手中针线上下翻飞,做活极快。看的出,方才的话确是有口无心。   只是,这样的话真真是说不得的。   叹了口气,宝玉在桌边儿坐下。接过麝月倒来的茶,吃了一口方才问道:“什么大喜事?”   可人找了家常的褂子过来给宝玉换了,笑道:“你往老太太那里去问罢,真真是大好事儿呢。”   宝玉想了一想,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并不多言,换好了衣裳,嘱咐众人道:“日后什么国舅爷的话不要乱讲,叫外人知道了,便是大罪了。不用人跟着我了,我自往老太太那里去,你们都早点儿歇着,留下可人姐姐等着便是。”   说着,便自己掀了帘子出去。可人等面面相觑,良久晴雯才道:“他这又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茜雪拉了她一把,“既然二爷这么说了,你听着就是了。二爷说的准没错儿。”   却说宝玉先前 在林府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怏怏然往贾母屋子里去了。   贾母那里也正热闹着,除了邢夫人王夫人外,李纨凤姐儿三春姐妹等都在这里。   看宝玉回来,贾母先就眉开眼笑,也不叫他行礼,只命上前去。一把拉了,笑问:“又是在你林姑父家里吃的饭?可吃饱了?”   宝玉忙回道:“往常晚上不敢多吃,今儿倒是多用了半碗。”   凤姐儿在贾母旁边儿扑哧笑了,上下打量着宝玉一番,凑过去拉着贾母的袖子打趣道:“老祖宗您听,竟是咱们家里饭不香,好叫宝兄弟跑去林姑父家里蹭饭吃呢。只是啊……”   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停,又指着宝玉看向众人,“不知道林姑父家里到底是饭好,还是人好呢!”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贾母笑着指她,啐道:“你个猴儿猴儿的,竟跟个小叔子打趣,仔细我舀了拐棍子打你!”   李纨到底是厚道人,恐宝玉脸上下不来,再有也是觉得凤姐儿如此说话,虽是自家娘们儿间的打趣,只是细想下来,未免有些调笑亲戚家的姑娘。若是传了出去,林姑妈知道了难免不痛快。   也就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儿,轻笑道:“快别胡说了。”   又问宝玉:“前儿打发人去给林妹妹送新鲜的点心,听说她着凉了。不知道可好些了?这两日事情忙,也没打发人去瞧瞧她,我竟是担心得紧呢。”   贾母听了,也忙问宝玉:“正是,我也要问你,玉儿可好了?我有心叫你姐妹们过去瞧瞧她,又怕她没好利落。人去了倒闹了她静养。”   宝玉忙道:“今儿我过去听姑妈说,林妹妹那里已经是渐好了。老太太大嫂子都不必担心。我虽未见 ,想来过几日就痊愈的。”   贾母点点头,朝李纨道:“既是这样,你过两天再带了二丫头她们几个过去罢。”   凤姐儿便有些讪讪的,跟着笑了几声,又向宝玉笑道:“咱们家里可就有件大喜事。今儿你没在家,没得听见,这会子可有人告诉你了?”   宝玉心里虽是猜到,却不免仍要做出一副好奇之色,“才可人她们也说了,只是叫我来问老太太。到底何事?”   贾母抚着他头发道:“圣上已经恩准了,凡宫妃娘家有地方儿的,都可请旨省亲。咱们家里,也得预备着接你大姐姐了。”   宝玉心里有事,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真是好事。”   又跟贾母这里说了几句,便道要往贾珠那里去,“林姑父说大哥哥学问也是极好,叫我回来也多去请教大哥哥呢。”   贾母听林如海赞贾珠,喜得脸上笑意更盛,李纨也有欢欣之色。贾母忙道:“那你早些去罢,别太晚了。虽是夜长了,也该早些歇着。”   宝玉答应了出来,贾母不放心,又叫鸳鸯找了几个婆子打灯笼送了他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咩哈哈哈,我觉得我会被关进小黑屋……   明天领导来视导,梅子要讲一节很重要的课,大家祝我好运吧…… ☆、第六十八回      贾珠换了衣裳,正坐在书案旁的椅子上,身上披了一件儿水蓝色缎子薄棉袄儿。贾兰站在他身前,双手背在身后,一板一眼地背着这两日的功课。   李纨坐在里间儿的榻上做针线,手中捏着的是一枚就要完工的荷包。浅紫色缎子面儿,上头用银线绣了如意纹。花色虽是并不繁复,绣工却是精致得很。   听着外边贾兰背书的声音停了下来,李纨低头咬下了线头,起身从柜子中找出一条薄毯子,往外间儿来笑道:“你们父子两个说了这会子话,竟也不累?”   说着将毯子搭在了贾珠腿上。   贾珠先前身子不好,甚至闹到了险些熬不过去的地步。李纨每常想起来,便是一身冷汗淋漓。因此上这几年着实费了些心力给贾珠保养,特别是每到节气相交之时,犹为注意。   看看桌上摆着的大自鸣钟,李纨转头向贾珠轻声道:“已经是交了亥初了,让兰儿去睡罢?”   贾珠点点头,看向贾兰:“这些日子忙了些,我还怕你贪玩误了功课。今日看了,却是不错。”   贾兰听了,一张小脸上满是喜色,却抿着嘴不开口,只瞅着李纨笑。   贾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屋子去睡。明儿别起来迟了。”   贾兰朝着父母行了礼退下去。李纨看着他出去了,坐在贾珠身边儿笑问:“方才宝玉过来说什么?我怎么瞧着他愁眉苦脸的?”   “不过是几句话,说过了也就回去了。”贾珠想了想问道,“我听说,府里竟有人舀着娘娘的事情说嘴,竟传出什么国舅爷之类的话了?”   李纨大惊,霍然起身:“这话是怎么说的?这,这除了皇后的嫡亲兄弟,谁还能称一声国舅爷?这话……这话往轻了说是大不敬,往重了说可就……”   贾珠脸色也不大好,手指敲着椅背,叹气道:“明儿我去跟老爷说。府里的人近来竟是太过浮躁了。主子奴才的大都是洋洋得意以至于忘形,确是要好生敲打一番了。”   李纨起身倒了茶递给贾珠,垂着眼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有说什么。   次日乃是椒眷入宫之日,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天色未亮便已起来,按品大妆,坐了车往宫里去了。   却说邢王二人乃是初次入宫,自宫门处下了马车,便觉得战战兢兢,只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一路走来,但见重宇高阁,鳞次栉比;金顶红墙,高低错落。东方才升起来的红日照在宫墙之上,光辉耀眼,更为本就庄重肃穆的皇宫添加了威严。   王夫人跟在贾母邢夫人身后,头虽是微微垂着,目光却是不住地打量着周围。   看着地上被拖得长长的宫殿的影子,路两旁披甲仗剑的侍卫,只不住地叹道天家威严。忽又想起自己女儿便是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的一个主子,心里便又生出一种尊贵荣耀之感,不由自主地将背挺得更直了些。   贾母等人先往皇后处谢恩,此时天色尚早,亦有一两家椒眷候在皇后宫门外等候宣召。   王夫人打量了一眼站在另一侧的几个女眷,心里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这几人倒也认识,女儿亦在宫中,姓周,受封比元春要早些,位分却是大大不如,只是个贵人。论起来周家也算是京中的世家,朝中亦有根基,只是与荣宁两府并无过多来往。此时碰上了,也不过略一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   不多时又皇后宫中内侍出来传旨,只说今日初次椒眷入宫,一概礼仪蠲免,只自往各处去便是。   众人忙都跪下谢恩,起身时候另有内侍过来引路。   元春所居的凤藻宫,乃是在后宫西苑,说起来位置并不如何好,与皇帝日常坐卧之处相距甚远。   贾母等随着内侍走了许久,放来至凤藻宫前。一个内侍便道:“请老太君等此处稍候,待咱家进去通传一声儿。”   又足足等候了两盏茶的功夫,才有人从里头出来,传贾母等人进去。   进了内殿,见鎏金大椅上端坐一人,身穿金黄色宫装常服,上绣五凤朝阳如意纹,肩披镂金五彩云霞帔。乌发如云,高挽朝月髻;眉目如画,淡淡素妆成。   正是离家几年未见的荣府大小姐,如今的贤妃贾元春。   元春入宫之时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娉婷少女,稚气未脱。如今再见,却已是一派皇家风范,祖母母亲,俱要下跪口称娘娘。   贾母王夫人等心情固然激动,元春面上也有悲色,只是碍于宫中规矩,只得强忍了,待得祖母母亲等跪了行礼后,方才命身后宫女快快扶了起来。   又忙命人赐座,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先还不敢,推辞了几句。元春心中悲苦,好不容易得见亲人,却不得亲近,纵然自己身处人世间最为繁华锦绣之所,终也比不得寒门小户骨肉天伦来的舒心。   如此想着,那眼圈儿早就红了,戴着长长的纯金嵌珊瑚护甲的手抬了起来,哽咽道:“骨肉至亲,何须多礼至此?我自来了此处,虽有皇上皇后娘娘的恩典照拂,然念及家中老太太与父母,常感不能于膝下尽孝。老太太如此,岂不是,岂不是让我心中更是愧疚?”   说着,那眼泪便要落了下来。   旁边儿的大宫女抱琴忙过去呈上帕子,又暗暗拽了拽元春的衣角。元春自是会意,这里虽是自己的寝宫,然自己上位时间尚短,这宫里不知有多少别处的眼线。此时自己万不能多有情绪流露,以免被人抓着错处诟病。   贾母等人听元春如此说了,心里也如油煎一般,只得谢了恩坐下。   祖孙母女几个此时心里纵有千言,此时却是不知如何开口。元春瞧着满头银发的贾母,又看了看鬓边已见银丝的母亲,闭了闭眼睛,心中长叹一口气,强笑道:“原来再不敢想,竟能此时见到老太太和太太们的。”   贾母忙起身道:“正是皇恩浩荡。”   元春点了点头,又问荣府近况,王夫人忙捡那好的说了。元春听得如今宝玉大有进益,又是跟着林如海念书,面上终于露出了喜色,含笑道:“当年我离家之时,宝玉才三四岁,整日里如粉团儿一般,只不喜欢我教他认字。如今竟能做文章了,真真是长大了。”   娘们儿几个说了一会子话,便有那内侍过来与抱琴耳语了几句。抱琴听了,看向元春回道:“娘娘,时辰到了。”   贾母忙起身,请罪告退。元春十分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带了几分哽咽道:“好在如今蒙皇上恩典,每月椒眷皆可入宫。只是老太太年事已高,万不可再为我如此辛苦。”   忽又想起省亲一事,又嘱咐道:“圣上旨意想来府里也接到了,本宫也盼着能再往当年坐卧之处一回。只是有句话,本宫须得说在前头——万不可因省亲一事而奢靡浪费,另建别馆,只将我原来的屋子好生收拾了,便是一偿我的心愿了。”   贾母王夫人忙躬身应了,再看元春,已经扶着抱琴的手,站了起来。慌得贾母等忙要跪下,元春无奈,复又坐下,眼巴巴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回去了。   却说众人回了荣府,贾母年迈,到底有些支应不住,打发了邢夫人王夫人两个自去歇着,自己也歪在暖榻之上去闭目养神。   因要商议建盖省亲别墅之事,晚间众人又齐聚贾母上房,便是宁府的贾珍也过来了。宝玉只坐在贾母榻下的脚凳上,也没有出去。   王夫人见人都在场,也就笑着将元春的意思说了,末了又道:“今儿在宫门口,我跟周家的太太寒暄了几句,他们家里已经是请人勘察府邸,丈量土地,听说那草图就要做出来了。虽是天气渐冷了,约莫着也就要开始动工。倒不知道咱们这里如何?”   贾赦贾政两个捋须未语,贾珍先就起身笑着说道:“论起来娘娘省亲也是咱们合族之喜事,我们府里虽是不济,有力也要出把子。用银用人,只老祖宗、二老爷二太太一句话罢了。”   王夫人心中得意,才要张嘴谦逊客气一番,却听得贾珠的声音响起:“珍大哥哥,还是先听听老爷们的话。”   贾珍面上一滞,随即笑道:“正是我心里高兴,倒有些无状。”说着,看向贾政。   贾政于俗务上本不精通,他又是个好附庸风雅的,哪里肯将功夫用在这些事情上?只是如今封妃的是他的女儿,要省亲的也是他的女儿,之前又有贾珠分说了一番府里人的情态,这几日暗地里冷眼看着,确实如贾珠所说各个皆有得意之态,恐在外头也更加张狂了几分。   因此,贾政倒把那先前为了省亲而一团火似的心思息了几分。不过贾珍乃是族长,辈分虽是矮了一辈儿,面子却还是要给的。当下含笑说道:“你们都知道我于这些一向不通,如今这思量了几日,心里也没个章程。不知道老太太如何打算?”   贾母心里也颇为踌躇。算起来,她自然愿意让大孙女风风光光地回来省亲,只是这话说起来容易。既是建造省亲别墅,那一应的花费却是从哪里出?   看着底下满脸热切的二太太,低头垂眼的大太太,贾母扫视了一番底下的众人,缓缓说道:“娘娘省亲乃是大事。我一个内院妇人,外头由着你们爷们儿去折腾捣鼓,我只一句话,务必让娘娘面上有光。”   停顿了一下,又道:“娘娘的意思,不可太过奢靡,以至于与圣上体恤仁孝之初衷相悖。你们琢磨着,这样该当如何去办这省亲之事?”   贾赦笑道:“依我说,如今咱们府里地界儿就不小。前头有宁荣街,后头的巷子并那一大片的地方也都是私地,建园子是足够的了。所需费神者,无非是园子的格局装饰花费。再者,得请个好的工匠先制了图出来。”   贾政连连点头,看向贾赦:“大哥此言甚是。这事儿还得让琏儿去跑。”   贾琏忙起身应道:“我明儿就往外头打听去,定要将那最好的工匠请了过来。”   贾珍忙又插嘴道:“我这两日倒是打听了一个人,原是江南人物,在南边儿也主持建造过几个有名的园子。如今正在京中呢,我在那冯家见过一次,听他谈吐,真乃胸中大有丘壑。不如我去请了过来?再有若是就着咱们两府前后建造园子,我们府里的会芳园倒是也紧挨着二老爷的院子,就划了出来,一并归在省亲园子范围中,也算是我的一份儿心意了。”   王夫人笑道:“这个如何使得?”   贾珠看了一眼自己母亲,也接口道:“这些都日后再说,如今先请人来看一看地方才是。另外我倒是想着,那南边儿的人兴建园子,一色讲究清雅精致,韵味淡然。娘娘省亲,倒是该以北地大气庄重为主,这主持建造的人,还是京中久居者为好。”   他如今在府里说话颇有地位,贾母也点头道:“我听着珠儿的意思倒是有几分道理,珍儿那里也打听着,咱们都瞧瞧也无不可。”   宝玉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见贾珠侃侃而谈,贾琏在一旁不住点头,贾珍面上讪讪,嘴边儿不由得勾起了几分笑意。 ☆、第六十九回      说一句建造省亲别墅容易,真要是做起来,却是繁琐的很。好在此时乃是冬日,天寒地冻,也无法开工。于是先就请人量地界儿绘草图,预备砖瓦木料一应建园子所用的物事,只等开了春儿便动工。   临近腊月,天愈发冷了起来。贾母年老之人,不妨夜间着了凉,次日一早起来便觉得身子沉重,鼻堵声涩。贾赦贾政等人又是请医又是煎药,更是忙乱了几分。好在并不如何严重,平日里贾母又注意保养,不过是两服药下去也就好了。   贾敏带着黛玉过来看视,贾母舍不得黛玉,便留了在荣府住上几日。   三春姐妹与黛玉关系交好,自然都很高兴。贾母还怕黛玉冷着,也不让她去别处,只叫跟着自己一起睡在暖阁里。   宝玉心里惦记着黛玉,睡得便晚了些。第二日一早睁开眼睛,便看见帐子外头隐隐投进光亮,忙坐起身来,,恐自己昨日睡晚了,误了今天的时辰。   才撩开了帐子,茜雪已经捧着衣裳站在屋子里候着了。看宝玉起来了,茜雪忙上前,笑道:“二爷醒了?昨儿夜里我听着翻来覆去地,睡得可晚了不少。今儿天冷,这衣裳已经烤热了一会子了,若是再不起来,只怕就凉了呢。”   宝玉忙忙地接过衣裳穿上,叫道:“可是迟了罢?”   茜雪笑道:“没有。不过今日下雪了,看起来外头亮了些。”   宝玉听闻,胡乱套上靴子,跳下床来跑到窗户前头推开一条小缝儿往外看去,果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天上却依旧彤云密布,雪片犹如柳絮一般不断地飘落下来。   外头冷风顺着窗缝吹了近来,宝玉忽地打了个冷战,忙关了窗户笑道:“好冷!“   “二爷知道冷了?今儿这一场大雪,比往年都厉害呢!快些穿上大衣裳。”   茜雪怕他冻着,又将一件儿狐狸皮褂子给他穿上,又唤人进来伺候宝玉洗漱了,方才给他罩上了大氅,戴好了斗笠。   宝玉匆匆忙忙地带了人,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黛玉三春等人都已经起来梳洗好了,此刻正围着贾母身边儿说话。宝玉进了屋子,便觉一阵暖香拂面,再听暖阁里边几个女孩儿清如流水一般的笑声,登时觉得满身寒气都被驱散。   小丫头打起帘子让宝玉进去,宝玉一眼便看见黛玉正偎在贾母身前,身上穿了一件儿嫩黄色立领缎面儿长棉袄,上边绣了疏疏落落地绣了几支翠竹。不知道惜春说了什么,黛玉正笑得眉眼弯弯,颊边梨涡浅现。   宝玉心里一暖,上一世极少看见黛玉如此发自内心的笑容。忙上前几步,给贾母请了安。   贾母一手拉了宝玉过来,笑道:“外头冷不冷?今儿还去你姑妈家?”   “天虽然有点儿冷,还不妨事。我在老祖宗这里讨了饭吃,回来再去姑妈家 。”   贾母听了便道:“才我听你姐妹们说,外头雪大。你要去也可,不许骑马,只坐车罢。叫人多拢几个火盆,慢些走也可。”   鸳鸯忙上前答应了出去说。   一时摆上饭来,宝玉匆忙吃了几口,便起身要走。贾母忙又嘱咐了一番,才算放了他出去。谁知才见他出了门,转身又回来了,朝着迎春黛玉几个笑问:“天冷了,你们也不爱出屋子,想要什么玩意儿解闷儿?告诉我,我去淘换了来。”   别人听了犹可,唯有惜春先就忍不住笑了:“二哥哥,冷了这些日子,可算等到你这句话了。”   宝玉面上一红,偷眼看了看黛玉,见她扭头过去跟贾母说话,似是没听见惜春的话。心里先松了口气,朝惜春道:“快些说了,我赶着出门呐。”   “我倒没什么想要的,”惜春歪头道,“三姐姐你呢?”   探春也摇摇头,迎春年纪本就大了两岁,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宝玉跺脚道:“既是这样,你们可别抱怨我了啊。我走了!”   说着一溜儿烟出去了,急的贾母后边直喊人好生跟着别摔了。   到了晚间,宝玉回来时候神神秘秘的,对探春几个说道:“我找了个有趣的,你们冬日里正好儿解闷。”   正说着,外头有婆子提了个笼子进来,里头关着的,是两只小兔子。长耳短尾,红眼灼灼,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看上去倒也显得玉雪可爱。   别说迎春黛玉几个,就是她们贴身的丫头,平日里都鲜有看到这个的。若是说到活物儿,不过是谁喜欢了就在廊下挂只鹦鹉八哥的,谁来养过小兔子?   当下迎春几个都围过去看,宝玉笑道:“这个是我叫人特意找来的,你们别看它们貌不惊人,听说是西域进贡的名种后代呢。”   惜春对着那两只小兔子使劲儿吹了口气,果然看见那两只兔子被吓得跳到了一旁,拍手笑道:“胆子好生小!”   黛玉拉了她一把,笑道:“你别吓着它们!”说着,便回身从果盘里用牙签扎了一块儿果子,顺着笼子的空隙去逗。   贾母看着几个孩子一团和气自然也是欢喜,又怕宝玉大冷天的出去了一日累了,忙催着他去歇着。宝玉答应了,又说了几句话才出去。   因心里想着方才黛玉伸手去喂小兔子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屋子里摆着的她所赠的水晶兔子摆件儿,心里暗暗偷笑。   乐极生悲,这一日雪下得极大,天又冷,那廊下虽是有人清理,也难免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且被冻住了,很是滑溜。   宝玉不妨,脚下一滑,登时摔了个结实。只觉得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疼痛——却是扭了脚了。   后边跟着的婆子丫头唬了一跳,都忙不迭的过来扶。宝玉忍痛斥道:“别大呼小叫的,看惊了老太太!”   屋子里贾母已经听见了,鸳鸯忙亲自出来看,见宝玉疼的脸都白了,也吓了一跳。   宝玉忙道:“鸳鸯姐姐你别吓着老太太,只说我没事儿,不过是吓了一跳就好。”   鸳鸯见他急切,点头进去回话。宝玉便叫一个丫头过来扶着自己,一瘸一拐地往自己屋子里去了。   好容易到了,可人等又是吓了一跳,忙都一窝蜂似的上来七手八脚地搀扶着宝玉坐了床上,也来不及问什么,可人忙蘀宝玉除了靴子,却见脚踝处已经红肿起来。   “这是怎么弄的?得请人来瞧瞧,别伤了筋骨。”   麝月转身便要出去,宝玉忙叫她拦道:“不过是扭了一下,天又黑了,别闹的人都起来。”   见他坚持,可人等也无法,晴雯早就出去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浸了一块儿帕子拧干给他敷上,又有茜雪找了药酒出来给他揉,一时间屋子里忙乱起来。   贾母到底不放心,又打发人来问。宝玉只说自己扭了一下,也不疼,明儿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整个儿荣府等都知道了宝玉摔着,贾母亲自坐了软轿过来看视,王夫人李纨凤姐儿迎春等人自然也跟着。乌压压一群人进了屋子,见宝玉瘸着脚起来,贾母忙叫鸳鸯过去按着不许起来,又沉着脸问是谁跟着宝玉,叫他摔了这个样子。   宝玉笑道:“都是我没看着路,老太太别怪别人了。”   贾母坐在他床边,王夫人便侍立在侧,有心揭开他裤腿瞧瞧,又碍着几个姑娘都在,只得嘱咐道:“回来打发人去请了太医来看看,老太太和我也好放心。”   宝玉应了,贾母安慰了他几句,又道:“这几日左右天也冷,你就在家里养着,你姑父那里我打发人去说。你要是闷了,叫环儿兰儿两个来陪着你说话。”   “老太太,环儿兰儿还得念书不是?”宝玉笑道,“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也不怎么疼了,就是瞧着有些吓人罢了。没事儿的。家里人都为大姐姐盖园子忙着,别因为我添乱了。”   贾母瞧着王夫人笑道:“你瞧,素日里咱们总说宝玉年纪小,可你看他说话做事,哪样不老成?”   王夫人也笑了,帕子拭了拭鼻尖儿,却不接口。   凤姐儿上前凑趣笑道:“叫我说呀,一会儿子请了大夫来,恐怕还有别人过来探视,宝兄弟这里且有的忙乱呢。不如这会子趁着人少,叫宝兄弟先吃了饭,好生歇歇。时辰也不老早了,老太太也该去吃饭了。”   贾母听了觉得有理,又问宝玉想吃什么。宝玉想了想,笑道:“这些天整日间大鱼大肉的,也没什么想吃的。倒是上回在姑妈家里吃了一次珍珠翡翠的小馄饨馄饨……”   话没说完,众人都笑了。   贾母摩挲着他的头道:“你也忒挑嘴了。难不成这会子还跑去你姑妈家里给你找厨子?”   说着沉吟了一下,黛玉见了,拽了拽贾母衣袖,歪头笑道:“老太太别着急,跟着我的王嬷嬷就会做的。”   贾母大喜,忙拉了黛玉手笑道:“好孩子,待会儿叫你乳娘给宝玉做上一点儿子,回来我叫鸳鸯去伺候你。”   黛玉身后跟着的王嬷嬷出来答应了,又笑道:“那馄饨也不费事,宝二爷稍待一会儿。”   这里贾母又嘱咐可人等几句,方才起身带人走了。惜春拉着黛玉的手,低声说了什么,宝玉便见黛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看了看自己,满眼笑意。略一思索,便知二人是在笑自己嘴馋,宝玉也不在意,朝黛玉扮了个鬼脸。   黛玉忽然面上一红,扭过头快步走了出去。   才消停了不到一刻钟,贾珠又进来了。看宝玉倚在榻上,笑道:“我说你这些日子有些浮躁,平地上走路还摔了?”   宝玉挠挠头,讪讪而笑。见贾珠一撩袍子坐在了自己窗前的椅子上,忙岔开话题:“大哥哥,盖园子的事情预备如何了?可恨我小,也帮不上忙。”   贾珠摇头笑道:“你好生念书就是了。前儿已经得了图,还得叫老爷太太看了才能定下来。”   宝玉低头想了想,道:“上回听珍大哥的意思,是往大了里建,大哥哥觉得呢?”   麝月送了茶过来,贾珠端起来喝了一口才道:“哪里就那么容易?一土一木都是要银子的。我虽然不管家,也知道府里情形。没个为了盖园子就掏空了府里的。只是……再说吧。”   宝玉嗯了一声,恰好外头晴雯问道:“二爷,王嬷嬷送了饭食过来,可是要用一些?”   贾珠笑问道:“你还没吃?”   宝玉摸着鼻子道:“一大早老太太和太太她们就过来了。我烦林妹妹身边的王嬷嬷做了新鲜的馄饨,大哥哥也尝尝,味道很不错的。”   贾珠闻言起身便给了他脑门来了一记,温声斥道:“林家表妹来这里是做客的,你个主人家竟使唤上她身边儿的人了?叫姑妈知道了,看不捶你?”   宝玉讪笑着不说话,朝外头高声叫道:“送进来,再多摆一副碗筷。”   一时两个小丫头抬了一张不大的红木雕花小炕几过来方好,可人几个又手脚麻利地摆上了几碟子小菜,晴雯便提着食盒过来,盛了两碗馄饨恭敬地端给贾珠宝玉两个。   贾珠看时,那碗里装着几只小巧的馄饨,面白而薄,隐隐露出里头裹着的粉色肉馅,汤料清亮,上头飘着几粒白色的丸子,却是豆腐做的;再有几片碧鸀的青菜点缀其间,看上去颜色倒也好看的紧。   “这就是你想吃的?”贾珠好笑道,“不过是家常的东西,也值得你这么费心!”   宝玉也不言语,舀起勺子吃了一个,才道:“咱们家里,一贯吃的油腻。倒是我在林姑妈家里吃了几次,都是清淡的,吃着胃里也舒坦。”   贾珠尝了一口汤,点点头。兄弟两个才吃了几口,外头贾琏又来了,宝玉手一撑桌子就要起来,贾琏忙快走了几步把他按了下去,嘴里笑道:“小祖宗,您好生坐着罢。回来因为我再弄得脚伤重了,老太太还不得用那拐棍子来教训我?”   说着又朝贾珠问了好,看看桌子上的汤笑道:“有好吃的也不叫我?合着我就该空肚子跑腿?”   宝玉忙叫晴雯又舀了碗筷来,贾琏挥手道:“我说笑的,已经吃过了。”   冲着贾珠道:“昨儿那图大哥哥瞧了?你看着怎么样好?”   贾珠放下手里的羹匙,道:“图是不错,这段儿日子辛苦你了。往后开工了,恐怕还有的累。”   贾琏“嗨”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累倒是没什么,就是有件事儿还得跟大哥哥商量。你知道,咱们要建园子,不管从哪边儿看,如今薛家姨妈所住着的梨香院,都得给腾出来。这要是咱们自家人,当然好说,只是姨妈到底是亲戚。况且薛家表弟才弄出了事儿,这人虽是回来了,可家里皇商差事也丢了,听说姨妈急的什么似的,这一程子着实不好过。若是这个时候说叫他们挪出去,恐怕会叫姨妈多心,外头人不知道的,看着也不像。”   贾珠沉吟了片刻,心里叹气。他何尝不知道如今薛家的情形?只是那薛蟠历来骄奢跋扈,如今在这里住着也不肯老实,听闻他回来后虽是收敛了些,只是那性子岂是能改的?不说得罪忠顺王府,单说在金陵打死人命之事,若有一日被翻了出来,那就是斩首抄家之罪。自己家里当初虽然没有出面,可是舅舅王子腾那里定是有动作的。就连这次薛蟠得罪了忠顺王而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中间也少不了王子腾的手笔。   贾珠在朝中久了,自然知道皇帝对朝中一些世家老臣多有顾忌。只是新登帝位,根基未稳不能发作罢了。自家与王家史家薛家,那是彼此都联络有亲的。王子腾所为,放在以前虽是亲戚家的相互帮衬,如今却是深为皇帝忌惮的。越是彼此盘根错节,将来只怕被皇帝清理的越狠。   薛家来京后一直住在荣府,自己心里虽有不满,也不能公然开口叫人搬走。按说这次建省亲园子,倒是个极好的时机,却又偏偏赶上薛呆子弄出这事儿来。   心里叹了口气,贾珠道:“这事儿我去跟太太说,还是太太出面才好。”   贾琏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宝玉却是低着头吃馄饨,一副事不关己之态。   果然,不知晚间贾珠如何对王夫人说的,次日一大早从贾母那里回来,王夫人略略用过了早饭便往梨香院去了。   谁知一进了院子,便看见几个丫头婆子都凑在廊下,往屋子里探头探脑,连王夫人等进来也不知道。   屋子里却是传出了薛蟠的高声叫嚷。   原来,贾府这里忙忙碌碌地预备着建园子的时候,薛姨妈那里却是在心急如焚了多日后,终于将薛蟠盼了回来。   瞧着薛蟠人既未消瘦了,精神儿也不见如何不济,薛姨妈先就放下了心来。又想着他在外头被人拘着,难免要受些委屈苦楚,因而也不敢十分地责怪他,反倒是叫人好好地伺候着,蘀儿子调养身子。   薛蟠先还老实了一些,但他那性子又岂是能在家里闷住了的?没过了几天也就又恢复了本性,每日里依旧跟贾珍等人眠花卧柳斗鸡走狗。   这一日大清早的,薛姨妈才起来梳了头发,跟宝钗吃饭时候才说起来宝玉那边儿扭了脚,要过去看看,便看见薛蟠双眼水肿着,一脸颓靡之态进来了。   薛姨妈看了,思及自己这些日子为他担足了心,着尽了急,又四处求人,他却是这般不长记性,不禁又将那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加重了几分。   偏生薛蟠还不会看人脸色,迷迷瞪瞪地朝薛姨妈问了安,便道:“妈妈怎么跟铺子里管事说的?昨儿我去支银子,只不肯给。我想着是不是这些日子我不在,那起子小人起了别的心思了?”   薛姨妈一拍桌子怒道:“是我叫他们不许给你银子的。怎么,你又要银子做什么?”   薛蟠一怔,随即不在意地笑道:“不过是出去应酬,妈也太过小心了。”   宝钗看母亲脸色不好,忙打岔劝道:“哥哥这几日且在家里好生呆着罢。才回了家,好歹也消停消停。听说宝兄弟摔着了,不如哥哥去瞧瞧?也是亲戚一番的意思。”   “宝兄弟?”薛蟠想起宝玉年纪小小,却生的风礀如玉的样子,笑道,“行,我晚间过去。妈先给我些银子,我出去一趟。”   薛姨妈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问别的,当下只起身捶了薛蟠一把,大哭道:“你个孽子!这又是从哪里回来的,进门就要银子?人家养儿都为了防老,我倒养出了一个日日操心时时担忧的!我可是前世欠了你的呦!”   宝钗忙上前拉着,却哪里拉的住?况且她心里对哥哥又闯出了那么大的祸事未尝没有怨怼,因此见母亲挣脱了自己,也就站在一边儿不管了。   被薛姨妈死命地捶了几下子,薛蟠也急了,跳着脚嚷道:“不过几两银子,妈不说问问我有事儿没事儿,先就来教训人!好歹我是妈亲儿子不是?”   薛姨妈一怔,心里气恼交加,颤抖着手指着薛蟠,却说不出话来。宝钗见了,忙过去扶着薛姨妈,朝薛蟠哭道:“哥哥这是干嘛?妈妈不过是教训你两句,就如此来顶撞妈妈!你前些日子不得回来,妈急在心里,疼在眼里,好好儿的皇商又丢了。我们娘两个急的那么着,若不是女眷轻易不得露面,我们就只差到王府里去磕头了!哥哥回来了,妈心疼你,只每日好好地给你调养。你倒好,先就气了妈妈!你,你这可不是说叫妈寒心吗?”   薛蟠见母亲妹妹都哭了,心里先泄了几分气,脸上又拉不下来,待要甩手出去,便听见外头有人道:“二太太来了。”   薛姨妈宝钗听了,都忙拭了拭眼泪,才要迎出去,王夫人已经扶着丫头的手进来了。   见了屋子里头情形,王夫人心知来的不是时候,只是此时也没有再退出去的,当下当做万事不知,笑道:“这是怎么说的?蟠儿又惹你母亲生气了?”   薛蟠脸上讪讪地,因是自己姨母,又是住在人家家里的,只得忍着上前行礼道:“我并不敢的,姨妈多心了。”   说罢,起身出去了。   王夫人拍拍薛姨妈手,轻声道:“你也别太苛责蟠儿了,这些天且好生看着他,多拘着他一些。一来养养身子,二来也磨磨他那性子。” &nbs p; “姐姐说的是。”薛姨妈叹了口气,舀帕子拭了拭眼睛,“这个孽子我是没有法子了,只可怜了我的宝钗。人家的哥哥兄弟都是顶门立户的,妹妹日后也能有个依靠。偏生她遇到这么个混世魔王的哥哥……”   说着,又忍不住捂着眼睛流泪。   宝钗看了看王夫人,忙扯着薛姨妈衣袖劝道:“妈说这些做什么?哥哥这次也是受了牵累的。再怎么说,哥哥对妈对我都是好的。妈若是一直这么着,可叫哥哥怎么处?”   薛姨妈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儿,扭头对王夫人道:“姐姐你看,若是没有宝丫头,可谁来给我宽心?真真这孩子叫我心疼!”   王夫人微笑道:“宝丫头一向就是好的。这孩子我头一次看就知道是个稳重知礼的好孩子。”   宝钗红了脸,忙命身边儿的丫头去倒茶来。   薛姨妈这里便对王夫人笑道:“看我糊涂的,叫姐姐干坐在这里。听说这里要建省亲别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工?可预备好了?”   王夫人吃了一口茶,笑眯眯地将茶放下,对宝钗道:“宝丫头这几日都没去找你姐妹们玩儿?林姑娘也来了,宝丫头若是家里没事儿,过去跟她们多说说笑笑的,别小小年纪便成日闷在家里。”   宝钗看她神色,便知 有话跟母亲说。当下起身笑道:“是了,我也有日子没见着林家妹妹了,待我去换件衣裳便过去。姨妈跟妈说话罢。”说着,朝着王夫人微微福了福身子,扶着莺儿手出去了。   王夫人这里迟疑了一下,看着薛姨妈微微凌乱的发髻和通红的眼角,心里便犹豫着开不了口。   薛姨妈察言观色,便知定是于自家不好的话,心里掂量了几番,微笑开口问道:“姐姐可是有心事?咱们姐妹间有什么话说不得?”   王夫人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真是不好开口。只是,又不得不开口。” ☆、第七十回      因为薛蟠一早上便与薛姨妈闹了一场,宝钗半日坐在自己屋子里都有些恹恹的,午饭也不曾好生吃。又恐母亲沉心,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无事的样子来。   薛姨妈也知道她心里不自在,便有意地要叫她出去逛逛,对宝钗道:“宝玉那边儿你先过去瞧瞧。我听你姨妈的意思,扭的还挺重的。我这里找出了两样补品,你带着莺儿送过去,也是咱们这里的一番心意。再有你一个人在家里闷着,我瞧着也心疼。不如过去跟这府里几个姑娘说说话儿,也好散淡散淡。”   宝钗想了想,自己这些日子确实因为家中有事,甚少往贾母等人跟前去,趁这会子去看看,倒也无不可。回了屋子,宝钗换了一件儿鹅黄色提花锦缎长棉袄,又罩上了银妆缎翻毛儿斗篷,便带着莺儿出了门。   因带着给宝玉的东西,便一路逶迤先往宝玉的屋子过来。宝玉如今住的地方,与梨香院却是两下里对角,算是离得最远的。宝钗主仆两个一路行来,倒是走了大半个荣府。   来至宝玉院子前,才转过了垂花门,便有两个小丫头迎面跑来。宝钗来荣府日久,自然认得这是宝玉房里的丫头。   那两个小丫头见了宝钗,都站住了脚笑问:“宝姑娘好。”   宝钗也含笑点头,道:“看你们跑的气喘吁吁的,这是要去做什么?”   “回宝姑娘,我们三位姑娘和林姑娘、环三爷、兰哥儿都在宝二爷那里呢。方才议定了在我们那里吃饭,可人姐姐派了我们两个去回老太太。”   宝钗听了,淡淡笑道:“既是这样,你们且去罢,只是别只顾着跑。这冻天冻地的,摔了不是玩的。”   两个小丫头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地去了。   宝钗看着她们的背影出了一会子神,才叹了口气,转身对莺儿道:“走罢。”   正是午后初起之际,宝玉院子里也并没有人在。宝钗主仆两个一径进了院子,但见廊下空无一人,屋子门外垂着大红色的猩猩毡帘子,里边隐约透出说笑声。   宝钗细细听去,那嗓门略大,又带了几分俏皮的,当是贾环;带着些许笑意,却又是斥责的,该是探春;清清脆脆戏谑宝玉的,许是惜春。   心里掠过一丝苦涩,宝钗觉得自己来的或许时候不对了。自家哥哥是那么一副形容,不能说不疼自己,可这心疼也是得看他明白的时候。若是混不论的劲头儿上来,那是什么话都能在自己面前说的。   再看看人家荣府的几个兄弟姐妹,虽不都是一母同胞的,可彼此间多有尽让。不说那珠大表哥,便是宝玉贾环贾兰几个,都是跟姐妹们极好的。迎春几个,不说出身公府,便是日后只看这几个兄弟子侄,便是有倚靠的。   若是论起容貌才情,宝钗自认不输于迎春等。只是这世上偏生是先要去看出身的,如自己这般出身商家,又没了皇商的名头,谁可管你别的?先就低了别人一等了。   莺儿见她怔怔地站在门口,低低叫了一声:“姑娘?”   宝钗回过神来,还未说话,里边已经听见了,帘子一挑,可人几个大丫头都忙迎了出来。   可人忙打起帘子笑道:“宝姑娘好?快里边坐,宝二爷腿上不便,宝姑娘爀怪。”   宝钗笑道:“这是哪里话?原是听说宝兄弟摔了一下,我才过来瞧瞧的。”   说着举步进了屋子,一股暖意顿时扑面而来。   示意莺儿将东西交给可人,宝钗才脱下了外头罩着的斗篷交给莺儿,自己进了里间。   宝**上盖着毯子,正歪在炕上看贾环和惜春两个斗嘴。迎春几个却是围坐在熏笼上,黛玉还额外抱着一只点漆乌银的小手炉。见她进来,都站起身来迎着,便是宝玉,也挣着要起身。   宝钗忙上前两步笑道:“快别起来了,不是说摔了?可好些没有呢?妈妈今儿听说了,急的不得了。偏又赶上家里有些事情实在脱不开身,打发我过来先瞧瞧。我妈妈说了,若是宝兄弟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打发人过去要,我们也不是外人,好歹尽尽心罢了。”   宝玉到底扶着贾环站了起来,笑道:“多谢姨妈惦记着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自己不小心着了。我这里不便行走,姐姐回去蘀我致谢罢。过几日能走了,我再过去跟姨妈面前道谢。”   贾环待他说完,忙又将他按了下去,口内抱怨道:“二哥哥也是的,既是摔了就好生坐着罢,起来坐下的一通忙和,回来脚又疼了。若是叫姨妈知道了,心里又怎么过的去?”   & nbsp;宝钗笑道:“正是这话了,都是亲戚,原也不必这些虚礼的。”   探春暗暗瞪了贾环一眼,上前拉着宝钗的手歪头笑道:“好几日没看见姐姐了,自己在家里也不闷?”   “何尝不闷呢,这不是过来了?”宝钗笑道,目光扫过屋子里众人,“这回来的也巧了,你们都在呢,正好热闹。”   探春便拉着她在熏笼边坐下,一时屋子里静了下来。晴雯送上茶来,宝钗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流转,含笑问道:“方才我在外头听着屋子里热闹的紧,说什么呢这么可乐?”   惜春手里转着一个油亮的黄橙,笑得眼睛弯弯的,脆声道:“还不是今儿早上二哥哥烦了林姐姐身边的王嬷嬷,解了自己的馋虫。方才正说着要给林姐姐还礼呢。”   黛玉听了这话放下了手中的暖炉,一手拉着身旁的迎春,一手点着惜春的额角,笑道:“明明是你和环表弟一搭一唱地要在这里蹭饭吃,怎么倒成了还我的席?不过是一碗吃的,我可不敢要这个功劳。”   迎春掩着口但笑不语,宝钗方才进来不知端的,也不好接话,只端坐在探春身边,低声跟探春说话。   正说笑间 ,外头帘子一掀,却是可人引着鸳鸯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食盒的小丫头。   鸳鸯微微福了福身子,对着屋里众人笑道:“这里好热闹。老太太听说宝二爷要请客,打发我过来送了几样果子点心。老太太说了,天气大冷,几位哥儿姐儿不必过去了,只在这里好生玩罢。待得晚间老太太再打发人过来接也是一样的。”   她是贾母跟前最为得用之人,便是平日里见了,宝玉迎春等人也都是“姐姐”称之,此时又带了贾母的话过来,众人都不敢怠慢,起身听着应下了。   鸳鸯也不客气,笑嘻嘻地招呼可人将那食盒里的果子等物取出,众人看时,乃是几样稀罕的干鲜果品并点心。   可人忙着洗了手,麝月茜雪又送过来几只碟子,几个大丫头一通忙乱,才将东西摆到了桌子上。   鸳鸯领着丫头回去了,贾兰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此时因见宝玉行动不便,贾环又大喇喇地坐在一旁看着,便自己起身,捡了一碟子蜜饯果脯端到榻前。   宝玉笑道:“我也不大喜欢这些,环儿兰儿尝尝。”   那边儿送上温水,几个人的丫头都忙着伺候各自的姑娘洗手,可人又叫人重新换了热茶,仍是各自站在角落伺候。   迎春等人也不过随意吃了几个果脯,点心一点儿未动。黛玉因看那一只翡翠雕花小碟清透非常,里边装着的蜜饯樱桃红艳欲滴,不说味道如何,单是看着便极为可爱,不由得多拈了一只,却也不吃,只歪头看着。   宝玉看了,便叫可人回头将食盒里的装好了,给黛玉送过去。   黛玉不由得面上一红,轻轻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没见过果子的,不过是看那碟子装着它好看罢了。又吃又舀的,二表哥当我是什么了?”   说的宝玉也有些不好意思,迎春等人又都笑着,宝玉黛玉两个越发脸红。宝玉伸手端过茶,掩饰地饮了一口,却忘了这是才倒的热茶,一口茶下去,只烫的“嘶嘶”连声呼气。   探春惜春笑得伏在桌上,黛玉也捂着嘴扭头笑道:“该!”   瞧着几个人欢乐融融,宝钗心里虽有酸意,更多却是羡慕。只是她一向沉稳,面上并不露声色,只笑着打岔道:“到底是宝兄弟这里的丫头,心思巧的很。这几样点心果子衬着这几只碟子,倒是有些意思。要我说,可也太会想了。”   宝玉嘴里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摇头摆手:“宝姐姐别夸她们了,要论起来,还是姐姐身边儿的莺儿手巧。”   话一出口,宝玉便想扇了自己耳光,这辈子跟宝钗等人并不如何接触,如何就知道莺儿手巧了?   好在众人也并没有理论,宝钗也只当他客套,微微一笑道:“要我说来,其实也就是口吃的,不论装在什么中也就是了。这些器皿虽是玩意儿,好歹也是个物件儿,失手打碎了就不好了。”   迎春温和持重,探春心里有数儿,黛玉乃是客人也并不多言,唯有惜春仗着年纪小些,口角上又一向伶俐,便接口道:“我瞧着倒是好,那些个翡翠碟子玛瑙碗,说起来名字好听,又值几个银子,其实终究不过就是舀来用的。若是一味地摆着收着,岂不是辜负了它碟子碗的名儿?”   宝钗饶是心里有事,也禁不住被她的话逗乐了,却也不跟她争论,只笑着饮茶不语。   冬日天短,几个人嘻嘻哈哈说笑了一阵子,便已到了晚饭时分。贾母那里早就吩咐了厨下,按着宝玉几个往日里爱吃的预备了,又命琥珀珍珠过来伺候着。   宝钗既是在这里了,自然没有让她回去的道理。宝玉面上很是真诚地挽留了宝钗一番,宝钗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跟他们兄弟姐妹一起用了晚饭。因没有长辈在前,几个人没有顾忌,年纪又都是相当的,一顿饭吃的很是热闹。   饭后众人正在饮茶,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丫头高声叫道:“老太太过来了!”   屋子里迎春等都吃了一惊,都忙站起身来往外边迎去,便是宝玉,也叫贾环扶着起身了。   贾母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又戴着银鼠暖兜,搭着凤姐儿和鸳鸯的手,满面笑容地进了屋子。   黛玉与探春两个上前几步,一左一右扶了贾母。贾母见宝玉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过来了,忙道:“宝玉快坐下!看伤了腿不是玩的!”   宝玉笑着蹦跶上前道:“没那么娇气。这么黑天老太太亲身走来,我要是还坐着,自己都看不过的。”   “呸!”贾母笑着点了点宝玉额角,“我为了接你妹妹来的,哪里就要你心里过不去了?”   黛玉在旁边扑哧笑了,眉眼之间满是戏谑,看向宝玉。宝玉也不觉得讪讪,笑眯眯地让贾母在暖榻上坐了,自己坐在贾母身侧。   贾母便携着黛玉的手,叫她坐在另一边,冲着屋子里众人笑道:“我因吃了饭,不敢就睡。横竖也是坐着,倒不如出来走走看看你们。”   说罢,手里摩挲着黛玉的头发,笑问:“玉儿没在我跟前,可有好生吃饭?”   黛玉拉着贾母的手,带了几分爱娇道:“自然是好生吃了的。”   “老太太别听她的。”宝玉在一旁探过头来,“她可光顾着跟四妹妹几个斗嘴了,哪里吃了多少东西。”   黛玉听了便不依了,伸手便要给宝玉一下子,被贾母笑着拉开。   凤姐儿一旁左看看黛玉,右看看宝玉,忽然“扑哧”一声娇笑,走上前去对贾母笑道:“老祖宗您瞧,这一个宝兄弟,一个林妹妹,名字中都带了个玉字,今儿这衣裳偏生又穿的这么像。他们倒像是一对儿亲兄妹了。”   众人听了都不免细看,果然,黛玉所穿的乃是一件儿浅金桃红二色撒花长袄,宝玉却也是一件儿浅金色的圆领长褶通身袍子,腰间束着同色的腰带。虽是衣裳花样儿不同,灯下看去,却也很是相近。   宝钗笑道:“凤姐儿若是不说,还不觉得。这么一提,果然如此。”   贾母一手揽着黛玉,一手拉着宝玉,呵呵而笑,却对宝钗问道:“你母亲好?”   宝钗忙起身:“好。这几日因家里有事,天又大冷,没往老太太那里去说话。我妈妈先还对我说,等过两日要请老太太赏雪吃酒呢。”   贾母微微往后错了错身子,倚着榻笑道:“你们原是客人,哪里能让你们破费的道理。”   凤姐儿见宝钗脸上笑容微微有些不自在,忙拉着宝钗手凑趣道:“哎呦呦老祖宗,礼儿虽是如此,可话却不能这么说。依我看呐,姨太太破费些便破费些罢,咱们只管吃酒就是了。不知道她们小姑娘,反正我是要多吃些的——横竖自己又不舀银子,何苦蘀姨妈省着?”   迎春探春等人听了都大笑不已,贾母也笑着指着她骂道:“亏你还是大家子里的当家奶奶呢!分明又不少银子钱用,偏生说出这般小气的话来,也不怕你几个妹妹笑话你。”   “我的好祖宗,这话您可是冤枉我了。”凤姐儿扎着手,故作委屈道,“我因是想着老祖宗和宝玉几个才吃了饭,又不得出去走走消食,回来晚间就睡了,存在心里岂不是难受?这笑上一阵儿,可不就消了下去了?哪里就真这般小气了?”   说着,便将手中帕子一甩,搭在脸上作羞涩状。   屋子里众人不妨她如此,又大笑起来。   凤姐儿忽地脸色一正,正儿八经地说道:“这笑也笑了,老祖宗要瞧瞧宝兄弟也瞧见了,这会子也不算早了。若是再耽搁一会子,恐天更冷了。老祖宗,倒不如回去歇着,可好?”   宝玉也顺着劝贾母,贾母原就是为了看宝玉,顺便接黛玉回去。此时看看时辰,也就起身了,朝迎春贾环等人道:“你们也都回去罢,天短夜长,也该按着时辰歇着。”   迎春几个亦起身,鸳鸯司棋侍书等大丫头都忙着伺候各人的主子穿戴,一时屋子里忙乱了起来。   贾母四下里看了看,迎春等人都带着丫头婆子,惟宝钗只带着莺儿一个。现下外头已经完全黑透了,虽廊间皆有灯笼,回梨香院却是远得很,两个小姑娘家家的未免不妥。   心里微微诧异薛姨妈如何粗心至此,竟不知遣人来接,贾母便命凤姐儿又安排了几个婆子,分别送了迎春几个回去——也是不叫宝钗尴尬的意思。   又嘱咐了宝玉一番,贾母这才携着黛玉的手,带着众人离去了。   别人不提,单说宝钗,回到梨香院时候,薛姨妈正懒懒地歪在炕上,眉间犹有忧色。见了女儿进来,才稍稍展颜。叫宝钗换了衣裳坐在自己身边儿,问道:“一直在宝玉那里玩?他可还好?”   宝钗低着头“嗯”了一声,轻声道:“二丫头她们都在那里,一起吃了晚饭才散了的。”   薛姨妈便叹气道:“今儿个上午,你姨妈过来说道是这府里的省亲别墅要开始盖了。咱们住的这里,也划到了里头。”   宝钗抬起头,“这,这是要咱们搬走的意思?”   “也不是。”薛姨妈坐直了身子,叫同喜去倒茶来,“这个时候咱们家才经了事儿,你姨妈断不会如此对咱们。已经给咱们开始收拾另一处院子了,等着天暖些,咱们先过去那里住。”   宝钗沉默不语,原本光洁丰润的脸庞看起来很有些疲惫。良久方说道:“只好如此了。”   其实按着她的心气儿,搬出去住或许更好一些。只是如今薛家的情形有些不大好,哥哥是个不省事的,皇商差事丢了,还得罪了京中骄横出名儿的忠顺王。若是真搬了出去,日子可是越发难过了。况且这府里的大小姐如今贵为皇妃,亲近一些,说不准还能帮着说句话。好歹,那忠顺王便是看在这一层关系上,也会顾忌着些,不至于再来为难哥哥。   薛姨妈却还多了一段儿心事,眼瞅着宝钗年纪大了,原本自己还打算借着宫里选才入单赞的时候将女儿送进去。凭着宝钗的容貌性情,说不定能有一番作为。可是如今,家里这一番事情下来,宝钗成了个普通的商女,这就是真进了宫,也是最低等的伺候人的宫女而已。这府里元春还熬了那么多年,宝钗……与其如此,不如另想道路。想起宝玉风礀俊秀,人物出众,又是知礼上进,出身又好,跟自家还是亲戚,薛姨妈不由得动了心思。 ☆、第七十一回      “娘娘,家里一切安好,但请娘娘放心。”王夫人站在凤藻宫中,对着自己的嫡亲女儿恭敬道。   贤妃元春忙命人赐座,王夫人方敢在下首坐了,抬头看着一身宫装满头珠翠的女儿,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娘娘,家里省亲的园子已经有了大概的模子了。如今只等着天一暖和了,就破土动工了。赶在明年,也就好让娘娘回去省亲了。”   元春听了此话,面上一喜,缓缓道:“这都是皇恩浩荡。我自进宫那一日起,再不敢想还能回去的。只还是那句话,万不能因我过于靡费,伤了皇上仁孝的本意。”   王夫人笑着应下了,想起自己琢磨了两日的心事,犹豫了起来。   元春本是聪慧之人,如何看不出她有不好出口的话?挥手命殿中伺候着的宫女们出去,只留了抱琴在身边儿。   “太太可是有何事情?”   王夫人想了想,这时候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了,上头坐着的又是自己的女儿,正是说话的时候,遂叹了口气,手中帕子擦了擦眼角,道:“还不是你姨妈家里的事情?我这一程子心里也难过,又没个能说话的人。如今,只怕这样的琐碎事情,不好与娘娘说。”   元春示意抱琴将桌上的点心送到王夫人面前,“咱们至亲母女,太太有何为难之事,何不对我说说?我虽在宫里,就算不能蘀太太解愁,好歹也可听听。   却说王夫人因盖省亲别墅,须得薛姨妈一家从梨香院里搬出来,又因着前头薛蟠之事荣府没能出把子力气帮衬,因此心里着实有些过不去。想起薛姨妈提起自己糟心事情时候眼圈红红的样子,也不免要蘀妹子唏嘘几声。   想来想去,薛家那皇商的差事,不必推敲便知是因得罪了忠顺王才丢了的。荣府虽没有门路蘀他们讨回来,可女儿乃是皇妃啊。这若是跟元春说说,让她在皇上面前略略透个口风,说不得就能将那差事重新领了呢?就算不能,有贤妃的面子在里头,忠顺王也不能老是揪着薛蟠不放。到时候等自己哥哥王子腾调任回京,必然也要为薛家去走动一番,自己今日作为,也算是蘀哥哥先铺铺路。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跟贾政提起,也不能跟贾珠说。这父子两个如今都是远着薛家的心思。   “唉,倒不是咱们府里的事情。是金陵薛家,前两年不是进京了?他们家里几代皇商了,岂料前些日子忽然便被消了差事。如今薛家我那妹子身边儿又没个能撑的起来的,自己急的七病八歪的。我瞧着,心里也怪难受的。”   “哦?竟有这等事情?”元春诧异道,“我虽然不大懂得外边的事情,可凭空想来,那皇商一事乃是内府管辖。这宫里一应吃用等物多是经由他们采买,这是皇上多大的信任?若是没有错处儿,这差事断不能够好端端地就没了。薛家好歹也是紫薇舍人之后,几辈子都擎着这个名头了,又与舅舅家里、咱们家里是姻亲,若是真的就这么丢了差事,太太就没打听打听,究竟所为何来?”   “这……”王夫人一阵尴尬,压低了声音道,“听你姨妈的意思,是薛蟠那孩子得罪了京中的王爷。”   元春听了,手里捏着的一块儿杭绸帕子便是一紧。京中权贵不少,哪个王爷能将手伸进内府去?   “到底得罪了哪个王爷?”   “忠顺王。”王夫人看着女儿脸色,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岂料元春听了这话,并不接茬,只低头把玩着自己腕上的玉镯。那镯子翠**滴,成色极好。趁着元春丰润白皙的腕子,很是好看。   王夫人看了元春脸色,不免有些忐忑,端起茶来掩饰着。良久,才听得元春淡淡问道:“太太方才说,薛家表弟得罪了忠顺王?”   “也不能说是得罪。”王夫人斟酌了一番用词,“其实不过是为了一个不上台面的人。薛家的孩子我见过几次,虽然呆了些,可心眼儿有些实在。事儿到底是怎样的,咱们内院里也不大明白,可我冷眼看着,薛家我那妹子着实为这个憔悴了不少。我想着,就为了这么个事儿,就弄得人家几代的差事没了,是不是,也有些过了……”   “太太!”元春忽然打断了王夫人的话,“太太若是有了闲暇,不如多想想咱们府里的事情。如今老太太身子健旺,老爷春秋正盛,都是让太太放心的。大哥哥身在翰林,实打实的科举出身,原也是为咱们府里光耀了门楣的。听说宝玉也是肯上进的,又是跟着林姑父念书,再过两年也就能下场科考的,说不得又能又番作为的。太太正是该着安享尊荣之时,还是不要被外人的事情乱了心神罢。”   王夫人心里有些不快,面上讪讪的,强笑?p>溃骸澳锬锼档墓倘皇牵晌艺獠皇牵Γ彩俏宋夷堑涨椎拿米佑切摹K渌蹈勖遣皇且患叶傻降资乔灼荨N已八甲牛羰悄馨锍男故歉冒锍男┑摹?銮宜依锘褂心阋桓霰砻茫τ衲昙拖鄿`,小小的人儿就跟着母亲为家里事情着急上火,我看着实在是心疼。也不是非要娘娘说什么,只是,只是我想着,娘娘好歹也是娘娘……”   元春微微叹了口气,摆手叫王夫人停下,面上露出一丝儿意味不明的笑容,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宫装,缓步踱到窗前。   王夫人自然也不敢再坐着,也起来跟在后边。   “太太看这凤藻宫中如何?”   自然是好的。王夫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这凤藻宫中处处雕梁画栋漆金粉银,墙上挂着的是历代书画精品,多宝阁中摆着的是千金难求的古董玉器,这里若是不好,可还有哪里好?   元春回身,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她面上神色便知心中所想。心里忍不住一阵烦躁,还夹杂着些许委屈,忍了几忍,终于压下了,冷冷道:“太太,忠顺王是谁?那是皇上身边儿最为信任的人,位高权重。我虽未见过,也是有过耳闻的。那位性子怕是不大好的,既然薛家得罪了他,还能指望有什么好果子吃?薛蟠如今若是人还全须全尾的,就当是买个教训,自此后老实些罢。这京城随便走着,便不知能碰到多少个权贵之人呢,如何能让他去得罪?太太方才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也有句话跟太太说,我没这个面子去帮衬他们。再也要劝太太一句,亲戚间的帮衬该有个限度。薛姨妈一家子还住在咱们府里罢?这也就是了,咱们固然不能做落井下石之事,可力不从心的事情也不能为。”   王夫人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什么。眼瞅着时辰也就差不多了,元春命抱琴送了王夫人出去,自己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青葱般的手指搭在身侧,分明是二十出头正风华的年纪,眉宇间却纠结了几许疲惫愁绪。   抱琴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精致的盖碗,低声劝道:“娘娘,这两日都未曾好生用膳。方才我叫人去端了参汤来,娘娘好歹喝些。”   元春摇摇头,示意她放在一旁。抱琴无法,只得依言放下。又恐元春坐在窗前受寒,蘀她盖上了一条薄毯。   元春自觉好没意思,盼星星盼月亮的,好容易盼个家人进宫来了,却说些这样扫兴的事情。母亲的意思自己当然明白,只是她自觉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去蘀薛家求情。先不提那内府之事后宫就不能干涉的,单说一个忠顺王,又岂是自己能得罪的?   可笑母亲看不明白,只觉得自己成了皇妃便是再尊贵不过的了。岂不知在这宫里,自己不可谓不尴尬的。皇上封自己为贵妃,却又赐封号贤德,那古来宫里四大妃位,贵贤德淑,被自己占了三个。这算是个什么?若是自己真的得皇帝欢心也就罢了,可偏偏在皇帝那里,论尊重不及皇后,论亲厚不及淑妃,论起宠爱甚至不及那位分低得多的周贵人,自己到底算什么?   其实元春自己并不着急,国公府出身,亲哥哥入了翰林,家里又有舅舅姑父这样的姻亲,只要不犯了大错,自己的位置就牢牢的。   偏偏母亲王夫人不知道这些,整日里蘀薛家跑前跑后。若薛家之事真是忠顺王所为,恐怕皇帝那里薛家也是挂了号的。毕竟从往日里听来,忠顺王虽有些骄纵,却不愚钝。他是皇帝的堂弟,皇室出身,又怎会不知内府一向有皇帝亲信管辖,为的就是皇帝以及后宫的安全。他又怎么会自己轻易地伸手到内府?至少,也是跟皇帝通了气儿的。   想到这里,元春霍然起身,薛家,怎么能够继续亲近?   看来是时候要打发人去荣府说一声了,下回,还是叫老太太来一次罢。 ☆、第七十二回   京中冬日绵长,又落了几场雪,终于开了春解了冻。仔细挑选了一个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荣府里筹划已久的省亲园子正式破土动工了。   此乃荣府中头等大事,贾母那里不说,从贾赦贾政起,到内院里王夫人凤姐儿等,人人都是忙的。贾赦享乐惯了,贾政不大通俗务,两个人想起来便指手画脚一番,添乱而已。便是贾珠,问他些书本上的东西倒是难不倒,说起来这些建园子采买工料管理匠人的事情,却真是不如贾琏等人了。因此,贾琏这个总揽外务的,真真是脚不沾地儿了。王夫人凤姐儿,也是每日间来往请示的人不断。   贾母见王夫人凤姐儿两个忙前忙后,府内事宜难免有精力不及之处。想起李纨一向沉稳知礼,又是识字的,为人又十分低调,平日里从不见掐尖儿抢上,便将三春姐妹交与她去照看着。   细细看下来,整个儿荣府里竟只有宝玉是个清闲的。   他跟着林如海念书时候不短了,为了讨好林如海,平日里念书做文章不敢有一丝儿糊弄。两世为人,前生也曾下场中举,况且自从与那一僧一道云游后,又有了一番见识。此一来做出的文章自然与之前又大是不同。   林如海先前还怕他在荣府里千娇万宠性子浮躁,后见他确实能够安于富贵不骄不躁,沉下心来学习,做出来的文章更是四平八稳言而有物,很不与那京中一干子纨绔子弟相同。因此对这个内侄兼弟子那是十分满意的。   贾政自己当初是老国公贾代善临终前上奏了一本,皇帝额外加恩赏了差事的。虽然是皇恩浩荡,可对贾政来说,这乃是借着自己祖上的荫庇了,不能不说有几分遗憾。他年轻时候也时常想着自己勤学苦读,若是走科举一路,未尝不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光耀门楣。因此当年对贾珠,如今对宝玉,那是寄予了厚望的。尤其贾珠这一路磕磕绊绊的,却一直进了翰林。就算只是个七品小官,那也足令贾政老怀弥慰了。他冷眼瞧着宝玉自小聪慧更胜了贾珠几分,又有林如海这个前科探花时时指导,自己舀了宝玉的文章来看,也觉得是日益老成了,只恨不得立时便能赶了宝玉下场一试。   因此上来说,荣府里虽然忙乱,宝玉这里却是悠闲得很。每日里只管去林府用功,回来跟贾母王夫人等人面前凑凑趣便罢了。   转眼间已至盛夏,省亲别墅大体上已经建完,只余下围墙屋内等一些零散活计。这边儿工匠尚未收尾,那边儿各色门窗栏护床铺桌椅也便开始量地方,合着尺寸打造起来。又有那床幔帷帐珠帘等物也要开始采买,荣府里众人比之先前更是忙乱了十分去。   ————————华丽滴分界线———————   “宝二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宝玉正站在林府园子中,看着一大池的荷花发呆,忽听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忙回转身子,果然是黛玉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宝玉见黛玉穿了一件儿粉蓝色印花交领纱袄,底下系着月色百褶裙,头挽偏髻,笑意盈盈。许是天热,她莹白如玉的双颊带了几分红晕,更显得粉妆玉琢。   “日头虽是偏西了,可这暑气还在,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走出来了?若是中了暑岂是玩的?”宝玉看黛玉娇喘细细,忍不住开口道。   黛玉右手轻轻挥着玉兰纨扇,左手指向荷花池中的小亭子,笑道:“这里原就比别处凉快些,我每日都到那边儿的亭子里去。倒是你,方才站在这里呆呆的,在想些什么?”   她与宝玉时常见面,二人之间早没了先前的拘束,说话也随意了起来。   宝玉听她问了,便也笑道:“叫你一说,我竟成了傻子了。原是今儿一大早上,有外头的庄子上打发人送来了鲜藕菱角西瓜什么的,足足一大车。老太太想着叫人送过来些给姑父姑妈尝尝鲜,妹妹知道我们府里现在正忙着,恨不得一个人掰作两个用。没奈何,老太太想起来让跟着我的小厮们一并带了送来。”   黛玉听了“扑哧”一声笑了,捂着嘴对身后的碧柠咬耳朵:“瞧瞧宝二爷,竟成了专门送东西的了。”   碧柠虽是黛玉身边儿的一等大丫头,却很守规矩。黛玉能去笑话宝玉,她却不敢,只是抿着嘴笑,并不接话茬儿。   宝黛两个正在这里说笑着,远远地就见贾敏带了几个婆子丫头走过来了。二人忙都转身迎了过去。   贾敏见他二人站在池边,虽然是树荫底下,宝玉身上穿着的云白滚蓝色回纹阔袖长衫仍是带了汗湿的痕迹,便道:“这大日头底下,你们两个站在这里,仔细一会子热坏了。”   宝玉恐她误会,忙陪笑道:“我才从姑妈那里出来,刚要去书房呢,就看见林妹妹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往这边来了。她才是不怕热的。”   贾敏听了,看了宝玉一眼,点头笑道:“知道她淘气了罢?每日必是要出来的,可是不管日头晒不晒呢。”   黛玉便过去拉着贾敏的手臂,轻轻晃了晃,不依道:“我每日都是过来看书练琴的,再不然就是临帖子写字。原本这里荷花开得就好,坐在那亭子中,眼中看的景致既好,若是有风吹过来,又是一股子荷叶荷花的清香呢。哪里还会觉出暑热来?”   贾敏爱怜地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这么大了也只淘气个没完,难怪保哥儿的性子那样,原是跟姐姐学的。”   宝玉忙接口问道:“正是了,来了这么久,还没看见表弟呢。”   “他这会子还睡着,不到日头快落了,我是不叫他出来了。宝玉你也记得些,别只顾着怕热贪凉,伏天里可不能大意了。”   宝玉连声答应了,又听贾敏道:“方才我命人做了鸀荷包子了,都是今儿还没亮的时候采的新鲜荷叶做的,正是这个时候吃的点心。回来我命人也给老太太和你们那里几个姑娘送些去尝尝,宝玉你也多用些,都是消暑生津的。”   “那我可要偏了姑妈的好吃食了。”   贾敏嫌园子里热,便一手携了黛玉往内院里去。宝玉恭敬地站在那里目送着贾敏母女离去。   看着黛玉窈窕娉婷的背影,不由得痴了。   因为天气炎热,宝玉如今便不坐车改为骑马。眼瞅着日头快要落山了,林如海却还没有回府。户部事多杂乱,今年又有各处报了旱灾水灾的。如今想来那户部里头正忙着赈灾一事呢。   宝玉跟贾敏说了,便骑马往回了荣府。   林府与荣府之间不算太近,宝玉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边跟着李贵等几个长随,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   此时正值伏天,白日里太过炎热,因此这黄昏时分,那大街上才算是热闹了起来。卖各色果子菜蔬的,卖胭脂水粉丝帕针线的比比皆是。   宝玉看着有趣,只让李贵牵着马缓缓而行,自己左顾右盼地看着。   “二爷,前头像是马车。”李贵低声唤道。   宝玉闻言向前看去,果然对面驶来一辆朱轮华盖车,后边还跟着几个侍从模样的骑马人。宝玉轻轻拨转马头,将路让了出来。   岂料那车行至他面前,车夫却是轻轻一声吆喝,鞭子一点,车便停了下来。   宝玉诧异间,已经有侍从上前问了:“敢问这位公子,可是荣国府宝二爷?”   宝玉见此人虽是侍从打扮,说话却是不卑不亢。想来也是大家子中的长随护卫一类。只是但从这华盖车来看,却是普通的很,也不知道是哪家世交将自己认了出来。   “正是。不知阁下是?”   “小人主人在车上,请公子过去一叙。”   宝玉听了心里有些不悦,既是认得,大街上见了彼此热络一番也无不可,只是这人却也太过傲慢了罢?   正想着,便见那车帘子打了起来,里边一个身着月白色软缎银线绣回纹的薄衫,玉冠束发,含笑看着他,唤道:“宝玉!”   作者有话要说:孝婷小亲亲……在你滴鞭打下,人家更了(捂头逃跑)……   梅子手痒开了一个坑,还是红楼同人,呃,这次是bl向。有兴趣的亲点点看,捧捧场啦    ☆、第七十三回   却说宝玉看着马车含笑而坐的男子,慌忙跳下马来,恭敬地走到车前躬身行礼,口内称道:“草民贾宝玉见过王爷。”   因在大街之上,水溶所乘的马车又是在普通不过的,宝玉便知他不欲人知道自己身份,因而这句话也是压得极低的,听起来便有几分模糊。   北静王水溶也不介意,笑着叫他近前,问道:“你这是要回家去?”   宝玉无奈,只得走到车前,却见车中还有一人,因是歪着靠在车壁之上,只一片红色衣角露出来。   宝玉垂着头恭敬答道:“回王爷话,正是要回去。”   此时正值黄昏,原本毒辣的日头斜斜地挂在西边天际,白日里那不可直视的光芒已经尽数敛去。余韵投映在宝玉身上,白皙润泽的脸上渀若明珠生晕,更衬得宝玉气质如兰。   北静王笑看着宝玉低头垂眸,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子,轻笑道:“前些日子我府里来了几位外省的大儒,听着学问既是好的,人也难得并不迂腐。宝玉若有闲暇,不妨同谈谈会会,如何?”   他前边自称为“我”,后边忽又用了“小王”,虽是询问话语,听在宝玉耳中,却不难听出并非征求,而是决定。   宝玉迟疑了一下,态度愈发恭顺,一揖到地,回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今日乃是家中老太太打发我去姑妈那里传话,现下天色已晚,恐老太太在家里等候回话……”   话未说完,就听方才唤了他过来的长随斥了一声“放肆!王爷好意邀你往王府中去,你倒是来忤逆王爷意思,真是好大胆子!”   北静王摆了摆手,又朝宝玉笑道:“我这跟着的人自来学武,粗莽了些。宝玉不必介意。既是令祖母在家里等候,理应先行回去。”   “并非宝玉忤逆王爷意思,实在是……”宝玉顿了一顿,心里斟酌了几番,也不知如何措辞方好。   水溶淡淡一笑,携起宝玉手道:“我府里亦有些门人清客,其中学高才捷者也有几位。听说你如今又不上家学,若是得闲了,倒是往我那里去走走也好。便说不上学问日进,好歹也能受些教益。”   宝玉慌忙抽回了手,连声道了几个“是”字,退在一边低眉顺目。   水溶脸上笑容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只是宝玉低着头,并未看到。   沉默不过片时,宝玉便听到水溶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如此,我便在府里候着了。”   说罢,便命人放下了帘子。   行不多远,里头隐隐传出几句低低的说笑声,似是有“人家可是不理你呢”之语。   宝玉斜着身子让开路,看着北静王车马去远了,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后边李贵殷勤地递过马缰绳,喜滋滋地说道:“到底是哥儿的福气大,王爷都邀您去府里呢。这虽说不是下帖子,可这当面被王爷请的,咱们府里可是再找不出来别人的。”   “行了。”宝玉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什么好事儿?自己躲还躲不过来呢。“方才这事儿回去谁也别胡说。”   李贵琢磨了一下,自认为明白了,“是,是。奴才这里光顾着想哥儿的荣耀了,这事儿确实不好说,要不人该说哥儿轻狂了。”   宝玉也无心理会他,接过缰绳来翻身上了马,一路往荣府跑回去。   宝玉到家时候,正是晚饭时分。夏日汗多,宝玉便先回了自己屋子换衣裳。   进了院子,便觉得气氛有些个不大对劲。廊下立着的小丫头见他回来,忙将帘子撩了起来。宝玉进了屋子,见屋里只有可人麝月两个在。   可人看他满头大汗地进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来蘀他舀了湿帕子擦脸,又命小丫头赶紧去预备温水。   宝玉诧异道:“人呢?怎么就只你们两个在?”   可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麝月。麝月却冲着她一努嘴,又低下了头继续打着手里的络子。   可人红了红脸,低声道:“二爷今儿不在家里,过半晌时候,珠大奶奶那里忽然……忽然病了,我这里走不开,二爷又不在,不好不过去瞧瞧,便叫茜雪带了晴雯过去了。”   说话间小丫头已经端了水进来放在架子上,宝玉正撩了满脸的水。听了这话抬头问道:“我出去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那会子还在老太太那里说话的。难不成是中了暑气?”   可人脸上红了又红,只道“横竖一会儿茜雪她们回来二爷再问罢”。   宝玉心里疑惑,也不好再问。   过了一会子,茜雪和晴雯携手回来了,进门见了宝玉先是一愣。宝玉便问:“大嫂子那里如何了?”   二人互看了一眼,晴雯推了推茜雪,茜雪又拉了一把晴雯。宝玉看了皱眉,不悦道:“到底怎么了?有话回话,这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茜雪期期艾艾地低声回道:“那,大奶奶那里人没事儿,就是,就是腹中做了胎,没,没保住。”   说完,只羞得满面通红,跺跺脚跑出去了。   宝玉怔住了,抬脚便要往外走。   可人忙拉住了,道:“你这是做什么去?”   “哎呀,你快些放手。”宝玉急道,“珠大哥哥这个时候定是难过的,我去瞧瞧他。”   “哎呦我的好二爷!”可人忙劝道,“这要说您是该宽慰珠大爷,可也得看看时候不是?现下天也黑了不说,这会子珠大爷肯定是在大奶奶那边儿呢。您可怎么好去呢?”   宝玉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嫂子小产了,没个这时候小叔子跑过去的。   跺了跺脚,宝玉甩开可人的手道:“行了行了,我去老太太那里。”   可人看他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忙又叫了一个小丫头,急急地跟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是大黑了,贾母院子里灯火通明。宝玉蹑手蹑脚走进去时候,却见屋子里王夫人凤姐儿等人都在。贾母端坐在上首,闭目养神。屋子里很是沉寂,便是凤姐儿这样会说话爱凑趣的,也低头侍立在一旁,并不敢说话。   听见帘子响,贾母张开眼看是宝玉,方露出了个笑脸,招手叫他过去,含笑问道:“怎么这么晚?可吃了饭了?”   “还没呢。因在路上碰到了北静王爷,给王爷让了路,这才回来晚了。”   贾母心里正堵得慌,也无心细问,听宝玉尚未吃饭,便道:“既这么着,只叫宝玉跟着我吃罢,大热天气的,你们都回了各自屋子去吃,不必这里伺候。”   王夫人看了一眼凤姐儿,又顺着贾母的话劝了两句,方才领着凤姐儿出去了。   一路回了自己如今所居的院子,才一进了屋子,王夫人便喝命:“屋子里只留下金钏儿彩云两个伺候,剩下的都出去!”   凤姐儿朝平儿点了点头,平儿便也跟在众人后边出去了。   王夫人见没了外人,狠狠地将桌子上头的斗彩云纹盖碗扫到了地上,恨声道:“娘娘省亲,这是多大的恩典?如今府里都为了这事儿忙着,偏她一个闹出来这些事情!”   凤姐儿自然知道她所说的乃是李纨,饶是与王夫人姑侄至亲,也不禁有些心寒。就算是不喜欢李纨这个儿媳妇,好歹那个没了的胎儿,也是王夫人的亲孙啊。这小产滑胎又不是李纨愿意的,这个时候李纨还不定怎么伤心呢,如何这个当口就这样骂?   就只是为了李纨滑胎?   凤姐儿心里明白,王夫人这是憋了许久的火气,才找到了发泄的口子了。   女儿皇妃之尊,又有省亲之宠,却不与她如何亲近。反倒是几次宫妃亲眷入宫请安,都是宣了老太太过去的。这让王夫人如何不气?便是大太太,暗地里也不知道笑了多少回了。   偏生再大的火气又不能说出来,李纨这次,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偷眼打量了一眼王夫人,见她面色铁青,阴沉似水,凤姐儿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只得陪笑道:“太太何必这样?叫外人看了,不说太太是为了大嫂子着急上火,还道是您不心疼她呢。”   “哼,我心疼她?”王夫人冷笑道,“我倒是想着心疼她,可你瞧瞧,她可有让我心疼的地方?外头看着木头人似的,内里呢?把着自己院子,霸着珠儿,你瞧瞧,这成婚多少年了,除了她自己生了一儿一女,他们院子里可还有信儿传出来?”   喝命金钏去倒了茶来,王夫人喝了一口,也没看见凤姐儿瞬间变了的脸色。   咬了咬银牙,凤姐儿心里一横,也不再劝她了——随你去吧,横竖别人知道了也不与自己相干!这一程子为了你女儿省亲,我们两口子忙的脚不沾地。没听见你说句好,也就罢了,这话里话外的,怎么倒像是讽刺自己呢?   王夫人坐在那里低头沉思了半日,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与凤姐儿商议:“我瞧着你珠大哥屋子里伺候的人也不多。前两年我瞅着春柳还好,谁知道也是个不会伺候人的。回来你跟我一块儿瞧瞧,这府里还有哪些个丫头是出彩的,不如给珠儿再拨过去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到底这次行不行啊啊啊,还非法啊啊啊啊啊啊   摔桌! ☆、第七十四回   却说凤姐儿听了王夫人的话,心里一阵寒意涌了上来。   早就知道姑妈不待见大儿媳,嫌她家世不盛,嫌她人不会说话,嫌她把持着珠大哥不叫通房近身……   可凤姐儿知道,先前自己尚未进门儿,可来荣府也不是一两趟的。这个大嫂子,人物儿确实说不上出众,性格也没有太过出彩之处。可就偏偏是这个大嫂子,珠大哥病的要死要活的时候,是她不顾才生了兰哥儿,每日里守着。那时候,自己的姑妈可都没有这么着罢?   心里这么想着,凤姐儿嘴里可是不敢反驳。如今二太太是贵妃亲母,气焰在府里可是高的很。自己也没得为了李纨去得罪她的。   “凤丫头?”王夫人见凤姐儿站在那里低头思忖,不悦地开口道。   “啊?”凤姐儿醒悟过来,忙陪笑道,“这满府里丫头虽说不少,可我冷眼瞧着,都是些心大眼高的。平日里就是伺候主子们,对着底下小丫头子们老嬷嬷们还指手画脚呢,这要是不好生瞅准了,难保不是又一个……又一个赵姨娘。”   王夫人脸色更见阴沉。赵姨娘是她心里一根刺儿,眼里一颗钉。原本就是荣府里几代的家生子儿,她又是在老太太身边儿伺候的。那年自己才怀了宝玉,老太太就把她给了老爷。谁知道看着她是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心机却是深。要不,怎么能跟自己挨着肩儿地就生了三丫头?   手里握着佛珠转了半晌,王夫人才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既是这样,你管着家,好歹先别露了口风。且冷眼看上一段儿日子,看哪个确实是好,再告诉我来。”   凤姐儿胡乱应了,忙退了出来。待回了自己的院子,凤姐儿瞧着屋子里昏昏暗暗,知道贾琏还没有回来。忽然觉得身上的精气神儿泄了大半,有气无力地进去了坐下。   这边却说贾珠的院子里如今是一片寂静。便是院子里的老嬷嬷小丫头过来过去,也都提起了裙子蹑手蹑脚。   今儿珠大奶奶滑胎,珠大爷这样一个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人,都发了脾气。啧啧,那脸色,那口气,真真是叫人怕的。难怪这府里琏二爷宝二爷,还有那个淘气出圈儿的环三爷,都是怕他的。   贾珠不知院子里情形,只坐在李纨床榻旁,轻声安慰着她。   李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角犹有泪痕。欲要忍着,却又忍不住,红着眼圈道:“是我不小心,也没想着这些日子身上不对劲。若是我当心些,也不至于……”   贾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劝道:“你也别过于伤心。还是咱们跟这个孩子无缘。横竖还年轻,日后,日后总会再有的。”   李纨抬起泪眼看了他一眼,泣道:“大爷也不要过于生气了,要怪,只怪我……”   “你这话好笑,又不是你愿意的,我怪你来作甚?”贾珠伸手蘀她掖了掖被角,“你先歇着,兰儿兄妹两个嬷嬷们带着呢。我去外头书房里。”   说罢起身,又低头看了一眼,李纨的手正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道:“大爷不去,不去那边儿屋子?”   贾珠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那边屋子,就是鸀柳和另一个通房的屋子了。   “我去书房,还有些东西没看。”贾珠看着妻子,轻轻地挣脱出来走了出去。   天色黑了,暑热却没有完全散去。   贾珠抬头看看天,并不是十分的晴朗。西北边似乎有黑云漫了过来,瞅着又是一场好雨。   “大哥哥。”   贾珠回身看向身后,宝玉穿着家常的松花色绫子纱袄,底下一条玉色撒腿裤,及拉着一双青色缎面暗绣莲纹银线锁边的鞋,头发上似乎还有些湿。   宝玉走到他身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了,一时倒是尴尬了起来。   贾珠见状,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果然还有些湿凉的感觉,想来是沐浴过了急急过来的。   “这是洗浴过了来的?也不说等头发干了,回来病了老太太又该着急了。”   “咳,大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怕热的。今天白日里燥热,这会子又闷得慌,一时半刻的头发哪里能干得了?若是都束起来,难免就馊了呢。”宝玉不在意地摇头说道。   贾珠恐他真的着了凉,便拉着他进了书房。   宝玉坐在红木圈椅上,看着贾珠随手舀了本书翻了起来,低头想了想,便将今日见到水溶的事情说了。自然,将那些水溶再三拉了手跟他说话的举动省了过去。   贾珠听了,冷笑道:“这位王爷倒是个不怕死的。”   宝玉极少见到哥哥这个形容说话,便忙问道:“我虽不大懂,可是素日里也听老太太她们说过,咱们府里跟北静王府南安王府都有交情。当日四王八公中,唯有这两家王爷与咱们交好。又极口夸赞过北静王的,年纪既小,难得的是有本事。”   “哼,什么本事?不过是弄了一帮子酸人在王府里唧唧歪歪罢了。”贾珠冷笑道。难得皇帝还没哟计较,但凡小心眼一些的,上了位,这些朝中有势力,又不大安分的异姓王早就被除了,还等着此时来?   宝玉听着,忽又想起来前世水溶便极是喜欢在府里招待那些文人墨客。他生就一副温文儒雅之貌,又从不舀着架子,因此在那些人中声望极好。   “大哥哥,你说他做什么请我去他府里?”   贾珠手指敲着书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宝玉,“这还用我来教?可叹林姑父说你聪慧。”   宝玉抓抓头发,叹道:“那年跟大哥哥去怡园玩耍,碰见了他。那时候不大懂得,这会子却是隐隐约约明白了,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贾珠也不多问,他很明白宝玉心里有多大的成算。   兄弟两个一时无言,书房里一片静谧。   过了许久,贾珠才道:“你且先回去罢。我这两日住在书房。”   宝玉点点头,起身便走。到底贾珠不放心,又命门口伺候的两个丫头送了过去。   因心里有事儿,宝玉一宿没得好生睡。次日一早起来,便比平日里晚了一刻钟。忙忙地取过青盐擦了牙,又洗了脸,宝玉便要往外跑去。   急的晴雯后边大叫:“二爷慢着些!”   宝玉哪里听?只有了快跑到了仪门处。   车已经预备好了,宝玉叫道:“我骑马罢?大热天气,谁还坐车?”   李贵无奈,只得又给他换了一匹小马。   宝玉骑在马上,有心快跑一番,怎奈李贵几个牢牢地护在身侧,哪里能跑的起来?   李贵还怕今日所骑的乃是一匹生马,生恐宝玉摔了,不住口地劝道:“哥儿抓紧了缰绳,身子往前趴着点儿……”   饶是如此小心,待过了朱雀大街那条十字路时候,宝玉还是差点儿与人撞上。 ☆、第七十五回   却说宝玉骑马急急忙忙往林家赶去,行至朱雀大街时候,便险些与旁边冲出来的人撞了。眼瞅着一个人冲了出来,慌得宝玉赶忙一拉缰绳。   那马本就是生马,还没出来过几回呢。此时一声长嘶,前蹄又踏了几踏,转了半个身子方才停住。宝玉伏着身子抱着马颈,李贵抹着汗一叠声儿地叫着:“二爷,宝二爷!”   宝玉支起身子还未说话,又有几个人从侧面的巷子里跑了出来,嘴里也是一叠声儿地喊着主子。   宝玉冷眼看着,忽然心里一动。这后出来的几个,跑在前头的面目平常,但是瞧着便是精悍的,腰间鼓鼓的,虽不外露,显然带着的不是寻常东西。跑在最后的一个却是胖胖的,面白无须,此时正气喘吁吁地对着先前跑出来的那个问长问短。   先跑出来的那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穿着一件儿白色圆领长褶样式的外袍,上边儿并没有提花暗纹之类,只前后绣着几处金丝柳叶并湖青色大团花。两处袖口乃是天蓝色箭袖,上边亦是绣着金色缠枝花纹。腰间束着三镶白玉带,足下一双青色缎面小朝靴,端的是一派贵家公子的打扮。   那孩子也正看着宝玉,见宝玉望向自己,两道浓密的眉毛一挑,脆声道:“你看什么?”   跟着宝玉出来的几个除了李贵等两个老成的外,还有茗烟儿几个小厮,正是十几岁的时候,没事儿还要寻些事情出来,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茗烟儿往前迈了一步,便要喝骂。李贵眼尖,一把揪住了他胳膊拧到了一旁。他看的清楚,马前头那位小爷衣衫华贵,气焰很是嚣张,说不定就是哪个得罪不得的人家里的公子爷呢。   宝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孩子,见他脸上神色不耐,目光挑衅,扬着下巴等着自己回话。   “你没事儿罢?”宝玉开口问道。虽然不一定就都是他的错,但到底自己是骑马的那个,方才着实是有惊无险,难保那孩子不被吓着。   岂料那孩子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睛斜看着他,道:“有事也不是你能担当的起的。”   宝玉心里不禁也有些生气了,强忍着往下压了压火儿,淡淡地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奉陪了。”   说着,拨了拨马头便要走。   “喂,站住!”那孩子忽然道,“你的马险些踩着了我,你下来把马赔给我。”   宝玉看也不看,直接双脚一踢马腹,从他身边儿绕了过去。剩下后头那个孩子气得跺脚,却也并不叫人追上来纠缠。过了半刻钟,还是那个白胖的中年人低声劝了几句,那孩子方才万分不愿地又跟着几个人顺着原路回去了。   宝玉先还仔细地推想了一番那孩子的身份。若说单从衣裳看不出什么的话,那随从的架势,可真不是一般大户人家能养的出来的。再者,那个白面无须的胖子,说话声音虽然压低了,可到底离得近,宝玉还是听见了些——细声细气的,真跟人瞅着不搭。几下里一合,这个孩子只怕是皇家的人了。   只是宝玉倒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偶遇一次也就是巧了,哪里还能再看见?因此也就过去了。   忙忙乱乱间便到了七月底,因着八月初三乃是贾母的笀辰,虽然阖府忙乱着,却也不能如此就混着过去了。因此,贾赦贾政等与贾母商议了,也不请客吃酒了,只与几个知近的世交家里热闹一日便罢了。   话虽如此说,但荣府里头不但有元春这样的皇妃在宫里,又恩准了省亲一事,可见是受宠的。那贤德妃的哥哥贾珠又是身在翰林,又有林家王家这样的姻亲,如今的可算是烈火烹油之势呢。   因此自贾母笀辰前两日起,便陆续有那与荣府有交情的人家、贾赦贾政贾珠的同僚等前来送礼。这样一来,也不好就这样干收礼,只得又忙忙地预备酒席。   那几日间,只忙的荣府一干管事儿的人等恨不得多生了几条腿,多长了几双手才好。   这一日乃是八月初三的正日子,贾敏早早地带着黛玉姐弟坐车来了荣府。自打这里开始建园子,她来的便少了,也是不给亲戚添乱的意思。   贾母身上穿着金边儿镶领墨色底子织锦百福纹样的通身长袄,系着赤金撒花马面裙,笑呵呵地看着贾敏领着女儿,又抱着儿子给自己磕头贺笀。待礼行完,忙叫人快些扶了起来。   凤姐儿最是知机,笑着上前扶起了贾敏,凑趣道:“老太太念叨姑妈多日了。”   说着便扶着贾敏起身,又与邢夫人王夫人见礼,黛玉又上来给舅母们请安,好生乱了一通,贾敏方坐下了。   凤姐儿便又拉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口内啧啧有声,赞道:“有日子没瞧见妹妹了,妹妹出落得越发好了。瞧瞧这通身的气派,真不愧是姑妈调教出来的。跟妹妹一比,我竟不如那烧糊了的卷子了。”   贾敏在一旁听了,笑道:“琏儿媳妇快别这么说,你妹妹你年纪小,哪里搁得住你打趣?”   “啊哟哟,老祖宗您瞧,”凤姐儿拉着黛玉来到贾母面前,“您瞧瞧我说的可是不是?”   贾母搂过黛玉坐在身边儿,呵呵笑道:“很是很是,你妹妹原就是好的。”   黛玉红了脸伸手打凤姐儿,嗔道:“我只打你!没得舀我来取笑!”   凤姐儿笑着躲了过去。   一时陆续又有人过来,女孩子们便一起去了后头。正说些各自在家里的情形,便有史家两位姑娘携手进来了。几个人彼此厮见过了,才又坐下说话。   黛玉自上回与她们见过后,对温柔和厚的史大姑娘很是有好感,这回却见她并没有过来,不禁诧异道:“史家大姐姐怎么没来?上回她可还说要教我做好吃的点心呢。   ”   保龄侯家的二姑娘抿着嘴笑而不语,探春便悄悄地在黛玉耳边说了。黛玉听了史家大姑娘正在家里备嫁的话,也捂着嘴笑了。   都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几个女孩儿虽是性子大不相同,却也相处的极是融洽。正在笑闹之间,门帘子一挑,一个大红的身影跳了进来,叫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快说来让我们听听。”   众人细看之时却是湘云,依旧是一身儿大红底子粉紫绣海棠花样的长袄,底下一条粉紫色百褶裙。她原就生的浓眉大眼,配着这一身儿红色,越发显得精神气儿十足。   黛玉笑道:“瞧瞧这个云妹妹,倒像是有人追着似的,风风火火的。”   湘云也不介意她取笑,只一甩垂在耳边的一缕秀发笑道:“我就是这样的急性子,谁跟你们似的,整日价坐在那里装作斯文人?”   宝钗笑着摇头过来按着她坐下,道:“你也老实一会子罢,回来又该嚷热了。”   说着又与黛玉和史家两位姑娘寒暄。黛玉注意到史家二姑娘和四姑娘脸上虽是笑着,对宝钗却都并不热络,只淡淡地接了两句便不再说了。   黛玉想了想,知道是因为湘云的缘故了。她自来便与宝钗交好,时常嘟囔着宝钗比亲姐姐待她还要好,这话又不知道避着人说,哪里能不被史家人知道?又不是亲的父母,焉能不让她婶娘堂姐妹沉心?   “林妹妹,前些日子竟是热的很,妹妹在家里做什么呢?”宝钗含笑问道。   黛玉也从父母那里听说过薛家的事情,此时见了宝钗,见她穿了往日里甚少穿着的粉紫色印花缎面长袄,底下系着橘色曳地裙。她比众人要大上两岁,此时已经有了少女丰盈妩媚之礀。这一身儿衣裳,更是显得肤色莹白如雪,容貌艳若牡丹。   见她发问,黛玉也就笑着答道:“也没什么,只是和往常一样,看书写字,有时要帮着母亲看着保哥儿。”   “林姐姐越发能干了。”探春笑道。   “正是呢,不知道明儿哪个做了我们林姐夫,可就是有福气的了。”湘云挤在宝钗身边儿,朝着众人挤眉弄眼道。   黛玉听了这话,只羞得满面通红,起身往湘云那里抓过去,嘴里道:“云丫头你竟是舀我来取笑?我再不能饶了你!”   湘云只绕在宝钗身后,将宝钗挡在身前,自己探出头去笑道:“偏说你偏说你!横竖你也打不到我,有宝姐姐呢!”   迎春几个笑了两声,恐黛玉脸上下不来,忙都拉着劝。黛玉红着脸不依,跺脚道:“你们快闪开,我若是饶了她,她越发上脸了!”   湘云看迎春拉不住黛玉了,吐了吐舌头,转身朝门跑去。门口站着的两个婆子忙叫道:“云姑娘小心些,别撞上了!”   说时已经晚了,湘云一门心思往外跑,又要回头看看黛玉,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外头恰好进来了人。湘云不妨,一头撞到了那人身上,直撞得他“哎呦”了一声。   黛玉也愣住了,等帘子掀起来,却是宝玉。   宝玉揉着心口,诧异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湘云站住了身子,笑弯了眉眼,脆声道:“阿弥陀佛!爱哥哥,你可真真是救星了!快来救我,林姐姐要打我呢!”   宝玉看了看黛玉,见她两颊绯红,双眸水润,说不出的一股风流婉转,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只叫人挪不开眼。   宝玉伸手抓住了湘云,笑道:“林妹妹性子再好不过,定是你淘气了。林妹妹快来,我抓住她了。”后边却是对着黛玉说的。   湘云撅起了嘴,翻眼道:“就知道你和林姐姐要好,我再不敢了!”说着,甩开宝玉的手气鼓鼓坐下。   黛玉也不好再闹,只好岔开话题问宝玉:“你这会子又做什么来了?”   “哦,老太太说前头开戏了,叫你们过去呢。”   宝钗起身拉起湘云道:“咱们往前头去罢,叫老太太太太们等着终究不好。”   黛玉的目光一低一抬间,便见她与湘云两个,一个颈间挂着一只晶莹灿烂的金锁,一个腰间佩着一只文彩辉煌的金麒麟。   又看看宝玉腰间的通灵宝玉,不由得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一只金锁一只麒麟,林妹妹……啥也没有…… ☆、第七十六回   却说宝钗拉着湘云意欲往贾母等人前头去,忽然一眼看见黛玉有些怔忡的一瞬。顺着黛玉目光看去,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儿莫名的得意。      宝钗这段儿日子过得并不舒心。自从皇商的差事被革了,薛家的买卖是一日不如一日。薛姨妈又气又急,身子也不大爽利,时常得要宝钗帮着料理家事,查看账册。      宝钗看着自家情形越来越不济,心里虽然着急,却也无奈。她一个姑娘家,轻易连院子都不能出去,便是再有能为,又能如何?只得打着精神安慰母亲劝导哥哥。      只是她心里另有一事堵着,直如一座山似的压着她心里难受,却又不好与别人说,只每日里自己强忍着。如此一来,原本圆润妩媚的一个女孩儿,几日间便消瘦了些。      薛姨妈如何不知女儿心事?她原也打了那让女儿飞上枝头的主意,虽然自家乃是商贾出身,但是一想到女儿的容貌性情,再加上自己家里的财势,又有哥哥王子腾和姐姐王夫人这两条助力,想来那出身略低了些的缺憾也足以弥补。      谁知道自己那个孽障薛蟠竟是捅下了那么大的篓子呢?      皇商的名号一没,薛家可就只是个普通的商户人家而已。这样儿宝钗就算能进宫,可也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宫女,须得去端茶倒水地伺候别人。宝钗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薛姨妈哪里舍得让她去吃这样的苦头?再者就算苦能吃下,那一个没有背景的女孩儿能熬得出头么?      因此薛姨妈左思右想之下,终是狠了心,要为女儿谋个稳妥的出路。      宝钗原不想顺着母亲的意思行事,无奈薛姨妈语重心长地劝道:“我知道你心高,头几年你父亲还在的时候,又是怎样教导你来着?那时候你父亲病重,特特嘱咐了我,不要顾着眼前,须得为你多做打算。你生就了一副好相貌,又是知书识字聪慧伶俐的。我们也想着为你铺条道儿,将来若是你有造化,也好看顾些家中。      “只是你哥哥不成器,帮扶不了你不说,反倒累了你。如今你岁数也不小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好歹也该看好了亲事儿。我如今倒有些后悔了,若是先头儿的时候没那么高的心思,或许你……唉!”      说着,薛姨妈便落下了泪来。      宝钗低着头,脸色苍白,见母亲哭了,强忍着心里的伤感为母亲拭泪,轻声道:“妈别说了,女儿都是懂的。只是……只是我心里……”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只心疼得薛姨妈一把搂住,哭道:“好孩子,你快别哭。听妈细细跟你说。”      宝钗倚在母亲怀里,听着母亲的打算。      “咱们家里现下的情形,妈不说你也知道。如今再说进宫的话,哎……妈原本也舍不得你去受苦,不说别的,单说你那热毒之症,若是宫里犯了可怎么着呢?因此我想着,与其去宫里熬着,不如给你找个稳稳妥妥的亲事呢。      “咱们在这里住了几年,我冷眼瞧着,宝玉实在是个好孩子。人长得那个样儿,又是上进的。亲姐姐是宫里的贵妃,亲哥哥又是进士出身,还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家呢?      “说句实话,如今咱们家和你姨妈家里,唉,是有些匹配不上的。若是没革了差事前,好歹还带个‘皇’字,也倒还使得。现下里却要好好谋算谋算才是。幸而你姨妈喜欢你,况且但凡结亲,也要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咱们家里除了不是公门侯府,可也有一样儿她们没有的。      “你知道你姨妈家里如今正建着园子。你姨妈的性子我最是知道,那是极爱面子的,再一个就是爱钱了。这回出了银子来为娘娘省亲,只怕已经搂心攥肺了。我想着……”      宝钗辗转了几个晚上。她从金陵到京城来,固然有着哥哥打伤人命的缘故,更多的是安心要在日后一展其才的。她一向自视甚高,自从到了荣府后,眼见着三春姐妹并史湘云几个都是公府的小姐,无论容貌才情却都被自己压了一头,面上虽是不显,心里却难免有些小小的得意的。      直到看见了黛玉……      宝钗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黛玉是有些嫉妒的。尚书的父亲,公府出身的母亲,她人又是生的轻灵婉约。相处虽短,可那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思却是半点不输于自己的。      再想到宝玉素日所为,处处在小节处顾着护着黛玉。凭什么?      眼瞅着黛玉见了自己颈间的金锁有一瞬间的恍惚,宝钗心情登时大好,面上笑容愈发温婉端庄了几分,拉着还在朝黛玉扮着鬼脸的湘云抬步就走,“快些罢,省的老太太她们等得心焦。”      因为没有外客,贾母便命人将酒席摆在了花厅里。这里老太太高坐首位,女儿贾敏、史家的两位夫人、薛姨妈等依次坐在两侧。贾母身边儿又另设了两张长几,乃是预备着给几个孙女儿外孙女儿等人的。另有邢夫人王夫人陪坐,李纨凤姐儿只站在贾母身后伺候。      说笑间黛玉宝钗等人已经过来了,宝玉却是没有跟着。      贾母看见黛玉,笑呵呵地招手叫她过去。黛玉忙走了过去,又给在座的长辈们见礼。      史鼎夫人拉着黛玉的手,啧啧赞道:“有日子没瞧见了,竟是出落得越发好了!”又笑向贾母贾敏道,“这样好的孩子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夸了。到底是林姑太太j□j出来的姑娘,很有姑太太当年的风范呢。”      贾敏微笑道:“表嫂快别夸她了。玉儿这孩子也是个左性的,她父亲又惯着,我说了多少回,还和我闹小性儿呢。我倒是瞧着史二姑娘好,人长得好,又温厚,也是个有福的孩子呢。”      史鼎夫人听贾敏夸赞自己女儿,眉眼间掠过一丝儿得色,又是几句自谦。      贾母笑吟吟地叫众人坐下,又道:“你们不必谦让,只听我安排就是。”      一时众人坐下,看戏吃酒。又有贾珠贾琏等人进来献酒,于是满席上迎春宝钗黛玉等人都起身了。      贾琏执壶,贾珠捧杯,宝玉等人只跟在他兄弟二人身后行事。      如今贾琏依旧管着荣府的事情,他本就是大房的,人又八面玲珑,因此在京中一干世家子弟中很是吃的开。贾珠前些日子升了两级,成了翰林院修撰。      贾母瞧着这兄弟两个一个瞧着伶俐,一个瞧着文秀,只喜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好,好!都是孝顺的孩子!”      贾珠贾琏二人相视一笑。贾母这里又看见了站在贾珠身后的宝玉,见他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儿绯红缎面儿绣金梅团花儿纹的罩褂,里边儿是云白软绸阔袖儿滚回字纹兰花长衫,越发显得人如芝兰玉树一般。      只是,腰间惟一根五色丝绦结成的如意绦子,日常配着的通灵玉,却是不见。      贾母心里先是一惊,随即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宝钗湘云二人,忽又笑了。      近来府里头下人们乱嚼舌头,说什么“金玉良缘”的话。她听了虽是恼怒,却还是给了王夫人一些面子,并没有说什么,这是指望着她能出面呢。      不想二太太中了邪似的,只不理论。更可笑是那云丫头,平日里被宝丫头笼络着也就罢了,如今也不知道发了什么昏,竟也成日家挂着个金麒麟了!      所以贾母如今不大爱去接了湘云过来。      冷眼看着宝钗湘云两个坐在那里低声说话,一个大红一个粉紫,一个爽利一个端庄,瞧着真真儿是一对姐妹花一般。      “宝玉,你哥哥们给我倒了酒。你也不许偷懒,只从你姨太太起,一桌桌挨个儿斟过去,都要斟满了才好。”      宝玉忙应了,果然要了一壶温酒,从薛姨妈开始,次第斟酒下去。史鼎夫人等都笑说不必,贾母也笑道:“原是他该的,只叫他斟去。”      瞧瞧席上众人除了几个姑娘并李纨凤姐儿两个外,都倒满了。贾母又道:“连你嫂子姐妹们都给倒上,她们这半日也怪辛苦的。”      宝玉便笑道:“这倒没什么,我这就去倒。只是姐姐妹妹们都喝烧酒罢?”      黛玉离他甚近,怎会看不清他身上的玉不见了?当下抿了抿嘴,宝玉倒上酒来,也没有说话,只和众人一起端起了酒杯。      王夫人坐在下首的圆桌上,看着宝玉一路斟过酒去,再想起方才贾珠,心里甚是得意这两个儿子的出息。瞧着宝玉站在长几前替几个姑娘倒酒,那林丫头只管笑着接了,云丫头却是手里比划着端起了杯子来就着酒壶,宝丫头笑着点头时候又微微前倾了一□子,不由得心里比较了起来。      近来老太太时不时地透出些要给宝玉结亲的意思,并且暗示着要亲上做亲。可是在王夫人看来,宝玉那是世间再有福不过的孩子,虽不承爵,可却是实打实的贵妃胞弟。黛玉宝钗湘云,这几个女孩儿各有好处,可也都有些不足。      像那林丫头,家世是好的。尤其她父亲林如海如今是户部尚书,那是二品大员了,又还兼着教皇子读书的差事,日后对宝玉,那可是相当大的助力。可自己不喜欢林丫头,那孩子身子骨一瞧就是不结实的,又有些清高,将来可不一定能够替宝玉管好了家。      云丫头就更不用说了。史家就算是一门双侯,可架不住她自己是个没父母的。况且人还有些疯疯癫癫的,没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      要论起人物性情,还得说是宝钗让她满意,跟自己又是亲戚,以后定是能跟自己一条心。可惜了,她出身低了些,又有个那样能闯祸的哥哥,日后会不会牵累了宝玉?      不过自己妹子也是有些昏头了,没事儿弄个劳什子的金锁做什么?还叫那宝丫头大大剌剌地挂着,也不怕被人笑话了去!      一想到这个,王夫人心里就有些膈应,总觉得自己妹子算计了自己。可到底是亲戚,她一时也不好说些别的。再看了薛姨妈打着替娘娘出把子力的旗号,送来了银子,王夫人便彻底没了气。      不过,她还没有到一定要让宝玉去跟宝钗定下来的意思。      拈起一块儿杏仁核桃肉,眼睛看了一眼站在贾母身后布菜的李纨,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了长评,梅子忽然感到汗颜……明天休息,梅子码字更。 ☆、第七十七回   荣府众人忙乱间,省亲别墅已经建完。里头一应的帘幔罗帐,桌凳几案,床榻隔扇,已经按着尺寸大小或是采买或是打制完了,再有各处亭馆轩榭所需的摆设玩器书画等物也都陆续有了。又有那些个鸟雀珍禽等也都养着好了,小戏班子也能唱出几出戏来,贾母又带着王夫人等看了一次,贾赦贾政等又看了,再无一丝儿疏漏,方才上折子祈请贵妃省亲。      皇帝依旧是准了来年正月十五贵妃省亲。因此整个儿荣府里头愈发忙了起来,便是连年也未曾过好。      宝玉经历过的,先前一次并未放在心上,却也知道那省亲别墅修建起来极是耗费银钱,掏空了整个儿荣府的家底儿。如今他暗地里也问过贾珠,贾珠看着他十分诧异:“如何就到了你说的地步?有多大锅,便下多少米。岂能就这么着损了府里的根本?”      宝玉顿时默然。其实细算起来,这次修建省亲别墅,外边儿的事情多是贾珠贾琏两个把关着。无论采买用料,还是延请匠人,都是仔细规划遴选的。因着银子有限,王夫人手里恨不能一两银子分作几瓣儿来花,竟是丝毫不肯浪费。再一个贾琏凤姐儿夫妻两个并李纨都是精细的,每日里逐项对账,那些个捞好处吃油水儿的奴才胆子再肥也不敢十分糊弄。一番推算下来,竟是省下了不少的银子。      原本薛家这次造园子也算是出了力气的,王夫人本打算在元春省亲之时将薛姨妈宝钗带了给元春瞧瞧,又不好自作主张,便回了贾母。      谁知道贾母沉默半晌,方两手整了整自己额上勒着的玄色攒珠儿抹额,温言道:“娘娘省亲,为的是何来?亲戚间再好,没个不分什么事情都要搅到一起的。你瞧着林家也在京里,史家也在京里,你娘家王家京里也有人,算起来这都是娘娘的亲戚,若是叫了薛姨太太过来,那另外几家子是叫是不叫?若说都叫了来,也没这个道理。凭着娘娘多高的位分,没有将所有亲戚都折腾了的。再者,娘娘多年未曾归家,心里定是喜欢多多地看看家里的。因此我想,还是算了为好。姨太太也并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这回莫不是你自己的想头?”      王夫人被堵得心口发疼,却还只得陪着笑脸,唯唯称是。又叫贾政知道了,虽不至于喝骂,却也劈头盖脸一通说辞,恼得王夫人省亲之前卧床几日,直嚷着头疼心口闷。      因此上元春省亲那日,除了贾家的人外,亲戚人等都没有一个。      省亲之日众人如何早起,如何妆扮,如何阖府人等在外头迎接贵妃銮驾,元春又是如何元宵夜归宁不提。单是省亲之后,贾府众人便都脱了一层皮似的,原先紧绷着的弦儿骤然松了下来,一连几日从主子到奴才都是筋疲力尽恹恹昏昏的样子。   别人都能歇着,惟有宝玉不行。如今贾政打定了主意要让他秋天里下场,林如海也觉得可以一试。因此二人与宝玉定的功课越发紧了些,每三日一题,贾政看完了林如海批,搞得宝玉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这一日来至林府,林如海却是正在会客,他便一径往了书房里头去,拿了林如海划定的文章摇头晃脑读着。      若是先前,他最是厌恶这些八股文章,不是贾政逼得紧了再不肯看一眼的。如今倒是觉得,这八股文章里亦有那好的,或是辞藻华丽或是平和沉稳,或是见解独到或是针砭时弊。      当今圣上喜文人广开言路,宝玉看那前科一甲的策论,却是针砭时弊言之有物的,说一声激扬文字也不为过了。宝玉看得心血澎湃,颇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摊纸研磨,饱蘸了浓墨,吸气提腕落笔行文,一气呵成。放下笔来自己读了一读,自认为文辞立意无一不精,不由得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了文章在眼前,踱步念着。      书房门被打开,宝玉扭头朝后看去,林如海站在一人身后,神色恭谨。那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双目微深,面色清冷。身上虽只是穿着青色锦袍,然衣摆袖口等处无不是精细,看着便绝不是普通人。况且,能让姑父这个前科探花如今的二品尚书如此恭顺的,天底下能有几人?      “咦?竟然是你?”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宝玉这才看见,那人身边儿还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两人眉宇间很是相像,想来是父子。那少年微微扬起下巴,“上回你骑马就跑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林如海吓了一跳,竟不知宝玉何时得罪了眼前的少年。      微一皱眉间,那男子已经“哼”了一声,少年当即不说话了。      宝玉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来人身份没有明说了,他也不知该用何礼参拜。      林如海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那人脸色,见他微微颔首,忙看向宝玉:“快参见万岁。”      宝玉大惊,忙伏地叩首,口称:“草民贾宝玉见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人“嗯”了一声,身后一个白净面皮儿的立马上前一步,细声细气道:“起来罢。”      宝玉爬起来,微躬了身子垂首而立,心里砰砰直跳。他竟是在林姑妈家里见着了皇上?这若是说了出去,只怕都没人信!      “你是荣国府的人?”皇帝神色瞧着虽是极冷的,声音倒是好听。      宝玉忙又将头垂的低了些,“是。”      “如此说来,是贾妃的兄弟了。”皇帝点了点头,贾元春虽然上位手段不大光彩,好歹算是个聪明的。上回忠顺借着蒋玉菡之事发作了薛家,贾家倒是拎清了没往里头搀和,最终还是王子腾出面走动方才保下了薛蟠。      这些老臣世家一向同气连枝,贾史王薛四家更是彼此联络有亲,再加上那江南的甄家,关系网盘根错节。细算起来,贾家原本就是分了两府的,宁府的从贾敬起,到现在的贾珍,一个光想着成仙得道,一个只想着投机取巧,墙头草一般的。倒是那荣国府,贾代善的两个儿子平庸,没什么能为。倒是二房贾珠二甲出身,听说在翰林院里也一贯低调,倒是个明白人。      瞧瞧眼前的宝玉,海蓝色外袍,秋香色织锦长衫,腰间一根玄色绦子,年纪看着比大皇儿略大了些。方才在外头听他念着什么,也听不大真着。      “林卿,这孩子如今是跟着你念书呢?”      “回皇上,宝玉先前是拜了徐籍徐先生为师。后来徐先生起复,往外省任职去了。恰好赶上微臣进京,也便无事时候过来,若有文章臣便帮着瞧瞧。说是弟子,倒也不为过。”林如海笑道。      皇帝点头,又命宝玉将方才所做的文章拿来。宝玉忙双手呈上,那跟着的内侍便接了,又呈与皇帝。      皇帝看了一遍,又抬眼看了看宝玉,随手将文章递给了大皇子。      大皇子看了,眼中却是闪过惊讶之色。      林如海在外边原也听见了宝玉嘟嘟囔囔,偶尔一两句入耳,听着倒也是平日里难得的。他对宝玉还算是有几分自信,因此并不如宝玉那般紧张。看他略带了丝儿不安看向自己,便安抚地颔首。      宝玉暗中吐了口气,勉强平复了自己跳的快了些的心口。      皇帝虽是有些惊讶宝玉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文章,却也不会将这个如何放在心上。倒是那大皇子,轻轻拽了拽皇帝的袖子,看了眼宝玉。      皇帝会意,却不置可否。      宝玉这边儿晕晕乎乎回了荣府,想起来自己今日经历,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腿,觉得有些疼了,方才清醒了过来。他倒是想着与人说一说,只可惜林姑父嘱咐了,万不能叫人知道了皇帝微服出宫的事儿,被人知道了不是玩儿的。因此,宝玉只得忍住了。      谁料没过了两日,忽有内侍来了荣府传旨,命贾政携宝玉入宫觐见。      荣府里众人不知何事,若是与元春有关,断没有传了他父子二人去的。若是无关,贾政如今已经是致仕了的,又有何事要他去见皇帝?       ☆、第七十八回   荣国府里头最近喜气洋洋。没别的原因,他们家里的宝二爷,如今被皇帝钦点为大皇子的伴读了。      要说起这位大皇子,那是皇后嫡出。谁不知道当今皇帝跟皇后少年夫妻,多年来恩爱有加?大皇子更是夫妻二人头一个孩子,如今十二岁了,深得皇帝喜爱。更值得称妙的是,皇帝至今不过四位皇子。除了这位大皇子外,另有三皇子四皇子都是皇后所出。唯二皇子乃是贵人周氏所出。周氏虽也算是宫中的老人儿,只是她性子一向骄纵,皇帝并不如何喜爱,因此位分不高,还不及后来居上的元春。      皇帝尚未登基之时,兄弟几个朝堂上下明争暗斗,大皇子年纪虽小,却是自幼聪慧,极会讨人喜欢。又常有惊人之语,因此如今的太上皇当年的皇帝那是十分看重的,甚至一度有要将这个皇孙养在宫中的想法。      可以说,皇帝能得上皇禅位而登基,自身能力除外,这位大皇子也是功不可没。      宝玉被选作大皇子伴读,让整个儿贾家都十分之兴奋。这算是继元春省亲后荣府最为荣耀之事。      不但贾政等人,便是贾母,也不禁有些喜形于色。      惟宝玉不为所动,只每日里按着点儿地进宫,按着点儿地回府,并不见如何得意。      林如海很是赞赏宝玉这种态度。私下里又与贾政贾珠两个说过,如今荣府里出了一个贵妃一个翰林,还有一个皇子伴读,实在不宜过于张扬了。      好在荣府这边儿贾赦虽有些不着调,但贾母的话还能听。贾政将林如海的意思与贾母说了,贾母深以为然,转头又向贾赦厉声吩咐了,不许他借着如今府里的势头去到处惹事。      却说王夫人这里,二子一女皆有出息,一时间在荣府里地位大涨。便是出门应酬,许多诰命也对她热络了不少。之前她虽是荣府里的内院当家 ,无奈贾政并不是个承爵的,本身又只是从五品小官儿,连个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因此王夫人在京中一众官宦女眷中是很有些尴尬的。现下里好了,女儿贵妃,大儿子翰林,小儿子皇子伴读,那都是前途无量的。王夫人志得意满之余,便是看着贾环,也顺眼了不少。      这一日薛姨妈带着宝钗往王夫人这里来说话,才一进了屋子便看见王夫人坐在炕上,正指挥着丫头们找东西。      “呦,姐姐这是在找什么?”      王夫人见了她们母女,忙让了坐下,又命金钏儿出去倒茶,叹道:“妹妹你瞧,我这里乱糟糟的。这不是么,过两日又是进宫请安的日子。我这里想着,还收着两株老参,正合给娘娘带过去。谁知道就是记不得放到了哪里。”      又指着底下几个丫头道,“往日我就说过,这伺候的人多了,可就哪个都不经心了。”      金钏儿端了茶进来,薛姨妈喝了一口,看了看宝钗。宝钗会意,便笑道:“姨妈,我听哥哥说,昨儿我们铺子里倒是得了几支好的人参。原是往北边关外去办来的,都是好的。况且这个东西原也有药性,时候长了恐就失了其用了。既然咱们这里有好的,不如且先拿了来,送给娘娘用。”      “我的儿,这可使不得!”王夫人笑容满面,拍了拍宝钗的手,“你们家里那也不是白来的。”      薛姨妈笑道:“我说句话,不怕姐姐恼了。这算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家里别的没有,这些个倒也不缺。姐姐就别客气才好。再说,这也是我心疼娘娘的意思。”      宝钗也笑道:“姨妈就别客气了。且叫金钏儿姐姐她们收拾收拾屋子里头,我和莺儿回去拿了人参便送过来。”      说着,起身带了莺儿匆匆回去。      王夫人从窗户中间儿的一小块儿玻璃往外看,见宝钗的背影出了院子,才回头与薛姨妈赞道:“宝丫头真真是越发地出挑了。不是我当着妹妹面儿说,比我们府里几个姑娘都要强些。”      “姐姐知道,我那蟠儿是个讨债的,成日家就会惹祸。多亏了有宝丫头在我身边儿,只是,”薛姨妈拭了拭红了的眼角,“这孩子命苦,纵有千般好处,耐不过我们如今……如今丢了祖上的差事,生生地断了这孩子日后的造化。我这里一想起来宝丫头,心里就跟热油煎着似的。”      王夫人闻言眼皮儿一动,端起茶来,轻轻撇着茶叶,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妹妹也别心焦。蟠儿再怎么样,也是宝丫头的哥哥,凡事儿越不过他去。妹妹倒是该先替蟠儿打算打算才好。”      薛姨妈叹了口气,“姐姐,我们家里如今没了内府供奉的差事,说起来名头就不如先前响亮。宝丫头再好,日后也是别人家的。蟠儿又是那么个样子,我心里想着,必得找个懂道理会管家,能劝得了蟠儿的才好。只是,唉……”      王夫人安抚地朝薛姨妈笑道:“你也别过于心急了。要我说,如今蟠儿年纪也不算太大,妹妹且慢慢打听着,到底是一辈子大事儿。况且,兴许日后,你们家里的差事又能回来了也未可知。”      薛姨妈眼中精光闪过,又拭了拭眼睛,看着王夫人,蹙眉道:“姐姐,你也知道,大哥如今不在京里,这也没法替我们走动。还不知哪个年月才能回来……”      王夫人方才最后一句话出口,便知说错了。忙接口道:“我倒是求过娘娘,只可惜,宫里的规矩竟是严得很。嫔妃宫眷再不许说这些与前朝有关的事儿。娘娘说起来,也是觉得无奈的紧。”      薛姨妈十分善解人意,“自是不能叫娘娘为难的。”      说话间宝钗已然回来了,随手将锦盒交给金钏儿,便坐在了薛姨妈身边儿。      金钏儿将手里的锦盒打开给王夫人看,王夫人见里边不但有人参,还有一大包子燕窝。      “听人说这是极好的血燕窝,最是养颜的。知道娘娘那里也不缺了这个,只是我们一点儿心意罢了。”      王夫人笑着点头收下。      这里说着话,外头便有丫头道:“太太,老太太那边儿传饭了。”      薛姨妈母女起身便要告辞,王夫人忙道:“何必急着回去,妹妹就在这里吃饭。”      薛姨妈笑着辞道:“姐姐这里忙得很,哪里就能够好生吃顿饭了?我若是在这里,姐姐难免还要顾着我。我家里也还有些事情,倒是先回去了,一会儿若是闲了再来。”      “既然这样,妹妹且自己回去。叫宝丫头跟我一道儿往老太太那边儿去,横竖她在家里也无事,多与二丫头她们说说话,也免得闷。”      薛姨妈答应了,自己带着丫头回了梨香院。宝钗便亲手扶着王夫人,往贾母这里来了。      邢夫人李纨凤姐儿迎春等人已经在贾母跟前伺候着了,王夫人进门儿给贾母问了好,笑道:“方才我妹子在我那里,竟是来的迟了些。老太太勿怪。我带了宝丫头来给老太太请安。”      说着,宝钗又上前给贾母请了安。      贾母笑吟吟道:“宝丫头,你母亲可好?”      “母亲好,多谢老太太想着。”      今日宝钗穿着粉红绣金交领褙子,青莲色百褶裙,乌黑的头发挽了弯月髻,上头一支赤金凤点头垂珠钗,两只红宝石的坠子挂在耳上。整个儿装束既娇艳妩媚,又不失了她往日的端庄。      贾母一向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见了宝钗如此妆扮,纵使不大喜欢她颈间挂着的金锁,也不免心里感慨一番“若论颜色,宝丫头确实堪称这些个女孩儿里的头一个。只可惜了出身低些,又有那么个哥哥。”      早有探春拉了宝钗挨着三个姐妹坐下。凤姐儿便命人摆饭。一时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李纨都站在贾母后边儿伺候着,迎春几个姐妹并宝钗都陪着贾母吃了饭。贾母瞧着桌子上边儿花朵儿一般的四个姑娘,笑道:“我最是怕冷清。吃饭时候多多的人才好吃。”      凤姐儿正替贾母布菜,听了这话笑道:“老祖宗这话说得是,要不人都道是抢着吃饭才香甜呢。依我说,不如过两天把林妹妹也接了过来,云妹妹也接了过来,才更是热闹呢。”      贾母道:“凤丫头说得对,明儿打发人去接了那两个丫头过来说话也好。大太太二太太。”      邢夫人王夫人忙应了一声,又听贾母道,“如今你们两个也是诰命,眼瞅着琏儿珠儿几个都是有出息的。日后也不必天天在我这里立规矩了,这些年也辛苦过了。往后,倒是照应好你们老爷,管好了院子里的事儿罢。”      王夫人忙道:“在老太太这里伺候,原是我们应当应分的,也是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怎么说是辛苦呢?”      邢夫人也跟着辞,贾母摆手道:“规矩是给外人瞧的,平日里就是这样罢。况且还有珠儿媳妇琏儿媳妇呢,再有她们姐妹在我这里,也很热闹了。眼瞅着咱们府里越来越兴旺,日后事情必是不少的。咱们娘们儿不得出门去为家里争光添彩,可这日常与人来往琐事里,也不能失了半分儿礼数。竟是不必外头的爷们儿省心呢。行了,各自回去罢。”      宝玉这些天觉得,跟在大皇子身边儿读书倒是不错。宫里藏书不少,大皇子又是当今嫡长子,身份贵重,几个太傅都是饱学方正之人,宝玉觉得几日下来,受益匪浅。      他不是大皇子唯一的伴读,除了他外,另外已经有个伴读跟在大皇子身边近一年了,也是个与宝玉年纪相近的。乃是已经致仕的原吏部尚书白予望之孙。      宝玉先前觉得大皇子身上多少带了些嚣张跋扈之感,接触了几日下来,倒是另有改观。      大皇子的确聪颖有加,很多事情却是见解独到,往往一针见血。倒不像是宫中长大,反倒是很有些阅历的样子。      这些尚在其次,叫宝玉头痛的是,这位大皇子似乎对自己太过关注了些,时常问些叫宝玉摸不着头脑的话出来。      比如前儿个,宝玉正坐在那里写着先生布置的功课,大皇子写的快,便拖了椅子过来宝玉这边儿,托着下巴问:“上好的胭脂膏子怎么淘制?”      若是从前问这话,宝玉定是引为知己,如何选择花色,如何淘,如何蒸,什么样的花儿出来的粉膏颜色鲜亮气味芬芳,那没有大半日说不完的。不过这辈子自己就没弄过这些个东西,怎么大皇子倒问上了?      宝玉心里疑惑,却还是恭敬答道:“不知。”      大皇子脸上失望,眼珠子一转,又问了一句:“你们家里修的省亲别墅听说不错,哪天带我去瞧瞧?”      宝玉无奈,放下笔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作者没话说……捂脸 ☆、第七十九回   却说大皇子因要宝玉得空儿了带着他往元春省亲的园子里头去逛逛,宝玉哪里敢应下来?大皇子虽然如今没有太子之名,可是瞧着皇上的架势,那完全是按着太子来培养的。自己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勾着这位爷往外边儿跑啊。若真是出了点儿什么乱子,阖府人都得赔进去!      “殿下,不过是个普通的园子罢了。论富丽论清雅,都并不是很出色的。”宝玉无奈道。      大皇子眨眨眼,倒也并未坚持。宝玉看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因此不悦,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高兴地太早了些。      天气渐热,到了夏至这日,朝廷放大假,全员休沐。一大早儿起来,宝玉便觉得心里头有事儿似的,连带着眼皮儿都跳。晴雯几个看他捂着眼,都赶着问是怎么了,宝玉皱眉道:“不知道怎么的,眼皮儿老是跳。”      晴雯过去瞧了瞧,笑道:“有个法子,只用块儿碎纸贴在眼皮上,管保就好了。”      宝玉脑子里想像了一下,摇头道:“算了,由着它跳去吧。贴那么个东西像什么样子。”      梳洗过了,便先往外边儿书房里去寻贾珠。一时贾珠贾琏贾环贾兰等男丁都到了,方才又去贾赦的院子里,老少三辈爷们儿一块儿往宁国府里头祭了祖宗,方才回来给贾母请安。      因为有些日子宝玉没在贾母跟前凑趣了,贾母便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回去,只道:“留下宝玉和二丫头几个在我这里就是了,你们各自回去吃饭。天儿也热了,不必在这里拘束着。”      不多时摆上饭来,却不是贾母惯常吃的,乃是几碗银丝细面,另外配着几样很是精致的小菜。      鸳鸯指着桌子说道:“这几碗都是今儿厨子新做的,这碗莼菜肉丝面汤头儿挺鲜的,那碗面是用大骨头吊了高汤焖出来的,怕吃着油腻,也没敢多加油。这边儿的清汤面,还有蟹黄面都劲道,有咬劲儿,怕是老太太不大得用。因想着素日里头老太太也不爱吃面,就只做了这几样出来应景,厨房里还有裹好的素馄饨预备着。”      贾母笑道:“就是一顿饭罢了,应应景也好。”      鸳鸯将莼菜面端到贾母跟前,宝玉自捡了一碗焖面来吃。迎春几个都不爱吃,只吃了几口,果然是应应景而已。      贾母见宝玉吃得很快,忙道:“鸳鸯去给宝玉倒茶!宝玉,你慢些!今儿又有事情不成?”      探春疑惑道:“不是休沐么?”      宝玉胡乱吃完了,又漱了漱口,才道:“这些日子总没往姑妈家里去。老爷的意思,让我趁着有空儿做出两篇文章来,送到林姑父那里去呢。”      听了这话,迎春几个倒是不理会,贾母却是有些个动气。“你这些日子都在大皇子跟前伺候着,想也是战战兢兢的。好不容易赶上今儿个,还不叫你歇歇?大热天的,倘或挤兑坏了怎么样呢?你只管在我跟前,我自跟你老子说去。”      宝玉吓了一跳,忙起身来笑着劝道:“也没什么累的。老爷也是为了我好。”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朝着几个姐妹使眼色。      探春最是机巧,站起来跟着劝了两句,又有宝玉插科打诨,贾母方才不气了。只是不免要嘱咐了宝玉当心身子的话。      宝玉好容易从贾母院子里头出来,往外书房去了。茗烟儿早就候在那里,因着天热,书房里预备了一只硕大的冰盆来镇着。宝玉坐在窗户前头,静静地看了会子文选。忽而想起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黛玉了,心里不免惦记,不知道她这些天里头可有没有好生吃饭,住的地方热是不热?      胡思乱想了一通,回过神来,又暗道自己愚笨。林家姑父姑母对黛玉视若明珠,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好的,哪里会在热天里委屈了她?      正东一头西一头地想着,茗烟儿进来了回话:“外头有人找呢。门子问是谁,只说二爷出去看了就知道。”      宝玉纳罕,能是谁呢?      放下了手里头的书忙起身往大门来,见了门口儿站着的几个人,惊得一口气堵在嗓子处儿,上不来下不去——前头那个云白宫纱绣浅绿兰草纹,腰间系着云龙佩,脚底踩着小朝靴的,不是大皇子却是哪个?旁边儿的,自然是最喜欢跟着大皇子闹腾的白文惠。      大皇子看他出来,笑眯眯道:“如何?到底被我寻到了。这还不让我进去么?”      宝玉吸了口气,这人到了门口,也断然没有拦着不叫进去的道理。只是……      看看大皇子身后那有限的几个人,宝玉心里着实犯了嘀咕。就这么伶伶俐俐地出来了,也不怕被人钻了空子?      “宝玉,你看什么呢?”大皇子依旧是笑脸,“别瞅了,你看不见的。”      因在府外,宝玉也不敢贸然行礼,只得将人先让到了里头,又叫过茗烟儿来附耳说了两句。茗烟儿眼睛瞬时就直了,往二门处跑着的步子都不稳当。      不多时,内院里一阵脚步声,贾赦贾政两个打头儿,贾珠贾琏贾环贾兰四个跟着,都是一溜儿小跑着迎了出来。      贾赦正在跟姨娘喝酒取乐,猛然听见皇子来了,着实受惊不小。连外头的袍子都没得系好了,跌跌撞撞地就跑了出来。半路与见了贾政,也没比他好多少。      眼瞅着众人要跪,大皇子忙摆摆手,“我就是无事前来逛逛。前几天跟宝玉说过了的,贾将军(指贾赦),政老,不必多礼了。”      话是这么说着,贾赦几个哪里敢就真的不见礼?只是没敢跪下,都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让了大皇子进去。      奉茶已毕,听闻大皇子是为了看园子来的,贾珠忙叫人往府里头各处说了,不许人四处走动,以免冲撞了大皇子。      里头贾母等人也都得了信儿,邢夫人王夫人匆匆赶到贾母那里。王夫人自觉大皇子是因与宝玉交好而来,面上一反平日里的木讷无波,笑得很是欢畅。李纨凤姐儿离着近的都已经在了,满屋子里头都是喜气洋洋。      凤姐儿向来会说话,这个时候怎么会不凑趣?也不落座,只站在屋子中间儿笑道:“我就说嘛,果然宝玉是个有福气的。这才多大,就能跟皇子跟前挂了号。要不是看他是个好的,大皇子又岂会来咱们府里?”      贾母笑得眼睛眯着,连连点头,“凤丫头说得很是。宝玉确实是个好孩子。”      又对王夫人道:“先前你们还老担心着宝玉不争气,如今瞧瞧,可是不是?”      “都是老太太教导的好。”王夫人喜气盈腮,面上十分有光彩。思忖了一下,问道,“老太太,您看,咱们这些个人用不用出去拜见?”      贾母经历到底多些,看看底下坐着的邢夫人等,脸上竟是都带了些兴奋的,心底叹口气,“皇子不比别人,岂能轻易就这么出去见?若是大皇子传了咱们,自然得去拜见。若是无传,都在我这里,不要轻易往外边儿去走动。”      众人都起身恭敬称是。      此时正值夏日,花草繁茂,碧树如荫,省亲园子里头景致确实不错。让贾赦等人散去了,大皇子只叫宝玉陪着转了一圈儿,很有兴致地将园子瞧了大半个。园子远不如前世的大观园那般宏伟富丽,里头广植树木,又引了活水入园。因想着黛玉前世爱竹,宝玉又特向贾珠建议移了不少名品进来。因此,园子中这个时候倒是绿荫森森,竹响飒飒,不失为一处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大皇子赏玩了一番,终于尽兴。宝玉拉了白文惠到一边儿,轻声劝道:“大皇子身份非比寻常,还是早些回宫去为好。他出来皇上知不知道?”      白文惠亦是压低了声音:“放心放心,出不了事儿的。这位打小儿就爱这么着,皇上也并不管的。外头有人跟着呢。”      宝玉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大皇子过来拍拍他肩膀,“行了,都说你家里园子不错,我这不是觉得新鲜吗?这也就回去了,看把你吓得。”      宝玉不敢说别的,恭恭敬敬地跟着白文惠一起,将大皇子送回了宫里。      待得回来,才一进府,便有赖大迎上来,说是贾母那里有话,让他回来就过去。      知道必是为了大皇子的事儿,宝玉心里叹了口气,不管什么时候,但凡有个身份高的来了,还是会叫家里人得意些的。也罢了,如今比前世已经好了太多了,都得慢慢来罢。      进了贾母院子,里头果然不时传出笑声。廊上立着的小丫头见了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宝二爷来啦!”      宝玉进屋子一看,人是齐全的很。不但贾母邢夫人和母亲都在,李纨凤姐儿,三春姐妹,还有薛姨妈母女,东府的尤氏都在。      见了宝玉,凤姐儿就先笑道:“瞧,老太太才说怎么还未回来,这就不禁念叨进来了。”      宝玉忙上前,一一见了礼。      薛姨妈拉着他手,笑道:“我的儿,如今你是出息了!老太太和姐姐都是好福气!”      贾母忙道:“姨太太快别夸他,小孩子家家的,不经夸。”      “老太太多虑了。”薛姨妈满脸笑容,“我来了京里这几年,看的清楚,宝玉那真真儿是个好的。不是我当着老太太面儿奉承,这么多家亲戚的孩子里头,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孩子呢。”      贾母听她一句一句赞着宝玉,心里自然也是欢喜。叫了宝玉到跟前,“大殿下怎么就来了?你先前竟没得了信儿?”      “倒是听殿下说咱们园子,只是没想到竟真的来了。都是孙儿的错,没得留心。”宝玉忙躬身。      “这倒是罢了,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你和大殿下商量好的呢。”      因涉及皇子,宝玉只略解释了两句,便不再说。      一时又有丫头进来回说二老爷在书房里头叫宝玉,贾母无奈,只得放了他出去。宝玉少不得又在贾政贾珠跟前解释了一番,被贾政训斥了几句才放了回去。只是这一折腾之下,一日的休沐功夫也就过去了。      进了七月,贾珠被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官至从四品。旨意下了,荣国府里不免又是一阵欢喜。别人不说,单说王夫人,如今自恃女儿儿子都是有出息的,在府中越发有人奉承。只是,她心里头一个主意存了不短的时候了,又赶上贾珠的好事儿,思忖了几日,终于忍不住进宫的时候去与元春说了。      元春如今在宫里,位分既高,圣宠虽是不敢与皇后淑妃两个比,每月却也能够见着皇上一两回。若是论起不如意事,大概也就是至今仍是没个孩子了。有心求求送子观音,只是宫里头可不兴搞这些,只好等着家里人进宫,让她们去京里头灵验的庙宇去求。      左盼右盼之下,母亲王氏终于来了。只是元春还没开口呢,就先说了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事儿——“……如今珠儿媳妇身子骨也不大利落,生了兰哥儿和大姐儿后,去年好容易又做了胎,头两个月都没安住,生生滑了身子。可怜你哥哥恁大年纪,又才升了官儿,膝下就是一儿一女,说出去也不好看。况且我瞅着,他那个媳妇子也不是个能管家的。因此我要跟娘娘讨个主意,不如,咱们找个知根知底的好姑娘,聘了来给你哥哥做二房。”       ☆、第八十回   元春自认为在宫中这几年,已经能够练就遇事不慌不躁波澜不惊了。可这乍一听闻母亲的话,还是不免睁大了眼睛。      “母亲,这事儿,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么?哥哥又是什么意思呢?”      王夫人不以为意,看着元春殷切道:“只要是娘娘你的意思,他们自然也是高兴的。娘娘到底是贵人呢,这婚事有你一句话,多大的体面?”      戴着长长的珐琅护甲的手指沿着斗彩茶盅上的莲叶纹缓缓划动,隔了半晌,元春才轻声道:“母亲,不是我要推脱,这哥哥屋子里的事儿,我一个做妹妹的,怎么好插手呢?况且,母亲就是满京城里看看,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可有娶二房的?哥哥如今儿女双全,嫂子我见过,也是贤惠的,好好儿的,您要弄出这事儿来,嫂子必然是不喜的,哥哥也未必领情。妈这是何苦呢?”      王夫人被话一堵,听到“哥哥未必领情”,心里又被戳了一下子。贾珠是她的大儿子,也有出息,这都没错。可是这儿子越大,就越发不拿自己的话当话了。凡事都有主意,再不肯替这个当妈的想一想。      先前,珠儿小时候可不是这样!这都是那个李氏,看着是个端庄贤惠的,其实最能把持住了珠儿!      “娘娘说的也有道理。”扭了扭手里的帕子,王夫人强笑道,“不过,如今我也不怎么管着府里的事儿,老爷又致仕了。宝玉要在宫里当差,兰儿也要念书,我这跟前实在是冷清。我是想着啊,珠儿媳妇的身子骨也不大好,叫我看,也难生养了。且往后咱们难免要跟大老爷一房分开,你哥哥就是挑门立户的。往后自己家里的事儿谁来管?自然是他的媳妇。可是你嫂子时常也有个病痛,年纪轻轻,一年到头倒是比我吃的药还多些。横竖如今你哥哥有了嫡长子,再娶一房媳妇,既为子孙,也是帮衬你嫂子管家的意思。”      元春品着她这话里的意思,是已经有了人选了。凤眼不由得眯了一眯,“母亲这是相看好了?”      听着女儿话里的意思有些松动,王夫人一喜,忙道:“也不是外人,就是娘娘薛家的表妹,宝钗。”      如果说方才元春是有些吃惊母亲执意要为哥哥娶个二房的意思,此时说是目瞪口呆都不为过了。      伸手扶了扶额头,元春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娘娘,这事儿,我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多少回了。”王夫人犹自未觉,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打算,“薛家进京这么多年了,宝钗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原本上回娘娘省亲时候,我想着叫娘娘看看的。可是老太太……唉,不提了。宝钗这丫头生的好,性子又最是稳当。她从小帮着你姨妈管家理事,比凤丫头还要明白些呢。我见过的女孩儿也不算少了,宝丫头真是个尖儿!现下薛家不如从前了,已经没了皇商的名号,就是普通商贾。宝丫头要做亲,只能往商户里。况且她的年纪比宝玉还大两岁呢,条件好些的人家,只怕也不好对亲的。”      “若是聘给了你哥哥,倒是不失为一桩四角俱全的美事。其一,她的身份不比珠儿媳妇是官家出身,永远也越不过珠儿媳妇去。其二,她是我的外甥女,要是再得了娘娘一句话,那在府里也没人敢轻视欺负她。其三,她打小儿在咱们府里长大,跟二丫头三丫头她们都是要好,与凤丫头更是表姐妹,这亲上结亲,好上加好的关系,不比别处更好些?其四,她人又能干,又知书识字,想来跟你哥哥也能说上话,还能帮衬着珠儿媳妇。娘娘想,是不是这话?”      看着越说越是热切的母亲,元春实在是不想再听了。看看时候,已经到了该出宫的时刻,柔声打断了王夫人的话,“母亲的话,我记在心里了。不过,这事儿,薛家姨妈可愿意?老太太老爷那里怎么说?李家那边又得给个什么交代?都是一应要妥当了才好。等我问过了老太太的意思,再给母亲答复,可好?”      王夫人虽然没得到元春实打实的应允,得了这么一句话,倒是也算满意,只是,“又关李家什么事儿?我说了,并不会影响到珠儿媳妇的。宝钗的出身,怎么也越不过她去。她还是咱们房里当家的大媳妇!”      “母亲!”元春口气有些不好了,脸上的笑意收敛,两道细细的弯眉皱了起来,“难道您忘了,大嫂子的父亲,乃是如今的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一职虽然品级不高,只是从四品,但国子监是本朝最高的学堂,每一科不知道会出多少举人进士呢。按照读书人的规矩,这些人,可都是要拿李守中当老师的。这是多大的一张关系网?不独对贾珠,便是对宝玉,又是多大的助力?      可惜,母亲并不能够想到这些。她所看到的,所想到的,只是拘泥于那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这事儿,不能如母亲所愿。否则,荣国府的大公子娶自己的表妹做二房,还不定被人怎么笑话呢!再说了,薛家自打进京就是住在荣国府里,真要是让母亲做成了这门亲,宝钗跟童养媳有何区别?况且,素日听人提起宝钗,元春自觉这也不是个安分的。还有个好惹事的哥哥!      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母亲似是入了魔似的,不管不顾!      好言安抚了王夫人,元春叮嘱了又叮嘱:“只先别去四处说。这事儿,得稳妥了才行。”      王夫人点头,“我都知道。”心里大以为然,老太太那里一向不喜欢宝钗,老爷对薛家也颇有微词,这事儿自然不能先让他们知道了。珠儿两口子不算数,自己妹妹那里……罢了,先别提,免得节外生枝。      元春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面上的平静再也挂不住了,叫道:“抱琴!”      “娘娘?”      “去找夏秉忠,让他想法子往荣府里送个信儿,就说我想念祖母了。下个月,让祖母进宫来罢。”      宝玉不知道自己的娘又将主意打到了这里。他这辈子小心翼翼地躲着宝钗,如今薛家又只是普通的商户,他自觉已经没有什么金玉良缘的危险了。      倒是林妹妹那里,林家姑父君宠日重,如今更是太傅,教导大皇子。往后,说不定就是帝师。这,这自己还功不成名不就的,往后话可怎么说啊!      因此他着急。偶尔进宫侍读的时候,不免要发上几回呆。      大皇子和白文惠围着他打转,啧啧有声,“瞧瞧,瞧瞧,这往日里被师傅夸了又夸的老成人,也会有心不在焉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已经忘了这个文…… ☆、第八十一回   却说大皇子和白文惠两个调侃了宝玉两句,宝玉愁眉苦脸的,叹道:“休要玩笑,没心思。”      他与两个人相处久了,知道他们的性子,无非是好开个玩笑,偶尔喜欢个恶作剧罢了。若是说坏心,那倒是没有。尤其大殿下,贵为皇子,又是极为得宠的,身上却一丝一毫的骄奢枉纵之气皆无。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嬉皮笑脸的,宝玉却是知道,这也就是在几个知近的人跟前罢了。若是在太傅或是别的大臣跟前,大皇子的表现那是近乎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呦呦,这个头儿没长多少,脾气倒是长了不少啊。”白文惠啧啧有声,围着宝玉转了一圈,坐到了他的旁边,碰了碰宝玉的手肘,笑问,“有什么烦心事?说说呗。这两天瞧着你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虽然没什么本事,还有大殿下不是?”      大皇子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又附送白眼一枚,“你倒是会给我找事情。”      右臂横胸,左手托着下巴,“我倒是多少知道些宝玉你的心事。不过你也老实交个底,到底是怎么个主意呢?”      宝玉知道瞒不过他。这个大皇子,总是莫名地让宝玉有一种被他看穿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心思他都是知道的。只是自己身上的秘密毕竟太过匪夷所思,又事涉黛玉和林如海,他不能不小心。      看他沉默不语,大皇子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可能问的孟浪了些。倒是白文惠,推了宝玉一把,催促道:“大殿下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顾虑?”      这个少年明明祖父和父亲叔叔等都是文官,家学渊博,却偏偏生就了一副热血心肠,最好管个闲事。也难得他这么个人跟在大皇子身边,竟是没有惹出点儿乱子来。      白文惠看他表情,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不爱说便罢了,只当谁爱管你啊。不过是瞧着你每天蔫耷耷的,想着帮你疏散疏散而已。”      跟宝玉的秀美雅致不同,白文惠生的俊眉大眼,虽然还未长开,但是已经很有几分英挺的意思了。只是这一皱眉一撇嘴间,又摆足了闺中怨妇的样子,惹得大皇子大笑不止。就连宝玉,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三个少年趁着没有师傅过来,尽情说笑了一回。等到太傅林如海踱进门的时候,三个人早就收拾好了,安安分分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看书。      林如海目光扫过他们,见三个人虽然看起来挺认真,但是气息却都并不平稳,看起来,方才又是玩闹来着。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要说这三个孩子,都算是好的了。该念书的时候并不分心,学的也透彻——不过是学过了以后闹腾些。他本不是个迂腐的人,既是这样,索性也便随他们去了。      宝玉手里握着书,偷偷打量了自家姑父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先就松了口气。这可是未来的老泰山,不能留下半点儿不好的印象!      陪着皇子读完了书,这一日的功夫也就过去了。眼瞅着太阳西坠,再过个把时辰,宫里大概就要落钥了,宝玉才收拾了东西,与白文惠一同出宫回府。      谁知道,这才回了荣国府,就听到了一个消息,惊得宝玉一个趔趄,险些被门槛绊倒。      “二爷可回来了,这会子过去还赶得急。老太太今儿把珍珠姐姐给了大爷,说是要开了脸,让她跟绿柳她们一同伺候大爷呢。”小厮茗烟儿悄悄地扯着宝玉的袖子传递消息,挤眉弄眼地笑着,“二爷不去跟大爷道个喜么?”      袭人,给了大哥哥?      宝玉对袭人,也就是这一世的珍珠,感情颇为复杂。平心而论,袭人从小服侍他,事无巨细,对他是尽心尽力的。虽然后来在黛玉晴雯四儿等人的事情上,袭人做的不地道。但是究其根本,宝玉认为这错,更多的是在自己身上。他曾经怨过袭人,但是这辈子,他远着她,也希望她能够有个好的归宿。不为别的,只为当初她对自己的那一份心罢了。      可是,他怎么也不能想到,怎么袭人,竟然会被老太太送到大哥哥身边去!      大嫂子是个贤惠人,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识礼,《女戒》《女则》的不说倒背如流,也不差多少。珠大哥哥本身文弱,也不是好色之辈,屋子里仅有的那么一两个通房,还都是母亲硬塞过去的。虽说是除了大嫂子外,也没见通房有孕,可是谁也不会苛责。毕竟,珠大哥哥当年病到那般危险,还是大嫂子不离不弃地精心伺候,这才有了转机。      也正是因为这个,珠大哥哥两口子感情极好,并不是一般人家的夫妻俩相敬如宾,而是实打实的情融意洽。      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大哥哥弄个通房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再补上一些内容进来…… ☆、第 82 章   却说宝玉满心疑惑,脸上却不好带出来,只轻轻踢了茗烟儿一脚,笑骂道:“成日家不做正经事,跟个婆子似的各处碎嘴!”      抬脚进了内院,先去贾母那里请安。      贾母所住的荣庆堂里,七八个小丫头一溜儿站在游廊底下,都是屏气凝神,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往日的热闹。      宝玉觉得纳罕,才要上台阶,门帘子一挑,从里边走出来一个丫头——鸭蛋脸,高鼻梁,鼻翼两侧几点星星儿的雀斑,满头乌发整齐地挽着,手里正捧着一只盒子,却是贾母身边最为得用的大丫头鸳鸯。      见了宝玉,鸳鸯先是一怔,随即笑了:“今儿回来的早了些,倒是正合适,老太太正在里边歪着呢。我冷眼看着,怕是有些个困意了。你去跟老太太说说话解闷儿?”      宝玉点点头,“姐姐这是做什么去?”      鸳鸯下巴抬了抬,指着院子一侧低声笑道:“老太太赏给珍珠的东西,让我送过去呢。”      宝玉略一点头,随即放轻了脚步,走进屋子。见老太太正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底下琥珀跪坐在一旁替她捶腿。      摇手示意琥珀不要说话,宝玉蹑手蹑脚走过去,接过了琥珀手里的美人捶,又摆了摆投,让琥珀出去了,自己却拿捏着力道替贾母捶了起来。      “宝玉何时回来的?”贾母眼睛没睁开,嘴角却已经带上了笑意。她并没有睡着,不过是这两日心里着实不自在,人也跟着懒怠起来了。因此,宝玉这一进来,她就察觉了。最疼爱的孙子脚步声在她听来,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今儿倒是早些,可去你娘那里看过了?”      “没呢,回来就先到了老祖宗这里。”      贾母睁眼欲起身,宝玉忙过去扶着,又将榻上的一只绛红色金线绣牡丹的靠枕塞在了她的身后。      看着孙子如此细心,贾母心下熨帖。自从前两日她进宫去见元春,从元春那里知道了王夫人意欲给贾珠聘娶二房,这二房还是薛宝钗,贾母险些背过气去——王氏,每每看着老实木讷,却总是做下一些蠢事!前两年,为了给那薛家的丫头造声势,居然弄出一个什么金锁来,由着府里头传些什么金玉良缘的话,谁能看不出她要作甚?如今眼瞅着宝玉出息了,这薛家丫头匹配不上,竟然又将主意打到了珠儿身上!      老太太经历得多,想的也多。为何这王氏定要把薛家丫头弄进门来?若说是为了家世,前几年薛家还有皇商的名头,现如今就是个普通的商户,京里多少官宦人家,哪家不比他们强?若是说品貌德行,在她看来,那薛宝钗除了容貌出挑些,也没什么了。不说别的,这府里有金玉良缘的说法,她却天天带着个金锁来来去去,“德”这一条上就有瑕疵。      可见,这王氏看中的,可不是什么家世品行,她这就是要跟自己打擂台啊!明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丫头,也定要让她进门,不是为自己添堵?再者,这几年凤姐儿跟王氏面和心离,也不再如从前一般事事听王氏调遣,若是薛宝钗进门,自然跟王氏一条心。有王氏撑腰,薛家丫头又是个有心计的,那珠儿媳妇还能落了好儿去?若是……      贾母心下一沉,她也是侯门出身,在这国公府里由一个孙子媳妇,熬到了如今的老太太,什么后宅手段没见过?若是王氏狠心一点儿,磋磨着李氏捧起宝钗,那也不是不可能!      越想,贾母越觉得这王氏可憎——如今这府里,上有贵妃娘娘扶持,下边珠儿宝玉争气,就是琏二,也比前几年上进了不少,人情往来更加滴水不漏。这,正是阖府一心蒸蒸日上的时候,她怎么就不能消停些!      细细思忖了两日,贾母决定先行一步,将自己身边的八个一等大丫头挨个儿过了一遍,看珍珠往日里还是个细心的,人又老实,最好的是,她是外边买来的,在府里没有任何根基,即使有天心大了,也翻不出风浪。      因此,今日她就当着王夫人的面儿,将珍珠送到了大孙子的屋里。当然,贾母也顾及了李纨的面子,将珍珠的卖身契直接给了李纨。      长者赐不敢辞,李纨心里苦涩,也只得收下了。      将无关人打发走了,贾母独独留下了王夫人,狠狠数落了一番,“我知道你的心思,拉扯亲戚也要有个度!你妹子家的孩子,也是在你跟前长大,难道你忍心让她给人做小?二房也是小,不用我说,你瞧瞧你们院子里的赵姨娘,有儿有女,到这把年岁了,不是一样得在你跟前立规矩?你让宝丫头做小,姨太太那里怎么说?舅老爷那里怎么说?你这是要做亲是要结仇?糊涂的东西!还敢去撺掇娘娘,我再没见过你这等不为儿女着想的娘!”      王夫人被数说得心头火起,梗着脖子争辩道:“我也知道,我妹子家里如今中落了,老太太看不上。可是,宝丫头实实在在是个好孩子!若是我不拉一把,她又能找何种人家?我是为了她们多想了些,却也没有害自己儿女的心呐老太太!您看看珠儿媳妇,说句不慈的话,她哪里像个媳妇的样子!珠儿被她牢牢地把着,除了她自己,春柳几个通房就跟没有一般,连个喜讯都有!若是她身子骨好些,我这做婆婆的也就不说什么,可她也是时常病歪歪,这么下去如何使得?宝丫头是个身子骨壮实的,我不图别的,只求她能为珠儿媳妇分担分担,为珠儿开枝散叶,这难道也是我的坏心吗?”      贾母冷笑:“罢了罢了,我说的你也听不进去。既是这样,我又何必再与你说?我只一句话,宝丫头千好万好,抵不过她有个不成才的哥哥!我断不会容他来拖累咱们珠儿!你的心思且歇歇吧!你老爷如今致仕在家,你得空,将他照料细致了,才是正经!”      撵走了王夫人,贾母心里又闷又堵,鸳鸯等人也不敢劝。      宝玉察言观色,故意说了些在外边的趣事,才终于算是哄好了老太太。       ☆、83   贾母对王夫人近来在府中日渐嚣张的气焰本来就很是不满,借着这个机会,顺势弹压了王夫人,又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珍珠赏给了贾珠做妾。又叫了贾政过去,私底下对他说道:“按理说,珠儿还有你们这老子娘在,这些事情本不该我来操心。只是你媳妇这一通一通的事儿,竟是没一件明白的。前几年弄什么劳什子的金玉良缘的话出来,我想着都是亲戚,又没拿到明面儿上来说,便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也忍下了没发作她。如今看来,恐怕倒是又让她心大了,以为咱们府里的爷们儿,是个什么人都能惦记的呢——还为此求到娘娘跟前去!幸而娘娘明白。不然,要真是按着你太太的意思成了事,咱们真就是整个京城的笑话!不说你们,就是娘娘脸上,也不好看!”      贾政脸色紫胀,他从头到尾就没看上过薛家。薛蟠因事已经被革了皇商的差事,如今薛家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商户,他就更加看不上眼了。若不是碍着外放的王子腾的面子,他早就有心让薛家搬了出去,也免得带坏了府里的小孩子们。      从贾母这里听说了王夫人居然想要为贾珠纳宝钗为二房的话,登时气得胡子直抖——他早早辞官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 别人家都是为了儿女无不可行,偏生自己赶上的这个娘们儿就生生要拖后腿!      随口安慰了贾母几句,贾政回了院子对着王夫人发了好一通脾气,就差自毁形象骂娘了。王夫人在外没有贵妃女儿支持,在内又被婆婆丈夫分别发作,自然是气恨不已。      不过,现如今荣国府里已经不是她当家了,贾母早就扶持起了凤姐儿。凤姐儿经上次放贷一事早就有些战战兢兢,如今得贾母重用,自然感恩戴德,处理起家事来更加细心,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再加上贾母有言,两房尚未分家,让李纨也在旁协助凤姐儿。妯娌两个,一精明强悍一细致柔和,万事倒也井井有条。      王夫人便是再想插手,也架不住贾母一句“媳妇们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你也该放下心来享享清福了”,轻飘飘就压了下去。      且不说王夫人如何,宝玉倒是觉得这样挺不错。至少,母亲一时安分了下来。他也可以踏踏实实地跟在大皇子身边做自己的小伴读。      时光荏苒,转眼间,宝玉十五岁,已经到了束发之年。大皇子开始随朝听政,这皇子伴读,也就用不上了。      按照本朝的规制,皇子伴读一般出身世家,可直接出仕。但是,大多是些虚职。如白景辰,心高气傲,自然不愿意如此。宝玉呢,这几年在林如海的教导下自觉比上一世更加进益,又一心想着做出一番成绩来让林家的姑父姑妈高看一眼。可巧,这一年乃是太上皇古稀之年,开了恩科。故而俩人私底下一嘀咕,就定下了都要下场一试。      两个都是聪颖之人,宝玉更是有上一世的底子,因此一路考下来,竟也未费吹灰之力便进了殿试。待得抡才大典,宝玉竟是高中一甲第三名。着红袍,跨红马,打马游街,好不风光。贾母等人喜极乐极不提,便是宫里的元春,也自觉更加有了些底气——后宫之中皇后独宠,一干妃嫔都是圣宠稀薄。她的位份高,若是娘家有助力,自然站的就稳当。      与宝玉高中探花的喜讯一起传入荣国府的,还有一道赐婚的旨意——户部尚书兼内个大学时林如海之女,赐婚今科探花贾宝玉。      宝玉这几年往林府跑的勤,他的心思,贾珠自然是一清二楚,便是贾母林如海等人,也都猜到了几分。要说这事儿,贾母自然乐见其成,嫡亲的孙子外孙女儿,论人品相貌,无不般配。便是如今宝玉并无一官半职,但是既做了大皇子伴读,又有林如海这个高师指导数年,往后前程还不是妥妥的?两个孩子,平日里看上去也相投,因此她是满心里愿意双玉结缘的。      不过说到林如海夫妻两个,却又是另外一番心思。在林氏夫妻看来,宝玉与黛玉年龄相当,性子也好,平日里往来于府中,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不忘了给黛玉姐弟带过来。再者,也比一般的同龄人要沉稳不少。只是,      “从我本心来说,宝玉自然是个难得的。模样学问什么的放到一边儿,那性情温和中透着几分刚强,往后必不是个庸庸碌碌之人。只是一样,我那二嫂子……”      贾敏私底下与林如海说起来的时候,是心里如何想,嘴上就如何说。王夫人千不好万不好,她总是宝玉的亲娘。看在贾珠宝玉和宫里的贵妃面子上,老太太就算有所不满,也不会在明面上为难她,相反,该给的体面一点儿都不能少了。自己未出阁时与这位二嫂多有不对付,二嫂厌恶自己,与自己看不上她的心思一般无二。若是黛玉嫁给宝玉,那王氏就是黛玉的正经婆婆,让黛玉立规矩磋磨或是往宝玉屋子里塞人膈应黛玉的事情,王氏可不是做不出来——现有对证,贾珠院子里不就是这般么?      “横竖孩子们岁数也还不大呢,我还想把玉儿多留在身边两年呢。”贾母微露口风,贾敏如是说。      宝玉从贾珠那里得到了些许风声,心里愁闷不已——这上一世中自己做不得主,更是没有给林妹妹幸福的资本,这一世明明已经如此努力,为何事情还是这般多磨呢?      那时,秋闱已近,大皇子十分看不上他蔫头耷脑的样子,轻轻踢了两脚笑道:“你的心事我都知道,可叹你这么个人,平常看着也是个聪明的,这会儿怎么就昏了呢?依我看,简单的很呢。”      宝玉忙问端的。      “我琢磨着,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总是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的。你如今功未成业未立,当然不能让人放心。你只用心考试,若是一路考进春闱,一朝高中,谁能小看你?那时候事情自然又是另一番说法。再者,望族世家,今儿个纳妾明个儿抬通房,终究不及平常人家舒心。这个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想辙去。不过,我可以从另一方面来帮你。”      宝玉思索良久,一咬牙,亲自跑去林府,跟林如海在书房里关了门谈论许久。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林如海再看见他,眼里笑意越发和善了。      果然,等到殿试后,皇帝见恩科所取百余名,龙颜大悦。又见三鼎甲年纪都不很大,文章却是锦绣,且都言之有物。立意或许稚嫩些,假以时日,却也不难成为国之栋梁。再看探花郎乃是世家子弟,又与林如海乃是半亲半师,一时兴起,竟然做起了大媒,还美其名曰“翁婿双探花,也算一朝佳话了。”      宝玉心心念念的惆怅事,就这么轻而易举解决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次年的二月十二花朝节,宝玉终于全了两世的心愿,将林妹妹迎娶进门。      揭开盖头,对上黛玉那双含羞带喜的如水明眸,一瞬间,宝玉忽然眼眶湿润——这一生一世,惟愿与你携手共度。天上也好,人间也罢,必不会再相负!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历时这么久,终于还是烂尾了……这一年多病多灾,就这样吧。后边,要努力完结另一篇了,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